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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简与先秦《书》经传流:着重研究先秦和汉代经传中虚词用法

时间:2019-01-3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摘要:古文《尚书》真伪之争是学术史上最棘手、最难以解决的学术公案,而对先秦时期《尚书》传流的考察,是揭开古文《尚书》真伪之谜的前提与基础。清华简《保训》形制、字体与《尹至》、《金滕》等篇明显不同,因此《保训》并非是先秦《尚书》或《逸周书》的佚篇。清华简《金滕》篇“周武王有疾,周公所自以代王之志”不是篇题,而可能是《金滕》篇的序言。相传孔子编订《尚书》,《逸周书》为孔子删书之余,清华简中《尚书》与《逸周书》部分篇目并存,形制相同,清华简的时代断限是战国中晚期,郭店简《缁衣》也将《逸周书》与《尚书》并称为《书》经,《汉志》“《逸周书》为孔子删书之余”的主流说法并不成立。
  关键词:清华简;《尚书》;《书小序》;孔子
  秦汉以降,《尚书》的流传过程十分复杂,有伏生今文、孔壁古文、张霸“百篇”,杜林漆书、梅赜古文等不同版本,古文《尚书》的作者有孟子、孔安国、宋忠、郑冲、王肃、孔氏家学、梅赜等不同说法,其成书年代有战国说、西汉说、东汉说、东晋说等,从西汉开始,对古文《尚书》的考辨一直绵延不绝,跨越了2000多年的《尚书》学史,因此古文《尚书》真伪问题成为时间跨度最长、最难以解决的学术公案。
  秦代焚书,致使先秦《尚书》诸篇大多佚失,后世的学者,虽然找到了《古文尚书》与其他文献蹈袭雷同的证据,却无法判定两者究竟是谁抄了谁,梅赜本古文《尚书》缺乏可信的版本作参照,这是古文《尚书》真伪问题难以取得实质性进展的关键所在。2008年7月,清华大学从香港文物市场抢救回一批珍贵的战国竹简,据初步统计,竹简总数为2500枚(包括残片),其中整简的数量约1800枚。郭店简800多支,上博简1200多支,因此清华大学所藏战国竹简(以下简称清华简)是迄今发现数量最多的一批战国时期竹简。清华简是秦始皇焚书以前的写本,最为令人振奋的发现就是失传2000多年《尚书》重新面世,因此,以清华简的发现为契机,梳理先秦时期《尚书》的传流,是真正揭开古文《尚书》真伪之谜的前提与基础。
  一、划分清华简《尚书》体裁的标准
  研究清华简与《尚书》的关系,必须首先确定清华简中哪些是《尚书》的篇章,李零先生有一个非常有启发性的疑问,他说清华简《尚书》的概念和范围是什么?只限《书》百篇,还是包括《逸书》?或者讲西周故事的都算?李学勤先生最早使用“《尚书》体裁”这一概念来介绍清华简中所存《尚书》内容,但《尚书》体裁与《尚书》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尚书》必定是《尚书》体裁,《尚书》体裁未必是《尚书》,那么划分清华简《尚书》体裁的标准是什么呢?
