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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轮月亮送往天堂|通往天堂的钥匙豪华版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狗日的文学      刘艺的葬礼震动着阴阳两界。   十里八村的乡亲帮得上手的讨三天素酒,帮不上手的也把农活儿给撂了,看那少见的风景。喇叭的长调,木鱼声,还有村里村外的轿车,黑黑的一片,那排场乡亲们传起来津津乐道。瘸三儿坐在席棚下,七寸板的棺材显出他的瘦小,白森森的孝服拖在地上,有人悄悄地用剪刀弄下一块,本家姓刘,通“留”音,对生命来说,吉利。
  “三哥,我们来了。”
  “嗯。”
  “三哥……”
  “三哥……”
  四月天,青苗刚刚吐绿,绒绒地体现乡村的温和,远处鸟鸣挂耳,杨絮漫飘,瘸三儿很满意,白色的杨絮是为他爹准备的。很久没有回乡了,这次回来却是黑衫裹体,白紧腰身。父亲还不老哇,近棺还能听见里面那块瑞士表咔咔地响。上周在城里说,回家,他要回家。说病房里闻不到草的青味。
  火化也要有棺材,八杠,十六个肩,避星光,顶天光,起灵时,十六个大汉“嘿”的一声,那气势给瘸三儿争来太多的脸面。哭声并不多,在屯里至亲的没几个,大多是城里来的,小车的后面是一辆卡车,满满的一车。
  媳妇说:“死人不烧黄纸吗?”
  “黄纸烧,稿纸也烧,爹说,活着时没写够。”
  骨灰入匣,匣入祖地,瘸三儿从车上被人扶下来,腿不行没法跪,坐在坟前,一言不发,划根火柴,扔到花圈堆里,噼叭声,让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滚烫的坟茔。成捆成捆的稿纸搬下车来,几米长的火苗冲然跃起,那纸灰遥遥扶天而上……
  瘸三儿在人前没掉一滴泪。
  这地儿叫陈家油坊,距县城五里多地,属城边子,大多种菜为生,茅草房已成记忆,一趟趟红砖房透着富足。刘艺家是小二楼,人们说,把脑袋想成柳罐斗也想不到老刘艺能得瘸三儿的济。
  闭眼这年刘艺有小六十吧?
  户口本上是刘义,老辈给起的,没啥不好。那年他当了村小学的代课教师,没通过派出所就把义字改为艺字,这字好,没了土腥味。
  为啥能当小学老师呢?刘艺爱舞文弄墨,没有家传,自己务的。小时上了几年学养成个爱看大书的毛病,也算有命,家中从前没有识字的,可有本《三国演义》扔在柜子后面,哪来的不晓。刘艺看个大概就出去给人讲,也有些头头是道,听者众,于是在村里就有些个名声。最初人说,这孩子记性好,是块说书的料。后来又有人说,这孩子有文才,文曲星下凡,将来会刀笔携身的。
  刘艺信了。
  有一年,全国号召学习小靳庄,到处搞赛诗会,二十来岁的刘艺就写了:好像战士端起枪,便所后面是战场;人人都说大粪臭,换来遍地稻谷香。题目叫《大粪勺》。乡亲们倒没觉得咋回事,可来乡下搞活动的县文化馆的干部很高兴,说是发现了一个农民文学新人,还拿到县文化馆办的一个内部刊物上给发表了。刘艺卖了两只母鸡,买了一百本,摆到家中并逢人就送。更要命的是,在全县风景最好的地方参加了一次文化馆组织的文学创作班,得到了几本关于文学的书,认识了老师,结交了文友。回家的路上,背着班上发的几本稿纸,抬起了头,透着几许的庄严。
  那年秋天他结了婚。
  刘艺家贫,小学代课老师是不发工资的,折合成地,地要有人种的,还要经心。刘艺做不到,他的心思在写作上,每晚点灯熬油。点灯熬油是真的,他家的电被掐了,欠人家的电费,电费钱都买邮票了。那油灯倒也别致,是一个青铜的碗,在地头拣的,碗底还有“大明宣德”字样。碗里装点油,捻一截棉花,燃着时??地响。油就不那么讲究了,弄着啥油就用啥油,只要能点着。日久之后,房梁和墙壁都是黑的,包括早晨醒来的孩子们的鼻孔。
  地还是要种的,有老婆在。在老婆的眼中刘艺是个有身份的人,知识分子嘛,毕竟是村里唯一穿白衬衫的人,虽然那衬衫很不像样子。家穷,以后怎么办,乡村的女人很少想,嫁汉随汉,不没饿死吗?至于汉子做的事,不懂,也不问,是福是祸随他去,刘艺是村里唯一不赌钱的人。
  稍有好转是大儿子能干农活了。刘艺有三个儿子,大的叫刘文学,起名时有希望所在,可也不完全。记得他教的小学课本中有篇著名的课文,是写一个叫刘文学的少年为保卫生产队的海椒,被一个成份是地主的人给弄死了。今天说起来肯定不可信,杀人的根据不足,可那时是没人怀疑的。刘艺把这个名给大儿子安上了,虽然有点不吉利,可他喜欢“文学”。让他上火的是,这小子从小就对书不亲,上山打柴,下河摸鱼,雪里来,冰上去,脸上总是乐呵呵的。最迷恋的地方是牲口圈和铁匠炉,围着牛哇马呀的转,逃学最多的理由是帮人钉马掌了,一般的牲口两个大人用尽力气才会将马蹄拴上马桩,可他十二岁时就能干成那活,只要他嘴中喊着“蹄儿蹄儿”,那马就一点都不犟。
  神了,一个庄稼地里的精灵,只是一旦让他上学就像抓猪一样。刘艺常望着房梁顶上的写满字的稿纸,暗自垂泪。
  作家,真是梦吗?
  二儿子叫刘文化,打小就过继给城里二叔家的堂哥了,他家无子。几年过后,二小子很少回来,据说书念得不错。高考前回来一趟,爹说,考中文吧。那小子摇摇头,城里长大的,这种事爹做不了主了。后来是由堂哥出钱去了美国,说是学天上的东西。二小子在刘艺家只是一片彩色的云。
  老三也有名字,可人们多不记得,因为他生下来就很少有称他大名的机会,人称瘸三儿。刘艺记得,一岁多的时候发高烧,村长的媳妇是赤脚医生,给打了三天针,从此就站不起来了。村长的媳妇说,我见你家坟地过水,小三儿怕是被什么缠住了,请个大神来试试,肯定是邪冲的。
  神没有请,这不符合刘艺的念头,只盼着长长就好了,也没想过找那赤脚医生理论,人家也不是有意的,邻里住着,人家是半夜现穿衣服来的呢。大了只好了一条腿,路好单拐能走,路不好就用双拐。刘艺也让他上学了,路行得慢,常常最后一个走过操场,双拐拄地发出“嗒嗒”的声音。也就两三个学期,他把一个孩子的一只眼睛打瞎了,因由就是那孩子骂他小拐子。两家吵并经了官,到后来还是不了了之,可学是不能上了。
  瘸三儿手狠着呢。
  孩子们一天天地大了,老婆老了,刘艺还在写,写诗歌,写小说,还写过电影剧本呢。废的多,发表的很少,连县里的作家协会也不让他进。李进说,老刘,别写了,你不是这块料,小楼住着,瘸三儿那么有钱,弄个享清福的事做做。
  李进是谁?
  
