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魅是舞团的台柱生得媚惑又擅风月,而与她放荡妖娆齐名的,是她的尖酸刻薄。 一 明天就是进西陵大都的日子。 只要继续掩身在这个名噪列国的绝艺舞团里,即便以奴仆身份,等到献艺公主寿辰那日,他也有机会名正言顺地入公主府。
秦安笃信,老天当年让他独活下来,是有用意的。他一定要亲自入府找到那个人,问清当年发生的一切,那些谣言,他一个字也不信!
重拳砸碎如镜河面,溅起一片晶莹,他体内的血像是要沸腾般,即便趁夜浸在水中,也不能冷却半分。
“好俊的身材哪一”
一句妩媚至极的女声从林间飘来,秦安迅速窜上岸,胡乱裹了外衫后对来人单膝跪下:“语姑娘。”
语魅是舞团的台柱,生得媚惑,又擅风月,而与她放荡妖娆齐名的,是她的尖酸刻薄。秦安不愿因言行不当,给自己徒增麻烦。
语魅摇着白羽扇,慢悠悠地从阴影里晃出来,单薄的绯纱,将令人血脉贲张的曲线勾勒得恰到好处:“好没劲!你怎么知道是我?”
多说多错,秦安缄口不语。
女人却咯略笑了起来:“是闻到我衣上的熏香了吧?千金一掷的‘醉红绡’,其他舞姬啊,那可用不起――”
语魅还贪财至极。据说每次演出,能分到下面人手上的钱财少之又少,大多都进了她的私囊。
这样的女子,秦安连多看一眼都不屑,更莫说是跪在她面前,而如今他却只能咬牙忍耐――为了成大事,一时屈辱,算不了什么。
“你是新来的吧?叫什么名儿?”
秦安突然觉得颈周一阵瘙痒,却是语魅手中的白羽扇,在暧昧轻扫。
回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安子。”
“我说安子啊,你人长得糙了点,不过身子却是出奇精壮呢。让我好生瞧瞧――”
扇尖就那么轻佻地挑开他未系紧的薄衫,从颈间向背后搔去,走走停停,最后落在他右侧肩胛上。
语魅“咦”了一声,秦安的身子猛地一震。
“一身疤,肩头还有骇人的烙痕,若说安子你没什么来历,小娘我才不……嗯!”
秦安出手如电,一掌卡上语魅纤细的脖子,渐渐收紧五指,将她提了起来。
“你话太多了。”金戈铁马,血染黄沙,尽管旧日不再,秦安心中也并无多余的怜悯――尤其,此事事关重大。
语魅原本艳若桃李的脸,顷刻间青白一片,空悬着的双脚渐渐无力蹬踢。而当她口涎外溢,渐翻白眼时,秦安又突地松了手。
语魅狼狈摔倒在地,咳得泪涕骄纵,花了她自来引以为傲的面容。
“再多事,下次绝不饶。”秦安的手在衣服上反复擦了好几次,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二
进城的事很顺利,也意味着他向真相又近了一步。
舞团众人在城中落脚后,牙叔笑眯眯地找到秦安,说语魅指名要他近身伺候。
那女人……搞什么名堂?
“你不会杀我的。”房内,语魅刚信心满满吐出这句,又被秦安的瞪视吓得连连后退,
“我……我是说l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既需舞团做掩护,眼下必定不能取我性命。”
她说得不错。这也是为什么秦安明明被看出倪端,却不得不留活口的原因。
看秦安沉默,语魅的紧张一扫而空:“我们干这行的任人践踏,你以为我凭什么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女人恢复她一贯的慵懒,娇笑着按了按她丰满的心口,
”靠小娘我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而且我保证,今日之后,你不仅不会杀我,还会感谢我。走!跟我出门――”
跟了语魅,他不再是低等奴仆,随主子出门很平常。
语魅在钱庄前和秦安分道扬镳:“我猜你或有事要办,一个时辰后,你来这里接我。”说着,眉开眼笑地进了钱庄。
见钱眼开。秦安不屑地移开视线,立马动身打探。
西陵长公主在半年前所招的驸马,是一个身份不明的男子,若非西陵帝爱女如痴,绝不可能同意这桩荒唐婚事……这些消息对秦安而言,很不乐观。
虽然时间上有出入,但那个谜样驸马,极有可能就是萧逐天。
可是……太古忠心护国的萧将军,怎么会通敌卖国?还让他一手带起来的风雷十八骑,在五年前那一役全军覆没,只剩自己一人苟活于世?
