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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然的庙堂里修身养性] 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无为

时间:2019-02-14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在一首诗里,我这样说过:“自然乃教堂,山水是我的导师”,确实,我对于美、对于诗的最早感觉,都来自自然山水的启蒙。   小时候我在农村长大,一个城里的孩子,由于父母担心城市的混乱遭遇意外,就将我送到了乡下,由奶奶带。在湘中的青山绿水间,我过上了真正的无拘无束的童年生活,奶奶行动不便,完全管不住我,就放任我在自然的怀抱里摸爬滚打。于是,我愈发无法无天,肆无忌惮。有时候,我会跋山涉水,去看一个传说中的湖,赶到时被夕阳西下、云飘湖面的瑰丽景象惊呆,返回时一路沉浸在少年的初次忧伤中;有时候,我会和同伴在山上追逐,不慎踩空,然后一直往山下滚,最后为树枝拦住,留下一小命……就这样,我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乡村野孩子。刚回到城市时,很长时间不能适应,以至由一个开朗活泼的孩子变得孤言寡语,内向自闭,沉默而孤独,开始喜欢上了文字,并从中感到安慰。或许,那时候我开始隐秘地领悟到了诗。
  后来又有大的震撼。我从中学时代开始写诗,延续到九十年代中期,一度投身商海大潮,中止写诗。但有一天,又突然恢复了。我清楚地记得十年后的第一首诗的创作过程。2006年底,有一天,我去黄山开会,住在新安江边的一个旅馆里。深夜出来散步,正好细雨蒙蒙,我看着烟雨迷蒙下的新安江,显得格外宽阔,河水浩渺,一条大河似乎是从天那边漫延过来,我突然心里一动,看着蒙蒙细雨,就想:要是几百年前,这里该是一个村庄,河流流到这里,村庄该有一个码头,古时叫渡口。于是想到一句“一个村庄,是一条大河最小的一个口岸”,然后我的脑子好像一下打开了,豁然开朗,我就这样想着,就这样写出了一首诗,后来《诗选刊》和一些年度选本都选了这首诗,叫《河流与村庄》。随后,我一发不可收拾,写了很多。我现在有时和朋友开玩笑说:这是天意,黄山是一座伟大的诗山,历史上有过无数关于黄山的诗歌,新安江是一条伟大的诗河,李白等曾经在这里流连忘返,所以,我的诗歌乃是神赐,冥冥中,乃是伟大的自然和诗歌传统给了我灵感,是自然的回音,传统的余响,是我内心的感悟与致敬使我重新写作。
  确实,我的很多诗歌可以说是从自然中捡来的,那些诗歌就在偏僻小路或郊区野外等着我,我只要一去,就能遇到它们,然后把它们捡起来就行。比如我写过一首《夜深时》,全诗如下:
  
  肥大的叶子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洁白的玉兰花落在地上,耀眼眩目
  这些夜晚遗失的物件
  每个人走过,都熟视无睹
  
  这是谁遗失的珍藏?
  这些自然的珍稀之物,就这样遗失在路上
  竟然无人认领,清风明月不来认领
  大地天空也不来认领
  
  这首诗的创作过程真的就是,我深夜归来,看见地上的落叶与玉兰花,而且是月光下,于是觉得格外痛惜,我先是自己弯下身去把她们捡起来,至今还夹在我的书籍中,然后又用诗把她们捡起来,她们因此永远不会埋没,不会无人看见了。
  这些年,由于酷爱山水,去了不少名山大川,由这自然的教堂的启蒙,我写出了《抒怀》、《南山吟》、《神降临的小站》、《夜晚,一个人的海湾》、《山中》、《在海上》等一系列诗作。以至被一些人称为“自然诗人”。
  在我看来,自然,可以说是中国古典诗歌里的最高价值。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在这里,“自然”是比“道”更高的价值。三国王弼称:“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万物自相治理”……古代中国遵循着这“道法自然”的传统,山水诗因此成为最主要的诗歌品种,人与自然处于一种和谐的亲密的相互参照与关系中。杜甫看见“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王维体味着“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苏东坡则“侣渔虾而友麋鹿”,诗人们在自然中流放,向自然学习,与自然为友,在自然中获得安慰温暖。所以说,自然是中国人的神圣殿堂。将人彻底包容了进去。
  我写过一首题为《神降临的小站》的诗歌,全诗如下:
  
