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他离开单位的青砖小楼,穿过一街开满黄花的国槐树,去家里电脑拷贝一个重要的文件。 他喜欢这样的雨天。路上三两行人,打着各色雨伞,来去匆匆。 远远的,他看见了自己的妻子。
妻子打着把大钢架的黑色雨伞,穿着厚帆布的连衣裙,脚上是那双有些泛旧的红蜻蜓凉鞋。八月丰腴的雨水中,她显得瘦小落寞。她手上拎着一个大行李包,加重了她的孤独无依。妻子侧头看着路上驶来的汽车。看样子,她在等出租车。她准备去哪里呢?随便她去哪里。女人就是这样,似乎带着个大行李包离开家,天生就是她们的强项。
他决定等她走了,自己再走过去。
他打着伞,隔着雨帘,看见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妻子旁边。妻子把伞把放在肩上,歪着头,用脖子卡住伞,一只手拎着大包,一只手哆嗦着打开了出租车的后门,然后用膝盖抵住车门,两手再费力地把那个大包塞进后座。他继续看着妻子――她侧着身子,斜坐进去,收了伞。出租车门关上,带走了他的妻子。
他突然有些怅然若失。
昨天晚上,他们俩又拌了嘴。起因说来可笑,仅仅为了一个碗。碗是普普通通的碗。当时他急着要写文件,她说再急也要洗完碗。结婚三年,都是妻子做饭,他洗碗,成了规律。他倒没埋怨什么,洗着洗着,不小心就碰落了那个碗,水磨石的地板上满是碎碗片。
妻子的反应有些不可理喻,冲他发火,你什么时候能够不这么毛手毛脚?
他说,干嘛啊,干嘛啊,不就是一个破碗吗?
一个破碗?你不毛手毛脚,它怎么会破?
当时他怒火中烧,差点把剩下的几个碗也摔在地上。他愤怒着,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气冲冲地说了一句,我真看错你了。
她回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清楚。
他摔门而走。回避是避免战争升级的最好方法。他一个人徘徊在夏夜的街上,抽了半盒烟。等他再回去,妻子已经睡了,厨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以为,像往常一样,事情就此结束。没想到,她还来离家出走这一套。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他很放心,岳母家离自己家,打车不过十块钱。
打开门,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他打开电脑,拷文件的功夫,他到客厅里晃悠了一圈。他就见到了那张纸条,德运:我走了。我太累了。想找个远点的地方去休息休息。可能要一段时间。多保重。云云。即日。下面还有一行字:对不起,我真累了。
他这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U盘没从电脑上拔下来,就冲了出去。
在小区门口他打了辆车。司机问他去哪里,他说火车站,快,要快。车没开两步,他又改口,说去汽车站。他了解她,妻子长这么大,还没一个人坐过火车,他觉得她最有可能坐汽车。他还想,她怕老鼠,怕蟑螂,她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她喜欢收拾房子,她喜欢看肥皂剧……
车驶出小区门口横街的十字路口,一抬头,他看见妻子拎着那个大包,费力地往回走,帆布裙子的下摆都湿透了。老天,她又回来了。他叫司机赶紧停车。刚准备下去的时候,他犹豫了。妻子自己回来了,前后没十分钟,就回来了,这说明她是恋着他的,是怕离家出走的,她是个怕事的小女人。他想假如我就这么唐突地下去,那她该多么不好意思。他就坐在车里,看着妻子一手打着笨重的伞,一手拎着那个大包,一顿一顿走回小区。透过车后窗玻璃,他看见了妻子笨拙的背影,在雨中楚楚可怜,他慌里慌张地落了泪。
目送妻子进了小区,他让出租车司机把自己送回单位。中午他在单位吃了饭,一天心里都像坠了块铅。回去的路上,他买了束花。想买束好的,怕妻子怀疑,就买了束简单的红玫瑰配星星草。
像往日一样,妻子给他开门。见他买了束花,妻子脸上立刻浮出了笑意,干嘛啊,讨好我。
妻子的话让他如释重负,本来,他简直怕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老婆嘛,不讨好老婆,讨好谁啊?
他换拖鞋的时候,偷偷看了看,桌子上的纸条早不见了,那个行李包也不见踪影。
整个晚上,妻子没提自己出走的事。他就装作不知道。
睡觉的时候,他搂着妻子,神经兮兮地说,老婆,我爱你。
怎么了?神经啊?妻子嗤嗤地笑。
他忽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老婆,我真的很爱你,他觉得自己眼窝都是热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很爱很爱你,真心话。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他哼起刘若英的歌。
妻子撒着娇,好啦,好啦,烦死了。
他当然没有停下来。他接着唱:直到老去的那一天,你是我手心里的宝。他紧紧搂着妻子,搂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妻子快乐无知地躺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妻子的额头。他温暖的嘴唇就那样贴在妻子的额头上,久久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