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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余记(选摘)|摘仙记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1.   今天因女儿回来的缘故,早上起来,我就和老婆去买菜和肉,准备吃火锅。买到东西,让老婆先回了家,我则骑车去同心路那里,自然是希望着去看看旧书摊,然而奇怪,一家旧书摊也没有。显然是城管在管制,不让旧书摊出来。允许摆这个摊摆那个摊,却不允许摆书摊,不知城管是怎么考虑的。没收到书,怏怏不乐。吃完饭,准备来新房子收邮件,但还是一路到海宝旧书摊去了。那里有许多卖假古董的。天气曝晒的原因,书摊出来不多。我直接走到小吴的家里去看书。他把我留在房子里自己出去了。我就挑到几本书,两本十月文艺出版社编选的《中外中篇小说选》,这套丛书不错,我已收得几本了。打算把它收全。这两卷选的是中国作家作品,有鲁迅孙犁等。孙犁的作品是《铁木前传》。我总是喜欢孙犁。喜欢他身上的那种硬倔和清气。又收到一本《伊本?白图泰游记》,这算是今天的大收获了。上网费没有了,又去交。先去宁大旁边的邮局交,见到两个戴盖头的姑娘。银川戴盖头的姑娘越来越多了。戴上确实好看。但好像不合世情。我想问问两个戴盖头的姑娘,想问问她们戴盖头的想法。终于没问。时间过得很快。流水账记了这些。日记可不能这样子写。
  
  2.
  午间躺着看一本《钱钟书印象》的书,觉得过多的文采使人疲累,不清爽。钱钟书的文字太雕琢了,平头老百姓无法看的。信后比如“钟书百拜”等语,受者也知道只是文字上的客气而已,其实连腰也不曾弯一下的。这样的文字其实无用。一些跟从钱的朋友弟子,也同着钱诘屈聱牙起来,使人不堪一读。钱一人这样是可以。可存一例。其实也无法多。像钱那样博学强记的人,很难再有第二个。记得我看过一本杨绛先生的散文集,就觉得好读得多。
  
  3.
  读到两则新闻。其一是,英国首相去医院看一病人,首相行动,必有随从。结果引起了医院一个医生的不满,骂首相一行扰乱了医院的秩序。在我们这个礼仪之邦,这样的不识体统者是难得有一个的。反而在这个时刻,在首相到来的一刻,我们不自禁有了特别的样子和表情,是首相们不来的时候绝对不会有的。不是这个医生厉害。他的作为只是发生在一个好的基础之上。另一则新闻是,俄罗斯某航班忽然得到通知,说要延时起飞,以便等等某领导。被通知的是机长。机长说,让他去乘他的私人飞机吧,我不能让旅客等他。这是发生在什么地方的事?无论发生在哪里,这样的事也不会发生在我们的这块土地上。我们多么深情,想把一切好听的话都说给官员听。想把一切好的东西都交到官员手里。是的,我们把我们最深的用心和最多的感情,都不加保留地交给了官员。但是你看看,官员们好像并不高兴,板着脸好像远远没有满足的样子,使我们真是诚惶诚恐。
  
  4.
  看张艺谋谈黑泽明,说参加某次国际电影节,黑泽明上台领终身成就奖,第一句话就说:“我到现在也不知道电影该怎么拍”。张说他很为黑泽明的这句话震动。并从中体会到很多。
  
  5.
  看一个黑泽明谈电影的镜头。老人家慈眉善目,像一个和气的僧人。主持人问,怎样才可以当一个好导演。黑泽明说,要当一个好导演,首先要学着写剧本,这样关于电影的一些特征和要求就会因此了解到。他强调写作要像巴尔扎克所强调的那样,写好每一个词。不要急。不要急着一下子写完。写作是慢慢完成的。是一个常态。他说到一个导演,说他到那导演的住处去时,发现他的案头总是摆放着纸和铅笔。有感受有所想就记下来,就这样写了很多东西。黑泽明说,写作就和爬山一样,只是埋头爬就是了,不要一直抬头看山顶在哪里。另外他还强调了读书,读经典。他说要是开一个导演培训班,那么就要强调读书、读经典的重要性。
  
  6.
  看到一篇关于杨振宁先生的文字,说的是1986年,南开大学教授、数学大师陈省身先生,邀请杨振宁先生在南大创办理论物理研究室,杨欣然应命,有一组数据在当下一切都呈现泡沫化的中国是很有意味的,这个研究室成立之初只有一位教授,25年过去,如今也只有3位教授。25年来,该研究室培养博士25名。账是很好算的,就是一年培养一名博士。而且该只有3人的研究室“已在国际上占有一席之地”。研究室主任是中科院院士葛墨林,是由兰大聘至南开大学,创办之初,葛先生问陈省身先生,研究室该如何发展,陈先生说:“不开会,无计划,多做事”,问应做什么方向,答说:“就做振宁的方向”,做事的方式上低调务实,不拘成规,做事的方向上怀抱阔略,视野宏深。真是大学问家才有的见地和尺规。
  这篇文章有几段话是很有启迪之用的,抄在这里:
  
  “杨振宁说,不善做研究的人,看见某个菜园里人多,就挤进去,花大力气刨个坑。一定要找一个较空的园子,一刨就刨出个萝卜”。
  “25年来,这里一直奉行着不宣传的方针,数理学界之外,少为人知。数学所共计12位全职教授,理论物理室占四分之一,在葛墨林看来已不算小,陈省身初期就提出不扩大规模,永久教职保持很少,这个方针坚持至今”。
  “‘就叫研究室,也不扩大,不叫中心’。葛墨林说”。
  杨振宁对研究室的要求是:“宁拙不巧,宁朴不华”。
  
  在中国有这样一个小小的意味深长的研究室,多么难得,我好像觉得整个中国的心脏都在这里强劲却悄然地跳动。自然科学家的淡定守静,好像总是强于人文学者的。也许是自然科学家更容易看到真理,并遵守了真理对有幸看到者的规限吧。
  
  7.
  看李泽厚访谈,李谈到国民性,说他的父亲曾给他讲过这样的话,说是:中国人是说了不做;英美人是说了就做;日本人是做了才说;而德国人是做了不说。我如果在这四个里面选择一个我喜欢的准则,那便是最后一个,做了不说。做得越好,越不说。这不是个说不说的问题。而是有一个禁忌在这里。说出来,必有损失。说出来就会有改变。我最愿意接受的一句话是,竭尽全力,但是永远不要拿自己当回事。
  
