当前位置: 东星资源网 > 文档大全 > 悔过书 > 正文

值得一识陆蓓容_张宇识

时间:2019-01-27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陆蓓容的文章,此前报刊上遇见过几回,看标题,非我兴趣所在,便都错过了阅读。近日友人寄来一册陆蓓容著《更与何人说》,既有此热诚推荐,则一口气读它到底。印象甚好,文笔毫不稚嫩的这么一本书,竟出自20岁前后的年轻人的键盘,此女孩果真不大寻常。
  书不足二百页码,开本亦小,倒合乎它每篇干字上下的随笔文体,亦合乎说不上厚重的内容。书里谈昆曲,谈旧体诗词和文史旧籍,还有一辑谈当今女性文人,或谈她们的书。有沈祖?,张充和,盛静霞,林文月,以及其他女才子。陆蓓容说,她在书里“写得最用力、也最用情的”是评点昆曲那部分。所评乃《思凡》《琴挑》《秋江》《夜奔》之类近些年还在上演的曲目,当然是大家比较熟悉的,老生常谈的。这就容易人云亦云,流于泛泛。但陆蓓容不肯拾人牙慧,总能新意叠出。《痴梦》的故事几乎家喻户晓,人人鄙视那个嫌贫爱富的朱买臣老婆崔氏,而陆蓓容别具识见:“她的所作所为也实在无可厚非。婚姻其实并不全与爱情有关(朱、崔之婚只怕愈发连爱情的边也沾不上),到后来一段姻缘是否成功,还要看双方的耐性、气度与视野,与种种不由那二人决定的纷繁世事。”另一出演绎崔莺莺、张君瑞韵事的《佳期》,陆的笔墨也是丢开红娘的大义凛然,独独感叹望风丫鬟唱词里的这一句,“教我无端春兴遣谁排,只得咬,咬定罗衫耐。”认为它胜过京剧《红娘》里改成的“这冷露湿透了我的凤头鞋”,理由是“这咬罗衫的动作,好的演员做来真是令人销魂,能演出一个小姑娘压着欲望的所有娇媚与可人”。京剧《红娘》仅从道德层面强化丫鬟大义时的劳苦。
  读诗词、旧籍的部分,同样每每别有会心。昆曲和旧籍,全然古代文化气息,陆蓓容以今日理念观照,传达的是当代意识。譬如女子对自身数千年来的备遭压抑的态度,古代仕女往往长吁短叹,顾影自怜;到五四以后,新女性们勇猛呐喊,不惜牺牲;可陆蓓容有幸享受历史发展成果,她的女性观,对婚恋的新观念,不再是渴望,不再是争取;本该如此,已然如此,乃至现代女性观已融入她潜意识的思维里。陆蓓容听《下山》中小和尚那个著名的唱段:“一年二年,养起了头发。三年四年,做起了人家;五年六年,讨一个浑家;七年八年,养一个娃娃;九年十年,只落得,唉,叫一声和尚我的爹爹。”她条件反射似地告白:“我初听到这只曲子,几乎呆了。喝一声彩,便想与这小和尚把臂而游,到饭店里切一盘牛肉,要一壶浊酒,喝个痛快。”
  此书的《跋》里陆蓓容坦陈,最感动她的作家是周作人和汪曾祺。二十来岁的青年,又是位女性,竟崇拜周、汪,实出人意表。若说受汪感动犹可理解,周作人这么令她动容,不免有点匪夷所思了。可见陆蓓容的早熟,书里确有不少由曲、词、旧籍引发的感想议论,均非她小小年龄所易感悟的。任你放开想象,二十来春秋,何况她幸逢平和岁月,哪里得来的人情练达、世事洞明呢?如果惊诧二十出头的未婚的张爱玲,竟然塑造出曹七巧这样的凝聚世事沧桑的艺术形象,那么陆蓓容又叫人诧异了一回。我只得归诸她非同常人的聪慧,还有她的博览群书,尤其是埋首古籍,定然从先贤获取了深邃的思想财富。