  2010年《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壹)》由中西书局出版,共有《尹至》、《尹诰》、《程寤》、《保训》、《耆夜》、《金滕》、《皇门》、《祭公》和《楚居》等9个篇目,其中哪些是《尚书》体裁文献?以上清华简九篇可以分为三类,一是明确可以肯定为《尚书》的篇章。清华简《尹至》为伊尹与汤的对话,属今传本《尚书》中的《商书》。《尹诰》是《尚书》佚篇,今本篇题作《咸有一德》。清华简《金滕》与今本《尚书?金滕》内容相近,只是没有传世本中涉及占卜的文句,尚未公布的清华简《康诰》、《顾命》、《傅说之命》也都属于《尚书》无疑,这些篇目的确定,主要是因为有今本《尚书》或文献记载相参照。
  二是见于今本《逸周书》的篇目,它们是否属于《尚书》,这对于研究先秦《尚书》传流,是非常重要的。《礼记?缁衣》引“毋以小谋败大作,毋以嬖御人疾庄后,毋以嬖御士疾庄士、大夫卿士”,题为《蕖公之顾命》,郭店简《缁衣》引此篇作《祭公之顾命》,可知《礼记?缁衣》蕖当为祭字之误,清华简《祭公》篇题为整理者所加,但《祭公》第21简正面末端有篇题“祭公之寡(顾)命”,应尊重简牍自带的篇名,清华简此篇应命名为《祭公之顾命》,不能为了与《保训》等篇题的整齐划一,而更改简文自带的篇题。
  郭店简《缁衣》既引《尚书》,又引《逸周书》。郭店简《缁衣》:“《祭公之顾命》云:‘毋以小谋败大作,毋以嬖御息庄后,毋以嬖士息大夫、卿事。’”《祭公之顾命》属于今本《逸周书》,郭店简《缁衣》所引的其他篇章,如《君陈》、《甫刑》,都属《尚书》。类似的情况也见于《左传》。《左传》文公二年:“狼?曰:《周志》有之:‘勇则害上,不登于明堂。’”杜注曰:“《周志》,周书也。”《左传》文公二年所引《周志》见于《逸周书?大匡》篇。《左传》襄公十一年:“《书》曰: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敢以此规。”《逸周书?程典》篇作“于安思危,于始思终,于迩思备,于远思近,于老思行。不备,无违严戒。”《左传》襄公二十五年:“《书》曰:‘慎始而敬终,终以不困。’”《逸周书?常训》篇作“慎微以始而敬终,乃不困”,古人引书,与今人不同,文句会稍有差异。《左传》引《尚书》47次,引《逸周书》4次,明确称《逸周书》为《书》,与郭店简《缁衣》既引《尚书》又引《逸周书》相互印证,证明春秋至战国中期以前,《逸周书》保存在《尚书》之中,都可以称为《书》。
  在清华简中,《尚书》与《逸周书》也是篇章并出,清华简《祭公之顾命》、《程寤》、《皇门》,今本皆收入《逸周书》,简长都是45厘米左右,与清华简《尹至》、《尹诰》形制相似,因此应将清华简中明见于今本《逸周书》的篇章也归人《尚书》体裁。
  第三类是不能与传世本《尚书》、《逸周书》对照的,有《保训》、《耆夜》、《楚居》三篇。《尚书》作为最古的史书,其追述先王的历史事迹,主要着眼于政治教化。《尚书》有典、谟、训、诰、誓、命等不同文体,其中训为先王训诫之辞,《保训》为文王训诫武王之辞,强调“得中”、“守中”的重要性,体例、用语与《逸周书?文传》等篇很相似,但《尹至》、《金滕》等篇简长都是45厘米左右,编绳三道,而《保训》简长只有28.6厘米,编绳两道,字体象形风格明显,与《尹至》等篇明显不同。在竹书分类中首先要考虑形制、字体,其次是内容,因此不应将《保训》列入《尚书》体裁,把《保训》看作《尚书》或《逸周书》佚篇的做法并不可取。
  清华简《耆夜》主要内容为武王八年戡黎胜利后,武王、周公等人饮酒赋诗的场景,清华简《耆夜》简长45厘米,与《尚书》体裁简册长度接近,《耆夜》“作册逸”见于今本《尚书?洛诰》,《明明上帝》一诗见于《逸周书?世俘》篇,作《明明》,《耆夜》尊崇周公的倾向与《逸周书》相同,应属于《尚书》体裁。清华简《楚居》简长47.5厘米,比其他《尚书》体裁简册长约2.5厘米,简文内容是叙述历代楚君居处建都之地,体例近似《世本》的《居》篇,与《尚书》训诰文体有别,因此我们不将它归入《尚书》体裁。
