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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民的女儿_大渔民 小说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阿莉塔•帕特南(Alita Putnam),出生于美国阿拉斯加州海恩斯市,在俄勒冈州的林菲尔德学院读完本科之后,又在位于费尔班克斯的阿拉斯加大学学习了一年,2008年,她在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获得艺术硕士学位。
  帕特南曾在罗马尼亚和吉尔吉斯斯坦教授过英文,现生活在冰岛首都雷克雅维克市,攻读一个关于中世纪冰岛研究的学位。
  
  
  时间大约是1989年。
  我们在周日早晨出发。阿拉斯加东南部的天空阴云密布,空气略带潮湿,橘黄色的风向袋一个劲地拍打着金属杆。码头上,我腹部朝下趴着,心不在焉地看着爸爸在卸货,他将牛奶和奶酪丢进身旁货舱的冰块中,饼干和面包放进了火炉下面的深抽屉里。后来,他的棒球帽的帽檐,连同他耳际的缕缕头发一起消失在船舱内。
  码头的下面,蚌类长成了奇形怪状的群落,用手指一碰,它们的圆形边缘就会猛地张嘴一咬。我一寸一寸地向前移动,以让前臂在水中伸得更远,碾碎了的混凝土刺痛着我的胸部和大腿;水挤压着我的皮肤,暗淡的光线使手臂弯曲成古怪的角度,还使手指呈现出鬼怪般的绿色。
  海湾的小鱼们轻啄着我的手背,它们的触碰像是蝴蝶用毛刷般的潮湿翅膀轻抚着你。我的倒影在水面上晃动,头发散落着飘过耳际,刘海在倒影里摇曳生姿。我眨了眨黑色的眼睛,透过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再次看向水下,那里的淤泥闪烁着灰金色,小鱼们聚集在一起,忽闪着快速地前后游动。我是没办法抓住它们的――我试过――所以我让手随波逐流,把手弯曲起来以抵抗寒冷。一艘起航的船激起层层波浪向岸边冲来,我的手也随之前后摇摆起来。
  周日的早晨,山岗上的教堂已经热闹起来。我听到有人在敲钟,想到一定是那里的孩子们在玩耍;他们穿着皱巴巴的外套和粗糙的衬衣,胡乱地敲打着大钟,然后咯咯地笑着跑开。这时,爸爸唤起了我的名字,我赶紧把手臂从水里抽出来,在衬衫上擦干,顺着铝制栏杆欢快地跑到船上。我穿着破旧的灯芯绒裤子和姐姐亚娜的T恤衫。她不知道我穿了她的衣服,我们在她醒来之前就出发了。在甲板下面的V形卧铺里,我把从图书馆借来的破旧图书全塞进杂物袋中,这样它们就不会碍手碍脚了,我又抓了一块昨天晚上自己做的燕麦饼干,然后重新回到甲板上。
  爸爸将最后一段粉色浮标准确地抛到水里,然后解开前系缆墩上的帆脚索。此时我正抬头看着咖啡色和白色相间的教堂。仪式开始了,妈妈播放着赞美诗祈祷恩赐与平安,亚娜在吟唱,艾萨克则在玩《特种部队》游戏,嘴唇装模作样地应和着歌声。我用赤裸的脚趾不停地挤压甲板,以此来驱赶寒冷。我感到自由自在。
  “小家伙,准备好了吗?”我点头称是,退回到舱门的位置。爸爸转动红黑相间的舵柄,将停在三号码头的F/V孤星号渔船倒出来;我脚趾蜷曲着踩在货舱盖的边缘以保持身体平衡。我们改变航向,将船从平静的港湾驶向林恩水道,身后,海水泛起层层白沫。