萧将军您可知,今上听信佞臣谗言,震怒之余抄了萧家,萧家上下六十三人全部身首异处,就连她……
“大哥,大哥可是要碗梅子汤解渴?”陷入回忆的秦安被当做无钱买汤水而犹豫的人,摊主姑娘朝他甜甜一笑,“不是什么值钱东西,送给大哥喝!”
梅子汤,琥珀般的光,酸香只一闻便沁人心脾。那年盛夏的日光景,霎时涌回秦安脑中。
他怔怔打量眼前的少女,直到看得对方羞得红了脸,才接过来一饮而尽。谁知”谢“字还没说出口,就有纨绔来搅场。
秦安生平最见不惯欺男霸女,可来人看上去身份显赫,若闹开了,他的计划只怕会被打乱……
太阳穴突突急跳,秦安却在这时听到一声突来的娇喝:“人昵?还卖不卖汤水了,小娘我正渴呢――”
语魅的嗓音跟她的人一样,无不一处透着诱惑,先前还搂着少女腰的纨绔像是苍蝇见了臭鸡蛋,立马缠了上去,拉扯问迫不及待地将语魅拖到了巷子里,间或自内飘出男人的淫词浪语和女人的半推半就。
尽管那是不自重的语魅,可秦安的忍耐已到了极限。
他与语魅四目相对时,后者竟像是知道了他的想法,突然喊了一声“别动”。
秦安停了脚步,纨绔也愣了。
语魅嫣然一笑,继而在纨绔耳边低念。毫无预兆地,纨绔突然出手狠扇了她一巴掌,啐了口吐沫后骂骂咧咧走远。
那些辱骂难以入耳,任意一句都能叫良家女羞愧欲死,语魅却只轻松地擦去嘴角渗血,讲究地扑起粉来。
秦安刚靠近,就听她笑问:“作甚?看傻了?”
“你是不是为了引开那个人才出现的?”他眼里少了几分嫌恶,多了几分探究。
“引开?”语魅先是一愣,突又笑得前仰后合,“你说我是为了救那个汤水女?哎呀,笑死我了,第一次有人将我想得那么好心――为了报你这知遇之恩,不如今夜三更,我们就……”
在她的手按于他胸上之前,秦安错身闪开。
语魅倒也不在意,只冲他抛了个媚眼:“亥时到我房里来。不来你会后悔的。”
三
秦安说不好为什么真的就去了。房中烛火摇动,屏风上映出女子窈窕身姿。
“门关好,衣服脱了进来。”
他难得没为语魅的放浪发怒,因为待走近后秦安看清,桌上摆满了各式涂料,语魅就执笔在盏间不断调和,认真而娴熟。
“就算你能将脸弄得平凡,这一身疤迟早也要出卖你。所幸我化妆技艺高超,就尽力替你遮遮吧――”
秦安任语魅在他身上描涂,最后来到肩头最骇人的疤痢。当初他亲手用热铁烙坏,经年间缀生的肉瘤惨不忍睹,花了语魅不少工夫。
语魅收手后拭去额角汗珠,边揉着酸胀的眼边幽幽道
“听闻西陵敌国,太古国兵马大将军萧逐天麾下风雷十八骑,每人右肩上,都绣有一只鹰首。”
秦安系好衣衫,哼道:“你倒是知道的事情不少。”
“过奖。舞团周游列国,能听到的东西自然也不少,所以……”
“想要什么,直说。”
“军爷够痛快!”语魅懒懒一笑,“今日在街上你也 看到了,我不巧得罪了权贵,指不定哪天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但求军爷重得权势那日,不要忘了我。”
这是秦安第一次试着抛开成见,认真打量面前的女了。
烛火柔和了她娇媚的眉眼,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她的双瞳清澈得世间少有,令他心中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为此,秦安特意找了理由为自己开脱――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人。
之后的几日,借着替语魅办事的名义,秦安游走茶楼市井,无意中获得驸马其实是个病秧子的传言。
可萧逐天赤手打得死老虎,跟病秧子压根儿就沾不上边。
秦安百思不得其解,入院后险些跟人撞了个正着。那是团里年纪最小的姑娘。秦安将热烘烘的杏仁酥递给小丫头,吩咐她送去语魅房中。
点心不是语魅让买的,他这样做,只是为了还她替他多番掩饰的人情。
“语姑娘和几个姐姐出门啦。”
出门?不是嘱咐过她为了安全起见,不要随意上街吗,
秦安暗骂语魅糊涂,却也没工夫将这事放在心上,直到落更敲响还不见语魅回来,他这才找到牙叔。
牙叔面有难色:“语姑娘她们被张府的张一元大人……请走了。”一个请字,说得尤其勉强。
秦安听罢双拳紧握,面色黑得骇人。
他分明记得那日街上,家丁称呼纨绔为张公子。这又怎么可能是巧合?