  先秦时期,《逸周书》保存于《尚书》之内,与今天《尚书》、《逸周书》分开单行的面貌明显不同,当时“尚书”之名尚未产生,《尚书》通行的称呼是《书》,“清华简《尚书》体裁”这一概念与先秦《尚书》流变的真实场景明显脱节。按照传统的四部分类,《尚书》属于经部,先秦时期六经已并称,但“书经”合称是汉代以后的事,我们建议引入“清华简《书》经”这一概念,特指先 秦时期,包括《尚书》、《逸周书》甚至一些佚篇在内的、更为宽泛的《书》经范畴,以反映先秦《尚书》、《逸周书》版本的真实面貌,同时也与今天流行的“尚书”概念相区别。
  划分清华简《书》经的参照有两个:一是简长45厘米左右,形制、字体要与清华简《尹至》、《尹诰》等相近;二是文本内容、体例、思想倾向与今本《尚书》、《逸周书》接近。在竹书的分类中,要综合考虑形制、内容等因素,简长在45厘米左右,内容为三代之王的治国经验总结,文体接近于《尚书》的典、谟、训、诰等,清华简中有些篇章虽不见于今本《尚书》、《逸周书》,也可归入清华简《书》经。
  二、清华简《金滕》与《尚书》小序
  《尚书》有大序、小序之分,大序相传为孔安国所作,小序置于《尚书》每篇的篇首,交代《尚书》每篇撰写的背景及作者。对于《书小序》的作者,《汉书?艺文志》说:“《书》之所起远矣,至孔子纂焉,上断于尧,下讫于秦,凡百篇而为之序,言其作意。”《汉书?艺文志》认为《书小序》为孔子所作,东汉以后的学者,如马融、郑玄、王肃等,皆主此说。
  宋代以降,学者由怀疑古文《尚书》经传为伪作,进而怀疑《书小序》的作者与成书年代。朱熹说“《小序》皆可疑”,“《书小序》不是孔子自作,只是周、秦间低手人作”。他认为《书小序》成书于先秦,后又将《书小序》成书时间置于东汉末年,说“《书序》不可信,伏生时无之。其文甚弱,亦不是前汉人文字,只似后汉末人”。朱熹对《书小序》的看法前后并不一致。孙宝侗曰:“《左氏传》定四年,祝佗告苌弘,其言鲁也,曰‘命以伯禽’……其言卫也,曰‘命以康诰’……其言晋日‘命以唐诰’……是则《伯禽之命》、《康诰》、《唐诰》,《周书》之三篇,而孔子所必录也。今独《康诰》存,而二篇亡,为书序者不知其篇名,而不列于百篇之内,疏漏显然。”孙宝侗认为孔子编订《尚书》,必收《伯禽之命》、《康诰》、《唐诰》三篇,今《书小序》无此三篇篇目,可知它不是孔子所作。
  明清以降,学者的说法多从朱熹处生发而来,明代梅?说《书小序》是“先秦战国时讲师所作”,郝敬、阎若璩、程廷祚皆从此说,他们阐发的是朱熹的前说。魏源怀疑古文《书序》出自东汉卫宏,康有为、崔述都说《书序》是刘歆伪作,他们阐发的是朱熹的后说。近人蒋善国认为,《书小序》整理的时间有两种可能:一是在秦代焚书时,孔惠之流所作;二是孔壁古文《尚书》出现后,孔安国以今文读之时所作。由于缺乏可靠文献证据的支撑,学界对《书小序》的成书时间一直摇摆不定,很难有令人信服的结论。
  清华简《金滕》篇第14简简背有“周武王有疾,周公所自以代王之志”一句,整理者认为是篇题。清华简有些篇题,如《耆夜》篇题就写在简14的背面,因此整理者的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问题是从目前公布的清华简《尚书》体裁文献看,3篇有篇题,5篇没有篇题,没有篇题的占了多数,《祭公之顾命》的篇题则写在竹简正面,可见清华简尚未形成固定的篇题书写制度。从战国时期简牍制度看,简背的文字不一定是篇题,如“兢建纳之”并非是上博五的篇题,而是表明该文献为景建所献,上博简与清华简时代接近,皆为战国中晚期楚简,其篇题书写规律可以互相参照。
  最重要的是,《尚书》篇题一般少者两三字,多者四五字,从先秦典籍引用《尚书》情况看,《祭公之顾命》字数最多,为五个字,而此句有十四字之多,约相当于今本《尚书》三至七个篇题的字数,因此我们怀疑清华简此句并不是《金滕》的篇题。
  陈梦家先生比较了郑玄本与《孔传》本《书小序》,指出它们的不同之处有四点:一是分列篇首,《孔传》本将《书小序》分割,置于每篇的篇首,而郑玄本《书小序》合为一篇,置于全文之末;二是次序有变更,《汤誓》郑玄本在《仲虺之诰》前,为百篇之第二十九,而《孔传》本在《夏社》之后,为第二十六,《周官》郑玄本为第八十六,《孔传》本为第八十八。其他《咸有一德》、《蔡仲之命》篇次皆不同。三是篇名小有不同,郑玄本有而《孔传》本无的是《舜典》、《九共》、《弃稷》等七篇,《孔传》本有而郑玄本无的是《仲虺之诰》、《太甲》、《说命》等十篇;四是序文稍有差别。《书小序》的位置、次序、篇目、文字皆可有所差别,那么确定何为《书小序》的关键是什么呢?