  爸爸是从1986年开始捕鱼的,那时我五岁,留着碗盖头,穿着别人穿过的旧衣服。过了一两个季节之后,当水流平静而我也不碍手碍脚的时候,他开始带我去比较容易捕鱼的海口。我对此充满期待。我是家中的老二,夹在一个患有糖尿病的姐姐和一个冰雪聪明的弟弟之间,我渴望受到重视,和爸爸去捕鱼意味着有两天时间只有我俩在一起,彼此做伴。我确定这样会让我显得特别,显得重要,一种很好的将我带离家的方法;虽然我一直想知道,对母亲来说,事情是否并非这么简单――带走了中间的孩子就意味着孩子之间不会发生战争了。
  当我问爸爸时,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对你们小孩子来说看看爸爸在做什么是有好处的。
  爸爸所做的就是用刺网捕捉鲑鱼,他将近四分之一英里长的渔网抛入海里,等待下面的鱼儿自投罗网。海面上,白色的软木渔浮上下浮动着,与下面鲜绿色的杂草线连在一起,悬挂在杂草线到测深索之间的渔网有18英尺高,测深索的金属球周围绑着拇指粗的绳索。不同的网用于不同的季节――夏季用小网孔渔网,秋天和捕捞大鲑鱼时用的网孔比它大一英寸――而且网上有不同颜色的条纹。从深蓝到浅绿到深绿到天蓝色,颜色交替用于形成反差,让鱼儿晕头转向。年龄小和体型小的鱼会轻松地穿过渔网,最大的鱼会被弹回去,有时渔网会勾住它们的鳍,这会把渔网搅成一个到处打结的口袋。
  当鱼儿在甲板上扑腾时,我努力去学习分辨它们:王鲑是它们中尺寸最大的;红鲑有着半透明的绿色尾巴,后背长着精美斑点,之所以被称为红鱼是因为它们的肉体非常红润;银鲑,有着银光闪烁的腹部和甜美的肉质,所以适合烧烤。这些都是优质鲑鱼,可食用鲑鱼,是我们带回家下厨的品种。而大麻哈鱼,也就是狗鲑,有着钩状长鼻子和锋利的牙齿,市场上称为keta――这是拉丁文的物种名称――它们被撒上胡椒做成烤鱼出售给油轮上的旅客,因为当地居民是不食用它们的。粉鲑有着驼峰一般的脊背,故而被称为“驼峰”,它们数量众多,常用作大比目鱼的诱饵或狗食。
  粉鲑每磅的价格为10美分,仅仅是红鲑和王鲑价格的零头,但我们是向海洋讨生活的,所以每条鱼都是宝贵的,它的价值能买一本彩绘图书,一桶汽油,一双新鞋。从渔网上取下来之后,我们把粉鲑扔进装满冰的货舱里,让它们的黏液和垂死的喘息将白色的碎冰染成美妙的粉色。
  在这些与大海和阳光相伴的周日,我从来没有因为错过了礼拜而烦恼。出海的人数是教堂会众的一半,他们的工作就像基督使徒们做的那样。我们主日学校的彩绘图书这样表现他们,信徒们撒网,在加利利海上围网捕捞。孩子们的礼拜仪式之后,我们坐在教堂的靠背长椅上,摇晃着双腿,用蜡笔将鱼儿涂成红鲑和王鲑的样子。我认为信徒们和我父亲以及他的朋友们没有什么大的差别,他们宽大的褐色手指头因为长期接触鱼的黏液,加上渔网的摩擦而老茧遍布。他们的手背满是黑色血迹,手上还有因为杀鱼洗鱼或是在船上与风浪搏击而留下的刀痕。他们的声音会像我父亲的一样,沙哑而有力――当他在船上说“开动”时,我就开动,就像基督使徒们说忏悔时,人们就忏悔一样。
  而有的时候,捕鱼本身看上去也是一种祈祷,常规性的动作,弯腰,拉网和期待,每一次撒网都是一次无声的祈愿,向上帝,向大海,向我们的能力和躲藏的鱼儿祈愿。这些是快速的祈祷,在20分钟或一小时内就有答复,用鱼鳞的银光闪耀作为答复。