秦安未点烛火,在房中桔坐了一夜,究竟是担心语魅出事,还是担心少了语魅计划无法实施,已经分不清了。
天将亮耒亮时,宅门前传来车轮声。秦安冲出去,看到自马车下来的语魅众人面如死灰,抖得仿若风中落叶。
入院后她们未回房,三三两两抱头暗泣,其他舞姬很快闻声赶来,看到这样的场景都忍不住抹眼泪,呜呜咽咽地哭闹连成一片。
一直沉默的语魅突然大吼,刻薄至极:“一个两个!哭什么哭!晦气!”
众人瞪大眼,多数忘记了出声,唯有一女散着发扑上前抓住语魅已污迹斑斑的裙摆:“语姑娘……那些畜生,将我们……那么多人一起……你也在里面啊,怎么能……”
语魅毫不留情一掌掴去,神色阴鸷:“为了成大事,一点屈辱又算得上什么!来人!带下去关起来!”
“魔鬼……你以为你是主子就比谁高贵?你也是被玩弄的贱货!”
直到那女子被架着走远,牙叔招呼众人散场,语魅的那句话,还盘旋在秦安脑中。
他去找语魅,被丫头告知她正在沐浴。房中水声足足响了半个时辰,秦安分明从那些淅淅沥沥里,清楚听见语魅极力掩饰在恶毒刻薄之下的痛苦哀泣。
天光大亮后,秦安才被语魅招过去。
“杏仁酥很好吃。”她啄着指尖碎屑,笑道,“不用这么吃惊吧?我虽然吃穿用无一不讲究,却也从来不浪费一分一亳。谁会傻得嫌钱多啊?”
面色依旧苍白,双眼淡淡红肿,单薄的衣衫遮不住她身上的青青紫紫。
秦安几乎可以猜到语魅遭遇过什么,故而此刻她面上的笑,看起来就更刺眼。
“你别笑了。”
“我开心啊,为什么不笑?张府可给了不少好宝贝!等会就去给当了,存到钱庄。银子银子――”她低头摆弄她的百宝箱,好不快活。
“我都叫你别笑了!”秦安猛地拉过她,瞪着眼怒吼。
“你在……心疼我?”语魅扬唇反问,“洁身自好的军爷,什么时候也会心疼我这种低贱之人了?拖着我,你的大业要怎么办?”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语魅轻拍他的脸,道:“别担心,我是不会缠上你的。知道吗,过几日任将军府摆宴,张府的人答应引荐我去演出,只要把握好这个机会,飞上枝头当凤凰就不是空谈!”
四
任将军任锌,这几年靠着长公主的关系崭露头角,握权后屡立军功,很快跻身大都炙手可热的新贵行列。
将军府这次宴请的都是武将,席间气氛自然更为豪放,故而语魅特地选了一段力量与柔美并重的鼓舞。
无论在外风评如何,语魅凭借无人能及的高超技艺,始终牢牢占据着“九国第一舞姬”头衔的事实是不容否认的,当下博得满堂一片如雷喝彩――然而,这还不是她最好的状态。
仔细观察过她练舞的秦安略感疑惑,只当是前段日子的事,影响了她的发挥。
舞到一半,有家仆匆匆入堂,与任锌耳语的这一句,犹如惊雷在秦安耳旁炸响!
―公主和驸马来府了。
任锌离席后,秦安焦灼难安,不着痕迹往外挪,却在出院前被家仆拦了下来。虽然可以劈晕这奴才追出去,但难免会打草惊蛇。究竟该怎么办?
正值秦安两难,忽闻院中一阵喧哗,却是语魅被几个武将堵住了去路。他们口里不干不净,将语魅推来拉去,这个亲一口,那个拧一下。
若是往日的语魅,她不但不会像现在这样流露出不情愿,甚至还能谄媚作陪。秦安越发肯定,她今日一定因为什么才会这样再三反常。
看语魅几欲要哭,那帮武将越发哄笑不止。
“公主在此!谁人放肆!”