  瘸三儿传奇
  
  壮年的刘艺有三愁:一愁这房子年久失修,雨天炕上的被都是湿的,大风天房梁就“吱吱”地响,还是父亲留下来的,翻修一下哪那么容易;二愁入省作家协会遥遥无期,只有入会才是个有名分的作家;三愁瘸三儿生活无着,自己百年之后,他会饿死的。
  瘸三儿还小,尚有口饭吃,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能上学正中他的意,于是就把十里八村当成了江湖。腿不好可他有个爱走的毛病,不论天黑天亮,房前屋后都能听见那“嗒嗒”的步声。一根拐杖能玩出花儿来,在他的手中如刀似剑,兜里的弹弓扣的是铁砂,出手快且无情,十多岁就在前村后屯闯出了些许的名声。一天农活不干,从衣着到肚肠居然比他父亲阔气多了,这还不算,他手下还养活一哨人马。等到刘艺知道瘸三儿的每天行径,瘸三儿已经十七八岁了,业已成精,管不了了。
  刘艺又多一愁,怕惹祸呀,偷鸡摸狗的还好说,赔人家就是了,怕的是瘸子的手没轻没重,一下打不着,人就跑出危险地带,所以他出手必击要害。其实真正打起来,没人怕他,可瘸三儿不讲胜负,只讲拼命,打小命贱,这就无人能敌了,好人谁能同他玩真的。
  村头有个狗肉馆,是给城里人想换口味准备的,生意不错。门前有个杀狗的架子,血淋淋的一悬,就是招牌,就知道那狗肉新鲜。老板一旦听到远处传来“嗒嗒”声,四盘八碗就摆上了,瘸三儿及其随从横马大刀地坐了下来,推杯换盏中真有几许江湖的豪气。临走:“三叔,先记账。”“三兄弟,说哪去了,您能来就是本店的福分。”这辈份咋论?
  有天一个生客不晓其事的原委:“一个小瘸子怕他?”半个时辰这话可就过到瘸三儿的耳朵里,那人开来的那辆车是拖着回去的。
  自从瘸三儿成了气候,村长家的柴禾垛每年着一回,也没啥大损失,只是冬天他家冷得像猫咬的一般。
  刘艺不是不想管,是真的没招,你总不能把他杀了吧?能做到的就是给人家赔不是。谁家鸡丢了,不管是不是瘸三儿弄的,他都会在自家抓一只送去;谁家半夜玻璃被砸了,他不到早上就抱着一块新的给人上上。那年玻璃难买,刘艺在卸家里最后一块玻璃时,瘸三儿进院了:“爹,昨晚我去城里了,在二爷家住的。”
  “嗯。”
  “叔说让我到城里去学推拿,师傅找好了。”
  “嗯。”
  那家的玻璃碎了,瘸三儿不在现场,可人家把话传出来了,赔吧,刘艺已经习惯。
  那晚风大,吹得刘家那纸糊的窗户“啪啪”地响。
  “你去不去?”
  “不去。”
  “为啥?”
  “没玩够。”
  刘艺不想再说了,该说的话已经说了无数遍。瘸三儿虽然一肚子坏水,可对父亲还好,不听话也不犟嘴,有时一夜不回家还同父亲打个招呼。
  村长家受不了瘸三儿的折腾了,求人花钱把瘸三儿给告了。为抓现形,一直等到初冬。那晚那场火烧得有些个气势,警察将瘸三儿围住时,他还在火边烧黄豆吃呢。
  以纵火犯的罪名判了二年,刘艺的头发花白了。
  二年也快,回来时瘸三儿变了一个人。同爹说,我学推拿去。
  “玩够了?”
  “嗯。”
  “为啥?”
  “监狱不是人呆的地儿,年龄大了不经打。”
  “去吧,上周你堂叔还说呢,你要学好就差不了,脑袋灵,他欠咱们的,给他个好儿子。”