  我爬到渔网滚筒上面的铝制框架上,把脚靠在柱子上,看着爸爸在我下面劳作。我八岁了,我确信父亲什么都懂。他是完美的,虽然他的后背受了伤,肋骨骨折了,而这样的日子,从海里捕鱼,是一种完美的生活。我在海面上漂泊,在颠簸的甲板上站稳,张开脚掌保持平衡,我把破旧的牛仔裤泛白而柔软的褶皱塞进了高高的橡胶靴子里。这是一个有饼干、有日出和收获海产品的世界,淡水鱼苗顺流而下,只是为了几年以后穿过我们的渔网回来。爸爸穿着蓝色羚羊皮衬衫,系着一条棕色工具带,他的夹克闻起来有户外的味道――像雨水、鱼儿和烟草混合的味道。
  我也确信我像我的父亲。在家里,与其他人相比,我们两个更加相像。我们的眼睛是一样的褐色。我们一样吮吸手指上的食物汁液。我们用一样的方式思考。我们一样地顽强。我们太像了。当我们争吵时,在我们争吵之后而我输了的时候,他将我叫到破裂的塑料球形蓝灯下,告诉我没关系的。我就和他在我这般年纪时一样。所以我将泪水从粘在一起的睫毛上擦掉,愤怒地告诉自己我不能恨他,因为他是完美的,而我像他一样。
  我在阅读《绿山墙的安妮》时,细雨轻拍着窗户,父亲在滚筒后面的船尾操控着船只,将船对准巴特里角,他观察着海浪,并和装在胸前口袋里的潮汐表进行比对。附近的海面上,几艘渔船上的人们也在紧张地忙碌着,再等四分钟,他们就要收网了。我把一根海鸥的羽毛插进书里,将脚放进从妈妈那里借来的超大雨靴,然后离开了船舱,竟忘了闩上舱门。随着海浪的摇摆,舱门不断地撞击着门框,爸爸叫我回去关好它。
  中午12点,爸爸将渔网弧线形撒开,暗绿色的水面上出现了一个长长的白色软木渔浮组成的笑脸图案,粉色浮标排列得像是放错了地方的酒窝。波浪扯动着渔网,将它围拢的面积扩大很多。这是个好兆头。鱼儿正在下面游得欢呢。爸爸举目看看附近的其他渔船。上面的渔民们也正在忙碌着,这会是一个好的开端。我把运动衫的袖子撸到胳膊肘上,试图清点没入水中的渔浮,但是一个碎浪打乱了我的计数。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卢塔克湾,几十艘渔船静静地停靠在那里,像小蜘蛛一样吐丝结网。在卢塔克谋生总是充满风险,爸爸一边说一边转动船舵,驶回渔网的远端。在储罐区附近,比尔•安德森曾经遭遇过一大群进入温变水域的红鲑。在他前面的家伙捕到了一两百条鱼。比尔一网下去收获580条红鲑。而在他后面的那个家伙竟然是他收成的两倍。卢塔克就是个赌场。
  就这点来看,除非你知道自己会赢,否则你就是在赌博。在你输不起的时候不要赌,不要将赌注放在脑袋如豌豆大的鱼儿身上,也不要放在你看不懂的流动的水域上。你的祈祷可能没有任何回应,这周,上帝也许在聆听其他某个人的祈祷,把肥美的鱼送给了他们而忘记了你。上帝是不公平的。
  我们拖拽着渔网的边缘,接着爸爸将船驶近,直到他能钩住绳索,将浮标拖到船上,然后将渔网和滚筒连接在一起,滚筒像一个巨型卷轴,爸爸开始卷收渔网。这艘船是按船尾收网设计的,它把渔网收在后部而不是像爸爸的第一艘渔船“强盗”号那样放在前面。绳缆将液压绞盘和一副脚踏板连在一起,这样爸爸就可以腾出双手拉收渔网,在卷回滚筒的过程中,渔网从他的手掌中滑过。
  长手套湿漉漉地紧贴着我的皮肤,我站在渔网的另一边,斜倚在船尾滚轮上,看着渔网从水里冒出来,扇形网眼收拢在一起,堆叠在软木渔浮和测深索之间,带上来的海水和水母散落在甲板的空地上,那里还有被水浸泡过的枝条、海藻和鱼儿。我注视着鱼儿,它们银白色的腹部在水里反射着光芒,渔网把它们从深水处拖了上来。
  有时它们已经死了,湿淋淋的僵硬尸体挂在渔网上,嘴巴大张着。摇晃一下,它们的尸体就会从渔网上掉下来,落在甲板上,带着黏液和银色的鱼鳞。其他的都是活的,受了伤,它们的鳃被尼龙网线挂住了,身体不停地摆动,嘴巴一张一合,透不过气来,处于缺氧状态。它们与渔网搏斗,与寒冷而干净的空气搏斗,蜷缩着,抽动着。
