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地将钥匙插入斑驳的锁孔，旋转一圈，门便啪地一声缓缓向里面退去，身后的夕阳一点一点地涌入有些灰暗的客厅。沙发、饭桌、茶几，慢慢染上橘黄色，折射出温暖的气息。 早上出门忘记带的手机上显示一个未接来电，是“最亲爱的妈妈”。最亲爱，只怕以后再也不属于我一个人了吧。
我歪着头微微地笑，夕阳一点一点接着是一片一片地碎在我的眼底，将瞳孔的颜色照得越来越深，直到溢出冰凉。
爸妈的关系在一年前急剧恶化，吵闹的声音无孔不入地将生活填满。也终于在半年前签字离婚，之后各自奔波到城市的两端，将我一个人留在这套坐落于偏市中心的旧房子里。本来家具他们也是准备变现平均分配的，是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才勉强留着。
没有了家具的家还算是个家么。
可是没有了父母有再多家具的家也算不了家，不是么。
前不久去参加了爸的婚宴。当我坐在餐桌上看着西装革履的爸爸和一直挽着他手臂的新娘，终于感觉到那些被爸爸接送上下学的日子，那些节假日和爸爸一起旅游的日子，那些为了一点小事情和爸爸争得面红耳赤呼呼喘气的日子，就要被岁月带走了。
爸说，小蒿，真高兴你能接受我再婚。我蒙?地笑，说，爸，真遗憾你不能给我一个真正温暖的家。
婚宴间，旁桌一个中年妇女自然而然地问起我与新郎官的关系。我沉闷了很久，脑袋里迸发出各种各样有关于爸爸的画面，很快被无情地扯开幻化成许多细小的碎片。我低低地笑，说，他是我的一个叔叔。
天就那样毫不留情地暗下来，掩盖了我脸上的泪水。
妈打电话来说她的婚期定在阴历的八月十四。中秋节前一天。她说小蒿，妈希望你能来。我躲在洗手间的角落里泣不成声，却还是不停地点头说我会去的。一定会去的。
妈说她即将重新拥有三个小孩。妈还说结婚后她会随新组建的家庭移民到加拿大，以后会很少回来。最后妈说，小蒿，我会常常给你写信的。
听完电话，我又开始发愣。客厅里没有开灯，从窗台折射进来的微弱的光毫无规则的模模糊糊地散在地板上，在黑暗的地方便失去了视线。
还是像以往一样没有吃晚饭。很多时候都只是站在冰箱前看着里面满满当当的食物想着妈妈做的菜发呆。完全没有食欲，所以这半年来瘦了许多。上体育课跑步时也会常常晕倒而不得不到保健室输营养液。
每天中午看到同学从书包里抽出他们的父母精心准备的便当我都会觉得瞬间无法呼吸。然后会迅速地逃离教室跑到宽阔的吹满凉风的天台大口大口地喘气。
已经开始做许多似乎已经习惯的事情。我会每天看大量的关于父母、关于家庭的文章，微微的笑，就好像是自己在经历一样。上英语课的时候，会盯着黑板上“Go home”两个单词盯到眼眶红润。每天傍晚回家路过邻居的门口会习惯性地往里探头，直到那个仅比我小一岁的女生唤我“苏蒿姐”的时候，我才尴尬地笑笑飞快地开自己的家门匆忙地躲起来。
很多很多类似的事情。只要看到别人的温暖，我就会极度地羡慕，然后忘却了整个世界。
妈妈的婚宴很快到来。我穿了白色的小礼服，化了淡淡的妆，然后坐在贵宾席上看着妈和她的新郎官到处敬酒，歪着头微微笑起来，心里想着，亲爱的妈妈，允许我最后对你任性一次。
我开始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到最后借着醉酒在婚宴上大哭大闹。我大笑着对妈妈吼，妈你说我伟不伟大？我在中秋节毁了自己的家给别人家团圆。你说我伟不伟大！
妈被我吓到了，她几乎要哭出来，看着我说：“小蒿，不要这样，就当妈求你。不要这样……”
我说：“妈，带我回家。”说完就蹲在地上哇哇地大哭，完全不顾旁人的眼光。接着站起身，毅然决然地走出婚宴。妈在身后喊，“小蒿你去哪？”
我头也不回，就让眼泪一直一直流，一字一句坚定地说：“妈，我，回，家。”
[编辑：张春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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