  堂叔家在县里经营着一家小医院,哪弄来的一种膏药,以治各种疮为主。这年头得疮的人越来越少,医院不景气,那就啥病都治了。瘸三儿就落脚在这个医院里的推拿病房学推拿。瘸三儿因腿不好,双手就有着天生的力气,虽然不识几个字,可脑袋灵,记性好,几个月下来,那活干得有模有样。这使刘艺心安,不出别的大事,这小瘸子总算有口饭吃,静下心来又鼓捣他的小说了。
  医院出事了,一个二五眼的护士给人打吊针,人死在了床上。啥原因也没查,那人家集中了三五十口子,将医院占领了,光赔钱不行,还要个说法,尸停前厅,门前烧纸,披麻戴孝,哭声骂声惊天动地。其实钱能摆平,可要的那个钱数,把人卖了都不够。堂叔跑了,撂下话出国找儿子去了,谁知道,剩下个二爷在家顶雷。七老八十的,认了,账上的钱被人弄走之后还给判了。
  也就一年多,二爷被意外地保外就医了,那天,狱门口有小车来接,车门倚着瘸三儿,笑眯眯的,手中的拐杖耍着花玩。令二爷惊奇的是,医院居然没黄,门脸依旧,有人出入。瘸三儿笑了:“您不在,我顶着呢,这生意咱还得做呀!”
  “我走时账上没钱呐?”
  “我在我家拿的。”
  “别唬我,你家?”
  “嗯,有个灯碗,说是古懂,拿到省城找的人……”
  “卖多少钱?”
  瘸三儿笑了:“您先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以后的事还要您支着。”
  “那医院我不想再进了,你能干就干吧,小心点。”
  “我养着您,放心,不会再出那事了。”
  瘸三儿把那医院给改了,专治不孕症。广告上说,不但让你生孩子,还生男生女随便挑。
  行吗?
  那天,真有人打上门来,“花那么多钱,就想要个儿子,可到了还是个丫头,你把钱退给我,村里罚的钱你也得出。”瘸三儿还养着当年的那帮小兄弟,一顿镐把,那人连滚带爬。
  也不是总打,又有人来要说法,瘸三儿亲自接待:“给你开的药按时服了吗?”
  “服了。”
  “子时受孕,你找对时辰了吗?”
  “不就是半夜十二点吗?没错。”
  “一次也没错?”
  “没错,为这我特意买个闹钟。”
  “药没断?”
  “现在家还有呢。”
  “知道受孕后,你们同房了吗?”
  “那,那都是五个月以后的事了。”
  “你看看,我说有原因嘛,我们医生交待过,生产之前一次也不行,再遇精子就会影响到以前的精子发育。”
  “一挺十个月,你他妈受得了?”
  “你不是要儿子嘛,带个套不行!”
  “我们他妈庄稼人,带个鸡巴套。”
  瘸三儿是乡村里滚大的,唬庄稼人的招多了去了,城里人没人信这个,可他也没想挣城里人钱。碰上的,有人给送匾,没碰上的总有办法唬过去,在瘸三儿屋里常常一肚气来,灰溜溜走,真遇到茬子,找人一说,或象征性地给俩钱儿一平,只是这种情况不多。
  瘸三儿的医院治阳痿最拿手,咋治的,医生不说,患者也不说,只是县里同行的嘴里没好话,说,那瘸子,心眼太坏,招护士不要学过的,专招在城里干过的三陪小姐,白大褂里面不穿衣服,用点壮阳药,在处置室把门一锁,个八小时就见效,至于以后好不好用,那就凭运气了。别说,还真有这么治好的,于是这小医院名声响亮,干得顺风顺水。
  瘸三儿挣到钱了。
  
  
  
  
  
  
  
  
  
  
  
  
  李进是谁
  
  “爹,你成天写的是啥?”
  “小说。”
  “写完了能干啥?”
  “发表。”
  “发表了怎么的?”
  “成作家。”
  “作家能挣多少钱?”
  “可能挣也可能不挣,没想过。”
  