  “让我来。”我说,爸爸退了回去,他愿意让我在一条还在喘息的细长红鲑上一试身手。他将脚从液压绞盘上挪开,渔网慢慢减速并停了下来。但是戴上成人手套后,我的手根本无法灵活运转,在我笨拙地收拢网绳时,手指很快就被渔网缠住。那条红鲑蹦跳着,扇动着鳍和鳃,它在慢慢窒息。我伸出手,试图抓住它,但它的身体比我的手掌要大,它吓了我一跳,虽然只是一点点。看着某个东西窒息而死是让人惊恐的。我放慢速度,试着单独解开每一节绳索,我害怕给这个快死的生命带来更多的痛苦,害怕它会莫名地反击我。爸爸看着潮水将剩余部分的渔网摇摆着冲向岸边,失去了耐心,他将我的手推到一边,迅速将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头穿过渔网,猛晃三次,红鲑蹦了出来,摔在甲板上,背部的黑色线条是被渔网钩住的痕迹。它的脊柱呈曲线状,颌部弯曲着。它在水汪里蹦跳着,滑撞到我的脚上。我移开脚,它又撞到船体上。它的眼睛眨巴着,然后看向别处。
  我并没有被它的死亡困扰,况且它只是垂死而已。我已经看惯了死去的东西:货舱里堆满的鲑鱼,爸爸挂在后门廊上的鹿和熊,用我们从夏天就开始饲养的小鸡做成的炸鸡。一个活物被宰杀后,身体的各部分按用途被切割,没用的东西则被扔掉,例如羽毛。我和姐姐、弟弟肩并肩地站着,拔去被开水浇过的羽毛。
  曾经,妈妈担心杀死动物会使我们受到惊吓,尤其是对于刚上幼儿园的小艾萨克来说。她从锯木架上的胶合板桌那边仔细地观察着我们,她的手上粘着内脏已经被取出的小鸡的油脂。但是,艾萨克拍着手掌,突然发出一种吐口水的怪声,要求挑选下一只母鸡。当爸爸在落地窗前屠宰当季的熊时,我和艾萨克在一边观看,滴落的血染红了我们的脚和光秃秃的未油漆过的木板。我们盘腿坐着,瘦削的膝盖靠在台阶上,玩弄着熊的眼睛,还用削皮刀戳它们,这时玻璃状液体会流出来,眼珠变得光溜溜的,木地板上也有了黏液的痕迹。
  一个星期六,爸爸被叫去刨粗糙的云杉木板做棺材。一个女孩在远离我们这边的公路上被汽车撞死了,公路因为瑞莱山而在那里有个转弯,中学生们喜欢去山上野炊或登高,也许是个意外,也许她是专门去那里的。没人能说得清楚,但是那天晚上妈妈把我搂得更紧了。
  捕上97条红鲑和一打银鱼后,爸爸再次撒下渔网,我则忙着把鱼儿扔进货舱,小鱼拎住它们的尾巴,大鱼要动用双手。有时它们会从我的手中滑落,鼻子或者侧面撞在甲板上。我抬头看父亲是否注意到了这些,不过他已经开始撒下一个网了。
  在海口捕鱼的最初几个小时非常关键。经过一周时间,鲑鱼已经聚集到了一起,在林恩水道乱成一团,等待着高高的潮水将它们冲到河里。在前几次撒网中,可以捕到海口鱼群的一半,而竞争也是残酷的。渔民们研究水质、天气、季节和其他每个人的渔网。他们通过无线电用密码交流,偷偷告诉他们的朋友――到这里来捕捞,那儿什么也没有,快来!――然后他们在鱼儿密集的水域聚集。他们围拢在一起捕捞,网撒得太靠近,堵住了邻居的网。
  在这里,海水不是蓝色的,而是被软木渔浮、海藻以及从海滩上漂来的树枝点缀成了浑浊的绿色。一排排碎浪虽然没有泛起白沫,但是它的快速移动令人无法判断海水的深度。很多次,我趴在栏杆上,试图透过自己在水里的倒影来判断海水的深度。我只看见海藻下羽化的身影。
