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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叙事的迷宫――《狂人日记》文本分析】 《狂人日记》

时间:2019-01-0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狂人日记》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篇用现代体式创作的成熟的白话短篇小说。无论人们对它的主题阐释如何丰富,仍无法背离鲁迅自己的说法,即“意在暴露家族制度和礼教的弊害”,这样的主题在鲁迅后来的写作中是不断重复出现的。由于“《呐喊》里的十多篇小说几乎一篇有一篇新形式”,我们感兴趣的是,鲁迅究竟是怎样以特别的格式深切地表现了这个主题的?又是如何对传统叙事进行反叛,以复杂的叙事手段和叙事智慧,在《狂人日记》中架构了一个纷乱繁复的“迷宫”,使读者陷入“圈套”难以自拔的?当然,完整地把握文本的叙事特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本文只就《狂人日记》的某些脉络作简要剖析,以增强对其“迷宫”构造的理性把握。
  一、小序与主体的对抗
  这篇白话短篇小说与鲁迅其他小说的不同之处在于,小说主体之前精心设计了一个文言体的小序,小序不长,全段如下:
  某君昆仲,今隐其名,皆余昔日在中学校时良友;分隔多年,消息渐阙。日前偶闻其一大病;适归故乡,迂道往访.则仅晤一人,言病者其弟也。劳君远道来视,然已早愈,赴某地候补矣。因大笑,出示日记二册,谓可见当日病状,不妨献诸旧友。持归阅一过,知所患盖“迫害狂”之类。语颇错杂无伦次,又多荒唐之言;亦不著月日,惟墨色字体不一,知非一时所书。间亦有略具联络者,今撮录一篇,以供医家研究。记中语误,一字不易;惟人名虽皆村人,不为世间所知,无关大体。然亦悉易去。至于书名,则本人愈后所题,不复改也。七年四月二日识。
  晚清以来的小说大多有一个开篇的楔子,同时,小序也是《狂人日记》所发表的杂志《新青年》上文本的共同形态,其作用均是交代故事来源,引出小说开端,也交代故事结尾。但《狂人日记》的小序,与传统小说以及《新青年》中其他作品中的序言均有不同,它非但没有引导读者顺利进行阅读,恰恰相反,小序与白话主体对峙互现,形成了尖锐的对抗。
  首先,从语体角度来说,这段文言小序,顺理成章导入的应该是一个文言构筑的世界,但《狂人日记》主体的十三则日记却使用了白话文。文言和白话,从语体角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抗。另外,小序话语清醒,条理分明,而白话主体部分话语狂乱,错杂无逻辑。如果说,这是通过表层叙述形成语体上的张力的话,那么,它的深层叙述内容则蕴涵着与主体截然对立的价值观。
  从叙述内容看,小序中出现了三个人物来对主体的叙述作出评定。第一个是小序的叙述者“余”,是狂人昔日在中学时的良友,“偶闻其一大病”,“迂道往访”,得到其兄长的确认:“病者其弟”,并“出示日记二册”为证。“余”读后发现这本病中日记“语颇错杂无伦次,又多荒唐之言”,“知所患盖‘迫害狂’之类”。接着叙述者又验证了日记的真伪:日记“亦不著月日”,且“间亦有略具联络者”。是日记,但不写日月;日记有二册,但其中语句连贯通顺的很少,可知实乃狂人所写。“惟墨色字体不一”,可知“非一时所书”,也非他人杜撰。“余”如此详细且近于烦琐地考证,无非是要造成读者信其所讲为真的结果。第二爪人物是狂人的哥哥。他根据日记内容判定狂人“可见当日病状”,并透露现已痊愈,并赴某地候补的消息。第三个是狂人自己,他的疯病已经好了,对于病中日记,提笔命名为《狂人日记》,清醒后的狂人也认为自己当时处于“疯狂”的状态。