  “咱们县有作家吗?”
  “有,李进就是。”
  “爹,你到城里去住吧,整天没事,让你写个够。”
  “不去,李进说了,创作不能离开生活。”
  “爹,你总说要入什么作家协会,入没入呢?”
  “哪那么容易。”
  “咱花钱到上面活动活动。”
  “李进说了,花钱没用得凭真本事,那里管事的都是大知识分子。”
  “还有花钱办不成的事?”
  “你不懂,这是文学。”
  “爹,你写就能发表吗?”
  “下篇,下篇差不多。李进说了,要有十年磨一剑的耐性,我是火候没到。”
  
  刘艺的葬礼上,瘸三儿认识了李进。五十岁上下,进门就说,叫我李叔吧,是你爹的文友。话语不多但很懂事,见人来多了,就搬张桌子在门口记起账来,一笔笔的过的是钱呐,瘸三儿的媳妇在盯着,确实一笔不差,只是交上来时,手有些抖:嘿,一箱子,真沉。
  后来,瘸三儿听说了,李进还是大城市人呢,那名字就像,是中国最后的一届知青。据说有天在大队书记家喝酒,酒后同人家的大丫头滚到一个炕上了,早晨酒醒,那丫头在哭,他傻了。乡下有规矩,一是告官,一是把人家娶了。还是个小孩子哭也没用,城里的家也没人能帮上忙,就选择了后一种,新婚时他望着爱打呼噜的老婆,怎么也想不起来,酒后都干了些什么。支书也是个明事理的人,既然人家认了,成了自家的姑爷,那就得帮忙,城里人有文化,通过人把李进弄到乡中学当老师去了。李进还真是教学的料,一屁股坐在乡下就是三十年。听说课讲得好,听说有文才,听说在省城的刊物上发表过小说。
  李进找瘸三儿去了,在天气将热的时候。爹的文友,见面有几分亲,水倒两杯,一凉一热,李进搓了搓手,嘴里“这个,这个”的有几分慌乱。
  “李叔,有事?”
  “嗯。”
  “说。”
  “我儿媳妇生孩子,想到你的医院来。”
  “咋不到县医院?”
  “我不寻思能省两个,我和你爹……”
  “我们这条件不太好,再说……”
  “没事,有大侄子在这当头,错不了。”
  “还是去县医院吧,我这真不行。”
  “凭我和你爹的关系,你咋还不收呢,条件没事,过去在自己家还生呢,去县医院得好几千,哪来的钱呐。”
  “去县医院,钱不够在我这拿,另外我同他们院打个招呼。”
  瘸三儿给拿了两千,李进接了但不好意思往兜里揣:“这成啥了,你看,你爹跟我那是没说的,好人呐。”谁是好人?
  三天后,李进乐颠颠地来了,说是生个大胖小子,母子都平安。
  “那就好。”
  “喜糖,晚上,我请大侄子喝酒。”
  瘸三儿突然萌生了想同他聊聊的念头,是聊父亲吗?
  雅间。太贵吧?瘸三儿笑了。
  李进贪杯,这是瘸三儿没想到的,既然是作家该是个文雅的人吧?李进则不,看见好吃的眼睛发蓝,胡子花白了,粘着油腥和成串的酒珠子,蠕动的两腮没有曾经城市人的痕迹。瘸三儿倒显得有些个身份,一双筷子轻轻地夹点菜叶,一杯红酒抿着。
  钱比文化更能改造人。
  “李叔,生活还好吗?当老师能挣多少钱?”
  “千百来元,饿不死就中。”
  “当作家还有别的收入吧?我听说写字挣钱。”
  “不骗大侄子,偶尔有个百十元的稿费也请编辑吃饭了,现在发稿也凭关系,不好弄。”
  “那当作家好处在哪?”
  “有名声,我还是咱们县的政协委员呢。大侄子,你不也想加入政协吗?去年底开会,我们议论过你的事,有人说你的闲话。”
  “啊,我是看县里别的企业家都是什么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的。”
  “入了好,就是犯事还能挡一下呢。”
  “以后再说吧,我爹他写得不行?”
  “差点火候,创作这玩意得有些才气,光凭实干不大行。”
  “那病就是从这上得的,总上火,心里着急。”
  “我说过他,不行就别写了,不愁吃喝的,他不听。”
  “其实在他有病前我在省里已经找好人了,让他加入什么省作家协会,可一发病,而且是绝症,他也就不提了。”
  李进有些醉了:“大侄子,我这当叔的可得说你几句,文学创作是很高级的,不是光有钱就能行的,成不成作家,钱不好使。”
  “啥高级的,我觉得现在没有钱办不了的事,你信不?”
  “搞文学不行。”
  “没啥不行。”
  “你有钱吧?你写个试试,就算替你爹了。”
  瘸三儿萌生个想法,笑了。
  
  玩个“小鬼推磨”
  