  只要有鱼在撞击,爸爸就会不紧不慢地收网。我站在船尾滚轮附近,一边唱着主日学校里教的歌曲,一边期待着鱼儿的出现。音乐是我自己的迷信,用于保护我们,使我们不受到像我们一样紧紧看住渔网的海豹、海狗和海狮的侵袭。耶稣创造了鱼,把鱼带给了我们,让它们繁殖不息,养活了成千上万的人,让我们今年有钱买新鞋和粉色餐盒。
  如果我一直唱下去的话,耶稣会看到我们,会给我们更多的鱼。
  我的歌声单薄而走调,但是很尖细,唱的是关于迷路的羔羊和有着华丽翅膀的天使俯冲下来的故事。摇杆在我的歌声中缓缓升起。空空的渔网泻出海水,摇杆将海水溅到我的膝盖上,衣服上有了黑色的污渍。我记得,还有半节歌曲,又到了副歌的环节,这时一条银绿色斑纹的鱼被从海水里捕捞上来。祈祷得到了回报。
  “不要摔下来。”爸爸一边说一边将咖啡杯举到唇边。我对他的警告翻了个白眼。“如果你摔下来的话,我们就可能无法及时回去了。也不要从船尾掉进水里,否则你可能会被螺旋桨绞住。”我紧靠着铝制的侧栏杆摇摇晃晃地行进,风干的鱼鳞在前臂上呈半透明状。渔船因我的走动而微微摆动着,后来逐渐平稳下来。我从一边跑到另一边,嘴里吃着糖,脚趾像猴子的一样张开,头发在海风的吹拂下在面前飘来飘去。
  渔船在水面上逍遥自在地轻摇着前进,带着我们顺着长长的林恩水道远离了海恩斯,驶向苏里文岛。这是阿拉斯加风景最美的地方。夜晚的天空纯净无比,还点缀着几片云朵。货舱内已经装满了红鲑和银鱼,天气预报说平静的天气还会继续。我停下来的时候,摇杆猛地打在我的眼角上,腿上也出现了轻微的浮肿。
  在主日学校里,他们告诉我们,耶稣召唤过海上的信徒,他们是西庇太和西蒙•彼得的子孙,让他们远离渔船、渔网和他们在那个早上捕到的鱼,并承诺让他们成为渔民。他们听从耶稣三年时间,不过在耶稣受难后,尤其是在所有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之后,他们改变了主意。耶稣不得不再次把他们从渔船上抓回来。只要信徒们一有机会,他们就会逃回大海。
  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上帝在这儿看起来更近些,他就像雨水和海盐的味道,就像一块我无法完全看清楚的保护毯,让我们活着,在海上漂泊,让我能稳稳地站在船上。我从没有从爸爸的渔船上摔下去过,虽然我时常从独木舟上摔下去。目前我甚至一件救生衣也没有穿。在教堂里上帝从没让人感觉靠得像现在这样近。在教堂时,好像他离得很远,在芥末黄的圣殿和硬木做的靠背长椅上空,远得让我们的声音听起来像蚊子的嗡鸣。也许现在,在海面上,我们更需要他,我们祈祷更多,更多地呼唤他的名字。或者上帝只是认为在这儿更有意思。
  我不知道爸爸是否想过这些,于是摇摇晃晃地走过去问他,抓住他的手盖在他的脸上,他的眼角出现了深深的皱纹。那一刻,他看起来老了,下巴上粘着没擦掉的鱼鳞,耳垂被风刮得通红。他捏了捏两眼之间的鼻梁骨,驱散了疲惫。
  “嘿,孩子,”他说,“看着我。”
  “好的。”我说。他将一只手放在我的头上,胡乱地抚摸着我的头发,然后把我的肩膀靠在他的腰上,这时我忘记了我的那些关于上帝、捕鱼以及死亡的想法。
  爸爸从船舱里拿来更多咖啡和一把阿斯匹林――上个月,他在货舱里摔倒的时候,不幸折断了几根肋骨――然后爬到船舱上面的浮桥上。他像往常一样坐下来,脚踝放在膝盖上,将温热的杯子放在大腿上。我们离开苏里文岛已经有一个半小时了,我跟在他后面爬行,血管里让人兴奋的糖分正渐渐消失,我觉得无力而困倦。“给我讲个故事吧,”我说,“好吗?”