  8.
  昨天,一个年轻作家,叫许艺的,发来一组小说,是一个叫布鲁诺舒尔兹的人写的。她显得很激动,发现了宝贝,情难自禁似的。她说,也许你已经看过了,但是我还是要给你发来。可见她喜欢此人小说到了什么程度。许艺的小说我是喜欢的,因此也相信着她的眼光,但是看了几个片断,却不喜欢,感觉像是一种文字游戏,文字上太过雕琢了。又上网查了查这个作家的情况,看见有人称他为大师的。小说不要太技术化,要生活化。凡技术化的小说我都不会太喜欢。但是耐着性子看一篇吧。这么多人说好,总有好的一面需要耐心看出来吧。然而人和人的眼光趣味总是有区别的。看小说其实和看女人差不多,有些人喜欢这一种美,有些人喜欢那一种美。但是我发现在文学欣赏上有这样的现象,比如A喜欢B的小说,B喜欢C的小说,按逻辑,A相应也该喜欢C的小说才是,事实有时却不是这样,A不喜欢C的小说,或者说C不喜欢A的小说。这种错位是耐人寻味的。
  
  9.
  下午梦也要请吃饭。不得不去,为之发愁。昨晚转新市区夜市,见到山东那个开过二折书店的,他看到我,即露出好机会已经错过了的样子对我说,前一段时间处理了一批二折书,可都是好书。都是正版书。我听了后悔得牙痛。他说还有一批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的书,问我要否?他认为二折有些低了,若是二折五我想要,他就进一批来。我当然想要的。但我这些年收书不少,相当一部分已有了的。留了电话,为免忘却,记在这里:(略)。晚上夜市热闹极了。看到那个白眉毛的老人,背着手在人群里走来走去。他是喜欢跳舞的,常常在人群里搜觅着舞伴,但他大概已年过八十,不易找到舞伴了。因此只好有些落寞地在人群里走来走去。对这样的老人,我似乎有更深的怜悯,我以为年已至此,不该再在娱乐的地方多出现的。这太轻率了。而且没时间了。始终当自己是一个肥皂泡而已。生命因此显得盲目和无分量。我要老了,就设法避开人群,安静想想这世上的事情。一切娱乐都是盲目的。在老黄的书摊上买到一些画册,属供学习者用的临本。梦也正在学画,打算买来给他,但是画册到手里,翻看一过,却有些不舍得给他了。共九本,他五本,我四本,这样子分了吧。有贪婪心时,就需在行动上先慷慨起来,以慢慢变化这不良心境。
  
  10.
  不记得把电卡放在了哪里。终于没电了。网也上不得。有些日常用物,应该有个固定的放的位置。仅这样的事情,带来的麻烦和坏心情已经不知多少次了。总是丢三落四,总是在找东西。找东西而不得时,心情真是坏透了。早晨读了鲁迅先生《坟》的序文,老人家的文章总是不错。鲁迅是真幽默者,相对于老舍先生的幽默,显然是高了一筹。又看了冰心的几篇文章,文字见识,均无特别可观处,冰心文名甚高,不知从何处来。
  
  11.
  昨天买到一本书很高兴。是从老王的旧书摊上买到的。老王要8块,即给了他8块。书名叫《中国民间禁忌》,作者任骋,作家出版社1990年版。全书630页。这样的书一看书名即知内容,有多少期盼和疑惧在其中啊。这也是下了大功夫的书。其实一个学者一生只出这么一本书,也是值得的。
  
  12.
  看一本书,是关于日本战犯在中国犯罪的一个忏悔录,看着心里感到不适,像被谁硬灌了一碗人血似的。虽则日本人战败了,成了战犯,被中国人所俘获,但是对于这个对手,即使做了俘虏,中国人却依旧要优待他们,据一个叫铃木良雄的战犯在一篇《我的战争体验》中说:“我住的是一间可容纳15个人的大牢房,虽然门上挂着锁,可是房间里却意外地清洁,明亮,还有暖气,这比日军的兵营还要舒服”、“没有劳动,一日三餐都是大米饭,而负责看守和教育我们的中国工作人员,每天却只能吃一顿大米饭”。看着这样的文字,真是滋味百般。我们在这方面的理论和得意之处是,我们是礼仪之邦,即使我们的敌人,我们也要待之以足够的礼节。这其中有许多线索。这线索不是单一的。若是以牙还牙,给残虐的日本人以他们应受的待遇,倒是线索就简单了,但你杀了我的亲人,你占了我的家园,我不但不还以颜色,我还要以礼待你。这便是不合常情者。就个人来讲,中国古人的看法是,凡做不合常情之事者,多属大奸大恶之人,个人如此,国家无非也是这样。中国这样做的目的,使人觉得中国是一个不可捉摸的国家,是一个无法以常情来测度的国家。我就想,若是俘虏了一批弱国的士兵,不知道中国人会怎么对待,是否还会一天三顿,自己只吃一顿大米饭,而给他的敌人一天三顿以大米饭侍候着。这样做,究竟是要达到一个什么目的,究竟是想说明什么?假若我们真的是一个礼仪之邦,那么鲁迅先生也就不会说,翻开中国的历史看看,每一个文字里都藏着两个字,那就是吃人,或是吃人,或是被人吃。既然是这样的事实,那还做什么表面文章,做了谁信?还不如就拿出吃自己同胞的面目来,使任何顽敌知道我们也是嗜血的民族,从而吓得心慌腿软,无力气走到我们的家园里来从事彼等的侵略活动。
  13.
  小雨。今日周六,早晨惦记着去海宝小区旧书摊,想早去早回,有些书摊只赶早市,我去过多次,都已散了。因此想早去那里,可使好书不致遗漏。银川有一些专以收藏旧书为事的人,会太阳没出来时就赶至那里。这些收书的人,既让我感到慰藉,觉得市声嚣嚷的时代,毕竟也还有自己的同好,但无形中他们又成了我的收书方面的对手,不少好书,就因为我迟来一步,被他们捷足先得了。于是决定今日早去,真是不遂人愿,拉开窗帘,见外面的小道上湿漉漉的,下小雨了。当然是去不成了。也好,下午有一个座谈会,来了一些美国作家,之间要有一个座谈,我是最怕这样的场合的,但又不得不去,得准备一下,看到那里谈一些什么好。有三个问题就行了。不能多。要讲很实际的话。要脉络清晰。上午打开电脑,要工作时,却发现电脑旁原本亮着的三粒黄灯,中间的一粒却暗着了,显然上网费又没了。听得窗外多鸟叫声,想鸟儿们一定是躲在雨淋不到的地方,才有这样安适的叫声吧。
  
  14.
  昨晚在网上偶然搜到关于路遥的一个纪录片,很是感动。好像看到了真正的作家该是什么样的。真正的作家是有强大的力量的,不是躲闪的,而是迎面而来;不是苟且的,而是绝决的;不是求安逸的,而是甘愿地自居于苦境的;他是一个独在的力量,而不是附属的。总之极受震撼。路遥是有巨大抱负的作家,有抱负有什么不好?在这样的作家面前,愿意深深地拜服下去。路遥是黄河长江式的作家,滔滔而下,势不可挡。是真正的男子汉的写作。他好像是清楚自己使命的人,因此重担在肩,一声不吭。路遥有一个说法,说一个好的作家,一定是不合世俗要求的,若处处合于世俗的要求,则说明这个作家的思想还在一个低的层次上。这个是对的,因为一个东西能装入一个容器里,首先一定是满足了这容器的所有要求,这才被装了进去。而一切创造力表面上看起来都好像是具有破坏力的。其实是破坏掉坏的,使原有的东西因此变个样子,因局部的变化看起来成了新的。像母性生产一样,一切创造力都是惊心动魄的。路遥在许多人心里好像成了某种情愫,深情的却又悲苦的。
  