  产生这个念头把瘸三儿自己吓了一跳。是为父亲的梦?不全是。是为了加入政协?不用费这么大劲,几捆钱扔过去,把那管事的砸出屎来。为了李进那张醉红了的,比父亲得意的脸?
  晚上,瘸三儿又去请客了,有人让他请,不请恐怕不行,还得在街面上混呢。局长,主任,主席……刚开始时,瘸三儿主动去找人家,请不来还挺上火。后来那帮子人嘴吃滑了,哪天空了会主动打电话来,虽然也是称兄道弟,可瘸三儿心里明白,他就是个埋单的。为啥?你是个乡下人。
  每到曲终人散,把打车钱交到开车人的手上,一辆辆地绝尘而去,他总是独自拄着单拐,往四下望着,有秋风来,凉嗖嗖的。
  把自己关在屋里,用几天时间把事情想个周全,决定玩,玩一把“小鬼推磨”。
  把李进叫来了。
  “李叔,给我当秘书行吗?”
  “我还教课呢。”
  “学校让你年底退休,有这事吧?”
  “嗯。”
  “那你就现在退了,到我这来,工资加倍。”
  “到年底再说吧,你这又不是国营的。”
  “行。”
  隔了两天,李进自己来了:“昨天,校长让我回家,不讲理,还有半年呢。”
  “想到我这来吗?”瘸三儿笑得有些诡谲。
  “那行。”
  “晚上到我家来,咱们谈谈。”
  有酒,窗帘撂下,让老婆回娘家了,李进稍有些紧张。“来,倒上,您随便喝。”
  “当秘书都干啥呀?”
  “我说了你若不同意也要保证不说出去。”
  “啥事?”
  “你保证。”
  “嗯。”
  “你会写小说吗?”
  “会。”
  “那好,你不用上班,就在家写,我买你的小说,价钱你定。”
  “大侄子,你要小说干啥?”
  “行还是不行?”
  “人家杂志上发小说,千字八十呢。”
  “我给你千字一百。”
  “那行。”
  “条件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行。”
  “不准用电脑,不准留底稿。小说交我之后便与你无关,你要写好,我会找明白人看,不好我不买。”
  “小说不是说写就能写出来的,有时一个月也写不了一篇。”
  “月薪五千照开,生活上事你不用去想,只要把小说写好。”
  李进傻了,那不掉钱堆里了吗?
  “一切都烂在肚子里,当你家的猪都不要说。一旦别人知道了,你后半生就完了,你信吗?”
  “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这还做不到?大侄子你放心。若信不过咱们,立个字据。”
  “不。”
  
  两年以后,瘸三儿成作家了,说起来县里的人谁都不信,可这是事实。李进却在县里的文坛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人还能见着,红光满面,新盖的那栋小楼,成为镇边的一道风景。有钱了还当作家干吗?这理也说得通。钱是哪来的,这年头没法说清的事多了,即便是偷的,那也得抓着算。
  谜,人们没有猜的兴致,反正有道。
  这天,县委宣传部和县文化局的领导都去接站了,省作家协会和省残联共同给该县的著名作家三宝开了他的作品讨论会。县里的宣传部长和文化局长特意赶去,那场面很是壮观,省城的著名作家和学者几乎都到场,溢美之辞堆满了整个会议室,鲜花,掌声……报纸,电台都发了消息,电视台还做了专访,说三宝是二十一世纪的高玉宝。
  三宝就是瘸三儿,这笔名是咋起的?《吉祥三宝》嘛,那歌正流行。
  接风又是一场好酒,瘸三儿手下的会计又带钱来了,县长说今天不用。
  瘸三儿戒酒了,谁劝也不喝。人们理解,名人嘛,该注意身体。
  其实瘸三儿有点紧张,是不是玩大了?别出纰漏。他在想,有钱在,文坛还有门吗?
  
  牛B且仗一条残腿
  
  著名企业家,著名作家,瘸三儿风光无限,还有身残志不残,刻苦学习,慷慨助学,回报社会的光环呢!
  瘸三儿没蒙,到啥时都不蒙是他的优点。
  他参加社会活动的次数明显减少,必要时都是他的助手去打理,会议也不出席,医院由老婆执掌,听说只在别墅里写作。
  其实他在想。
  小时因为腿瘸,没人同他斗狠,因为腿瘸动脑的时候比动腿的时候要多。有了产业,还不用偷税,残疾人免税。当作家,腿瘸的好处就更多了,你找我谈文学,我可以不去,神龙见首不见尾,高深莫测。
  瘸三儿究竟能认识多少字?他笑了,这年头,当作家同识不识字无关。
  最初,让助手拿着稿子到省城去,回话说,小说写得不行。
  “请他们吃饭了吗?”
  “请了,留下一篇。”
  “把电话给我。”
  “这是主编的。”
  主编是个女的,声音不难听,瘸三儿抄起电话:“主编吗?我是三宝,可以在贵刊上点广告吗?当然,当然,我腿不好,不能登门拜访,从小我酷爱文学,我爸爸带我写作,光有钱不行,还要有追求。对对,交个朋友?好哇,我会全力支持我省文学事业的,好,好,回见。”
  后来,这样的电话通了很多,不止一个编辑部,还有北京什么选刊,名声渐渐地有了。他很少参加会议,非去不可的,就让人推着轮椅进来,场内常引起一阵骚动。
  老婆说,日子久了,这行吗?
  瘸三儿抬头,冷眼,一个茶杯扔过去,老婆的头上,血如溪流,以后再不提这事了。
  瘸三儿不笨,该准备的都准备了,用了大半年的时间。他学会一句话:“我想说的都写进作品中了,对读者再说一句都属多余。”这是在电视上一个作家说的,他用起来效果极好,不但没人怀疑,还带来几分崇敬。
  腿瘸真的很好。
  