  “我给你讲过野鸭的故事吗?”
  我摇头表示没有,我撒了谎。
  “上个季节,”他说,“上个季节,年末时,我离开苏里文岛来到了这里,风呼啸而过,这时在户外是很痛苦的。我那时没有起锚机,所以我来到岛的后面撒网并解开缆绳。那里有很多狗。风越刮越猛,时间很晚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其他所有人都进船舱了。”他把烟斗跺实,重新点燃起来。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我侧转了一下身体,这样眼泪就不会夺眶而出了。
  “有的时候,在午夜时分,渔网会网住许多野鸭。你知道吗,它们是在渔网的杂草线位置被网住的。”他吸着烟斗,继续说道,“我站在外面靠近光亮的地方,将网拖进来。网里有一只野鸭。这只小鸭,羽毛凌乱,浑身又冷又湿而且无处藏身。它的身体已经变形,但它还没有死,仍是活的。于是我打开船舱的门把它扔了进去,以让它能暖和起来,它会一瘸一拐地跑进内舱。我就那样将整个渔网都拎起来,发现一只野鸭就把它扔进去。有一些野鸭死了,但大多数活了下来。我慢慢地开着船,但是我在考虑――”他指着小岛南部附近的倾斜海岸,“我差点将船退到那里。不管怎么说,我的船舱里有了这些野鸭,所以第二天早晨,我打算开回小镇,我需要卸货,我在镇外那里减低了速度,刚过垃圾处理中心的地方,我就徒劳地将船开了回来,所以我们几乎原地没动。我走进船舱,开始捉野鸭,然后把它们扔出去。那可真是一件有趣的事。它们摇摇摆摆地穿过甲板,靠自己的力量跳进水里。那群野鸭在甲板上排成一列小队伍,像是斑斑点点的东西。它们一连串地跳进水里,有15只,看上去像小小的褐色软木渔浮。”
  记忆中,爸爸这时候会轻声笑起来,我也会咯咯地笑,因为我喜欢这个故事,这就是爸爸故事讲完后我们的表现。“当然后来,”他说,“我返回船舱,那里已经一团糟了。到处都粘着羽毛和鸭屎。真让人恶心。要花一整个下午才能打扫干净。”
  这一天,午后不久,爸爸在退潮时撒了一网,除了稀稀拉拉几条红鲑外,几乎什么也没有。网拖上来一半的时候,开始出现了水母。不是那些体积像特大号泪珠一样的无毒无色的水母――那些水母我可以放进咖啡罐,带到教室里去展示和炫耀――而是那些凶猛的红色水母。我记得它们的颜色和内脏的颜色一样,都是酱紫和脏脏的黄色,大约两个拳头大小,像是巨大的污渍一样附着在渔网上。爸爸全力运转着绞盘,在收网时,什么也无法让他减慢速度。那些笨拙的水母噼啪噼啪地掉落到甲板上,爸爸用靴子将它们轻轻地踢进渔船尾部的浅水槽内,这个水槽在船体的中心线上,通向排水孔。红水母是有毒的,人的皮肤接触之后会产生刺痛,嘴唇和鼻子的反应更强烈。
  爸爸又收上来一网,我往后退了退。一条鱼,是一条小狗鲑,落在船尾滚筒上,它还活着,在渔网上奋力挣扎,企图摆脱尼龙网绳的束缚。渔网只钩住了它的鼻子和背鳍,让它差点挣脱出去,但它最终还是跌落到甲板上,尾巴不停地拍打着海水、黏液和水母的毒液。
