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众神归位 阿其格查莫日根走到马爬犁边上，轻轻地把爬犁上的那些桦皮盒抱进仙人柱，里面都是神偶，他又把一些装神偶的桦皮盒拿出来，挂在仙人柱后面的树上。他回到仙人柱，很郑重地把另外的神像请出来，把阿娇儒博如坎①、昭路博如坎挂在仙人柱里北面的玛路席上边，点燃爬山松香，供了些酒肉，磕头告诉祖先神和饲马神他在这里安家了，让神保佑人和马平安。
阿其格查莫日根一个人又开始用木杆隔出玛路席②和奥路席③。他没搭床铺，只是把仙人柱里的雪清理出去，用细木杆铺在地上，又铺上一层干草，在上面铺上兽皮，他还是喜欢睡在地上，这样他觉得踏实。他把马鞍子靠在一边 ，把火绳枪挂在柱子上，又把吊锅悬在仙人柱的中央，他和绰布绰克住这个仙人柱。他住东边的奥路席上，绰布绰克住西边的奥路席上。
弄完这些，他走出仙人住，冲女人们说：“你们别去仙人柱后面，后面都是神呆的地方，女人是不能去的，得罪了神可不行！”
女人们看看仙人柱后面树上挂着的神盒，诺诺地应着。
其实他不说大伙也都知道，女人是不能到仙人柱后面去的。
大伙各自忙着手里的活儿，到天黑的时候，还有三个仙人柱没围满狍皮围子。他们就把仙人柱柱子下边围了围，就先住进去了。
阿其格查莫日根找来些短木头，猎人是不能烧长木头的，要是烧了长木头后，进山就逮不着东西了，他把那些短木头堆在仙人柱中央，用包毫库特点燃了火塘，又把吊锅吊在火上，祭拜完火神就在吊锅里煮狍肉干和晒干的柳篙芽。吊锅下边烧起的火不是随便点的，这火一旦点燃就不能再灭了。
大人们都来到阿其格查莫日根的仙人柱里，他们很规矩的站在那儿，他们做任何事情都听塔坦达的，这是规矩，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阿其格查莫日根让他们坐下，然后说：“这回咱们几家的人都来这个乌力楞了……我大女儿乌拉仁银嘎①嫁的那个乌力楞或许没闹天花，要不他们肯定也出来了……她是萨满，不用管她，她能祛邪消灾……咱们都吃点肉喝点酒吧，干了一天的活儿挺累的！”
于是大伙用一只桦皮碗轮流着喝酒……喝到半夜，才各自回仙人柱睡觉去了。
这个夜似乎很短，天很快就亮了，阿其格查莫日根起来了，他从记事绳上拔出一根小木棍棍，这是他每天早起做的笫一件事。他一个人走出仙人柱，想四处走走看看，他爬上更高的一个山坡，向山坡下的乌力愣看着。
乌力愣虽建在一座矮山的山坡上，却好像是在两座山豁口处，他看着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没有萨满看风水，也只好这样了，等他转了一圈回来之后，人们都醒来了。
各仙人柱几乎是同时都煮了西露哈苏木顺②，吃这些粥省粮食，大伙吃完饭后，都开始忙活起来。
阿其格查莫日根带着绰伦布库、阿什库和白依尔托恩托元进林子里去搭奥仑③。
阿其格查乌热松领着他的大儿子安巴和小儿子代苏荣把没搭好的仙人柱继续搭好。
阿其格查莫日根带着他们往北边林子里走，他在心里数了几百步的数，因为，奥仑搭在哪儿也是有说道的，他指着一个地方说：“奥仑搭这儿吧，搭大点的，各家的东西都能搁上。”
阿其格查莫日根告诉他们，为啥奥仑和北斗星的名一样呢，因为奥仑的四脚和北斗星形状很像。
他们选定了四棵粗壮对角长着的松树，在三米高的地方把树截断，上边的树杈留下来。然后在树杈上搭上横木，成为四角平面，又截了些木杆子横铺上一层，用木杆垒成小木刻楞房子形，在一面留出一个门，顶上面盖上桦树皮，奥仑就搭好了。