  15.
  路遥的一段话:我为自己牛马般的劳动得到某种回报而感到人生的温馨。我不拒绝鲜花和红地毯,但是真诚地说,我绝不可能在这种过分戏剧化的生活里长期满足,眼前这种红火热闹的广场式生活必须很快结束,我渴望重新投入一种沉重。多好的话。我们许多人就在这种过分戏剧化的生活中沉缅了满足了。我们被种种红火热闹诱惑了,再也不想回来了。再也回不来了。人的真正的喜悦,在寂寞的创作中。甘苦自尝,无需别人同享。其实也无法同享。独自的喜悦,使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块纯金。路遥路遥,你这个清醒而又舍命的劳动者,赢得足够的我给你的敬意。
  据陕西作家和谷说,他和路遥在榆林某处创作,黄昏之际会到沙漠里去走走,一直走到看不到人群,看不到房屋,看不到树,就是沙漠,过去的长城也被沙子淹没了,走到那里,两个人仰面向天躺下,看着蓝天白云,路遥说,唉呀,这才是天堂啊――这样的感慨里,有着怎样的心绪?使人郑重和心痛。
  
  16.
  对于提香有大量画作的原因,安格尔做了这样的理解和领会:“有一段时间,我利用我的两个学生画了许多画,可以说,这两个学生画得和我一样。他们完成的是我作品中那些纯物质的部分,而且是在我的经常指导下,也和我一样,最后的收尾则由我来完成”――这段话里的两个意思是值得注意的,一是说到了画中有“纯物质的部分”,女娲造人,先是用泥土捏合成人的样子,但这还是死的,人形具备之后,再给这泥人吹入灵气,就有了人。那么安格尔的学生所画的“物质部分”,就可以看作用泥成形的过程,安格尔给画作收尾的工作就相当于给泥人吹入灵气。画中的“物质部分”一说,醒人耳目。没有物质部分,灵气则无所寄托。没有好的物质部分,好的灵气也不会或无法寄托在这物质上。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灵气是很挑剔的。这是一层意思。另一层意思是,流芳百世的大画家的画作并非全是出于大画家之手,像安格尔所说,他的两个学生就为他代笔了不少。但因为得到了大画家的认可或调教,而且由大画家落款,千载而下,后人只愿意说大画家,而不愿意说他的学生或别的什么,虽迹近掩耳盗铃,但这样的现象,大家是早就习惯并默认了的,无人愿意在此处深究了。
  
  17.
  昨天下午,约好罗丰来我家。他对我的“书法”提出异议,认为一切艺术皆有其传统,尤其书法,必循前人门径方能得入堂奥。他主张我不要信马由缰地写,还是要定下心来,从临帖开始,舍此并无捷径可走。知道这是好话。但临帖之途,确使我望而生畏。虽然罗兄的话是好话,好的结果来自于好的方法,但因为他违逆我意,就使我不容易听入耳里去。微末如我,都不愿接受良言相劝,可见王公巨卿们要接受臣下逆耳良言,该是多么不易之事。和罗兄在我家吃了便饭,即去他新房子一看。看后很受震动。罗的房子完全是按文化人的要求布置的。其中家具,最多者为书柜,阁楼上竟有书柜23个,以松木做成,干净清爽。客厅有大书桌,只那书桌就花去两万余元。果然看来气派,有物超所值之感。大气之人,做大气之事。像罗丰兄这样的气度,我是干不出来的。我即使有钱,花起来也总显得捉襟见肘,这真是无可如之。罗的家具都花了大价钱,他的意思是,这也是一个投资。因木头的价钱是越来越高了。他拿出一块书房的牌匾,上有“听风阁”三字,浅绿色,为一代学人冯其庸先生所题。罗说,那块牌匾所使之木,系一朋友所赠,高级楠木,当时价钱即在两万左右。我一直喜欢重沉的木头,不喜欢轻飘飘的东西。从罗兄家出来,罗告诫我说,号称文人,就需有些雅好,比如字画琴棋、老式家具等,对自己的文心也是一种养育,善哉斯言,闻听此言,当从此在这里多加留意和行动。我一直认为,雅好玩赏,不在钱多少,要在有没有这方面的眼光。比如一件宝贝,众人不识其贵重处,视比铜铁,被你一看,看出它的真价值来,这样的好事,富翁们是做不到的,只有有识者才能做到。富翁们要挤入这个行当里来,他即不敢走在前面,而是跟从在一些人后面,露出愚呆又警觉的样子,因此他们除了偶尔买到一件真品以外,常常买到一些假货,而且在别有用心者的忽悠里露出令人怜悯的惊诧样子来。
  
  18.
  昨晚上网直至天亮,稍睡了一会儿,即看见窗外已满是阳光。今天是周六,海宝的旧书摊也许会有好书,赶着给贵荣兄问他的问题发过去,就出门去旧书摊了。一夜没睡,感到头重脚轻。不可以再这样了。上了公交车,我即想小睡一会儿。这当然是睡不好的。真是何苦来哉。我去得迟了,某某的三块钱一本的书摊已是残羹剩汁。贪其价廉,还是收到一些,但没有自己喜欢的一本。在余振声的旧书摊上,看到叶灵凤一本《读书笔记》,简朴大方,甚是喜欢,只是与小余相熟,不好买卖,所以熟人之间,也是磋砣了不少好事。但实在喜欢,于是问小余多少钱,小余让我拿给他几本刊物即可,不必给钱了。也好。在老刘的书摊上收到《荒漠甘泉》,此书我有的,但老刘殷勤介绍,就还是买了。回到家里,即昏睡过去。一觉醒来,已是午后三点。夜里误掉的好觉,白天是补不上的。这时候手机里来了一条信息,罗贵荣兄收到我问的问题后,发来短信,极表满意。看来我平日看书画方面的书也还是起了一些作用的。黄昏时又去西门桥那里转了转,在一个饭馆里吃了酿皮。但书摊上却没有什么好书。买了一本1984年出的《中国画》刊物,上面有黄永玉潘天寿等人的画作。见到了小丁夫妻俩。小丁原本摆旧书摊,我在他那里收到不少书,同时我们之间的买卖从来都是愉快的。也许旧书摊不景气的原因,他们夫妻俩转卖廉价衣服了。小丁见到我显得亲热。他的儿子长大了一些,记得小孩子有心脏病的。便问现在状况如何,小丁说已动了手术,情况还好。他的妻子依旧是胖健的身体,无所用心的样子。这样的一家人,未必生活得就不快乐。在通往白草家的巷子里,有一平凉人开的馒头店。味道很好。我几乎吃上瘾了。就又买了几个带回来。一天就这么过了。
  