下面的言语,没有相当的史籍底子,怕不敢轻易道出:“但宋元之际的情况却已大不一样。一方面宋人讲求义理、气节之学,多有忠义之士;另一方面,元朝是异族,入主中原,大家感情上受不了。宋亡之后,许多人心怀斜阳芳草之恋,可是又不敢明目张胆地说,于是有‘词社’的兴盛。”《更与何人说》并非学术著作,然而未必毫无学术含量。她的有些话,你不一定赞同,但不无受到启迪:“文学史上好多革新都打着破除陈词滥调的旗号,可是‘陈词滥调’――也就是套语,常常是一种文体的自我认同。少了它,这文章怎么看都不像那么回事了。”这些感慨,大概不少同龄人不愿听或听不懂的。书名取《更与何人说》,是否含着曲高和寡的意味,透露了她一丝孤寂?
  与内容上少年老成相吻合,陆蓓容的文笔老到得够分。前面特意多加引述她书里的句子,也在借以展示她的笔致。陆蓓容遣词行文,略见民国“遗老”的留痕。当下年轻才女辈出,她们特别具有语言天赋,文字灵动飞扬,抒写多愁善感或愤世嫉俗的情绪淋漓尽致。然而,读过一想,不过那么一点感怀,了无新意。陆蓓容不,她好像和你是随意地交谈,不紧不慢,传达的却是决非浮躁的感悟。她的文字张力,不仅在言简意赅,那种词句本身的言外之意,尤见透过纸背的力度,体会和情绪浸染全篇。文字功夫到了这般境地,当下要找出几位年轻才女来匹敌,怕不大容易的。当然,难免偶尔露点刻意为之的蛛丝,不忍苛求她了。唯可建议的是,需小心过分陶醉于周作人、汪曾祺。或者说,若从周氏的闲适之外更加着眼这位新文学先驱的大气,则愈加得益。最好,视线还能旁及其他大师,于她,或许会婉约中添入一些刚健。
  陆蓓容的才华不限于随笔写作,还很能填长短句,而且“少负词名”(见该书他人作的小序)。民国以来不乏擅长填词的女性,读者熟知的陈衡哲、沈祖?、周?霞、丁宁,陌生的李祁(李颇受徐志摩赏识)、朱君允(熊佛西前夫人)皆是。善填词而岁数小到陆蓓容这年龄,似殊罕见。在毛笔字越来越烂的年轻人里,陆蓓容的书法也可称道。《更与何人说》的十余幅彩色插页,是陆蓓容手书录在十竹斋彩笺的昆曲词句。那功力,那美感,甚至为当下一些号称书法家的龙飞凤舞者所不及。
  陆蓓容在攻读中国美术史方向硕士学位,《更与何人说》好像是她第三本书了,日后的发展当不可限量。退一万步说,即使才尽如江淹,单凭她已经取得的成绩,置其当下众多才女已不太一般,可谓一道别致的文化风景。窥《更》未必知陆蓓容全人,但毕竟它是作者的一斑,识陆蓓容不妨从读《更》起始。她今后的如何发展尚未可见。更值得一读,此人值得一识,大概可以肯定。值得的不在文本,在文本的作者,在作者显示的文化现象。小小年纪,俨然一“遗少”,今日“遗少”难得。有云“江山代有人才出”,其实每代都埋没过不少人才。媒体天天说及的林徽因,若不是“文革”后拨乱反正,早已成昙花一现的历史过客。容我偏激地说一句,历朝历代名见史籍的人物,未必是那个朝代最为杰出的俊彦。出于种种原因,一定有更具才华的历史弃儿未得尽其才,夭折无闻了。历史常常令人无奈,愿勿在陆蓓容身上应验,愿历史进步到能够摆脱这不应有的无奈。

标签:值得 陆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