白依尔托恩托元又砍了两根木头，在木头上砍了些凹口，用细桦树条子把两根木头捆在一起，往奥仑上一搭就成了梯子。他把梯子做好后，自己爬上去觉得好用，就把梯子放下来又砍了个斜茬。这样搭上去会牢固一些。
阿其格查莫日根对阿什库说：“你回去叫女人们把干菜、肉干、皮子、还有不用的东西都背来放奥仑里吧！”
阿什库飞快地跑回乌力楞去了，不一会儿领着女人们把东西都背来放进奥仑里，阿其格查莫日根把奥仑的小门堵严实，顺着梯子下来，又把搭着的梯子放到地上，嘴里说：“以后拿完东西别忘了把梯子放地上，别让野兽爬上去偷吃东西。”
把奥仑搭在离仙人柱很远的地方，帽活依尔宝玉又想不通了，他提议说：“奥仑应该搭在仙人柱边上，平时还能守望守望，不然里面的家什、食物被人盗了去怎么办？”
他说这话没人理他。按着鄂伦春人的规矩多少辈就是这样，也没人偷东西，猎人们一旦路过，想找点吃的和用什么东西不用打招呼，吃完用完下次还会还上的。
阿其格查莫日根回到乌力楞的时候，所有的仙人柱都弄好了。大人孩子们都高兴地收拾着自家的仙人柱。
阿其格查莫日根到各仙人柱走了一遍，帮他们把各种神偶都挂好。他说：“别光高兴了，我看奥仑里干菜和肉干没多少了，东西得省着点吃，还得整点东西来，男人到林子里转转看能逮点啥东西，女人在山阳坡挖点山葱、婆婆丁①啥的！”
绰布绰克心血来潮，兴奋地对他阿麦说：“阿麦，我上河里抓鱼吧，我抓鱼厉害！”
阿其格查莫日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心想，就你嘴皮子厉害，干啥也不厉害……
绰布绰克看出了他阿麦的心思，有些不服气地去河边了，他来到河边，见河岸边的冰还没化净，河中间从上游冲下来的一大块一大块的冰排在河面上慢悠悠地漂着，像一面面光亮亮的镜子，那镜面一样的冰排堵满了河面，他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回来了。他其实不知道，北方冷水河里的鱼是按一定季节上鱼的，俗称七上八下，也就是说，七月份鱼才从下游往上游顶，八月份鱼又往下游去了。中途时间有鱼也很少的。
绰布绰克从河边回来，愣头愣脑地一脚迈进了仙人柱，进来之后他才看见他阿麦和阿其格查乌热松正在商量事，他就慌忙退了出来。老人商量事情，年轻人是不能随便听的。
他退出仙人柱没什么事儿干，就把帽活依尔宝玉的儿子帽活依尔富贵、白依尔托恩托元的儿子白依尔伊嘎布、安巴的儿子跑伦②，还有阿什库的儿子托恩托元都领到一起，让这几个几岁的小孩子每人扛一个小棍子和小弓箭排队走步，然后又让他们端着木棍、弓箭假装打枪射箭。
阿其格查乌热松的老婆边看边笑着说：“你真行啊！手下好几个披甲呢……”
绰布绰克很神气地说：“以后我要是当了佐领，披甲比这还多呢……小东西们都听着，开始打枪射箭！”
旁边的人都看着他们笑。这其实是一种传统，小孩子从小就练习骑马打枪射箭。
6．果 腹
阿其格查莫日根坐在仙人柱里，手里握着他那个树根烟斗，一口一口地抽着烟。
阿其格查乌热松在仙人柱里抽着烟斗和他对面坐着。
他们是这个乌力楞主事的人，此时他们正在考虑乌力楞的一些大事情。乌力楞的事情其实都不用想就都摆在面前，就是大人孩子怎么吃饱肚子，实际上这些天，大人们都没吃饱过，因为没什么东西可吃了，但没一个人说饿，饥饿对于他们来说是经常的事情。
阿其格查莫日根说：“乌力楞也建起来了，还干啥呢？”
