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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章近作(三章)]刘章

时间:2019-01-27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我家老屋的新故事      我是1957年在《人民日报》发表作品的,当时还收到远在列宁格勒的中国留学生的来信。1958年10月在《诗刊》发表短诗二十首,而且是排在毛主席的《送瘟神》二首手书之后,那组诗可以说在全国产生了广泛影响,从此,一路绿灯,开始在全国大报大刊发表诗作。对这组诗还有传说,2006年在中国作家协会第七次会员代表大会上,福建诗人朱谷忠向福建文友介绍我说,说毛主席收到《诗刊》,看了我的民歌体诗说:“这才是好诗啊……”这仅仅是一种传说罢了。那时的我并没有当作家的打算,只想当一辈子业余作者。我原在公社所在地半壁山文化馆工作,并结婚生子。1961年,公社文化馆撤销,当时的省委文教书记张承先和省文联主席、诗人田间的意思是让我还乡多生活几年,1962年春,我便和妻儿回到生我的小村上庄,并且当上了大队会计。那年月,村里无闲房可租用,我们一家住在大队办公室边一间小屋里。为了自己有个窝儿,我自选宅基地、备木料、备石料,准备盖房子。1963年春,大队为了社员盖房子用砖瓦,办个砖瓦窖,大伙说,你也干脆盖瓦房吧,没钱买砖瓦,先欠着,省得年年打山草苫房。由于年轻,不知负债滋味,欣然同意。为了下地干活回来有个读书写作地方,三间正房加个九平方耳房。除了打地基上瓦之外,树柱上梁、垒墙、上盖,让人计算一下包工费需用八十元,我们六队不包,五队一个亲堂姐夫因为当过区委书记、区长,三次脱产,三次还乡,上级对他有看法,在大队无职务,在生产队吐口吐沫成钉,我俩关系好,由于他做工作五队包下了。他拉我一把,我多年感激在心!那时凑八十元钱谈何容易,说来也巧,房子正盖着,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河北诗选》,选了我二百行的小叙事诗《五凤之山歌》,寄来稿费九十元,我的包房款在房场兑现。我的那个姐夫和五队人吃惊羡慕,我当时心里美滋滋。四间房子,三天冒烟,五月端阳,我全家迁入新居,后慢慢上瓦。因为工分值太低,我盖房子欠下砖瓦、木料钱七百多元,整整还了十三年债,过大年连一盅酒也喝不上……
  我家在新房子住了十六七年,因我又出来工作,全家迁入省城石家庄,由我侄子居住至今。当日的新房子成了老屋,瓦垅上长起了瓦松,唐山大地震那年房山墙也震裂了。我在房后砬缝里种的柏树,已经亭亭如盖了,门前我栽的两株垂柳已足够二人合抱了。我的一个画家堂侄曾画旧居画寄我,题画便是“画老叔老屋,以慰思乡之情”。
  新房子变老屋,近年却不断有关于我盖房子的故事传来,对我来说,故事是新的。
  一是,两三年前,听“文革”前在我乡插队的作家梁文贤说,我用稿费交的盖房包房钱,原来几乎全乡人都是知道呢,他插队的老虎沟农民们议论起来愤愤不平地说:“哼,我们贫下中农黑汗白流的挣工分,盖不上房子,他刘章用笔头子盖上瓦房……”我也是贫农,那年月因九十元稿费,成了贫下中农对立面。原来人们是很嫉妒,很在意的。嫉妒之心是人类一种本能的东西,只要没有别的动机,是可以原谅的――而且是只能原谅,人家看在眼里想在心上的东西,是封不住、堵不住的,让人去想,去说。
  二是,前些日子,五队的胡家的侄女来了,闲谈中说到我的那个亲堂姐夫、他的堂伯父,在她专科学校毕业后走上工作岗位时,曾经向县里写诬陷信,要求把她打发回家,只因遇上明白人,诬陷目的未能实现。她说,“文革”中那个人背后策划打倒我,在五队一部分人黑会上说,我的房子是花稿费盖的,属资产阶级文艺黑线性质,打倒我,把我的瓦房拆掉,给一个叫胡广宝的人盖瓦房。胡广宝是困难户,运动中的枪,1948年土改时受人指使曾经毒打村干部,“文革”中又冲锋在前。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揪我那天,和我一无仇二无恨的胡广宝,恶狠狠地揪我,把保护我的四哥新褂子撕烂,原来是有利益的驱使的。古人云:“试玉需烧七日满,认人还是十年期”,认人岂止十年,有的需要几十年,甚至更多。堂姐夫拉我一把,是因有用,因为我俩好,我也为他办过不该办的事。而他打我,出了嫉妒,找不出任何原因。由此,我联想到另一件事,在我即将出席全国青年业余作者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前,村里有人给省委宣传部写信,说我用稿费修了个花园,省委宣传部派了两个人到我们村调查,亲眼看了我在房西砚潭边上刻了一朵荷花和诗砚潭三字,根本不是花园,才算了事。多年来,我从未打听过此信谁写,现在似乎明白了,因为一般社员,即使嫉妒,也不知往哪里写信。
  嫉妒是一些人本能(甚至动物),并不可怕,如果将嫉妒付诸打击人、陷害人的行动,是很可怕的,有些人受了陷害打击,也许到老不知。
  我的新房子变老屋,我的亲堂姐夫和胡广宝等人都早已作古,现在我才知道一些关于老屋的故事,沉思、感悟、感慨系之……
  
