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大的草坪上空浓云密布。雾一般的云团在飞快流动。转瞬之间又蓝天白云，阳光泻下，让青绿的草坪涂满金色。夏威夷的天空如跑马般变幻莫测，就如同1941年的那个清晨，突然袭来的珍珠港惨案。
这里是一座静谧的墓园。在庄严肃穆中守护着安息的灵魂。想不到夏威夷会有这样一座悲壮的国家公墓。在寂静山谷，安睡着那些在战争中捐躯的将士。
1994年秋天第一次前往美国，在华盛顿参观的第一个地方，就是那片象征着勇敢、光荣和永生的阿灵顿墓地。还记得那天下着秋的冷雨，凄冷中一种无名的忧伤。在沉寂的墓碑间静静行走，怀着某种敬慕之心，生怕惊扰了那些地下的亡灵。
夏威夷的太平洋纪念公墓气势恢弘。它坐落于一座死火山的火山口。山的两侧仿佛伸出的手臂，环绕着悠远的青翠山谷。这里安葬着三万三千多名美国太平洋战争中的牺牲者，当然也还有战后逝世的那些老兵。无论他们的家乡远在何方，他们几乎都被安葬在了这片美丽而静寂的墓园中。
墓园远离尘嚣，宁静而萧疏。不像阿灵顿国家公墓那般终日有无数来自世界各地的旅游者。而这里甚至没有游人。于是在天高云淡中，只静寂着墓地的庄严与庄重。在如此崇高的灵魂家园中，你唯有静静地走，轻轻地呼吸，甚至不敢高声说话，那才是墓地所应有的平静和安宁。当你满怀着感动徜徉其间，静静聆听，那么，也许你就能真的听到，风的吹拂，云的移动，树叶的生长，青草的叹息，听到，空气中灵魂的诉说，甚至，那些亡者匆匆的步履之声……
是的，这里几乎没有游人，甚至看不到凭吊者。或许是因为这里太偏远了，或许是游客们更专注于夏威夷美丽的海滩和几乎无人不知的珍珠港。却不知在珍珠港事件中殉难的几乎所有的将士都安葬于此。让他们在墓园中遥望美丽的檀香山，遥望那让人心驰神往的蔚蓝海湾。
怎样的宁静，那回环的步履。置身于如此蜿蜒起伏的草坡上，那心旷神怡的感觉，就仿佛你根本不是穿行在墓地中。你只是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开阔的大花园，能闻到那远远近近的青草的香。你甚至见不到任何在此维护的工作人员，但却能在一尘不染的青绿中，感受到墓园守护者的精心劳作。
草坪中一株株大树傲然挺立。看得出这些老树不朽的年轮。每一棵树顶都有一个精心修剪的硕大树冠，像一把撑开的伞，为那些死难者遮风避雨。又像一个忠诚的卫兵，日夜守护着那些安息的灵魂。
一道长长的白色石阶通往山顶的纪念廊。石阶尽头的雕塑，是手里拿着橄榄枝的女神像。她不像纽约高擎火炬的自由女神那样气宇轩昂，她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复杂且沉重得多。她悲伤、痛苦乃至迷茫。她不懂人类为什么要通过腥风血雨的方式来获取和平。但她如勇士般悲壮地挺立在山巅之上，背负着身后的蓝天白云，和迎风飘扬的星条旗。
这是国家为纪念她勇敢的孩子们建立的庄严圣地。
向上的石阶两侧是一座座白色大理石纪念壁。每一面墙体上都刻满了在此掩埋的烈士的名字。读着他们的名字，就仿佛在读他们所经历的炮火硝烟，他们所献演的慷慨悲歌，他们所谱写的壮怀激烈。那些被深深镌刻在墙体上的英文印痕，就仿佛刻进了沧桑岁月，融入了永恒时光。
石阶两侧的一株株树木挺拔而矫健，不知道这些树冠为什么要修剪成圆环的样子。那绿色的花环结成圆环，盘桓向上，直到山巅之上的那座别致的回廊。
回廊中是美国太平洋战争历次战役的战略图。每一场战役都有无数的美国士兵死于枪林弹雨。于是才有了这个远离美国本土的国家公墓，才有了那么多战争的遗骸在此掩埋。
半坡上是一个由私人捐赠的小教堂。这个小小的祈祷之所寄托了人们无尽的哀思。这里终日开放，却鲜见人影。祭台上燃着两盏蜡烛一般的长明灯，两侧的花窗里透进来自由天堂的光芒。尽管这里无人问津，甚或连牧师也见不到，但是有没有这个教堂却是至关重要的。除却在此长眠者的亲人来此祭悼，每年美国的阵亡将士纪念日也将在这里举行庄严的追悼仪式。
捐赠者对那些死去的战士们说，这里是你们做出如此昂贵的牺牲后，奠定的自由祭坛。
宽阔而恢弘的草地上竟看不到一块墓碑。极目望去，唯满眼青葱，漫坡绿草，洒满午后的金色阳光。
没有墓碑。为什么，没有墓碑？
是的，你只有走到近前才会发现，不是没有墓碑，而是，所有的墓碑都被镶嵌在了绿草茵茵的大地上。这些平躺着的墓碑一排排整齐摆列，就像战士生前的队列。就仿佛，这些长眠地下的勇士们依旧在集合、出操、跑步，并喊出整齐有力的号令。
我们小心翼翼地在青翠中穿行。在那些记录着死者信息的墓碑前停下脚步。每一座墓碑上都镌刻着死者的姓名、部队番号、生卒年月，以及他在战争中所获得过的勋章名称。很多的墓碑上还标注了军人亡妻的信息，包括她们的生卒年月。她们在战争中献出了她们的亲人，于是也享有和军人一样的权利。
总之，墓碑上寥寥数语，就让我们大概了解了死难者的生平。知道了他们或是年轻时就丧失了宝贵的生命，或是作为战争幸存者又生活了很多年；他们或者是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的英雄，或者是在艰苦卓绝中得到紫心勋章的伤残者。这些人妻子的生卒年月，也让我们想见了那些老军人是怎样度过余生的。如若妻子早殁，他就只能独自挨过凄凄惶惶的风烛残年了。总之透过墓碑上的那些记载，我们仿佛在穿越漫长的岁月。
墓地设计中最感人的部分，是每座墓碑旁都有的那个埋在地下的金属花瓶。让鲜花陪伴深爱的逝者，这是每个亲人来探望时的愿望。只是，浩浩荡荡，三万三千个墓碑旁，有鲜花陪伴的却零零星星。想必那些曾经的故人也已长逝，抑或生活在美国本土的亲人不大能频繁地飞越太平洋。尽管墓碑前鲜花寥寥，但那些花束还是美得动人。花中有玫瑰、绿萝、雏菊和矢车菊。是的，哪怕只有一朵花，就足以温暖，足以寄托献花者的哀思了。
但愿这些将生命奉献给国家的士兵们那灵魂的诉说，上帝能听到……
责任编校 孙昱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