  19.
  感到时光如箭。心为之惶惶。一切都生锈了,唯时光之箭总是明晃晃的,像斩杀无数人头的利刃。早上九点多才醒来。为自己这样过日子感到不安。心里发急。唯劳动才可以安抚人。躺着乱想一些事情。很长时间没写小说了,应该写起来,哪怕写得不好。只有写才有写好的可能。情怀不能丧失。思考的力度不能丧失。浊流滚滚,时代有如此的力量,应该借力写出一二。现在潘多拉的盒子开着,可以看到全部的人性。坐到电脑前时,上午已经快要过去了。网上消息说,杭州苏州两个副市长,已于今天上午被执行死刑,为之震骇。不能过分,过分了便有制裁。贪得无厌,结果连自己的性命也赔入去。人的一切不幸,在于其不能节制,只要有可能,便很容易成为挥霍者。而挥霍的生活,即是自毁的生活。我是有自毁的性格的。而且不可收拾。和白草看一本书,是一本图册,1959年科学出版社出版。内容是梅毒患者的图片。他们有的烂掉了面目,有的肢体在腐烂,有的耳朵掉了,眼睛成为糜烂的。就是因为不知节制,想得到更多的快乐,反而招来了无尽的痛苦。一切都是有其边界的,逾界则成为相反的。快乐也是这样。快乐寄居在少里,而从多里逃出来。“多”里面魔鬼丛生。听到远处频频传来放炮的声音。我对此种愚蠢自大的声音深恶痛绝。
  
  20.
  看到一则毛泽东对于政治的态度。1941年1月31日,毛泽东写信给两个儿子毛岸英毛岸青,信中说:“惟有一事向你们建议,趁着年纪尚轻,多向自然科学学习,少谈些政治。政治是要谈的,但目前以潜心学习自然科学为宜,社会科学辅之。将来可以倒置过来,以社会科学为主,自然科学为辅。总之注意科学,只有科学是真学问,将来用处无穷”。
  作为一代大政治家,在其给后辈的教诲里却轻言政治,而着重科学,也是很引人寻味的。
  
  21.
  看日本人多湖辉写的一本《金钱术》,探讨分析了金钱和人的心理关系。是值得一看的书。他说借人钱会导致双方关系恶化。我认为这个看法是对的。人在金钱方面的确有很奇怪的心理。有时候,人给你很少的钱,却博得你的好感和感激之情。有时候,从某人那里得到一大笔钱,反而心里不舒服,甚至有吃亏了的感觉。这真是很奇怪的。比如某刊物发我一篇小说,若此小说在别的刊物发了,给我500元,但是该刊物却给了我1000元,我于是会对该刊物另眼相看,有感激心。再比如,同样是这个短篇小说,一个导演看上了,要改编成电影,同我买改编权,给了我20000元,是我感激的那刊物给我的20倍,但是我并不高兴,好像因此吃了亏似的,这是因为,在小说改编权方面,这个价钱算是低的,因此搞得我不高兴。所以人的心情的好坏,建立在以什么为标准之上,若是以小说看,则1000的稿费就算是很高的了。若是以电影剧本改编权看,20000元也是一个较低的价位。也就是说,虽只1000元,但却有被人抬举的另眼相看的感觉,因此容易产生出好心情来。同理,已经20000元了,但在剧本改编权这样的标准下,却好像被人轻视了,好像被人耍弄了,好像使自己处在了被算计被委屈的位置上,因此产生出不良的心情来。金钱是一个试练器,可以试练出人的各种微妙的心情来。因此在金钱方面,若感到自己是占了便宜,则很少的也会快乐地接受,若感到自己是吃了亏的,则在别人眼里再多的金钱自己也会拒绝接受。多湖辉还说,若是自认为处在劣势的一方,则对方请客吃饭时,花多少钱也不会使自己有感激心,而视为理所当然。事固如此。细加领味,也是很有意思的。金钱像一把很有效的钥匙,使我们由此打开一个个暗室,洞见到无数关于人心的秘密。
  
  22.
  看到诗人叶芝的那首著名的《当你老了》,记得刘苗苗曾在我的老家给我朗诵过的,真是感人至深。但是这番再读,却完全读不出来那个滋味了。常有这样的体会,比如偶然一次,去某饭馆吃饭,味道出奇的好,于是禁不住下次再去,而且往往是带了朋友同去品赏,但是古怪得很,那个好的味道没有了,是远远不及的一种味道,倒好像你原来的印象来历莫名。我有过多次这样的经历了。读这首《当你老了》,也是这样的感觉――品不出原来的味道了。但是这个原因却是明显的,我所读过的那个译文,和这个译文全然不同。记得某人写过一篇文章,谈到他读帕斯捷尔纳克的诗,大感惊异,觉得远不像期待的那样好,但是他肯定,帕的诗必然是不错的,只是他运道不佳,没有读到好的译文而已。我也是这样的看法。经由不同的译者,一篇文章会有多少种面目,而且这面目之间的妍丑之别,若加比较会令人吃惊。我看过的一些译诗,像郭沫若和徐志摩的译文,我就尤为不喜欢的,觉得不是译出原诗的质感和气息,而是把他们各人的一些东西夹带了进去。郭沫若译哈非兹的一些诗,不知哈非兹本人见了会作何感想,我看着,就觉得只是看到了郭沫若,而郭沫若通过自己的译诗,不但不能彰显哈非兹,恰恰是把这个游吟诗人的面目给深藏了起来。
  我把我所喜欢和反感的《当你老了》,不妨都录在下面,好使大家自己有个比较和判断:
  
   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思昏沉
  炉火旁打盹 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 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 假意和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 在炉火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失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当你老了
  当你年老白了头 睡意稠
  炉旁打盹 请记下诗一首
  漫回忆 你也曾眼神温柔
  眼角里 几重眼影浓幽幽
  
  多少人 爱你年轻漂亮的时候
  真假爱 不过被你的美貌引诱
  只一人 在内心深处爱你灵魂的圣洁
  也爱你 衰老脸上泛起的痛苦纹沟
  
  在红红的炉旁 低头回首
  凄然地 诉说爱情怎样溜走
  如何跑到上方的山峦
  然后把脸庞藏在群星里头
  
  老实说,在摘抄这第二个译文时,我简直是有些愤怒了,这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是在读诗,而是在念一个恶作剧似的顺口溜,或者是在听一个蹩脚的相声。我知道原曲是无与伦比的美好,只是被一个拙劣的演奏者给自以为是地弹拨成了这样。如果这译者此刻就在我眼前,我会把一盆洗脚水泼在他脸上的。不自量力地改译经典作品,作为个人爱好无可厚非,若是广而告之,流布四处,其实也是一种不得饶恕的犯罪。
  得出一个结论,翻译家不是谁想做就可以做的。有的人动手译文,恰足以反映一点,就是确凿地无以辩驳地证明,他实在不是干这一行的料子。要是叶芝知道自己的诗被翻成了这样子,即使没有心脏病,老人家也会因此吃几粒救心丸的吧。
  