阿其格查乌热松小心冀翼地说：“阿哈，大伙都逮东西、采东西去了，还有个大事没干呢，春天来了这么多天了，还没春祭呢，不祭神就没处逮东西！”
阿其格查莫日根把烟斗里的烟灰往地上磕了磕，抬头说：“这事我也想来的，春祭没有萨满咋祭呀，我女儿乌拉仁银嘎离咱们又那么远，咱也找不着个萨满啥的，没萨满不好整不是吗？”
阿其格查乌热松点点头说：“真是没法整，那就到秋祭的时候好好整整吧……马太瘦了，再养几天，马壮了才能出远林子逮东西。”
阿其格查莫日根站起来说：“出去看看他们，逮着啥东西没有。”
他俩先后走出仙人柱，向四周的山上张望着。
绰布绰克还在训练那几个小孩子，他见阿其格查莫日根出来了，怕挨训，忙对那几个小孩子说：“你们都回去吧，等有工夫我再训你们……慢慢走别摔倒啦！”
绰布绰克又跑过来对阿其格查莫日根说：“阿麦，河里跑冰排呢，也没法抓鱼！”
阿其格查莫日根没理会他，只对身边的阿其格查乌热松说：“咋没听见枪响呢，林子里没东西？”
阿其格查乌热松也说:“就是的，咋就没听见枪响呢？”
不一会儿，阿什库跑着回来了，在他后边其他人也都走回来了，他们都是空着手回来的。
阿什库走到阿其格查莫日根面前，摇着头说：“阿麦，后边林子里没东西……咱们一搭仙人柱把它们都吓跑了吧！”
阿其格查莫日根说：“都跑啦?这又没天花，跑啥呀!你没看看小草上有没有印吗?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阿什库摇了摇头。
女人们回来的时候都挖了好多山葱、山韭菜、婆婆丁还有柳篙芽什么的。
岳有华和安巴的老婆、阿什库的老婆正围着绰伦布库的老婆小声地说着什么。
绰伦布库的老婆出去挖了野菜，回来之后肚子又开始疼了。
岳有华说：“这肚子里的孩子咋这么能折腾大人呢，没到出生的时候好好在里呆着呗，让大人肚子疼啥呀！这孩子……”
阿其格查莫日根说：“女人比男人有用？挖那么多野菜，待会大伙一起吃图胡烈①吧，山葱放里面好吃！”
岳有华说：“阿玛哈，我会做图胡烈，我给大伙做去！”
岳有华说完，进了仙人柱，很麻利地在桦皮盆里和了一块面，把吊锅倒上水烧着，等水烧开了，就用手把面一片片地揪到锅里……煮熟后把面片捞出来，把山葱撕了几把放碗里面，加上盐，最后又放了些野猪油和熊油搅拌着说：“大伙快盛着吃吧！”
大伙盛到桦皮碗里狼吞虎咽地吃着，都说好吃。
阿其格查莫日根说：“岳有华就是巧，帽活依尔宝玉有福，有这么好的老婆！现在有吊锅煮肉煮啥的多好整，过去没有吊锅，都是桦皮桶，想吃点煮肉啥的可费劲啦！”
帽活依尔宝玉没说话，心想，我咋没觉得这老婆好呢，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吧。
绰布绰克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他问他阿麦：“阿麦，过去没有吊锅啥的，那要是馋了，想煮东西咋整啊？”
阿其格查莫日根说：“也有招，就是费事，把肉和水放桦皮桶里，不能在桦皮桶底下烧火，一烧就坏了，先烧石头，把石头烧红了，放锅里……放上几回，水不就烧开了嘛，肉就熟了……”
阿其格查乌热松笑哈哈地说：“那年我在山里逮东西，烤肉吃够了，想煮着吃又没吊锅，连桦皮桶都没有，就把肉块放野猪肚子里，放点盐，用火烤野猪肚子，烤一会抹上点雪，时间长了，猪肚子里的肉也熟了……”
阿其格查莫日根说：“你们都记住了，在林子里没招了就这么做吃的！”
绰布绰克巴搭巴搭嘴说：“别老说吃肉的事了，都好几天没像样地吃顿肉了，想馋死我呀!”