  《史记?殷本纪》说:“盘庚渡河南,复居成汤之故居,乃五迁,无定处。殷民咨胥皆怨,不欲徙。盘庚乃告谕诸侯大臣日……乃遂涉河南,治毫”。今本《尚书?盘庚序》说:“盘庚五迁,将治毫殷,民咨胥怨。作《盘庚》三篇。”《史记?殷本纪》盘庚迁都的记载比《尚书?盘庚序》文字详尽,且没有“作《盘庚》三篇”一句。陈梦家先生将《史记?殷本纪》此句归为《盘庚》当时的书序,关键在于它解释了《盘庚》篇的“述作之义”。不同的《书小序》,如郑玄本与《孔传》本,位置、篇名、次序、文字皆可以有所不同,但都必须交代篇章撰写的主旨或背景,“序所以为作者之意”,这是判定《书小序》最重要的标准。
  清华简《金滕》“周武王有疾,周公所自以代王之志”,“代王之志”是指周公为使周人的统治长治久安,愿将己寿换武王之寿。清华简周公作《金滕》的目的,与今本《金滕序》“武王有疾,周公作《金滕》”主旨完全相同。清华简“周武王有疾,周公所自以代王之志”处于第14支简简背的位置,与正文不相联属,交代了《金滕》篇写作的背景及主旨,与今本《尚书?金滕》小序“武王有疾,周公作《金滕》”作用相同,因此从位置、内容及作用看,“周武王有疾,周公所自以代王之志”不是篇题,而可能是清华简《金滕》篇的序言。
  《左传》、《史记》中保存着大量的《尚书》序言材料,《左传》定公四年记载:“分康叔以大路、少帛、??、旃旌、大吕,殷民七族,陶氏、施氏、繁氏、?氏、樊氏、饥氏、终葵氏;封畛土略,自武父以南,及圃田之北竞,取于有阎之土,以共王职。取于相土之东都,以会王之东蔸。聃季授土,陶叔授民,命以《康诰》,而封于殷虚。”今本《尚书?康诰序》:“成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余民封康叔,作《康诰》。”《左传》定公四年对《康诰》创作缘起的记载,与今本《尚书?康诰序》内容完全一致,只是文辞更为详尽具体。
  《史记?三代世表》说:“帝启伐有扈,作《甘誓》。”今本《尚书?甘誓序》:“启与有扈战于甘之野,作《甘誓》。”《史记?三代世表》比今本《尚书?甘誓序》要简约。清华简《金滕序》与今本《金滕序》文字繁简不同,证明《书小序》不止一种。文字有简约与繁琐之别,有不同的版本,今本《书小序》只是其中保存下来的一种,这是清华简《金滕》给我们的重要启示。
  今本《金滕序》说:“武王有疾,周公作《金滕》。”历来学者对《金滕序》的解释分歧重重,难有定论。《尚书大传》说:“周公疾,曰:吾死必葬于成周,示天下臣于成王也。周公死,成王欲葬之成周。天乃雷雨以风,禾尽偃,大木斯拔,国人大恐,王与大夫开金滕之书,执书以泣曰:周公勤劳王家,子幼子弗及知,乃不葬于成周而葬之于毕,示天下不敢臣。”《尚书大传》把雷雨示警之事定在周公去世后,《史记?鲁周公世家》、《礼记?丧服》、《白虎通?封公侯篇》、《后汉书?周举传》 皆采用此说。今本《金滕序》说“周公作《金滕》”,《尚书大传》说法最大的困难在于如果周公已去世,他如何能完成《金滕》的写作呢?《尚书?金滕》说“昔公勤劳王家”,又说“今天动威以彰周公之德”,明明是史官的口吻,为何《金滕序》却说“周公作《金滕》”?