  23.
  昨晚和白草约好到新市区旧书摊看看,然后去吃眼镜烧烤。约定六点见于宁大旁席殊书屋。我先到,发现席殊书屋有不少好书。一些古典文学方面的专著,印制很好,显得大方自信。许多书让我感到做学问的清苦和需要下笨工夫。好像是只有面壁的僧人才可以做出来。一本书即可以需要一生的劳动和心力。如此做学问,让我视为畏途。但心里也有对此等学者的敬意。觉得学者当得塌实自信,真是有不让于帝王的一面。看到好几本胡适的书,有《胡适批注红楼梦》、《胡适注诗一日一首》、《胡适选词》等,不禁对昔日学人,生出敬仰之念。彼时学人,年纪轻轻即可在学问上有大贡献,不知是有着怎样一个求学的方法,才可以达到这一点。如今的学者,好像都给人一种停留于初中阶段,无法再上进一步了似的。有两本书,我很感兴趣,一本是由兰州经学院教师丁秉泉等译注的《伟嘎耶教法经解》;一本叫《浮生取义》,著者吴飞,该书有一副标题,道是:对华北某县自杀现象的文化解读。作者下工夫走访了许多关于自杀者的情况,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选题。但是两本书都太贵,记下了书名,想着先在网上看看,再在旧书摊上加以留意。等白草来时,我们又去夜市上看看,看到巴特尔和他的岳父母一家在夜市上,但巴特尔已不做旧书生意,改卖廉价衣服了。我问他的岳父母晚上可摆旧书摊,说摆的。山东黄师傅的书摊已出来,他是卖新书,正版盗版均有。我和白草买到由柳鸣九主编,燕山出版社出版文学名著数本,计有《荷马诗选》、《莎士比亚作品选》、《圣?埃克絮佩里作品选》等。我拿了《圣?埃克絮佩里作品选》,看过他的《小余子》,觉得是作家们带给这个世界的美好礼物之一。我还买到一本《莫扎特传》。又在老王的旧书摊上收到几本闲书,比如《各国国名的由来》等。然后就去烧烤摊吃烧烤,我二人要得羊肉串60串,素鸡及豆腐皮15串,啤酒8瓶。一直坐到深夜0时。白草意犹未尽。打车送我回家。实际上白是一个表面呆板而感情世界极为强烈又丰富的人,可谓既严谨又浪漫。在烧烤摊上,对面一个黑黑的小伙子看着我,似与我相识,我也感到面熟。后来他走过来和我打招呼,才记起和曹勇等吃饭时,见过他的,是个有成就的生意人。但我和白草坐,是最不喜他人掺和进来的,因此他来我们身边坐着时,我们都没有显出应有的热情来,一定使他生气了,走的时候,神情有些悻悻之意,我自然明白。但的确不愿和他坐在一起说什么。
  
  24.
  昨晚看原国民党军统特务沈醉著《军统内幕》,其中说到这样两件事,一是抗战期间,日机常来轰炸重庆,炸死许多无辜民众,一天,宋美龄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说,他是一个商人,曾基于义愤,数度捐款给航空委员会,用以购买飞机对敌空袭,但是这些钱大都落入了航空委员会秘书长宋美龄的腰包,只买来一些破败不堪的飞机无法实现重庆的防空任务,致使他经营多年的一家小店被炸毁,儿女也被炸死,真是十分痛恨,不得不写信给祸首以出口恶气。无论如何,我觉得这是一封可以理解的信,经营多年的小店被炸毁,意味着生计没有了着落;儿女同被炸死,意味着家不成家,何况又在买飞机的事上出了力捐了款,捐款的结果又是这样的,换成任何人,不会没有愤怒的。但是,也可能有些冤枉宋美龄,民众所捐之款也许真的没有落到她的腰包里――那么这些钱到哪里去了?作为航空委员会的秘书长,钱的去向总该知情的,对着这样一个受到莫大灾难的人,对着这样一个几乎被毁了的人,给他解释一下钱的去向总还是可以的吧,或者,因为自己高高在上的原因,不屑与微末者理论,那么置之不答也可。但是宋美龄却因此震怒了,动用她的鹰犬们彻查这个人是谁,鹰犬们为真正的主子效劳时,必是全力以赴舍了性命也心甘的,果然很快就查得写信者是谁,还连带出几人,军统头子跑去在宋美龄那里请功,宋很高兴,指示要严办。结果很快就判处写信人徒刑15年,另几人也各判徒刑若干年,而且因为这是“奉蒋夫人亲自交办”的案子,“所以判得很快”。寻人抓人这个事,就是沈醉负责办的,因此“结案以后,有天郑介民带我去见宋美龄,向她报告办理和判处徒刑的经过,她听了很高兴,立即拿出一对派克金笔送我,算是办理这案的赏赐”。让我们站在那个写信人的角度,再理理这件事情的大致过程。一个商人,在政府的种种宣传鼓动下,数度捐款国家买飞机用来保家卫国。政府的号召里,一定包含了这样的意思,就是敌机来袭时,受难的不只是国家,还有每一个国民,以及每一个国民的家园财产。一定讲得合情合理,一定讲得使人魂魄为动,不捐不行。于是就捐了,捐了的结果是,自己的家园没有保住,自己的儿女给炸死了,那么回头来问一问,我捐的那些钱到底起了什么用?到底哪里去了?在这样的时候,连这样的一句也不许问么?不许问。你要问,就判你徒刑15年。不知这个小商人在监牢里如何服刑的,不知在他心里有着怎样的人生观世界观。但是,这个人生观和世界观,一定是让我们吃惊的吧。我忽然觉得那个小商人的心里除了炸药烈火,没有别的东西。他就像一颗无法定时的炸弹,以特别的激情活在这个荒诞不经的世界上。不知他后来是怎么活的。蒋军撤离大陆的时候把他丢在了哪里?
  还有一件事,也是与日机轰炸重庆有关。
  军统稽查处,以肃清重庆汉奸为名,不知枉杀了多少无辜者。真正的汉奸他们反而是不敢动的,因为真汉奸都来历不小。因为抓汉奸是稽查处的职事所在,就不能不抓到一些汉奸以应差。真汉奸不敢抓,只好抓些假汉奸以充数了。而且假汉奸自然要比真汉奸好捉易捉,沈醉说,有些汉奸是这样抓到的,敌机来袭,有人感到藏身处不安全,想换一个藏身处,于是从空荡荡的大街上匆匆跑过,因此就被认定成了汉奸。还有防空时久候敌机不来,有些倦意,于是抽一根烟吧。因此也被定作了汉奸,你抽烟干什么,是不是给敌机制造袭击目标?汉奸们就是这样制造出来的。书中还特别记到这样一件事,说是江南一对年轻的夫妇,带孩子到重庆来,遇敌机来袭,一家人在一处乱坟岗处躲避敌袭,不慎打碎了一个暖瓶,小孩子拿着瓶胆的碎片玩耍,被特务们闻风而至,于是以汉奸之名逮去审讯,问为什么要拿电瓶胆对着阳光晃动,居心何在。夫妇俩百口莫辩,不到十天,就被双双枪决。那个小孩子怎么办了呢?文章里没有提到他的下落。谁管他。但是读着这样的往事,心里是惊悚的。好像只有死了才能逃脱这样的事情。
  