  三五间小木屋
   泼溅出一两点灯火
  我小如一只蚂蚁
  今夜滞留在呼仑贝尔大草原中央
   的一个无名小站
  独自承受凛冽孤独但内心安宁
  
  背后,站着猛虎般严酷的初冬寒夜
  再背后,横着一条清晰而空旷的马路
  再背后,是缓缓流淌的额尔古纳河
   在黑暗中它亮如一道白光
  再背后,是一望无际的简洁的白桦林
   和枯寂明净的苍茫荒野
  再背后,是低空静静闪烁的星星
   和蓝绒绒的温柔的夜幕
  
  再背后,是神居住的广大的北方
  
  我当时的体会,是当人向自然彻底敞开的时候,自然也就将人包涵了进去。人和自然在那一瞬间就会融为一体,相互包容。
  还由于自然是最高价值,所以,中国人对尘世生活因此看淡了,确实,与伟大的永恒的自然相比,人的那点小恩小怨、蝇头微利都是可以看开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这句诗应该反过来读,月都有“阴晴圆缺”,人的那点“悲欢离合”算什么,再说,就像月的“阴晴圆缺”一样,“悲欢离合”也并不一定是什么坏事,那是自然的规律与循环。人们以自然为借鉴,因此取得了心理平衡,自然皆如此,何况人间。所以,诗歌也就给中国人提供了超越性的精神解释和价值系统。人们只要一吟诵起诗歌,就可以忘却忧伤烦恼。所以,孔子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诗歌具有多样的心理疗养功能,诗歌释放不良情绪与反应,诗歌提供精神依靠与寄托。诗歌就是中国人的宗教。
  中国诗歌与西方诗歌在根本上就有分野。在西方,西方诗学尤其是现代主义强调“对抗”、“个体”观念,此一观点对中国诗歌界影响甚大,尤其是朦胧诗,几乎都是这一思路,最终,一些诗人成为斗士,另一些则走向崩溃,这与他们西方师傅们比如萨特、凡高之类的结局是一样的。近几年更出现诗人自杀潮,后果堪忧。而中国传统诗学观念,在我看来,更多的是强调“超越”、“和谐”,中国古代就有“诗教”传统。重实用讲世俗的儒家文明怎样获得生存的超越性意义,其实就是通过诗歌。中国古代依靠诗歌建立意义。因为在没有宗教信仰的儒家文明中,唯有诗歌提供超越性的意义解释与渠道。诗歌教导了中国人如何看待生死、世界、时间、爱与美、他人与永恒这样一些宏大叙事,诗歌使中国人生出种种高远奇妙的情怀,缓解了他们日常生活的紧张与焦虑,诗歌使他们得以寻找到现实与梦想之间的平衡,并最终达到自我内心的和谐。所以,几乎每一个中国古代文化人都写诗,每一个古代中国人都读诗。把诗歌学习作为人生成长的基本课程,孔子更要求小孩子就要学诗。诗歌抚慰了所有中国人的心灵。诗歌在中国,既是教育,教养,又是宗教。 因此,可以说:西方有《圣经》,中国有《诗经》。
  西方“对抗”、“个体”的观念,是产生于西方特定的历史与社会背景中的,西方有一个外在于人高于人之上的上帝,诗人是直接听从上帝的,是站在上帝的立场与角度的,诗人就是人间的上帝,所以他要随时随地批判、纠正不完美的现实与人,诗人与社会的关系永远是紧张的,这样就产生了“对抗”、“个体”,这是西方诗歌永恒的主题――上帝与魔鬼之争,天堂与世俗社会之争,精神与物欲之争。所以西方的诗人们总是处于焦虑、孤独、不安、绝望、虚无与抗争之中,总是激烈的、暴力的。但其实就社会和生活的真实情况而言,“对抗”、“个体”从来就不是人类社会或个人生活的全部,甚至不是常态。中国传统诗学对“超越”、“和谐”的追求,则是基于中国文化的基本理念“阴阳互补”,阴与阳是有差别的,但不是对立的,是相互补充并最终构成和谐圆满的。所以,中国诗人们向来相对是心平气和的,如苏东坡般,即使经常身处逆境,也总是微笑着悲悯地对待一切,将一切融化在诗歌中,在诗歌中化解一切。所以中国文化人一说到苏东坡,总是会会心一笑,苏东坡这个名字就缓解了很多人的精神紧张,他的诗歌更是治疗了很多人的心理疾病。也正因为人生不完美,所以需要诗歌提供超越的价值精神。
  就拿写自然来说,东西方本身就大有不同。自卢梭等启蒙主义的浪漫主义的观念开始,就视自然为比被异化、污染的人类世界更令人向往的彼岸。再到如弗洛伊德的“文明压抑说”,自然更是被美化,近似天堂,与人类社会相对立,并被认为高于人类社会,是孤独的现代人释放忧愁苦闷的一个出口,是现代人寻求心灵拯救的得道之路,是当代社会的诺亚方舟。所以,梭罗的《瓦尔登湖》是与世隔绝的,冷冰冰没有人情味的。孤零零一个人远离人群,只与山林野兽为伍。倒是与存在主义的“他人即地狱”很默契。所以西方人喜欢说:生活在别处。好像他此时此刻的生活就算不得生活似的。所以他们总是酷爱所谓“荒原”。一些环保主义者更是为“保卫荒原”可以不顾一切。而中国诗人不会如此看待自然,中国人就生活在自然中,自然也融入人的世界里,自然与人间是和谐共处的,相互依存的,陶渊明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他是既享受这生活,又享受这自然的,他也并不远离人世,他就生活在“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之中。从来没有把自然与人世对立隔绝起来。他最多厌烦“樊笼”,不喜拘束而已。我自己写过一首《抒怀》:
  