  隐隐作痛的幸福
  
  不准他来,他真的没敢来,据说随着他的退休,政协委员的牌位也随之“退休”了。稿件都是通完电话,瘸三儿派人去取,钱打进卡里,如今“三宝”名声响亮。他呢?
  这天,瘸三儿想去看看他,车拐上土路,这也是早年瘸三儿回家的路,道边的原野已经泛黄,凉爽的秋风贴着地面走,偶见人影都是躬着背的。对这,瘸三儿既熟悉又陌生,有些个感慨,一种好像是文人式的感慨,触摸小说不是一点影响没有。
  司机说:“前面路边那个楼座子就是他家,还养活一条狗呢,一有生人还扬着脖子叫。”
  “把车停下,回去。”瘸三儿又不想见了,见了说什么?听瘸三儿的吩咐,车围着那个楼座子转了一圈。
  李进看见这车了,因为他每天这个时候都坐在门前,只要天不是很冷。院内铺了水泥,没有猪骚味,没有。有树已能遮荫,那把椅子看着舒服,常常有一杯盖碗茶。他冲路上望着,他盼瘸三儿来,有一肚子话,他又怕瘸三儿来,万一话说不好,财路就断了。这几年,他很少进城,没事,曾经的文友已经不来往了,瘸三同他没啥具体的规定,他还是不敢来往,怕被瘸三儿的人看见,心虚,打从怀中有那张卡开始。他曾提醒自己,也算凭本事挣钱,只是,只是什么?
  瘸三儿这几年的变化他是知道的,县里有电视,他还订了份报纸。心中隐隐作痛,但他认了,除了他的楼座子在村中有君临天下的味道外,他清楚,那些小说放在他的手中,是不会获得那么大的效应的。钱这东西真好。
  最初,李进有些紧张,万一露了,可是里外不是人,他卖的是尊严。后来他也听说,世上早就有干这活儿的,叫枪手。他研究枪手,又觉得心虚,人家枪手是一把一利索,多数是购买人出构思,出材料,枪手只是代笔。他可不是,连思想带生活带每天的精神头都打包卖了,日子真的改变了,可心有点堵。
  往开了想,人的劳动不就是为了过上像样的日子吗?我现在的日子像样了。回屋喝酒去,李进现在喝红酒了,一瓶一瓶地喝,反正有钱,这钱来靠的是心血,红酒补血。红酒是在县里一个酒厂批的,是一种叫山里红的野果做的,包装可以,只是不上讲,上讲给谁看?邻居中没懂的。李进懂得了洗钱,说儿子在省城打工挣到钱了,儿子也不知他家钱是哪来的,同儿子说,现在的写作稿费高,儿子觉得这个爹牛B。
  最近他心不静,舒坦日子积累得差不多了,想把著作权要回来,大半辈子过去了,总得给孩子们留点啥,除了钱。但他不敢说。上个月他未经允许买了台电脑,消息不怎么那么快,那天晚上,一块大石头进了屋,正砸在电脑上,李进没吱声,从此他再不提电脑的事。
  瘸三儿的车绕李进的房子一周,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三宝的第一本书出版了,封面很别致,画上一根很艺术化了的拐杖……
  县里为此在县新华书店搞了个售书仪式,该来的领导都来了,瘸三儿那天穿着西装,没讲话光点头,讲话的都是领导,还有省里来的。字签得很好专门练过,感谢的话也会说,别的就没什么了。让他分神和不痛快的是,他在人群的后面看见了李进的身影。
  几天以后,李进病了,瘸三儿听说的时候已经出院。血压上出了毛病,头晕得厉害。瘸三儿说,歇一歇吧,钱不是一天挣的,
  电话里李进没吱声。
  