  25.
  昨晚看一个人评黄宾虹书法,说黄的书法是能工而不屑于工,一下子就记住了这说法。这一方面说明,书法之道,无论如何还是要能工的,野孤禅不算数。更重要的一点是,能工并非书法的高境界,所以真正的高手才会不满足于工,甚至不屑于工。当不屑于工时,以工为至高要求者便已无足取。能工本就不易,而不屑于工,那是什么样的手段和境地?黄宾虹先生的字,若是隐其姓名,给人来评品,一定会招来许多骂声。这骂声必多来自于老先生不屑于工的一面。若一味工,庸常之辈是骂不出什么的。但也不会有更多的肯定。工来自功夫。不屑于工,就是在力气活之上,要展示精神活动了。书法家的创造力,其起点正在于不屑于工时。
  
  26.
  下午去新市区房子给老婆送钥匙。女儿要去老房子拿书,老婆虽在新市区,但忘了拿钥匙,进门不得,呼我送钥匙过去。正好过去看看新市区的旧书摊。我即坐车去新市区。因不住人,老院里一片狼藉,秋叶落了满院,被雨水粘在地上。我即骑了车子去看旧书。在路上碰到西吉一个写作的人,如今在党校工作的。匆匆一个招呼即过去了。我是非常虚荣心强的人。我的虚荣心足以毁掉我。这方面的毛病像痼疾一样,简直无药可医。我常常吃虚荣的亏,不能自然自在地生活。常常因虚荣把事情搞得很糟。老王的书摊倒是出来的,但是看了一过,没有什么好书,后来收到一本由秦公辑,文物出版社1985年出版的《碑别字新编》。老王开口就要10块,觉得贵了,但是转了一圈,舍之不下,还是成了这个交易。在那个总是呼我为老师的人的书摊上,看到一部《泰戈尔诗选》,装帧极悦目。记得我收过一本的,想收这本来好送朋友,想他若要10块,可以买来,这时却过来一个高个小伙子,拿起《泰戈尔诗选》翻看着。这样的书,只要是个读书人,没有不喜欢的。我的心跳着,盼他只是看看而已。想不到他是要买的,而且那么便宜,只要他5块钱。眼睁睁地看着给他拿去了。先下手为强,这话看来在哪里都适用的。他的书摊上还有一本《苏联和未来》,商务印书馆1963年版。是许多西方学者就苏联的前景做的一些研究和探讨。苏联如今早已解体,因此看看这些文章,应该是很有意思的。而且说苏联,一定程度上也是在说中国,苏联已矣,中国犹在,因此更有必要看看这书了。这书比我的年龄还要大。给了摊主5块钱,也没再问价钱,就把这书拿了来。知道一个结果之后,再看看之前对这个结果的一个预测和展望,应该是一种很特别的阅读。
  
  27.
  读英国传教士麦高温著《中国人生活的明与暗》,感触不少。拟摘录一些资料写文章用。可摘引若干条,编辑为《麦高温眼里的中国人》:
  
  一、那些不熟悉中国历史的西方人,认为中国人基本上算是一个不好战的民族,在他们看来,只要一想到要在战场上与勇猛的敌人进行殊死搏斗,中国人就总是退缩。这种认识真可谓大错特错了。
  二、在历史上,也许除了英国军队,还没有哪个国家的军队能像中国军队一样经历过那么多的战争。
  三、这个民族的宽容特性仍在他们容纳征服者、并将征服者同化的过程中显现了出来。
  四、从外表看,中国士兵看上去十分滑稽可笑,他们显得并不威严,即使他们的块头很大,人们在看到他们时总不免流露出一种半带鄙视和讥笑的神情。以西方人的观点看,他们从没有受过任何值得称道的训练。
  五、中国人天性随和,即使是在成为士兵之后,这一天性也不会有多大变化。
  六、为士兵配备军服是一件容易的事,政府从来就没有在这件事上伤过神,只是在前胸和后背上分别多一个大而显眼的“勇”字而已。
  七、(参军是要通过考核的,前来参与考核的人)身材魁梧,穿着普通蓝色棉上衣和肥大的裤子,他的面部流露出迟钝而沉重的表情,好脾气和愚钝好像是我们面前这个人的主要特征。他身上看不到丝毫激情。他给我们的印象是,一旦对手向他发动第一次进攻,他就会落荒而逃。……但是一声令下……转眼间应试者就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呆笨的表情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他的双眼炯炯有神,隐藏在迟钝外表下的郁积许久的火焰使他容光焕发,这个愣头愣脑、长得像牛似的家伙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变成了一个初入道的武士。
  八、如果有某个士兵因为要洗澡而提出申请的话,这必将引起全团士兵的哄然大笑。
  九、沿途的店主总害怕士兵们的到来,尤其是当这些军人要去与敌人殊死搏斗时,就更是如此。……有一次,一千名未戴帽子的士兵从某地出发,当他们到达二十里外的一个城市时,每个人头上都增加了一顶崭新的帽子,这当然是不需要他们付钱的。
  十、中国的士兵,就其现有的素质和训练情况而言,并不能让人由衷地感到敬佩。他们所受的军事教育太差,因而素质也低。他们不够勇敢不是因为天性中某些遗传因素的欠缺,而是周围的环境使然。
  
  以上这些,是从该书的第三节《中国的军事制度》里摘选出来的。
  
  28.
  麦高温著的《中国人生活的明与暗》中有一节为《刑罚》,说的当然是中国的刑罚。麦高温见到的中国的刑罚有:发配、钉刑、站笼、斩首、凌迟等几种,其种几种刑罚作者都以其所见实例来具体地说明。麦高温讲,在日常生活中,中国人给你的印象总是温厚的、随和的。并说“中国人和英国人在许多方面是相似的”,“然而,当他们开始为对付犯罪而立法,并着手执行这些法律时,他们也就不再像自己的英国原型了。他们将和善的性情飞快地掩藏起来,并把自己表现得像个曾经把猎物撕成碎片,以此来满足其野蛮欲望的野兽一样残忍好杀的人”;“有一些在我们看来属于相当细小的犯罪行为,中国人仍会对犯案人做出最严厉、残酷的刑罚”;“中国的法官是仅仅凭着自己的自由意志来断案的,这使他们经常对一些案件草率地做出判决”。
  
