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居 鞋子两双 外套三件 裙子一条 闲书若干…… 这以后 我将把家安放进一只深蓝色的行李箱 我拖着它走过春天的湘江大道
五一路 立交桥
夜色已经深陷微风里的长沙
天空渐渐飘下细碎的雨点
我的神情坦然
如每一个路上的行人
是的
今晚我仍然可以安睡
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边缘的旅馆里
我仍然可以踢着粉红的拖鞋
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散步
听到心脏打出缓慢的节拍
我仍然可以在一个人的清晨醒来
用摄氏二十度的温水
洗净昨夜梦里的悲欢
我仍然可以在每一个迟暮的黄昏
在三千米步行的路上
望一望向南呼吸的车辆和青草
望一望那么多叠加的高楼和时光
是的
就像无法回到
曾经姹紫嫣红的青春
我也无法赶往遥不可及的未来
就像一只疲于迁徙的飞鸟
我安心于自己栖息的枝头
对于自己曾经激烈的内心
也已宽恕
大地封冻
19路公交车在人民路上缓缓地走
我看那些沾满白雪的梧桐
叶子已经剩不下几片
我还没来得及为它们起一个
跟你一样的名字
还没来得及听它们
合唱的声音
亲爱的
你去了哪里
这时候我已认不出武陵大道上站立的影子
它们究竟是枇杷还是玉兰
我不知道，大地封冻
迷路的灵魂是否依旧能够呼喊
我往常散步的街道到处是坚硬的冰凌
从清晨开始到暮色来临
我还没有走完一条沅安路
没有走到你
游动的水边
那是我想象中的河流
想象中 挥霍的天空
此时我们的城厢布满灾难
每一条道路都有如冰的荒凉
深夜里的花朵
依旧次第开放，在沉沉的枕畔
三千米
三千米是我等着你的快马一瞬
是十五年草木的光阴
三千米是他们说过的话
而彼时我正坐在潇湘中路的南端
仰望麓山下忧伤的学府
夜色已经来临
天边落下暮春的雨丝
相爱的人们挽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三千米啊，只是你短短的来路
只是我细数着石子的脚步
蚂蚁
似乎已经我足够地高大了
我感觉着他们的渺小
一只只蚂蚁在春天搬家
叶子没有动
起重机被风吹得左右摇晃
声音是从花朵中间传出来的
那是植物们的秘语
午后的阳光有些失重
天空渐渐倾斜
白色的花瓣下面
铁锹、电焊、手推车
杏黄色的安全帽……
发出这个世界向上的声音
而大地已经被惊醒了
被一群劳作的蚂蚁
翻出了自己的疼痛
一个人
一个人在走
街上飘着细细的雪花
一个人轻轻地唱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一个人坐在环城而去的车上
一个人经过那些熟悉的街道桥梁
隐蔽的草叶
一个人经过自己心中的山河
一个人站在清凉的国土上
低声啜泣
世界啊
我只是在寻找一个
和我说话的人
接近冬天的柿子树
没遇见你之前
我也没有遇见过它
这些北方的果实
外表像你一样的憨厚
阳光下暗藏着甜蜜
和柔软的心
哦，亲爱的
给我十年的时间
让我慢慢地靠近它
让我在十年的光阴里
一条一条地蹬过那些南方的江河
分开缠绕的水草以及
温和的火焰
让我像一位勤劳的主妇
用十年思念的长线
编织一件御寒的外衣
亲爱的，这就够了
我在慢慢地
走向那棵接近冬天的柿子树
你的手上举着那么多的灯盏
足够照亮
我的路上漫长的黑暗
这么多
这么多的道路、桥梁
这么多四月的香樟
这么多的江河、原野、春天
哦，这么多……
这么多朝南的房间
这么多的暮色、灯盏
夜空的气息
这么多上路的蚂蚁、蜗牛
这么多微小的世界
这么多内心的花瓣
我一次次地穿过
这么多飞扬的尘土
这么多浮动的光阴
一次次，不经意地碰伤的
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爱一个人是一瞬间的事
都过去了
这身前的铁路
身后的水
傍晚后的火车闪电一样
掠过由青转黄的山头
不会再有一个夜晚
像今天这样辽远和安静
除了我和一个
微微歪斜的影子
原来爱一个人
只是一瞬间的事
只是一瞬间
我看见你眼里的秋天多么深厚
我看见车厢外沉寂的
白杨 梧桐 红枫
没有一棵像我这样的贫穷和落寞
它们要是相爱
可以一棵望着一棵
慢慢地
从天明到黄昏
从一个千年到另一个千年
邓朝晖，女，1972年生于湖南常德，有诗作见于《诗刊》《诗潮》《北京文学》等刊物，2007年参加诗刊社第23届青春诗会。作品入选《中国星星五十年诗选》等选本。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