宫人的喝声成功掐断了淫笑,战战兢兢的语魅趁机冲出人群,一头精准地撞到了任锌怀里,待接触到后者探视的眼神后,又惊得跪了下去。
清澈的泪水涌落,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别说任锌从不让女子近身,就是铁打的心,也要被她的热泪融化了。
任锌难得温柔:“你是刚才的舞姬?为何哭?”
语魅受宠若惊地捂着嘴,不许自己再发出一点哭腔,泪光闪烁,欲语还休。
长公主笑着出来打圆场:“好一个妙人,本宫瞧着都心疼。定是仰慕任将军多时,得见真人,才不免一时失态吧?任将军就怜香惜玉点,收了她吧。”
“是这样吗?你想跟着我?”
语魅娇羞地低下头,长睫扑闪扑闪,什么都没说,却也什么都说了。
那日最后,秦安是一个人离开将军府的。
回去的路上,他觉得心热得仿佛要炸开了,不仅因为任锌真的将语魅收了房,更因为随公主一同驾临的驸马。
虽然样子变了不少,白了些,也瘦了些,但秦安到死都认得出来……他就是风雷十八骑誓死追随的对象,太古国的兵马大将军薷逐天!
五
秦安日夜颠倒地买醉,醒了就喝,醉了便睡,浑浑噩噩问梦见了笑醉沙场的热血岁月。
梦中,执火缨银枪的萧逐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曾是他毕生全部的信仰!
那样的战神,怎么能甘心当公主禁脔……
“不对――”混沌多时的秦安腾地坐了起来,震惊之余开始尝试回忆当日所有细节,复又思索驸马染疾的传言……事情没那么简单。他要再见一次萧逐天!
恰好这时牙叔来传话,说公主寿辰的演出,语魅还是会亲自上场。
焦灼在等待中慢慢沉淀,秦安再次见到语魅的时候,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富贵逼人的华衣,带回许多人一辈子也没见过的丰厚赏赐。
如果不是他已经深触到了某些事的真相,他或许还会被她的演技所蒙蔽,或许还会相信那些“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言论。
风雷十八骑行事一向隐秘,知道猎鹰文身的人本就少之又少,语魅却清楚地知道那是一只绣在右侧肩胛的黄金鹰首!而且那日她在将军府哭,绝对不是为了装可怜,如果是做戏,她还可以哭得更加动人……
“你究竟是谁?”
“嗬,谁?九国第一舞姬,西陵大将军的宠妾语魅啊。不过这个任锌实在古怪,这么多天,莫说进我的房, 就是连面都见不着。”
“为什么见到任锌你会激动得无法自己?还是说你当时看的,根本是任锌身后的萧将军l”他试图从她无懈可击的媚笑中寻到破绽,软下了声音,“告诉我语魅,你混进西陵,跟我是不是同一个目的?”
语魅就那么敛了笑。
秦安从来不知道,这个镇日挂着各式笑容的虚伪女人,这个他曾鄙夷不屑的庸俗女人,认真时竟可以这么冷酷。
“你凭什么这么以为?”
“就凭我能在你身上感受到同样的气息!”她曾说过的,成大事者,不计屈辱!
沉默时,语魅眉间渐渐流露出几丝苦楚。
“我的阿弟――曾是风雷十八骑之一。”她忽又灼灼直视秦安,“五年前收到他的死讯和萧逐天叛变的消息后,我就发过誓,倾尽我所有一切,也一定要找到萧逐天这个贼人j”
“将军他不是贼人。”
“如果不是,风雷十八骑怎么会败?消息又是怎么走漏的!”
“那日见面时将军眸光呆滞,明显遭人设计已久。当年的罪魁祸首根本另有其人!”
二人互不相让,吵得面红耳赤,最后秦安不得不做出妥协。他们虽各执一词,但目的始终是一样的――找出真相,为亡人报仇。
故而,语魅拿情报出来时亦很痛快。
原来萧逐天近日病情渐重,服药时间间隔越来越短,而且这种时候,长公主从不让侍卫跟随。
“明日出演,公主和萧逐天离席独处的时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半晌后,一直沉默的秦安话锋一转:“这事过后,你……有何打算?”
“你呢?看你年纪也不小了,难道就没个想娶的姑娘?”