  《论衡?感类》篇说:“古文家以武王崩,周公居摄,管、蔡流言,王意狐疑周公,周公奔楚,故天雷雨以悟成王。”古文经学家认为,《金滕》作于周公东征,诛灭管、蔡之时。《史记?鲁周公世家》说:“及七年后,还政成王。”周公摄政七年后,才还政于成王,此说不能解释的是周公东征时,成王处于“襁褓之中”,尚未秉持王权,他连“训周公”都不敢,如何能让周公“奔楚”,又亲迎他回朝呢?以上两种说法都有不可解释的困难,于是学者便以今本《金滕序》为伪作来解释。
  《尚书?金滕》说“周公居东二年”,马融、郑玄怀疑《金滕》“居东”为避居东都,清华简《金滕》说:“周公居东三年。”证明今本《金滕》“二”字应为“三”字之误,与《毛诗序》云“《东山》,周公东征也。周公东征,三年而归”相合,证明“居东”确为周公东征。《尚书?金滕》成王说:“惟朕小子其新逆,我国家礼亦宜之。”成王看见“金滕”时,周公东征未归,因此“新逆”是指成王出郊,亲自迎接周公,而不是改葬周公。《金滕》故事发生在周公生前,《尚书大传》把雷雨示警之事定在周公去世后是错误的。清华简《金滕序》说“周武王有疾,周公所自以代王之志”,也未说周公自作《金滕》,至此以上两种说法的矛盾涣然冰释。
  朱熹说:“今按此百篇之序,出孔氏壁中。”清儒王懋田说《书序》“伏生《书》无之,当出孔壁。”朱熹、王懋田等多数学者认为《书序》出于孔壁。清华简出土于南方楚地,清华简《金滕》序言及《左传》、《史记》中大量《尚书》序言类材料的存在,启发我们在孔壁之外或许还有《书小序》文体的存在,而清华简《金滕》与今本《金滕》序言文字颇有差异,这对于研究《书小序》的源流无疑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三、孔子与《尚书》关系再审视
  孔子与《尚书》的关系,可以从四个层面来理解:一是孔子是否编次《尚书》的先后顺序;二是孔子是否将《逸周书》从《尚书》剥离;三是孔子是否作《书小序》百篇;四是《尚书》之名是否为孔子所定。
  传统的说法认为先秦时期六经已经并称,秦代焚书,《乐》经亡佚,到汉代只有五经传世。《庄子?天运》篇说:“孔子谓老聃日:‘丘治《诗》、《书》、《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庄子》多寓言类故事,《天运》为《庄子》外篇,更有晚出的嫌疑,于是学者多怀疑孔子只以“四经”教授弟子,六经在先秦时期尚未形成。
  学者认为孔子整理《尚书》不可信,原因在于怀疑《庄子》的晚出。张家山汉简存有《庄子?盗跖》篇,《盗跖》篇出土于张家山136号墓,年代约在汉文帝前元七年至十三年,44支简,简长30厘米,宽0.5厘米,以简文与传世本《庄子?盗跖》相比较,仅为传世本《盗跖》篇的第一章,但至少说明《庄子》杂篇的成书时代是相当早的。
  阜阳汉简存有《庄子》杂篇,无书名、篇名,8支简,其中1支见传世本《庄子?则阳》篇,1支见《让王》篇,其余6支见于《外物》篇。简文与传世本文字出入较大,而简本较传世本精练简捷,是我们目前所能见到的存世最早的《庄子》写本。汝阴侯夏侯灶墓是西汉文帝十五年(前165)下葬的。庄子大约生活在公元前369-286年间,阜阳汉简《庄子》的随葬年代与庄子生活的年代相去仅121年到204年间,《庄子》杂篇,学者多认为不是庄子本人的作品,而是他的门徒之作,阜阳汉简的发现,证明《庄子》杂篇的成书年代距离庄子活动的时间不远。
