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九岁 那年我十九岁 跟随远来的石油勘探队 会战 行军 我为祖国献石油 高高的钻井塔上 高扬着 一个时代的至高无上的英雄主义
帐篷里 钻台上 学《毛选》
学铁人 一不怕苦 二不怕累
三不怕流血牺牲 忘了白昼黑夜
忘了春夏秋冬 学会豪言壮语
学会抽烟 大碗喝酒 听惯钻工师傅们
在没有女人的地方谈论女人……
我穿着小一号的石油大棉袄
彻头彻尾 裹满石油的气味
那年 钻井队化验室来了一位
小同志 扎着羊角小辫的女学生
队长因我年轻 指派我送泥浆试样
我乐意 天天打扫清洁卫生
还可以 看见那一双又大双黑的眼睛
山楂树啊 山楂树
寂寞中的青春
我常听到她孤独的歌唱
是那么多的忧郁与无与伦比的动人
革命的洪流滚滚……后来
她受到批判:资产阶级的
孝子贤孙的臭美……批判会上
我沉默无语 她清癯的脸上淌满
晶莹的泪水……
后来 钻井架上一次小小机械事故
我差点儿葬身油海天涯 她悄悄地
送我一束山野的玫瑰(想来 是对我
批判会上沉默的回应)
后来 领导上多次批评我立场不坚定……
钻探队的冬季 奇寒无比
春天来迟 泥浆室寂寥得没有
一点声音 后来据说:她大病不起
离开钻井队 尔后就杳无音讯……
后来 钻探队后边那一坡荒野开满了
如火如荼山楂与玫瑰 鲜丽 灿烂
让人久久不愿离去……
石油与玉米地
八年的青春转战 我从
油田野外的钻井工地 来到这座
城市的边缘 八里庄城乡结合的村庄
离城八里……
厂墙内 烟塔林立 马达轰鸣
厂墙外 有一片一片金黄的玉米地
如我生命中的青铜……
七月的玉米地 做齿轮螺丝钉的岁月
造钻头修钻机 流水线上的日日夜夜
昏天黑地 洗尽了我生命中的浮华
庄子上 一口气吃掉八个玉米棒
多少年 仍让我乐滋滋啃得津津有味……
数星星 数月亮 数钻头上的齿轮铆钉
精力过剩 而又筋疲力尽
连轴三班倒 饭量猛增到八两
和尚楼(单身职工宿舍)的被窝里
偷看《金瓶梅》传读《红楼梦》手抄《泰戈尔》朗诵《普希金》……
礼拜天的消费与 娱乐
乘公交车进城 去文化宫看一场业余篮球比赛
晚上徒步回村 在幺店子的玉米地里
吃上几节玉米秆 甜蜜无比
理想 梦境 向往与怀念
那些难以忘怀的青春岁月
半夜里在玉米地 踮着脚尖看完石油
《创业》的露天电影……让我感动铭记
这一片老石油工业园区 解放牌
石油大卡车 驶过了这座城市大半个世纪
油田钻区 井架钻机 炼油塔 输油气管线……
无比锋利的钻头钻齿 也啃噬了
我逝水年华青春……
快五十年了 我仍想回去
看一看厂墙外 那一片金黄的玉米地……
青春的园舞曲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黎明的寨子静悄悄……
那时 我在石油文艺宣传队里
跳忠字舞 说三句半 写串词
红色舞台上 扮封资修小丑
在众目睽瞪下 被踏上一只革命
的大脚……
那时候 毛泽东思想宣传队
来了一位能歌善舞的女战士
天生丽人 天给她一副金嗓
那时我才知道 在祖国辽阔的土地上
有一个叫红河的云南边疆……
她舞蹈 如孔雀开屏
她歌唱 如天上转鸣的百灵
彩云之南 月下的凤尾竹
弥漫着迷人的芬芳……
年轻美丽的文艺女战士
一夜走红 一炮打响 宣传队的台柱
队花 到石油矿区井场 走红了
大半个城市城乡……
我在报幕词里 偷偷地写了一句:
从边疆彩云之上飞来的一只小小的金凤凰……
她乐不可支骂我封资修
还命令我 为她写词 外加打点演出行装
红颜薄命 好景不长
后来 为一台小小的节目安排
与军代表发生争执争吵
宣传队的姑娘们说她太骄傲
男战士们讲她太美丽太漂亮
暗暗地 我为她捏了一把汗……
为她勇敢坚强而敬佩 而又惊惶……
后为 她毅然离去 离开了石油
离开宣传队 离开她一路走红的地方
后来 文艺宣传队被解散
鸡飞 狗也跳 鸟散 落四方……
多少年后 我们无从知道
那只金凤凰飞到哪里去了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这儿的黎明静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