  一滴海水飞溅到我的眼镜框边缘和眼角上。我尖叫起来,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倚靠在滚筒上,用手指按压住那只肿起来的眼睛,全然不顾手指还是湿的,上面还带有水母的黏液和刺。泪水从眼睑里不断冲出,好像这能减少痛苦似的,爸爸将暂时失明的我带进船舱。他脱下手套,在抽屉里摸索着,而我一直在哭喊。“别碰它,别碰它。”爸爸大声对我说,但我没法做到不碰。他把我的手拉下,按在我的膝盖上。我的哭声更大了。当他放开我的双手时,我又去抓眼睛了。我的脸滚烫,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脸颊上。接着他又把我的手拿开,托住我的下巴,“这里,这个会有效果的,用粉碎的碳酸钙片和口水做成的膏药。它会把刺拔出来。就会没事的,就会没事的。”
  醒来时,我发现身上盖着爸爸的毛衣。我眨了眨眼睛。此时风平浪静,船已不再摇摆。当其他渔船之间相互用无线电呼叫时,船舱里接收到的当地KHNS电台会受到干扰而中断。船舱里有股淡淡的烟草味道。我坐起身子摸索着眼镜,它是放在墙壁和床垫之间的,这样它就不会因为船的摇晃而滑到一边或掉到地板上。
  海面波光粼粼,长长的海浪永不停息地起伏着。天空像一株边缘呈浅蓝色的高山石竹。左舷外是苏里文岛。契尔库特山脉近在眼前,山上怪石嶙峋,山顶白雪皑皑。山峰之间的峡谷中冰川蜿蜒而下。
  爸爸坐在浮桥上,身穿绿色夹克衫,衣袖处有一个被烫破的洞。我爬到他身边,把膝盖上的灰色毛衣使劲往下拽了拽,盖住脚趾,以防冻了脚。风吹乱了我的刘海,我靠在他的肩膀上。
  “你完全好了吗?”他问。我点点头。我的眼睛不再疼了。他把烟斗在手掌上敲了敲,将烟灰掸进一只旧汤罐里,然后重新装好烟斗。在他抽烟时,火光在烟管口闪烁着,甜丝丝的烟草味中还掺杂着煤油的味道。
  我问他一座座山的名字,他把他知道的都指给我看。“那座山呢?”我问。那座山宽阔而低矮,在接近山顶的地方有一段陡峭的绝壁。
  “我不能确定。”他说。
  “那么那一座呢?”
  他耸了耸肩,“你要知道,这些山峰有的没有名字。没人给它们取名字。”
  “那么冰川呢?”我问,“那条冰川叫什么?”我喜欢那条冰川。它不大不小,在两座山峰之间,看上去有点像是从嘴里伸出的舌头,又像一张有着深色裂缝的蛛网。
  “我不知道。”我们一时有点好奇,于是爬到船舱里,爸爸拿出地形图,“这条冰川没有名字,四周的山脉只标注了高度。”
  “大概3920米,”他说,“在斯威夫特家房子的后面。你去过那里,阿莉塔。”
  “它们应该有名字,”我说,“我们可以给它们取名字。”
  爸爸微笑着把地图卷起来。经过这一段时间的风平浪静,现在他看起来气色好多了。“我们可以给那条冰川取名。”他说,于是用我的名字给那条冰川冠了名。我穿着过于宽大的毛衣高兴地扭动着,把胳膊缩进毛衣里,这样毛衣的袖子就空荡荡地在我的大腿上摇摆。我们重新回到浮桥上,欣赏落日的余晖。此时粉红色的天空变成了紫罗兰色,地平线处飘浮着丝丝缕缕的云朵。我侧过肩膀,打了一个哈欠,没让爸爸看见。
  临近午夜时分,爸爸吻了一下我的前额,让我到船舱里去。天空愈加黑了,我已无法继续阅读。爸爸打开船尾的照明灯,强光让黑色的海水和渔网看起来面目狰狞。“明早再过来,”他说,“睡觉去吧。”
  船舱里很温暖,闻起来有燃料、玻璃纤维树脂、湿羊毛以及橡胶的味道。我摇晃着走进V形卧铺,睡袋下垫着黄色泡沫。床单平滑、干燥,冷冰冰的,我打着寒战,脚趾相互揉搓着,枕头就用毛衣代替了。夜晚的波涛拍打着船体,渔船像一个没有包裹的摇篮。我把头转向弯曲的肘臂,开始晚间祈祷,随后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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