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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冬天的那家人|那个冬天

时间:2019-02-23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一      2003年秋天,我在珠海一家大型的日资企业上班,干的是打字复印、上传下达资料、给客人泡茶的文员工作,每天早上九点钟上班,下午四点半下班,工作清闲得很。每每想到下班后那宽裕的休息时间,一种孤寂的感觉便会涌上心头,我竟无处可去。
  因刚来,在这里,我没有朋友。
  容桂婶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我的世界的。她是我们公司的一个杂工,来自重庆,四十多岁,个子挺高,身形微胖,剪着一头短发,因为有些驼背,走路时习惯把双手放在身后,脚不知是什么缘故,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那形态像极了一只笨拙的企鹅。
  那次,我和同事阿珍去包装部找东西,刚走上二楼,便听到一个女人大声地和阿珍打招呼:“阿珍啊,你带的这个靓女叫什么名字啊?”阿珍随口应了她一句:“叫阿莲。”她听了便立刻冲我叫喊起来:“阿莲啊?哦,好靓的妹仔啊!”我礼节性地向她点头微笑了一下,她高兴地说:“阿莲,有空常来玩啊!”我再次矜持地向她点头微笑,并在心里记住了这个微胖的中年女人。
  自认识我的那一天后,容桂婶几乎每天溜进我的办公室来找我,给一向不喜欢吃早餐的我送来早餐。我心存感激。
  那天,我的上司阿兰姐找到我,她问我的第一句话竟是:“阿莲,最近你和那个垃圾婆是不是走得很近?”
  我感到莫名其妙:“哪个垃圾婆啊?”
  见我一脸茫然的样子,阿兰姐提醒我:“就是那个打杂的女人何容桂啊!”
  我听了有点不满:“你干嘛叫容桂婶垃圾婆嘛?”
  阿兰姐告诉我:“容桂婶的丈夫和儿子原本都是在我们公司打工的,她老公打杂,她儿子在包装部。后来,她老公因忍受不了在工厂打工受人指使的气,便自离了。那个男人身体原本就不好,因病动过好几次大手术,还跛着一只脚,年纪也不小了,再加上脾气暴躁,出厂后就再没找到愿收留他的厂家,他便以捡垃圾谋生,所以,认识他的人都叫他垃圾公,容桂婶便被人称为垃圾婆。而他们家那唯一的儿子却因合伙偷盗公司财物被开除出厂,出厂后也不学好,跟着厂外一群社会上的小混混整天东游西逛,净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公司本着良心,把容桂婶留在厂里做事,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恩惠了。”
  阿兰姐跟我说这些话的用意我明白,她无非就是希望我和容桂婶少接触罢了。我笑呵呵地对她说:“阿兰姐,谢谢你的提醒。”看着阿兰姐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开,我的心忽然刺痛了一下,是因为同情。
  
  二
  
  第一次见到容桂婶的丈夫,是在她家里。那一次,容桂婶因生病没来上班,我下班后便买了水果,一路打听到她家里。她所谓的家其实是租来的小铁房,房子很小,却堆放了大半间房的垃圾,什么废报纸、可乐瓶、碎布条……统统堆在一个角落里。屋里有一张破旧的两层铁架床和一张吃饭用的旧圆木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煤气罐放在靠近洗手间的门口,那里有一个木架子,上面搁着一口小锅,看来,他们做饭、吃饭、睡觉也都在这间小屋里。
  容桂婶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露着棉絮的破棉被。我坐在屋里那唯一的一张小木椅上,把一袋水果轻轻地放在桌子上。容桂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眼角溢出一串泪珠儿来。
  我剥了一个桔子给她,随口问道:“你老公呢?还没回来吗?”她张了张嘴,正想开口,突然从门外传来一个沙哑的略带苍老的声音:“我回来了。”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正弯着背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破麻布袋。这么冷的天,他居然只穿着一双拖鞋。想必这就是容桂婶的丈夫了。我站起来,向他点了一下头,说:“叔叔,你好!”他赶紧摆摆手,说:“坐,坐。”然后把袋子放在门口,又一摇一摆地走出去了。
  容桂婶说,其实,他们夫妻俩都是有腿疾的。他们已经在珠海呆了整整十三年了,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有十三年没有回过老家重庆了。这十几年来,他们在异乡广东生存,因为没有健全的体魄,没有文化,没有一技之长,只能靠打零工、捡垃圾过日子。偏偏他们家那唯一的儿子又不争气,整天跟着社会上的一群混混东游西逛,不务正业,真是让人可恨。他们也想过回老家,可是,就凭他们的身体状况,是无法靠耕种生存的。
  从那以后,我下班后就经常去容桂婶的家里,只是陪着容桂婶和她丈夫聊聊天,听听他们诉说人生的辛酸和心里的苦。我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从来不知道生活中竟还有这样的人家,他们在社会的底层苦苦地挣扎。
  