  29.
  今天看关于马仲英的一个史料专辑,是由甘肃政协文史委编辑的。看得我心绪激荡。看来将官方面,也是有着天才的,马仲英统兵打仗时,年方十六七岁,最初只有七个人。马仲英二次攻打宁夏的时候,任命一个叫马培清的人做他的总指挥。马培清在他的回忆文章中多次写到马仲英的不同寻常,略摘一二在这里:“我们一行到黄渠桥,马仲英兴高采烈地来迎我们。马仲英已长成大人,大非我十年前所见之索非有(仲英经名)矣。他一派矫健粗豪之气,见面就高声说‘呼达!这一下好了!我们有后靠了,再去打宁夏吧’,他的左右,全是二十上下的年轻小伙子,如鹰如隼,顾盼自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剽悍劲儿。我过了多年的军队生活,还从没见这样一群雄赳赳的硬汉子。他们把打仗视同儿戏,马仲英一说打宁夏,他们就立刻激动起来,齐声叫好!好像打宁夏易如反掌”;“在部队出发前,马仲英为了激励士兵,坚定必胜信念,曾把全体官兵集聚在黄渠桥的两个礼拜寺里念‘讨白’……抱定必死决心。他们在礼拜寺里,齐声高呼,声闻于天,悲壮激烈,触目惊心……”;“天气炎热,溽暑侵人,沿途到处是士兵马匹,各自居地憩息,究竟马仲英身在何处,并无一人知晓。一直寻至距宁夏城二十里的谢刚堡,才在一个小屋里遇见。我首先说:‘箭在弦上,是否再考虑一下?’马仲英断然回答:‘不要怕,打宁夏算不了什么,如果打不下来,把我的头割了’”;“我听说马仲杰(仲英之弟,人称二司令)受了伤,便去先看他,他正在礼拜。等礼拜完了,我向他表示慰问,他说:‘干球蛋!骨头没伤,软肉上打了个窟窿’”;“……当时,马仲英住在帐房里,正要杀一个团副,他的部下不敢说话,要我去求一下。我因不知内情,请马仲英暂缓处理,他不听,立刻杀了,把人头挂在杆子上。事后,马仲英对我说:‘这个人不争气,说我们要在沙窝里困死哩’”。查由袁第锐所编《马仲英军事活动编年纪略》,马仲英攻打宁夏是1928年,其时马年方18岁。少年英雄,有一无二。
  
  30.
  在网上搜到马仲英的照片,我仔细地看着,想看出一些蛛丝马迹来。一个十八岁的娃娃,他的勇毅之气是从哪里来的?他的军事才能是从哪里来的?他的个人魅力是什么东西所赋予所成就了的?我仔细地看着他的照片。他初看起来并不显得有威慑力,反而是有些清秀,但是细看,他的眼神是多么地自信又决断。看起来是细流,然而却是黄河。就是这样的感觉。真主给有些人奇异的禀赋,使他们不能自已,使他们跃跃欲试,使他们卓然于众人之上。一个十八岁的人,竟然指挥着七万人马冲锋陷阵,在他的鼓动下舍生忘死,这几乎是神秘的,不可以解释的。只有奇异的力在他身上才可以。把一些枭雄的照片集中起来,加以对照研究,会看出什么来么?一定是掩饰不住的,一定有许多的迹象昭然眼前。可以做做这个工作的。
  
  31.
  看盐池县史料,一个叫杨树彬的人写了一篇回忆文章,记的是1983年4月27日的一场沙尘暴。文章写得不错,很好地再现了那一天的情景。虽然我县和盐池县相隔数百公里,但我隐隐记得那天的沙尘暴我也是有印象的。当时我还在上初二,中午骑自行车回家吃饭,即遇上了沙尘暴,回到家里,屋内已点了油灯。记得那时候二奶奶的姐姐,那个好心的孤寡老人也被母亲请来我家浪亲戚。她坐在炕上的样子现在还可回忆得起来。屋子里黑洞洞的,像在地洞里似的感觉。羊叫声像从更深的地下传来。对照时间,和杨树彬记的那次沙尘暴应相吻合,因为我的印象里,再没有碰到过那么大的沙尘暴。杨的记录更详尽。说许多羊群都失散了,有的羊群只是回来零星的几只,有的是成群的不见了。沙尘暴过后,人们在荒野里看到不少死羊。而且从外面回来的人脸上土做的一样,擦洗不干净。也许正是那次沙尘暴留给了我特别的印象,我一直想写一篇相关的小说。这种混沌初开的情景是很吸引我的。人们好像因此又回到了某个源头处。而且无声无息,完全无所作为了似的。也曾经写过一篇的,叫《风天》,发在《湖南》的《创作》上,但不满意。我几乎没有写出来过自己完全满意的小说。我得在这里多想想,看这混沌中究竟安置一些什么才好。像羊群在沙尘暴里奔突和失踪的情景就是很好的。我的写作总是逆流而上,总是在抱自己抱不动的石头。但写作的本质正是这样,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32.
  写这一段日记,是因为一本书。很薄的一本书,叫《敌后七十五天》,作者沙汀。本书由七十五篇日记构成。记录的是“一九三八年十一月十九日,我同何其芳同志和‘鲁艺’第一期的部分同学,追随贺龙同志由延安出发,到晋西北去,随又前往冀中……打从延安出发那天算起,我开始记日记,直到返回延安,一共写了将近三本。还有一册比日记厚两三倍的本子,专记贺龙同志的言行。另有两册小本子,则记录一二?师其他两三位同志的谈话和事迹。经过十年浩劫,现在只剩这一本日记了”。
  读着书前“小引”里作者的这些话,痛惜至极。不看这留下来的一本倒罢了,看了这部《敌后七十五天》,才会感觉到作者损失掉的日记是多么有价值多么值得一看。尤其关于贺龙言行的一本书,厚厚的一本书,那不是像论语一样的风格么?都记录了些什么呢?真是太可惜了。越看这本书,越是感到损失掉的文字的可惜。真的,简直和丧失了黄金是同样的心情吧。沙汀的书我看得很少,这是认真看的第一本。之所以会认真看,也不过先是信手翻翻,越看越好,这才不得不对这书珍重起来。觉得像沙汀这样的文笔,是可以当大作家的。但是,新中国成立以后却是碌碌不名,所有的好时间都用来做招架之功了。
  说说这本书是怎么收来的。一天,坐十八路公交车回新市区房子,沿途忽然看到一个老人在摆旧书摊,于是下午返回的时候,就在附近下了车,去那书摊上看看。没收到什么好书。但是老人讲,他的家里是有些书的,我即说有闲时去看看他的书。一语说过,几个月过去,也没有去看成他的书。前两天,忽然相约白草,去看他的书。但是他具体住哪里,我也是不清楚的,他只是说了个大致的地方,在针织厂的家属院附近云云,我先白草一步出发,先去找老人住的地方,就问到了,原来老人并不住这里,只是把他的书寄放在一个修自行车的铺子里,而且我迟去了一步,他刚刚回家去了。好在还有电话,那个修自行车的师傅提供给我,说他姓叶,我即打电话,他说他已回家,不想出来了。我力请他出来,说我们已在等候,一定会买几本书的,不会让他空跑。这样他才来,很瘦的一个老人,脖子细得快要断了。脸上是很倔强的样子,看来是一个不好对付的人。果然他说,虽然有十几箱书,但是搬动起来麻烦,只会打开一袋让我们看看。白草脸上即露不悦之意。他是特意打的来的,不让看书,那么来干什么。我给老人说你不要动,我们自己搬着看,趁机把你的书给你整理一下。老人不同意。看来不可强求,单怕惹得老人不高兴,连那一袋子也不打开给我们看了。我知道白草是多么地不高兴。他是我鼓动来的,觉得对不起他。老人打开袋子,倒出书来,书的品相很差。没看到好书。可以说,若不是特意叫老人来,这样的书,我们一本也不收的。但无论如何得收两本。不然怎么给这个倔脾气的老人交待。我勉强挑了几本。白草收到一本白居易诗集,品相不错。老人要价不低。很沮丧地离开了那里。再不和那个老人打交道了。但是没想到,我偶然收到的书里,就有这本《敌后七十五天》,沙汀自己题签。他的字写得很好。文气十足。没想到书更好。有时候偶然得到的东西,倒是胜过了刻意求来,于我而言,沙汀先生的这本书即是这样。写到这里,又不禁痛惜起作家毁于文革期间的那些文字了。真是太可惜了。
  