曾经,有过的。
萧家上下被斩后,那柔弱得仿佛白梨花的女子,也至此沉疴不起,没过多久就香消玉殒了。
他永远记得那年盛夏,那个她带着一身白梨花香气,亲手端给他的梅子汤。他的心酸酸甜甜,好像要化了般,结巴地开口唤“程姑娘”,却被萧逐天敲了一记,要他喊嫂嫂。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那个她,永远都是他无法碰触的。
远不及眼前人来得鲜活、真实,令他钦佩的同时,心生爱怜……
“语魅。”秦安犹豫着握上她的手,紧张得手心满是汗,“这事了后,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六
寿宴当日,长公主和驸马悄悄离席时,秦安也带着语魅,小心绕过外围的护卫靠近后院内室。
而内室屋中,任锌像是久候多时了。
长公主的声音有些慌:“任锌,怎么办?逐天自上次从你府上回来后,病情更加反复了。”
“那就再喂药。”
“不能再加重了!逐天会死的!”
“你以为等他想起五年前的一切,你我还有活命的余地吗?”任锌冷笑一阵,嗓音透出几分悲凉,“为了你,就连我的……”
虽然怀疑过他,秦安没想到真的跟任锌有关。他是谁?当年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就是秦安失神的这一瞬间,语魅突然挣脱他冲了出去,直接撞开了内室的门。
“将军救命啊―一”她夸张地大叫,一下扑到了任锌怀里,却又在转眼间被任锌凶狠地一掌震得飞了出去,横腰撞到书柜上,落地后呕出几大口血。
任锌好不到哪里去,他心口正插着一把匕首。
秦安点了公主的穴,钳着萧逐天,冲语魅焦急问:“你怎么样?!”
语魅像是没听到一样,只对任锌笑靥温柔,缓缓道:“你知道吗?第一次在将军府见你,我多希望是我认错了,就连刚才,我都不愿意相信自己听到的。五年了,我查了五年,却始终想不到,当年的始作俑者竟会是你。任锌将军?或者我该叫你,程仁心?”
程仁心?任锌是程仁心?l如果语魅是程仁心的姐姐,那她不就是,不就是……
秦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见程仁心面色忽阴忽晴,魔怔道:“姐?你还活着!可我派去的人为什么说你已经亡故?而且你的样子……”
“不过是家传的易容术,你我二人都会。阿弟你再想想,为什么你对我明明没有男女之意,却也舍不得见我受辱,会执意帮我一把?这就是血缘――”语魅笑得癫狂,“给你取名仁心,是希望你能做个仁心仁义的男子汉,萧家待你我二人恩重如山,你却做出此等背信弃义的事来!”
程仁心还想解释,却突然脱力倒地,神色痛苦,四肢颠动不停。
语魅将他抱在怀里,柔声低哄:“匕首喂了剧毒,不会痛苦太久的。等到了阴曹,一定记得向萧伯母他们请罪,祈求他们原谅……大丈夫敢做敢当,不要再让姐姐失望……”
“姐……姐……真的……对不……”
程仁心终千停止了痛苦的抽搐。
语魅缓缓起身,走向长公主。
“当年的事是我阿弟一手所为,萧家六十三条人命,我都算在他头上,现在,我已亲手为萧家人报了仇。”
长公主感激涕零:“没锚!不关我的事!你是程素心对不对?我知道你,我这就把萧郎还给你,我放你们走,你……你不要杀我――我真的只是爱慕萧郎而已……”
“萧大哥志在四方,年纪轻轻便率领千军万马逐戎狄,你看看你,却将他当做了什么!公主若不明白这个道理,便没有爱慕他的资格!”
程紊心的怒斥吓哭了长公主:“我是没资格……那你要怎么样嘛……呜呜――”
“阿弟虽然未提过,但我做姐姐的,是知道的。他做这一切,大概只是为了你。地下太寂寞,公主且去陪他吧――”
这次长公主连挣扎都来不及,就被程素心划开了喉管。做完这一切,程素心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了无生气地倒落。
秦安冲上去稳稳接住了她。
这是他第一次离她这么的近,却嫌不够,他还想近点,再近点,想永永远远就这样将她护在怀里,把世上所有的温柔都给她。
“秦安,其实我从第一眼起就认出你了,只是不太确定,所以才会在那个时候脱你衣服……骗了你这么久,对不起,只是阿弟犯下的罪孽,必须由我这个做姐姐的,亲手了结。”
“程姑娘……”
她轻轻笑了:“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也是这么叫我的,还被萧大哥教训了一顿……一晃,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他不再是他,我也……不再是我……”
又是一阵咳,猩红液体从她的口鼻喷涌而出,一直呆若木鸡的萧逐天像是受了刺激般大叫起来: “素心!血一血――”
程素心神色痛苦:“我不是……不是你的素心,你的素心……早就死了……”
萧逐天还是不依不饶地大嚷,秦安只能一掌劈晕他。待秦安再回来看程素心时,她已经气若游丝。
“撑住――我带你走!”秦安双目涨得通红,手竟止不住颤抖。
程素心却指指萧逐天:“两个人,太多……带他……”
“不行!要走就一起!”