  小序中出现的三个人物,均有一个共同的观点:这本日记的写作者狂人确实是个病人,日记内容是一个病人的“荒唐之言”。
  根据小序的这个提示,读者自然会与叙述者“共谋”,瓦解了作为小说叙述主体――狂人视角的独一无二的权威性,并以对狂人的否定态度进入日记的阅读中,这就意味着,我们事先就已知道,小说的主体部分渲染的狂人世界是疯狂非理性的。那么果真如此吗?细读文本,我们发现:狂人对封建道德“吃人”本相的发现,他发出的“从来如此,便对么”的质问,自己也曾吃过人的自省,“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还有”的怀疑,“救救孩子”的呼声,处处显示了对旧秩序的反抗,发出要求新文化、新道德的呐喊,使得读者又有强烈的认同感,从而对狂人“疯狂”的真实性产生极大的怀疑。
  通过小序和主体,《狂人日记》形成了两个对立的世界――正常和疯狂。文言小序讲述的是一个在旧道德观念支配下延续了千年之久的现实世界,而在白话主体的疯狂世界中,狂人却又言之凿凿地揭示出其“吃人”的血腥本相。正常之下隐藏着麻木、血腥和非理性,癫狂的话语却发出理性的呼声,小序交代的写作目的――“今撮录一篇,以供医家研究”的戏谑,与创作本意――“暴露家族制度和礼教的弊害”的严正……,以上这些对立的因素使得小序与主体相互嘲弄与颠覆、背离与消解,获得了由反讽带来的机智和悖论效果。
  这是作者在整体上设置的第一重叙事“迷宫”。一个文本,双重话语,读者在不知不觉中就卷入了“狂人疯狂与否”的疑惑,经过理性的思考,正常与疯狂发生了戏剧性的逆转。
  二、狂人视角的复调品格
  《狂人日记》主体部分全部以狂人视角叙事,这个形象是意味深长的。严家炎先生在《复调小说:鲁迅的突出贡献》中对《狂人日记》的分析是简略而精当的:“同一个主人公的日记,就既是疯子的千真万确的病态思维和胡言乱语,又能清醒深刻、振聋发聩地揭示出封建社会历史的某种真相;当然,这还只是表层的。在深层内容上,同样也响着两种声音:主人公一方面在激昂地愤怒地控诉礼教和家族制度‘吃人’的罪行,另一方面,又在沉痛地发人深思地反省自身无意中参与了‘吃人’的悲剧,惭愧到了觉得‘难见真的人’。战斗感与赎罪感同时并存。”这个论断的确是走出“迷宫”的不二法门。尽管严先生率先提出鲁迅小说的复调性,但对这一论题并未作系统详尽的论述,下面力求对《狂人日记》的复调品格进行细致梳理。
  在《狂人日记》中,鲁迅以患过迫害狂的表弟阮久荪为原型,凭借自己的医学知识,成功地塑造了狂人的形象。从种种表现来看,狂人确实是以现实主义手法塑造的一个受尽迫害而发了狂的形象。
  主体的第一则日记,就给我们展示出一个迫害狂患者的形象。这则简短的日记,思想跳跃很大,由开头“很好的月光”跳跃到“精神分外爽快”,又跳跃到“须十分小心”,继而跳跃到“我怕得有理”。这种心理活动的大幅度跳跃,显示了狂人神经过敏、多疑多虑的特点,这正是迫害狂患者的心理状态。
  由于深知狂人思想活动的特点,作品中对这种迫害狂患者心理特征的刻画,是贯串全篇的――
  第二则日记“早上小心出门,赵贵翁的眼色便怪: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我便从头直冷到脚跟,晓得他们布置,都已妥当了”,别人注视疯子时别样的目光,竞让狂人想入非非,认为别人是居心叵测要害自己。
  在第三则日记中,街上一群不相识的人,也引起狂人莫大的疑虑。他疑心街上女人打儿子时惯用的话:“老子呀!我要咬你几口才出气”,是对着他说 的:“狼子村”有人打死了一个大恶人,吃了那大恶人的心肝,更使他“从顶上直冷到脚跟”,立即联想到人们也会吃他,陷入被害的妄想难以自拔。