  对酒忆刘勤大哥
  
  为身体需要,我每天中午喝一杯葡萄干红,每晚喝一杯药酒。多少次端起酒杯,便忆对与刘勤大哥的一次喝酒。那是七十年代之初,刘勤大哥的长子福云结婚,请生产队人喝喜酒,因为我开会在外,没喝上喜酒,刘勤大哥一定要补上。记得那是阴历三月初的一天晚上,炕上放一个火盆,火盆里用锡壶温酒,我们哥俩对饮。火炕是热的,壶里酒是热的,白菜炒肉是热的,我们哥俩说笑间喝了七两白酒。除了八十年代我与诗人浪波兄对饮一斤白酒未醉的畅饮以外,那天晚上,是我一生喝得最多一次白酒了,俗话说“酒逢知已千杯少”,信然。我们哥俩虽然相差二十多岁,他喜欢我,我尊敬他,谈得来。酒后回家,一腔热酒,扑面春风,新月初上,飘飘似仙……
  刘勤大哥与我并非近支,但感情亲近。我祖开发我们那个西沟小村,到我们这一代六辈。老祖宗有两个儿子,恰好扇形小村分南北两条沟,刘勤大哥是南沟系,我是北沟系。1948年闹土改,南沟系入川的入川,下山的下山,南沟只留下几洼土地,而无人家居住。1962年秋天,刘勤大哥家嫂子去世,刘勤大哥思念故土,带着孩子从大川搬回南沟,在他家祖居旧房场旧墙上盖起了草房,从那,南沟恢复了人气,人们到南沟干活儿,到他家避风避雨或找点水喝,说说话儿。刘勤大哥家活像是生产队驻南沟的小小接待站。
  山里的庄稼人受灾害要比平川多。春天,小苗刚一露头,野鸡一类的山禽,花狸子一类鼠类,便开始扒苗,为了偷吃还有一定营养价值的种子。而到了秋天,獾子啃玉米,狍子吃谷子,山禽万百兽,齐与人争。刘勤大哥一般不到北沟干活,在南沟放一拨羊,有条件到一洼一洼地里转游,看鸟看兽,他成为庄稼的巡逻员。那时还没完全禁止枪支,大哥有支火枪,因为火枪要用火药,得花钱买,他轻易舍不得用,他用下夹子、拴套子捕捉山禽野兽。他穿密林,走兽径,琢磨野鸡、花狸子活动规律,下诱饵,设伪装,为山禽、鼠类下夹子,下套子。大哥喜欢喝小酒,他经常用点干柴、废木到供销社换钱买酒。他的家里,狍子、獾子、野鸡、鹌鹑等山禽野味肉常有,散酒不断。幽幽山谷,香溢户外。
  大哥在没娶儿媳前,家里没有女人,锅台、碗橱,也收拾得干干净净,而不像有的人光棍人家,凌乱,邋遢,而且,又养鸡,又喂肥猪,充满了过日子的生机之气。因此,大哥请我喝酒,不用山禽狍獾,而用猪肉。山里人不太知野味的珍贵。
  一回对酒一思念,回望南沟,大哥肩背火枪,枪上挑起酒葫芦,春天走在山桃花夹径、杜鹃夹径,寿带花夹径的羊肠曲径,夏天走在白杨林阴,白桦林阴,山榆林阴,秋天走在深红的枫林,鹅黄的柞木林里,冬天走在白雪的水晶世界,听虫鸣鸟唱,看云起云飞,迎日升,送月落,吸不尽氧气,品不尽芳菲,简直是活神仙!而隔三差五小酒盅一端,飞禽野味下酒,更像神仙的日子,可是当时他自己不知,别人亦未觉。由此我想,恐怕真正的神仙,他自己也未必知道自己过的是神仙日子吧?
  