  本来,只想养个“京巴”玩儿
  
  没有孩子,偌大个别墅冷清得很,老婆又不是玩的。“去,买条狗来。”
  “人家说,纯种京巴,三千多。”
  “嗯。”
  三个月后,这狗长得有两个京巴大,样子也很中国,半年后,成了一条大狗,虎势势的,瘸三儿给买狗的人一拐杖,那人也纳闷:“说好了的,要小狗,怎么长这么大?真的没法玩了,该死。”
  瘸三儿不爱开会,几天几天开的那种,要是在会场露一面就走,带几许风光才好。可日子久了,名气大了,这事做不到。不出席吧,交往上过不去,出席了,就得闲聊,就得谈文学,这些都是瘸三儿不愿意干的事。一句不说能做到,可与会人的目光让他心虚,弄文字的都他妈的是聪明人。
  少去但不能不去,去了就花钱,就请客,客请得越多,邀请函就越多,啥活动都让他参加,赞扬的话好听,被人捧着好受,掏钱的时候也要痛快些。瘸三儿倒不差钱,就是日子久了,也觉得很大头。大头就大头吧,钱不就是花的,钱花了,在这里就是个人物,迎来的都是笑脸,他们在我的那只瘸腿面前也是低三下四的。识字的人怎么了?写书的人怎么了?嘴中人类呀民族哇,可见到便宜眼睛也发蓝。瘸三儿发现,作家们吃请特别爱打包,没有餐盒,塑料袋也行,多套一层放在皮包里,那包里全是书。打包不是不好,记得父亲就爱打包,只是瘸三儿已经不习惯了。瘸三儿还发现,文人们更爱吹牛,更爱脸面,当面互相吹着,被后互相挤对,哪个女诗人文字的功夫不如床上的功夫,哪个小说家这次获奖花了十二万呢,谁谁雇人写评论,谁谁抄袭是老婆出面摆平的,老婆出的是哪个面?谁出去泡小姐,被人撵到出租车上拽下来,钱还没给呢,作家也不行啊,请家说,那种钱都该自己掏……他们也喜欢打牌,只是怕输,谁都怕输,可他们输了赖账,这在生意圈中是不多见的。也不都赖,只是赖的多。瘸三儿见他们常想起乡下的那帮小兄弟,兄弟们没文化有火气,火气也叫激情,这些人有文化没了火气,可这两拨人大方向是一致的,就是得好处,这也没啥错,大家都得过日子。
  这次会议他不能不去,是省作代会。瘸三儿外出风光得很,车要三辆,前呼后拥。带来的人是不能进会场的,让他们在车里等着。一付双拐“嘎嘎”地敲地,人们回头,虽然有些个名声,可在全省认识他的人并不多,他怕那种目光。到了前排,见有空座,就坐了下来,把头低着。有人轻声:“这座是给领导留的,您坐后面。”瘸三儿一旦坐下,再起来是费劲的,又不能不起。在后面落下身躯显得更小了,好在没人再注意他。第二天的上午,安排他有发言,这使他惊慌。人家安排的也对,他是残疾人,有鼓舞人的力量,至于给会上拿了点钱一般人是不知道的。掌声起来了,他被人扶起来,那台有四个台阶,走起来吃力。“我想说的都写在作品里了,再说都属多余……”主持人说,你有十五分种的发言。瘸三儿一身凉汗,我,我……全场真静,都等着他。瘸三儿发抖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发抖,双肩无力,想站起来都难,我没啥可说的。谦虚吧?全场还在等着,等着他的下一句。度秒如年,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啥时下台的,咋下来的都不记得。
  中午是大餐,人们奔了酒店。会场人稀,才见手下的人拥进来,把他抬上轮椅,拥着前行。前边的人,有说有笑,拍拍打打,瘸三儿同他的人走在最后,主仆分明,没话。入酒店被人拦住了,要检查他的代表证,别人没要哇!别人像代表,瘸三儿回头,觉得他们这帮人真的不像开会的,代表证他有,这给了他几许尊严。进去还坐正席,这顿餐是由他请,会前就这么定的。兄弟们被留到门外,没人在左右,他觉得心里没底,这场面这人群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们敬他酒,他喝,都是大官。桌上人们说话,瘸三儿傻子一般。身上像有一根绳,酒喝得越多,那绳勒得越紧。他像门外张望,他的人,齐刷刷在门边站立,稍感心安。酒局终于散了,有腿的人走得畅快,谁也不问中午这顿吃的是谁,瘸三儿更觉得寸步难行。好在吕主编没走,《北斗》杂志的吕主编:“三宝兄,我们刊物下开了个专栏,叫名家茶座,第一篇是您的,会议结束后,把大作留下。”
  “没时间写呀?”
  “没事,我让我们编辑写好了,您过目签个名就行。”
  “那好吗?”
  “文中的意思您赞同,文章就是您的了。下月我们要组织个大型笔会,您是组委会的副主任,会上还要给您颁奖呢。”
  瘸三儿明白了。
  瘸三儿后悔了,本来是觉得钱来得挺容易,买个“文坛”当京巴玩儿,可现在想来,谁是谁的京巴呀?
  “走,回家。”手下的人听着呢。瘸三儿站在酒店的台阶上,将拐杖耍了个花,带起一阵风声,作家们走了,他的精神头还在。
  
