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火车站,或凌晨接母 东莞至成都的火车,经过大巴山时 一阵风,铁轨的风,裹挟了你。整个晚上,你 都在用火车的速度,想啥呢?七十五岁
怎么着,也退不回去了。即使火车倒退
还能倒回内江,你的女中时代?
理想的浪漫,就算抵不了现实的残酷
我也要被你掀起的速度,与火车的速度
两两相冲,让你能安静地睡会儿――最多
在梦中,想想离世的丈夫,和三个健在的
儿子,正如我在龙泉驿的梦中,想到你――
想到你在旺盛之龄,完成的生命
分解:我是一个你,二弟是一个你
三弟是一个你。你把自己三等分
让每一等分自由奔走,顾此失彼。这是
凌晨五时,母亲,我来了,站在你面前
你看见的,不是北站夜灯的眩影,不是
三分之一:这会儿,母亲,我是你全部――
全部的小,全部的大……
脱口而出的沉默,你无一不懂
篦子,或旧时代的香
退回去,从美发退回理发,理发
退回梳发,一个女子找回自信与美
一个男子,窥见一个时代的
信物与私密。时间像篦子
过滤一切,包括虱子、尘渣、头皮屑……
篦子却不似时间,过滤一切,只留下
时间――为时间过滤的篦子,终被
时间挡在“外边”。后工业、超向前的速度
以及审美的另变,稀释了一切:看,一把
檀木篦子,正液化成翡翠色的洗发水
而贴身丫环的手,也被解构成
一位失语的技师。小时候,我偷用过
祖母的篦子,头骨的感觉,不仅像拂尘扫过
还像去唐代的后宫,按摩过。
退回去!从一个秩序退回到另一个秩序
――出门事大,大脑逆来顺受
事物,或说出
让大海说出蔚蓝、鱼、珍珠和飓风。让黑暗
说出恐怖、自由、星星和猫头鹰的光明
让大地说出丰收、河流、蛇、震颤
让鸟儿说出天空、小人、仇恨与爱。
让蚂蚁说出浩瀚、皇宫、奔跑、力量和一粒饭的
大山。让石头说出恐龙、上古、马蹄、燃烧,及
一个长梦。让古井说出微澜、嫦娥、李白和
太监心里的女鬼。让一只天蚕说出
象牙、罗马、张骞、船队、
丝绸之路、锦绣山河。让正反说,让哭笑说
重要的陈述,交给哑巴来说
让说出,不停地说出、说出、说出……
在这里,“让”不仅是美德,更是必须!
不要“不”――摇头的支点,是一颗
极欲和危险的心。
而人类,人类只能说出一个词:
感激、感激、感激……
世界在说出中存在和运行――那说出的一切
又让我们委身、生活;思想,并说出
小人书,或成长事
小人书里,有小人,有大人――
小人只占小小的一部分。看小人书的
大多是学生娃娃,大人很少
小人也很少。我们那个年代
小人书都很小、很贱,什么样的衣兜、裤兜
都能装下,什么样的人,都有能力租购
――又很大:大到
梦里也少年壮志,当不了科学家,至少
将军一回;甚至,对祖国的
认识,对爱情的怀想,都始于
一本小人书的连环画面。如今
看小人书,做不了少年,只想做君子
基于对人生的认识,亦为了
把生命拉长、再拉长,我的书橱
几易其位,均端正着对小人书的态度――
记忆在应有的位置下着雪
那干净、朴素的哲学、大米与盐。……孩子
我的没长大的我,离我近些,再近些
那供我受用的,要远些,再远些
闪电,或所有的……
所有的天空,变成一张逼仄的脸。
所有的色彩,退回苍白的原乡――苍白
也是有力的,带骨的。所有
的速度散开,只为躲避一个急句的轮辕。
所有的漫长死去,只为凸显
一秒钟的革命、三秒钟的银鞭。所有的
声音,跟在指挥棒后面,形成一个事件:
大词爆炸的变现……所有的亡灵
从坟墓中坐起,聆听裂口的熹光。所有的原罪
看见快刀、钢绳、十字架和
一份判决书出场。所有的明眼人,与瞎子
形成互文。所有的锈词
镀了爱情的电。所有的远去,突然归来。
所有的淤雾纷纷打开。所有的喧嚣
归于死寂,死寂被结构成一棵
木棉。所有的热能,转化为单翅雪燕
和冰度火焰。所有的隐喻,只为把
一张大弓藏在后边,让人寻不到那些
响箭的策源。所有的所有,只为把“无数”
换算为N,把N换算为一
把一换算成广大的重量,集结头顶:
“瞧,一线天!瞧,信号弹!”
麻雀飞起,或行动之诗
麻雀飞起,地球多少分之一
挣脱泥土,跳至空无:小小土星
引体向上,张开翅膀!白云、蜻蜓、树
集体坠落,换身形而下。麻雀趾爪
印章,像三角刀最后的运力,收刀的
一刻,写下祖国深深的羽梦和记忆……
不经意遗落的微尘,在竹林气节处
自慰孤独,望见失节的余穴。
少年眼中,一把碎词撒开,天空美丽的
雀斑,多么秩序,至今不散。明亮的阳光
一条河一条河地送来黄金,只为修缮
一粒灰蒙的美学和鱼。但是,穿透
乌云能量的大,与挣脱大地能量的小
几乎等同。敲盆震鸟的惊雷,拔苗助长
的毒药――这风筝线的主张
贯通时间,也贯通逻辑。雀儿回到地面
泥尘风至,送来土麻大麾
老将至,或田园风光
回去吧,如果可以,甚至不再
回来……捶打大地胸脯的拳头,是那么多
白嫩的萝卜。苹果被地心
抛出的绳索缚牢,怎么挣扎也回不到
天空的新娘。施肥的农民
在一群麻雀看来,比下毒者
更能令冬梦倒退:充满悔意。说什么呢
一株稗草跑进稻田,远不是一尾无鳞鱼
游进鱼塘,找到饥饿的美好。风
藏在雪花里使劲,让一个节庆
变得快速、抖擞、激动不已。那么多
童年,一瞬间打开――可是
怎么也打不开――这是白昼,梦还没到来
但我还是看见了我果园里的父亲;但我
还是看见了我茶园里的母亲――他们
一个在天国,一个在地上:白发散开
飘满门前的铁桥,门前的后河
内蒙纵马,或草原旅游记
这样的纵马草原,即使跑了十公里 风
和沙尘,也与舒缓的舞台作秀
互为同类――在牧人甚至妇孺看来。我
抖擞缰绳,嚎叫到声嘶力竭,企图也
成吉思汗一回:放马北方,喝令沿途的城邦
开门,喝令遇见的每一位美女来降。
这是我第一次纵马。在离呼和浩特不远的
希拉穆仁草原,我以屁股颠出血的代价
在一个牧羊女的帐篷,喝到了最鲜美的奶茶
和她用月光调制的奶酪。也因为这个
遽增了骑马到十公里尽头,一圈一圈
围着敖包捡石头、烧大香的能量
且还能,完成折返,在十公里的另一个尽头
观看赛马与摔跤――“你长得比蒙古
还蒙古哩,快上,快上!”看着那
五六个蒙古汉友好的宣战、挑衅,我环顾左右
纹丝不动。是啊,如果那时,恰有一声
清脆的羊鞭响起,可能会有
另一个结局:我身体中的
那个蒙古人拍马出城,艳若桃花与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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