帽活依尔宝玉犹犹豫豫说道：“我那还有一块肉，大伙煮着吃吧!”
他说完就跑回去把那块马肉拿出来，他怕人看出是马肉，就把马皮剥掉，把肉拿了来也没让大伙看就扔锅里煮上了。
阿其格查莫日根到锅边看了看肉，又闻了闻味，问他：“你这是啥肉呀，咋闻不出啥味呢?”
帽活依尔宝玉心想，你也没吃过马肉，能闻出什么味呀，嘴上支吾着：“……反正是好肉，吃吧!”
绰布绰克还没等肉煮熟，挑出一块冒血的马肉，先递给他阿麦，吃东西都是让老人吃第一口，大伙才能吃，但他阿麦没要，他就自己大口吃起来，他边吃边琢磨，这是啥肉呢……
帽活依尔宝玉有些看不起他们这样吃东西，但也只是小声说：“山外城镇都什么朝代了，都大清帝国了，你还在山里茹毛饮血的，我跟岳有华进林子里这几年，一下子从大清帝国退到原始社会啦！”
绰布绰克问他：“你说的啥话？我没听懂啥意思。”
岳有华也说：“我也听不懂，他老跟我说这些听不懂的话，一天天可能显摆了。”
大伙看他那种傲慢态度，觉得他是在看不起别人。
绰伦布库正坐在他身边，他又伸出手在他肩上一搭。
帽活依尔宝玉马上躲闪求饶：“别，老来这铁钳子我可受不了！”
大伙开始大笑。
阿其格查莫日根对绰伦布库说：“乌特，别欺负他，一个汉人跑山里来不容易，他愿意胡说就说呗，反正咱们也听不懂。我看大伙明天都进林子剥桦树皮去吧，反正马还没养好呢，开春正是剥桦树皮的时候，多剥点做俩桦皮船，船男人整，女人多整点桦皮碗、桦皮桶、桦皮箱子，反正能整啥就整啥，还得整点铁克沙①，天热的时候围仙人柱。”
大伙都点头。
绰布绰克吃完了肉，还是想弄明白刚才吃的是什么肉，因为他吃了那么多年的肉，没吃过这种味的肉，大伙也都奇怪，这肉不像 肉，也不像鹿肉。绰布绰克想起了帽活依尔宝玉割马尾巴的事，顺嘴说了一句：“你整的不是马肉吧?”
阿其格查莫日根一听，像是明白了什么，因为乌力楞的肉是有数的，这么多天没逮着东西了，帽活依尔宝玉怎么有一块鲜肉，他怒视着帽活依尔宝玉问：“你说，是啥肉?”
帽活依尔宝玉不敢撒谎，小声回答：“是……是马肉……”
阿其格查莫日根脸憋得通红，逼视着他问：“谁让你割的马肉?”
帽活依尔宝玉狡辩道：“我割马尾巴，一不小心割大了，割马屁股上了……”
阿其格查莫日根一下子站起身大吼：“它干了一辈子活儿，都累死了，你还吃它肉，你还是人吗?都别吃了……”
大伙放下手里的肉，都不敢吱声，帽活依尔宝玉害怕了，在乌力楞，塔坦达是可以处死违反规矩的人的。但他自己又感到委屈，这是为大伙，自己一口都没吃……
阿其格查乌热松见阿其格查莫日根要掏猎刀，马上挡住他阿哈，求情说：“阿哈，他错了，他是汉人，不懂……饶了他吧!”
绰布绰克也说：“这事怪我欠嘴巴子，阿麦您饶了他吧!”
阿其格查莫日根怒视着帽活依尔宝玉。
阿其格查乌热松忙打圆场，说：“阿哈，我还有事跟你说呢，帽活依尔宝玉你先出去，大伙都回去吧!明天还干活儿呢。”
帽活依尔宝玉流着泪出去了，他心里觉得委屈，他割马肉自己一口没吃着还差点惹了大祸……
大伙都走了，阿其格查乌热松还在劝慰着他阿哈。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 阿 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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