  郭店简《六德》:“观诸《诗》、《书》则亦在矣,观诸《礼》、《乐》则亦在矣,观诸《易》、《春秋》则亦在矣。”郭店简《六德》将六经并称,并且次序与《庄子?天运》篇是完全一致的,郭店简的下葬年代在公元前300年,根据书籍的著作年代早于下葬年代,说明六经的形成至迟在战国中期以前。郭店简《语丛一》:“《易》,所以会天道人道也。《诗》,所以会古今之恃(志)也者。《春秋》,所以会古今之事也。《礼》,交之行述也。乐,或生或教者也。《书》,□□□□者也。”郭店简《语丛一》为摘抄类文献,其成书比郭店简《六德》还要更早一些,进一步拉近了六经与孔子的距离。
  郭店简《六德》证明了《庄子?天运》篇六经形成于先秦的可信性,而《庄子?天运》篇明确说孔子整理六经。《史记?孔子世家》说:“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追迹三代之礼,序《书传》,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缪,编次其事……故《书传》、《礼记》自孔氏。”《史记?三代世表》又说:“孔子因史文次《春秋》,纪元年,正时日月,盖其详哉。至于序《尚书》则略,无年月;或颇有,然多阙,不可录。”崔适《史记探源》认为,《史记》所说的“序乃次序之序”,不是序跋之序,只是编次之意,但《汉书?艺文志》却曲解为孔子作《尚书》百篇书序。现在看来,崔述的看法还是有道理的。司马迁肯定《尚书》篇目、次序为孔子所定,与《庄子?天运》篇的记载相互印证,因此孔子编次《尚书》的说法不能轻易否认。
  对于《逸周书》与孔子的关联,学者的看法并不一致,《汉书?艺文志》云:“《周书》七十一篇,周史记。”颜师古注引刘向云“周时诰誓号令也,盖孔子所论百篇之余也。”刘向、颜师古皆认为《逸周书》为孔子删书之余。《史通?六家篇》说:“《周书》者与《尚书》相类,即孔氏刊约百篇之外,凡为七十二章,上自文武,下终灵景。”刘知几指出《逸周书》与《尚书》类似,为孔子刊布。《子略》卷六说:“此书以为孔子删采之余,凡七十篇。今如马总《意林?例篇》,摘一、二语,可见其删书之余者也。”高似孙认为,《逸周书》是孔子摘录之余的产物。
  而另一些学者认为《逸周书》与孔子并无关联,陈振孙说:“相传以为孔子删书之余,未必然也。文体与古书不类,似战国后人仿为之者。”李焘说:“书多驳辞,宜孔子所不取,抑战国处士私相缀辑,托周为名,孔子亦未必见。”陈振孙、李焘等认为《逸周书》文辞驳杂,与《尚书》典雅庄重风格不类,恐不是孔子删书之余。
  清华简《书》经为先秦写本,郭店简《缁衣》同时引用《尚书》、《逸周书》,为研究孔子与《逸周书》的关系提供了新的契机。郭店简《缁衣》引《祭公之顾命》云:“毋以小谋败大作,毋以嬖御息庄后,毋以嬖士息大夫、卿事。”我们知道,《祭公之顾命》为今本《逸周书》的篇章,郭店简《缁衣》所引其他篇章,如《甫刑》、《君爽》等,无一例外都是今本《尚书》的篇章,证明在战国中期以前,《逸周书?祭公之顾命》原为《尚书》的一部分,廖名春先生据此认为,以《祭公之顾命》等为代表的《逸周书》并非“仲尼删《书》之余”。
  但廖说尚存两点疑问,一是古书重文现象多见,不同古书会收有相同篇目,能否以《祭公之顾命》一篇推论《逸周书》七十一篇的情况?二是《尚书》文本的定型不是一次完成的,在孔子之前《尚书》已有祖本存在,孔子有《尚书》的整理本,孔子后学有《尚书》的增补本,既然《尚书》 有不同的传本,今本梅赜《尚书》未必是孔子所传,如何找到孔子整理本《尚书》的文献印迹?