  三
  
  已经进入寒冬,虽然珠海的冬天不是那么冷,但寒意还是悄悄地笼罩了这个美丽的海滨之城。
  我那间宿舍除了我还住着另一个女孩,叫阿紫。阿紫来自广西梧州,长得不算漂亮,但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乍看起来还有一股楚楚动人的气质。阿紫是跟我玩得最好的一个女孩,平日里有什么话她都会跟我说,但最近的这段时间里,她变得有点怪怪的,晚上出去后总是很晚才回来,问她去了哪里,她总是言语闪烁地说和朋友逛街去了。我有点怀疑,逛街也不至于每天晚上逛到这么晚吧?可是,她不愿说,我也不好问。
  一个休息日的早上,容桂婶突然急急地跑来找我说:“阿莲,我老公生病了,在床上躺了两天还不见好转,因为实在是没钱,去不了医院,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说着眼泪就流出来了。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安慰她说:“大婶,病是一定要去治的,没钱不要紧,我可以借给你,大概要多少呢?”
  她听了连忙把眼泪一抹,喜上眉梢地说:“你肯借钱给我?哦,那真是太好了,200块钱就够了。阿莲,你真是个好心的女孩。”我笑了笑,回头就把200块钱借给她了。第二天上班看到她,我问她陪她丈夫去医院看病没有,她满脸堆笑地说有,还许诺说等厂里一出了粮便会把钱还给我。其实,我是不怕她不还钱的。
  一个星期天的晚上,刮着很大的风,天气很冷,我穿着一件厚厚的毛衣,提了一大包东西去容桂婶家,那包里面有旧书报、空可乐瓶等东西,都是我从宿舍里清出来给容桂婶的丈夫当垃圾卖的。刚在她家坐下不久,他们家那叫小勇的儿子回来了。那家伙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皮外套,头发梳得直直的,因为打了摩丝,还一根一根的竖起来。他看见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用家乡话跟容桂婶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通什么,容桂婶和他丈夫听了很气愤的样子。我不明白他们具体在说些什么,不过,依稀能听出一点来,就是这小子又向他老爸老妈要钱了。
  果然,只见容桂婶趴在地上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纸箱来,在放满杂物的箱子里拿出一只破布鞋,再从鞋子里掏出一张折叠得很整齐的50元,给了她儿子。那家伙把钱收进口袋里,再也没看屋子里的我们三人一眼,一甩头发扬长而去。
  看到这些,我心里像堵着什么似的,憋得难受。我问容桂婶:“你儿子向你们要钱干什么啊?”
  容桂婶一拍大腿,长叹了一口气,说:“造孽啊,我咋就养了这么一个儿子哟?”
  她丈夫听后瞪了她一眼,说:“这还不都是你给宠坏的吗?”
  容桂婶立刻还嘴道:“这生养孩子难道你就没份哟?”
  小小的房间里顿时战火四起。我悲哀地看着这一切,默默地走出他们家。
  那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冷的缘故,我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睡不好,尽做些稀奇古怪的梦。迷迷糊糊中,依稀听见阿紫在门口和一个男人说话,一会儿,声音没有了。我想,该是阿紫回来了吧?于是便喊了一声:“阿紫!”果然听到阿紫回答:“是我!阿莲,我回来了。”我于是翻了个身,抱着被子安心地睡了。
  第二天上班遇见容桂婶,她把我拉到一个角落里悄悄地说:“阿莲,阿紫不是个好女孩,你不要跟她走得太近,她会带坏你的。”
  “噢,是吗?”我纳闷地问,“为什么?”
  “你不知道啊?昨天晚上,阿紫和一群男孩子在酒吧喝酒。她经常在酒吧里泡到深更半夜才回来的,好女孩哪会像她那样?你可千万不要向她学。”
  想到阿紫这段时间以来的反常,我有点好奇地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嗨,这个你就甭问了,总之记住我的话,少跟她在一起就是了。”容桂婶说。
  这就奇怪了,容桂婶怎么会对阿紫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呢?容桂婶自己家里出了个这么没用的儿子都不好好管教,怎么反而去嚼别人的舌根?我真的想不明白。
  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我离开了那家公司,从此就很少再去容桂婶家了,但我仍然给她留了一个电话号码,告诉她有事可以打电话找我。
  当初我借给她丈夫看病的钱她也没还给我,因为在每一次出粮后她都说家里要交房租水电、买煤气什么的,这些费用一付下来,他们一个月的伙食费还成问题呢,所以,我也不忍心让她还钱。但在我离开时,她还拉着我的手信誓旦旦地说等工资发下来就一定会尽快还我的钱,我听了也只是笑了笑。
  