  刘斌大哥
  
  刘斌大哥与我是近支,我们是同一高祖父的玄孙。我至今记得,七八岁时,大哥呼着我的乳名问我:“小老子,你长大娶媳妇是要大脚的呢,还是要小脚的呢?”
  “我要小脚的。”
  “我们家老母猪小脚。”
  我赶忙改口:“要大脚的。”
  “傻二头脚大。”傻二头是村里大脚女人,很丑。
  刘斌大哥喜欢我,经常和我开玩笑。他善意的玩笑启发着我的心智,凡事谨慎回答,免得上套儿。
  大哥生来脚有毛病,走路稍拐,还有个膀子经常脱臼的毛病,因有志气,这并未影响他干一把好活,成为棒劳力。他没上过学,靠自学,也能读书读报读文件,1959年,他还当过一年村里的大队长,不过是组织社员春种、夏锄、秋收、冬藏罢了,那年月,上边统得死,他自然无突出政绩可言。
  有人说“刘斌当队长,地里的一粒芝麻也丢不了。”可谓之入骨三分。他过日子,是日未出而作,日落而不知息。拉大帮生产下地干活,收工时,或柴禾,或药材,哪怕是有用的石头,总要带回点什么,绝不空手而归。他过日子兢兢业业,精打细算,量入为出,屋里,院里,井井有条。有一回他从我家门前过,妻子问“大哥干啥去呀?”
  “到供销社买粉头。”
  “买粉头做什么呢?”
  “省嘛。”
  因为用筷子夹粉条,一筷子下去,总要捞上来几根,而夹粉头只夹得很少很少。
  大哥精细如此!
  刘斌大哥过日子克勤克俭,对亲亲故故从不吝啬。有人给他送二斤点心,他自己不肯吃一块,留待孝敬长辈。他是独苗,无兄弟姐妹。年年正月,他接姑姑住家,因为堂侄家日子不如他,两个堂姐住家,也是他接他送。过去山里不通车,接客人,送客人,都要雇用生产队毛驴,姑奶子骑在驴背上,大哥赶驴在后,毛驴的铁鞋丁丁,车铃丁丁,一进我们小村沟门,东山一声:“姑姑来了,冷不冷?”西山一声:“姑奶奶来了,姑奶奶来了……”。这是小村正月温馨的一道风景。
  大哥对儿女负责任。他娶儿媳,都花了一些钱,他说:“人家把闺女养那么大,容易呢?”而他聘三个闺女,只选好女婿,却分文不要,他说:“我又不是卖闺女”。大侄女婆家在离我们小村十里远的原乡政府所在地,有一回我们到乡里开党员会,他用扛包扛了几个粗木,说是让女儿过端阳节煮粽子用,因为女婿教学,没时间上大山。说起刘斌大哥这些事,我说想到另一个乡里,三个女儿都为钱而嫁,至今是离的离,不离的哭……
  我盖完房子以后,欠下债,过大年没从生产队分回一分钱,当时我的亲兄也未过问一下,刘斌大哥主动送来五元钱让过年用。那时的五元要比我今天的五千元还顶用啊!对此,老伴感动了半年!“文革”中,我的一个不懂事的堂弟受人指使,造了我的反,要把我打成敌人,惹起小村人众怒,不敢回家,一天在场里说到此,刘斌大哥怒冲冲地说:“一个人让人说好,是万两黄金买不来的……”全场静静,连堂弟的母亲也低下了头。他的话,至今响在耳边。
  刘斌大哥过日子太细,细到亏待自己,有毛病总是硬抗,舍不得花钱看病。我家迁到省城以后,大哥病了,老伴回去劝他到石家庄来治病,他说什么也不肯,并说:“没事,死不了……”听说在病入膏肓无可挽救生命时,呼唤我的名字,家里人明白,晚了……想起此事,我热泪盈眶。大哥死时才六十六虚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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