  33.
  晴天,但晴得不清亮,灰乎乎的。虽是早晨八九点左右,天上却已经有了很多的云彩。我发现一般来说,云彩最多的时候是黄昏之际。这就像人生到了暮年时候一样,多么恬淡的心里,其实都有着些许人生痕迹的。乌云滚滚。高天闲云。白云苍狗。净无丝云。风吹云散。这样一些说法,形容的既是天相,更是世事。世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在幻变无定的云里寻到对应和启迪。睡醒后并没有立即起床,躺着想是不是今日该写一个四千字左右的小说,即作练笔用也是好的。晚上好像做了一些什么特别的梦,惦记着起床后要记在日记里的,但是现在却是丝毫也想不起了。打开电脑上网查信件。这么早,已有来信。看到了来件提示。但是还来不及一看,却停电了。今日好好看看书吧。继续看沙汀先生的《敌后七十五天》。为写练笔小说寻素材。总是得着手的,越丢越生。昨晚看女子十米台跳水,很是感慨,那么小的女孩子,在十米跳台的边缘,稳稳地倒立起来,一动不动,这就像在悬崖边上倒立着一样。一般的女孩子,这样子吓也吓坏了。还看到新疆的一个人高空走钢丝。钢丝悬空二十米,他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竟如走平地一样,在上面走来走去,竟然还跑、还跳,竟然走累了那样睡在钢丝上面。真是叹为观止。可见任何有难度的事情,只要有足够的训练,都是可以达到的。而且好的心理首先来自于技术上的保障和自信。若是从没有过走钢丝训练的人,即使胆大如张飞李逵,试让他走在上面,也是会惊出一身冷汗的。我愿意从这样一些事情里获得启迪。使我清楚,人的好的技艺和镇定自若的心理素质是从哪里来的。从哪里来的?从锲而不舍的坚韧艰苦的训练中来的。一天中,至少应有半天时间保持工作状态。刚才还是一个晴天的样子,等我写了这几个字,窗前忽然就暗下去。看天上时,愈加灰突突的,像有很沉重的心事那样。偌大的一个城,近百万人在这里生活,但是听起来却是没有一点声响。也许是空间太大了,使人们的活动听起来不足挂齿。听到零星的雨点声。真像是夜蚕在睡梦里咬着桑叶。我仔细听听这世上有什么声音。好像只有我自己呼吸的声音,我因为屏息来听,使我的呼吸声也轻微,像一些轻轻一拧,就能拧开的药瓶盖。我喜欢闻到药的味道。我的身心都是需要药的。起身一看,外面果然是下雨了。楼下的小路已被下得湿漉漉的。树叶翻动着,像很多的满拉们在嗡嗡嗡的诵读声里翻动着经文。
  
  34.
  看样子今天要下雨。明天老人来。这两天日记写得少。是因为写了别的文字,从史料中找出一点素材来,写了两篇很短的东西,发给白草看,白草说,写得太紧了一些,明显看出是受了史料的控制,而不是在自由地运用这些史料。我写的时候也有这个感觉,就是引用史料多了一些。看黄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虽然所说的事无不是从史料中来,却极少见到一个引号,他把史料全化成了他自己的,有着他的文字风格和个人气息,读起来才会感到和读一般史料的不同。如何利用史料来写作,的确需要一个很好的探索和训练。听白草推荐,昨天看了电影《夹边沟》,电影的气氛还是不错的,人物造型等也很准确,因是在文学纪实作品的基础上创作电影,因而大体情节方面都显得很真实。但是创作者们过于投入了,因而演得有些过于卖力,像那些对话,那些走路的样子,那个上海女人的那些哭,都是把过于强烈的东西都搁在了表面上,倒使里面空荡荡的。总之是选材上成功,而艺术上不很成功的作品,但导演能选择这样的作品来拍,本身就是值得肯定的。电影是各个艺术门类精诚合作的结果。一个环节掉链子,就会影响到整体效果,但是一般来说,中国电影的每一个环节都是成问题的,剧本成色、导演意识、演员技能、摄像选点等等,没有一个环节会让人完全放心。要出真正好的电影,实非易事。今天周六,应去海宝小区一趟,看旧书。还欠着老刘的一百五十块钱,也要及时还他。郑实是很羡慕我有这样一个周六的,昨天来信即表示了这种歆羡的意思。上午转书摊,下午去新市区置办东西,以给老人到来做些生活准备。
  
  35.
  拟去海宝旧书摊一看。窗外阳光和煦,听到许多小鸟声。但是心里并不痛快。我是容易不快乐的人吧。又在天亮之际,做得一梦,梦见去检查身体,通过大夫的检查,我好像到处都有病了。病得不轻。大夫捏我的一只脚脖子,痛极了。那里曾经骨裂过。大夫说,有隐性的精神疾患。我吓了一跳。这是真实的。我常常感到我的精神不得安宁。是一些囚徒在牢里造反,是一些麻风病人在封闭的医院里闹腾起来。精神像一些刀刃那样互相切割。我的这点精神,像乞丐的破衣服。像藏着毒蛇的草垛。像看不清楚的阴沟。就同着这样的精神活着。时间越来越显得无情。但我认为没有更好的生活。也没有更好的精神。我愤怒起来,浑身热烫。果子在树上已无人来摘,大家知道那并非果子,受骗太多了,还有什么是可信的。他们让我说出名字的时候,我一连说了好多个名字都是我自己的,他们也不以为怪,一一记在他们的本子上。但谁有好的精神呢。地上的路坷坎。除了失踪者,没有见到别的什么人。这样一个闹嚷嚷臭烘烘的世界,上帝竟可以平静地看着。
  
  【责任编辑 李慧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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