“秦安……我的五脏六肺已经被仁心那一掌震碎了,出得了公主府,也活不过明日,你就……别再折腾我了。
程素心很努力才能将一句话说得连贯,每个字都像是在剜秦安的心头肉,深一刀,浅一刀地捅,疼得血肉模糊。
她说,当年她偷偷替萧伯母和萧逐云敛了棺,为了制造她病逝的假象,还有一处她的空坟,都在兆京城西。
她说,这些年她尽其所能敛了很多钱财,是笔不小的数目,分散存在各国钱庄,将来为替萧家洗冤,替萧逐天正名,总有用到的地方。
她还说,她真的很抱歉之前那么对待他,这些日子以 来所有的戏弄和欺骗,都是为了考验他。
她甚至说萧逐天恐怕不会记得这些事,也求他千千万万不要告诉他,就当那个待嫁的程素心,当年就病死在了太古……
“很久以前……我曾跟萧大哥说过,说你虽不善言辞,来日却必有大成就……谢谢你一直那么信任他,维护他……我果真没有看错人……”
程素心勉强挤出一个笑,院中却传来了脚步声――公主久不返席引起了注意。
她回光返照般挣扎着起来,推着秦安逼他从窗户逃走。
秦安背着昏迷的萧逐天,虽明白眼下形势已刻不容缓,双脚却偏偏像是灌满了铅般沉重。
这一别,今世都不会有再见之日,他又怎么能舍得!
“我不能,真的不能……我没有办法丢下你……”
滚烫的泪从他眼中流下,曾经铁血铮铮的男人此刻仿若迷路的孩童一样无助,一样绝望。
程素心颤抖的指尖在男人面上轻拭,双眼亦已湿润:“秦安,我这些年究竟付出了什么,你究竟明不明白?你不能就这么辜负了我的心意!就当我求你,走――走啊――”
七
到后来,秦安已经忘记他是怎么背着萧逐天逃出去的了。
他只知道,那之后的每一刻,只要闭上眼,面前都会出现那人凄美的笑颜。
他曾以为世间没有什么比救出萧逐天更重要,而如今一切得以实现,他却痛苦得像是要死了。
一把大火焚烧公主府内院,只余三具焦黑尸体。得到这消息时,秦安已经带着虚弱的萧逐天走到了西陵边境。
此后,秦安花了两年时间才调娌好萧逐天的身体,其问先帝逝世,太子继位,今上圣明,愿意重给萧逐天一个机会证明清白。
三年集结旧部,三年攻打西陵,而到西陵向太古俯首称臣这日,一晃已经过去了八年。
“在打败西陵之前,我根本没有颜面来看她……”
又是一年清明时节,酒醉的萧逐天靠着程寨心的墓碑,如对待爱侣般眷恋地抚摸着,而只有秦安知道,这里不过是一处空坟。
那缕芳魂早在多年前消散于异国。他无能为力。
“我无法想象素心敢只身去乱葬岗一点一点地找,只为替娘和妹妹收尸……秦安,你知道吗,素心她最胆小了,一只虫可以将她吓哭,我若声音大一些,她便会畏惧,见了陌生男子,都会惊得绕道走……那么脆弱胆小的女子,若不是为了我,又怎么会沉疴不起……”
萧逐天不曾有机会了解另一个的程素心,也不知道她只因为深爱着他,付出过她身为一个女子所有的所有,那是就连秦安都想象不尽,比江海还辽阔、比山峦更宏伟的坚韧和强大。
得卿如此,夫复何求?
秦安一口气干了壶里的酒,只觉得苦涩得难以下咽,待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原来伤口从未真正愈合过,她的名字就像灵咒,能轻易让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秦安胡乱抹去脸上濡湿,自嘲念道:“原来这酒这么烈!辣得呛人!”
萧逐天大抵是不会怀疑他的说法的。
因为根本没有人知道,秦安曾在八年前的西陵遇见一个叫做语魅的绝世舞姬,也曾真心诚意地,想要带她远走高飞,不管,她是不是他少年时代偷偷爱慕过的程姓女郎。
而如今,他遍寻人间梦境,都再也找不到她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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