  四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这期间,每逢休息的时候,我都会买些礼物或带上两瓶容桂婶的丈夫爱喝的米酒去看望他们。在广东,他们没有亲人,也没有女儿,容桂婶说,她早就把我当他们的女儿了。我每次去,他们家那不争气的儿子几乎都是不在家的。
  2003年11月10日上午,我正在上班,突然接到容桂婶打来的电话,她哭哭啼啼地说:“阿莲,我丈夫出事了,他被人打了,现在在医院里,快要死了。”
  我大吃一惊,惊诧之余连忙叫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地告诉我,可她在电话里只管一个劲地哭,根本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我一下子生气了,说你要是不告诉我,叫我怎么帮你啊?她哭着问我能不能再借点钱给她,她丈夫因为交不起医药费只能躺在医院的走廊里。她还问我今天有没有空,可否陪她去医院看望她丈夫。我答应她下午请假过去。
  下午两点,我如约来到珠海市香洲区一家医院,在医院门口看到了容桂婶。她还是和往常一样留着一头短发,已是有些微寒的初冬,她却只穿了一件宽大破旧的白色短袖T恤,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想必是哭了太久的缘故。她一看见我又要哭了。我什么话也没说,拉着她忙去看她丈夫。
  在医院急诊室外靠窗的一张病床上,我看到了容桂婶的丈夫,那个人称垃圾公的男人此时已闭着眼睛睡着了,他蜷缩着身子,浑身沾满血迹,左手左脚都被打伤了,包着厚厚的纱布,然而,伤得最严重的地方不在手脚,而是在头部。他额头上也包了一圈白纱布,纱布外还渗着血迹。我生平最害怕的就是看到血,每每在电视上看到血腥的画面都会忍不住呕吐,这会儿看到这垃圾公全身上下都血迹斑斑的,赶紧捂着嘴跑出了医院。
  在医院外大吐特吐了一番后,我在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一大堆营养品托容桂婶带给她丈夫,然后找了一处清静的地方坐下来,向容桂婶询问她丈夫被打的经过。
  容桂婶告诉我,凌晨五点多钟,天刚蒙蒙亮,垃圾公照例和往常一样从床上爬起来,推着那辆破三轮车开始了一天的拾荒生活,没想到刚走到离家门口不远的一个拐弯处,就碰到了一群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挡住他的去路,向他要钱。向一个捡垃圾的老头子要钱,想想这是一件多么让人可笑的事情。垃圾公当然没钱给他们,所以,当时他们就恶从胆边生,从旁边捡来一些棍棒、砖块之类的东西,当场就把垃圾公打了个头破血流,然后逃之夭夭。
  这垃圾公也真是倒霉,遇上这么一群小混混,可事情竟有这么巧,在这群小混混中有一个女孩认识这垃圾公,在垃圾公被打的时候她不敢声张,事后却悄悄拨打了“110”和“120”,垃圾公才得以被送到医院。