  在第四则日记中,作为精神病人的狂人产生了错觉。在他看来,盛在碗里的蒸鱼“滑溜溜的不知是鱼是人”;医生给他看脉也被疑心为“无非借了看脉这名目,揣一揣肥瘠:因这功劳,也分一片肉吃”;又把医生说赶紧吃药的话――“赶紧吃罢”疑心为赶紧吃他。
  在第七则日记中,狂人由“海乙那”吃死肉,联想到“‘海乙那’是狼的亲眷,狼是狗的本家。前天赵家的狗,看我几眼,可见他也同谋,早已接洽”。
  在第十则日记中,狂人由劝大哥放弃吃人的传统,联想到屋顶上的横梁和椽子,也会在头上发抖,并且堆在他的身上。
  哪怕一个眼神、一句话,或是不相干的极小的事件,都能对狂人的精神产生刺激,引起无端的猜疑和强烈的恐惧,这在正常人看来十分可笑,却正是迫害狂患者的病理特征。
  尽管《狂人日记》以现实主义手法惟妙惟肖地刻画了一位精神病患者的心理,然而,如果小说单纯是一个精神病人的疯言疯语,那么狂人形象也就乏善可陈。这个狂人之所以引人瞩目,是因为他在一种颠狂中说出了精粹而含蓄、深刻而独到的话语,抨击着封建社会的罪行,撕碎了礼教和家族制度的伪装。从作品中我们看到,尽管作者没有直接写明狂人的具体病因,但其中原因之一,是因为狂人从对历史文献和现实生活的研究中发现了一个惊天秘闻:吃人!这一发现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刺激,所以说他的疯狂不再单纯是一种病态,而具有了社会性,狂人的疯话隐含着诸多象征意义:
  他研究历史,得出了结论:中国封建社会是在“仁义道德”掩盖下的“吃人”的历史;他分析现实,悟出了封建家族制度的弊害――“合伙吃我的人,便是我的哥哥”,“妹子死掉的缘故,也全在他”;对无法摆脱的血缘关系怀有强烈的原罪感:
  吃人的是我哥哥!
  我是吃人的人的兄弟!
  我自己被人吃了,可仍然是吃人的人的兄弟!
  通过对历史的研究和对现实的分析,他概括出了“吃人’势力本质――“狮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狂人还对传统的封建礼教表示了大胆怀疑――“从来如此,便对么?”并对吃人的势力发出了严重警告――“你们立刻改了,从真心改起!你们要晓得将来是容不得吃人的人’;最后又发出了要变革封建社会的呐喊―一“救救孩子……”
  这些错杂无伦次之语和荒唐之言赋予了狂人强烈的反封建精神,使精神病患者和反封建战士这两种身份统一起来,成为一个完整复杂的艺术形象。
  与此同时,一个颇值得玩味的现象是,如此艰巨的反封建任务却由一个狂人来承担,这不能不引起读者探秘的兴致:如果将“狂人”谓为虚拟,他发病时的人道主义、理想主义意识就会受到怀疑;而强调狂人是战士,又无法解释他的疯狂的幻象世界。
  可见,《狂人日记》正是以荒诞奇特的艺术方式展现了现代启蒙者的荒谬处境和精神困境。狂人所处的时代,也正是鲁迅及同时代人身处的传统文化思想、政治体制遭遇空前危机的时代。鲁迅是矛盾的,他被人们视为战士,自己却一再坦言:因为“如果全露出我的血肉来,末路正不知要到怎样”,“我还没有这样勇敢,那原因就是我还想生活,在这社会里”,“我自己早知道毕竟不是什么战士了,而且也不能算前驱,就有这么多的顾忌和回忆”。面对现实,鲁迅以其独有的率真对自己的内心世界作出审视,同时,对希望与绝望均表示了怀疑:“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作为寂寞的先驱者,他认为,似乎只有反抗绝望才是生存的途径。狂人这种疯狂状态下堂吉诃德式的单枪匹马的抗争,不能不说是鲁迅复杂心态的外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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