  郭店简《缁衣》为子思所作,子思为孔子之孙,郭店简《缁衣》所引用的《尚书》传本定为孔子所传。郭店简《缁衣》只能证明《祭公之顾命》一篇属于《尚书》,而清华简所存《祭公之顾命》、《程寤》、《皇门》三篇,皆是今本《逸周书》的篇目,简长45厘米,与清华简《尹至》等篇形制相同,都属于《尚书》体裁,与郭店简《缁衣》引书相互印证,证明战国中期《逸周书》与《尚书》是一体并存的,并未分开。
  《左传》襄公十三年:“《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其宁维永。”引文见今本《尚书?吕刑》。《左传》襄公十一年又说:“《书》曰:居安思危。”引文见于《逸周书?程典》。《左传》襄公二十五年:“《书》曰:慎始而敬终,终以不困。”见于《逸周书?常训》。《尚书》、《逸周书》同时被《左传》称引,都是“《书》”,名称相同,鲁襄公在位的年代是公元前572-前542年,郭店简《缁衣》成书于子思及其弟子时代(约公元前438-前402年),清华简成书的下限在公元前305±30年,可知至少从春秋中期到战国中晚期,《逸周书》一直保存于《尚书》之内,并未分开,而孔子的生卒时间是公元前551-前479年,因此“《逸周书》为孔子删书之余”的说法不可信。
  《汉书?艺文志》说:“《书》之所起远矣,至孔子纂焉。上断于尧,下迄于秦,凡百篇而为之序,言其作意。”《汉书?艺文志》认为《书小序》为孔子所作,东汉马融、郑玄《书序注》都肯定“《书序》孔子所作”,《书小序》出于孔子之手是汉代学者的主流看法。
  自唐代始,《书小序》出于孔子的说法受到了质疑,孔颖达曰:“《书序》郑玄、马融、王肃并云孔子所作,依纬文也。”孔颖达认为,郑玄、马融依据谶纬立说,不可信。叶适曰:“《序》亦孔子作,其说本出班固,固因司马迁,迁因孔安国,安国无先世的传,止据前后浮称,兼《左氏》楚灵王言倚相事尔。”叶适指出,班固之说上承司马迁、孔安国,《尚书》出于孔壁不等于《书小序》为孔子所作。
  《书小序》交代《尚书》各篇的述作之义,今本《逸周书-周书序》交代《逸周书》各篇的写作背景,而清华简与郭店简《缁衣》证明战国中期时《尚书》与《逸周书》尚未分开,《书小序》只交代《尚书》而未交代《逸周书》各篇的写作背景,因此它的形成不可能早于战国中期,《汉书?艺文志》“孔子作《书小序》百篇”的说法恐不能成立。
  郑玄认为“尚书”之名为孔子所定,《尚书赞》云:“孔子乃尊而命之,曰《尚书》。”但此说历来学者多有异议,孔颖达坚决反对《尚书》之名起于孔子,他说“郑玄溺于《书纬》之说”,“且孔君亲见伏生,不容不悉,自云伏生‘以其上古之书,谓之《尚书》,何云孔子加也?”孔颖达所说的孔君是指孔安国,孔颖达信从《尚书序》的说法,认为“尚书”意为上古之书,“尚书”之名自然与孔子无关。
  1973年,长沙马王堆帛书《要》篇出土,廖名春先生结合《要》篇对“尚书”之名与孔子的关系重新进行了探讨,他说帛书《要》篇称《尚书》,明言是“夫子曰”,是孔子所言,我们可以怀疑郑玄说,但没有理由不相信帛书《要》篇。《尚书》之称始于孔子,保守一点,它也不会晚于战国,说它起于西汉,是完全错误的。
  郭沂先生不同意廖先生的看法,他说帛书“尚书多口矣,《周易》未失也”中的“尚书”不是指《尚书》,这里的“尚书”与《周易》对举,指的是《连山》、《归藏》,《连山》、《归藏》早于《周易》,相对于《周易》而言,它们为“上古之书”,故孔子谓之“尚书”。马士远认为,帛书《要》篇称说的“尚书”,不是指《连山》、《归藏》,而是与《墨子?明鬼下》称说的“尚书”所指相同,均为“上古之书”。