  树下,我们谈起各自的理想
  你说你要为山立传,为水写史
  
  我呢,只想拍一套云的写真集
  画一幅窗口的风景画
  (间以一两声鸟鸣)
  以及一帧家中小女的素描
  
  当然,她一定要站在院子里的木瓜树下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向往自然就一定要远离家人,我写的就是一种安于自然的状态。
  因此,中西诗歌颇多不同之处,西方诗人尤其是西方现代诗人讲个性,中国诗人则讲境界。前者是保持差异对抗、强调“个体”的产物,因自从上帝死后,人成了孤独的个人,而要在荒漠般的尘世获得立足之地,就要有“超人”般的强力意志,就要与他人、世界决裂,所以,“他人就是地狱”,人皆崇拜“强者”。而中国诗人没有这么激烈,没这么愤世嫉俗,中国诗人遵循大道,“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陶渊明),这种超然的态度,可以说就是中国人的世界观,是“道法自然”的必然心得。
  确实,把自己投身于自然中,对世界采取一种超然的态度,反而会获得一种心灵的安妥。
  某些时候,将固执的自我放弃后,将自己彻底交出去,交给自然,反而可能获得内在超越,并彻底自省。这看似是矛盾的,其实是顺理成章的,我们放弃表面的低层次的占有,也许反倒能获得更高的精神独立,成为真正的灵魂的主人。
  投身大道,从而最终获得自由,就要先从个人修身养性做起,从一点一滴开始。所以,达到大境界,获得人格力量,是自我修身养性、内在超越的结果,是不断自我升华的产物。诗歌就是最好的内功修养之路,可从中通向大道。因此,诗歌是具有宗教意义的结晶体,是一点一点修炼、淬取的精髓。
  对于我来说:自然是庙堂,大地是道场,山水是导师,而诗歌就是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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