  后来,经当地派出所调查,从那名女孩口中得到了一个更让人气愤的消息,原来,殴打垃圾公的那群小混混和垃圾公的儿子竟是同伙。那天晚上,他们在珠海南屏一个叫什么龙的酒吧里喝酒,一个个喝得晕乎乎的,吞食了大量的摇头丸,疯狂了整个夜晚,到天亮时才回去。可不巧的是,容桂婶的丈夫前脚刚走出家门,他们家那儿子后脚就回来了,剩下的那一群人渣就想趁这黎明前的最后一点黑暗再捞一把,却不料他们这次找错了目标,将自己“兄弟”的老爹送进了医院。那群小混混们只管白天睡觉,晚上出门“?食”,除了他们那所谓的老大,恐怕连自己的老爸都不认识了,怎么可能认识这垃圾公呢?
  虽然当地派出所极力追捕这群小混混,但这些小混混们却突然像从人间蒸发了似的,了无踪影。就连容桂婶家那不孝的儿子,也在事发后的当天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垃圾公虽然被送进了医院,却终因没钱,医生只给他草草地包扎了伤口,便让他躺在走廊的病床上,说是等交了钱才给他治伤。可怜这垃圾公,不知要等到何时才有钱治伤啊!
  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当天下午,我居然在容桂婶家看到了阿紫。以前的阿紫是从来不化妆的,可此时站在我眼前的阿紫却是浓妆艳抹,打扮得妖娆多姿,穿着一套白色的露脐装,涂着紫红色的口红。乍一看到我,阿紫的神情很仓皇。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阿紫就是混在那群小混混中的那个女孩!果然,容桂婶一看到阿紫就立刻破口大骂:“你这个小妖精,勾引我儿子,害惨了孩子他爹,你居然还有脸到我家来?你给我滚!”说着狠狠地把阿紫推出了门外。
  我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对于我,实在是太遥远太陌生了。
  后来,我陪容桂婶找到了我以前那家公司的老板,跟他说明白这一切,说服他先预支容桂婶两个月的工资给他丈夫治伤。
  
  五
  
  半个月后,容桂婶的丈夫的伤已基本痊愈,只是,他的身体更虚弱了。在他出院那天,我仍然去超市买了一大袋营养品送给他。他抱着那个大袋子,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有两串浑浊的眼泪顺着他黑瘦的脸缓缓地流下。
  我站在容桂婶面前,问道:“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
  容桂婶牵强地笑了笑,说:“慢慢熬吧,实在不行了,就回老家种地。”
  我想象着一对老公公老太婆拖着残疾的躯体在田地间艰难耕作的情景,眼眶红了。我哽噎着对他们说:“大婶,大叔,我因有事,要离开珠海了。以后的日子,风里雨里,都愿你们能够好好地走。”然后跳上公交车,随着大街上的人流车流渐行渐远。
  从此,我彻底远离了这家人的生活。
  此刻,又近年关,快过年了,我又想起了容桂婶和她的垃圾公,不知他们回重庆老家了没有,不知他们过得好不好。
  责 编:雪月
  题 图:余和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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