  我们不妨将帛书《要》篇这段文字抄写在下面:
  夫子老而好《易》,居则在席,行则在囊。子赣曰:“夫子它日教此弟子日:德行亡者,神灵之趋;知谋远者,卜筮之繁……夫子何以老而好之乎?”夫子曰:“……尚书多于矣,《周易》未失也,且又古之遗言焉,予非安其用也。”
  李学勤先生推测“于”字原为“阙”,后讹而省作“于”,“阙”与下旬的“失”正好互相呼应,孔子之时,《诗》、《书》缺,与帛书《要》篇记载相合。由于帛书《要》篇“于”字模糊不清,“尚书”解释为《尚书》或上古之书,表面上看都有道理,因此我们就需要更多的例证。《史记?孔子世家》说:“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追迹三代之礼,序书传,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缪,编次其事。”孔子之时,不仅《书》阙,《诗》也阙,《礼》、《乐》荒废,因此将帛书《要》篇“尚书”解释为上古之书,包含《诗》、《书》、《礼》、《乐》,更符合《史记》的记载。
  《左传》襄公二十三年记载孔子曰:“知之难也。有臧武仲之知,而不容于鲁国,抑有由也。作不顺而施不恕也。《夏书》曰:‘念兹在兹。’顺事、恕施也。”《左传》中孔子引用《尚书》中《大禹谟》、《五子之歌》,皆称《夏书》。《论语?为政》孔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在《论语》中,孔子称《尚书》为“书”。如果孔子定“尚书”之名,他的弟子或后学应当会沿用这一称呼,《论语》中子张称《尚书》为“书”,其他早期儒家典籍,如《礼记》、《孟子》、《荀子》、《孔子家语》等,皆称《尚书》为“书”,虽然帛书《要》篇“尚书”之名为孔子亲口说出,但更多的材料显示,孔子及其后学使用“《书》”、“《夏书》”等或单篇名称引《书》更为频繁,可见单凭帛书《要》篇尚难以认定“尚书”之名为孔子所定。
  传世文献中《逸周书》的名称,最早见于许慎《说文解字》,段玉裁在《说文?示部》“?”字下注曰:“许君谓之《逸周书》,亦以别于称《尚书》之《周书》,免学者惑也。”为了和《尚书》中的《周书》相区别,汉代《逸周书》与《尚书》已经分开,“逸周书”之名由此而生。郭店简《缁衣》同时引用《尚书》、《逸周书》,清华简中《尚书》与《逸周书》的篇目并存,说明孔子之时,今本《尚书》尚未形成。《尚书》与《逸周书》尚未分开,因此“尚书”之名自然非孔子所定。既然“尚书”之名非孔子所定,那么帛书《要》篇中孔子亲口所说的“尚书”指“上古之书”的可能性更大。
  总之,清华简中《尚书》与《逸周书》的篇目并存,与郭店简《缁衣》称《尚书》、《逸周书》皆为《书》经的做法相合,证明战国中晚期《尚书》与《逸周书》尚未分开。《缁衣》的作者为子思,子思为孔子之孙,子思所得《书》经必然来自孔子,可知孔子所用《书》经也是《尚书》与《逸周书》尚未分开的版本,因此“《逸周书》为孔子删书之余”的说法不可信。今本《书小序》只交代《尚书》各篇的述作之义,战国中期时的《书》经为《尚书》与《逸周书》的合编本,《书小序》只交代《尚书》而未交代《逸周书》各篇的写作背景,因此它的整体形成不能早于战国中期,《汉志》“孔子作《书小序》百篇”的主流说法遭遇严峻挑战。
  责任编辑:马卫东 孙久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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