  这样下去不行
  
  李进好久不写东西了,因为有病。瘸三儿也没催,打此再也不写,瘸三儿仍不会催,可李进不知道,这天他来了,一晃三年没见。
  瘸三儿发福了,李进老了,还是两杯水,一杯凉,一杯热。
  “大侄子,咱们那事儿……”
  “说。”
  “我身体不好,不能再熬夜了,能不能撂一撂。”
  “行。”
  “身体不好就写不好,怕给您添麻烦。”
  “不会。”
  “上个月就没写,这钱还给你。”
  “嗯。”
  “真快,你父亲过世四个年头了。”
  “我记着呢。”
  “那没事我就回去了。”
  “好,我用车送你。”
  “不用,我在县里再看看老朋友。”
  “李叔,咱们事前的约定还记得?”
  “记着呢,过去的事跟我家猪都不说。”
  事情变得出人意料的简单,出得门来,让李进不知所措。来前两宿没合眼,想着该怎么说,一肚子的方案。可没超过五分钟,事就结束了,啥事太顺利了就显得不真实。
  李进没有撒谎,他去找过去有交往的几个文学爱好者了,一家小馆,大家见面很亲切。“人都说你发财了,全镇过日子挺上数的,啥路子?”“孩子在城里打工,遇到好活了,挣得不少。”“有人传你给瘸三儿当秘书,他出手挺宽的。”“没有的事。”“这几年你啥都没写,可惜了,当年你可是咱们这帮人的领袖呢。”“退休后,身体一直不好。最近好些了,这不找你们来了,打算重新出山。”“好哇,你带着我们,把咱们县的文学事业搞上去。邪了门儿了,我们印象中,瘸三儿不识几个字呀,他怎么能成作家呢?”“酒来了,来,今天咱们好好喝。”
  “钱真能通神?”
  “我相信能。”
  回去的路上,借点酒劲,从心里到腿上都觉得飘飘的,那楼座子还在,自己挣的,那份心累没了,打这以后,有吃有穿,可以给自己写东西了。他有钱发十篇我没钱发五篇总行吧?时间有的是,再说了,以瘸三儿的实践证明,我的小说还是不错的,多少个名家评啊!卖给他,除了钱不是啥也没剩,至少说明我的作品还不那么差。我写我拿出去发表行吗?瘸三儿那怎么办?他后悔了,上午的话没说透,我的意思是不给他干了,他没明白?可话咋说透哇,说透了他翻脸咋办?别着急写,写了也别着急发,等等再说,过段时间,万一瘸三儿找别人呢?现在的瘸三儿可不是当初了,省里都认识一大批人。找别人?李进心里有点酸溜溜的,钱让别人挣?可这几年心里确实不痛快,自己的作品用他名发,而且他名利双收,不知道自己的作品能成这么大气候。
  二十里地,走着回去的,李进想得很多。看见家里的灯了,心很暖,天又快凉了,该买些煤,家里的台灯也该换,稿纸还有,应当买台电脑,能省邮票钱。
  李进离开办公室,瘸三儿开始撕纸玩儿,那纸都是一叠叠的邀请函,约稿信,五颜六色的纸,撕起来费劲,经撕。瘸三儿撕得趣味津津。撕成一堆,他倚着桌子站起来,捧着冲窗外扬去,那天有风,纸片在院中起舞,像个春天。
  一场游戏,他玩够了。
  老婆进院,呆了,不知瘸三儿在干什么。瘸三儿说,你进来,教我识字。
  “我能行吗?”
  “能看书看报就行。”
  “咱请个老师得了。”
  “你傻呀?还有你该怀孕了,咱们治不孕症,你不怀孕说不过去。”
  “还能行吗?”
  “想办法。”
  
  回到从前?
  
  虽然作代会没开完可名片发了不少,回来后,瘸三儿的手机响个不停,江水凉了,是吃鱼的好季节。这年头作家多,财主也多,既是作家又是财主的就不多了,况且是出手大方的主呢。
  他说他在外地,想到他这来做客的还有作协的主席呢。
  出版社来电话说,他那本《遥远的乡村》可以再版,这次书号钱就不花了,只要包销就行。
  “不印了。”
  “不好吧,我们曾签过合同的。”
  “那就印吧。”半个月后,书拉来了,有半卡车,停在院子,瘸三儿没卸。他站在车尾,想起四年前给父亲烧纸那天,那装稿纸的车同这车一样,于是他吩咐人将书苫上,晚上会有雨。
  老婆说,省里又来电话了,说什么作家采风团要来咱们县,好几十人呢。
  “来吧。”瘸三儿想好了。来的那晚,酒喝得顺风顺水,一个个抱着瘸三儿称兄道弟。晚上是篝火晚会,弄只羊在场边烤着,啤酒成箱的,就在瘸三儿的山庄里。木半子支成高高的架子,架子里实实的,有墨香飘出,那书是新新的,那个叫主席的拣出一本:
  “为啥?”
  “送到天上给我爹看看。”
  泼的是柴油,浓烈的油味将人们逼到了一边。那火烧得很是壮观,几米长的火苗在人圈中起舞,纸灰伴着“噼叭”声覆盖着整个的庄园……没人跳舞。
  第二天,作家采风团悄悄地走了,是去别的地方还是回省城了,无人知晓。瘸三儿告诉人,把院子弄干净,看这天气今年雪会下得早。
  那个冬天很平静,医院由老婆打理,瘸三儿只是看书看报。重将那本《遥远的乡村》看了一遍,他觉得李进写得还行。屋外的草开始泛绿,他想起过几天该给父亲上坟了。
  “出事了,有一家来告,说在咱医院阳痿没治好还得上了性病。”身边的弟兄们抄起镐把就走。
  “你们回来,别再打了,啥时是个头?”瘸三儿放下书,揉了揉眼睛。兄弟们好像不认识那个当年的三哥了,以前出事不都是这么弄的吗,对付乡下人好使着呢。
  “去问问给俩钱儿行不?”
  半个月后,那家给瘸三儿告上了法庭,不依不饶的。卫生局的来了,工商局的来了,公安局的也来了,过去都是老朋友,挺挺的肚子里,还装着昨夜瘸三儿的酒呢。给面子没抓,但医院是开不下去了,不知为什么,瘸三儿显得心平气和。
  庭院里变得出奇的冷清,小兄弟们没了依靠,都各奔东西,说咱们三哥不当作家后倒真的有点作家的范儿了。
  瘸三儿有天在门前将拐杖耍了个花儿,劈,刺,扫,撩,双肩无奈的垂下,气喘不平,心无力,瘸三儿这回真的瘸了,他自己永远想不明白这是为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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