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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回原处 放回原处唐朝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我叫方弟,出狱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一同出狱的还有一个叫王猛的狱友,是个毒贩。    天气晴朗,自由的阳光像烧红的铁水涌进发霉的胸腔,一阵剧烈的头晕袭来,我蹲下身翻肠倒肚,把胃里沤烂的酸菜尽情地吐在监狱门外的地上。
   一股酸水从鼻孔冒出来。自由的滋味真他妈难受!
   后来知道那不是自由所致,而是西部某省发生了八级地震。这奇妙的偶合让我啼笑皆非。我找到昔日的相好小梅,在她那里住了一天。三年没碰女人,晚上睡在一起,动静可想而知。小梅已经发酵,全身软得不成形状,但还是尽力推开我,说:“当心他拿刀剁你!这样玩命,人都快死在你手里!”小梅收拾收拾,催促我走。
   过去的都过去了。
   路灯未灭,浓重的湿气浮漾在灰蓝的空气中,东方已经泛白。一身空虚,没处可去,我背着旅行包,漫无目的地沿着公路走。一辆环卫车停在路边,正把垃圾桶吊上去,倒空渣滓,然后放下来。年老的环卫工人嘴里叼着一根烟灰很长的纸烟,向我做了一个避让的手势。我横跨两步,打算到盲道上去,不提防一辆载满青菜的三轮车急驰而来,蹬车姑娘叫了一声,龙头急拐,车轮挺在路沿上,连人带车翻了。老工人呆呆地“哎哟”一声,纸烟掉在地上。
   本能地,我想紧走几步离开,这世界有点邪乎,我怕那女孩揪住我要医药费。回头一看,姑娘滚了几滚,坐起来啊啊地叫。原来是个哑巴。挺清瘦挺漂亮的一个女子。这让我同情。老汉紧走几步,过分热络地把女子扶起来。我又停了下来,冷冷地看着他们。
   那女子冲我愤怒地吼了两声,声音怪怪的。我想笑,又觉得没什么好笑的。总之,仿佛什么东西触动了我,我放下包,动手扶正三轮车,一把把捡地上的菜,耐心地理好码在车里。哑巴很愤怒地沉默着,那种愤怒有点单薄和娇嫩,就像她本人此刻留给我的印象。大约给摔疼了,她一跛一瘸地走过来,对着我指手画脚,不知说什么,最后把擦破的手背举到我面前,哇哇乱叫。毛了四五处,油皮里浸出血,样子有点惨,其实都是表皮伤。我说:“怎么的,你自己摔跤,赖我?”哑巴听不见,还在激烈地挥着手。这时环卫车司机把硕大的头探出来,一个满脸浓髯的汉子,样子很威武,目力深沉地瞟我一眼,同情全在哑巴那边。是不是我的形象很像坏人?我有点气馁,我一直觉得自己并不真的就是坏人,尽管坐过牢。老汉也在一旁卖乖巧:“小伤,你随便给她看看,开点紫药水。”没法,我只好问:“哪里有诊所?”老汉指点说:“这条路拐进去就是菜场,口子有一家,只怕太早人家没开门。”好歹看一看,我拎起包,扔在三轮车上,正要握车把,哑巴却把包使劲往地上一掼,捏着小拳头对我做了一个恐吓的动作,怒冲冲地蹬车拐了进去。
   司机和老汉都笑了起来。我也咧开因房事过度而很干燥的嘴唇,跟着她的背影慢慢往里走。
   几天后,我成了一名小菜贩,摊位就在哑巴那一排,中间隔两家,位置没她好。有趣的是,我所租的小房和她的住处也在同一个院子里。她和新婚的男人住正房三楼,我住底下小平房的最后一间。我们的三轮车倒是每晚都并排放在一起,像兄弟。
   我隔壁住了个三十一二岁的女人,模样不讨人厌,成天梳洗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干,有两个男人把她养着。她的煤炉和我的煤炉并排放在房檐下,墙壁延伸线的两边。她经常用我的煤炉,新的,好烧。我唯一的条件就是请她不要让它熄掉,晚上收摊回来我好烧饭烧水。
   菜贩的生活很辛苦,每晚两三点钟起床,风雨无阻,跟着哑巴他们去七公里外的大市场进货,回来择好摆整齐,就陆陆续续有顾客问价,一直干到天黑收摊。首先睡眠不足是个大问题。通常卖菜都是夫妻摊儿,或至少有人接替,中间可以休息。再就是新手入行,没经验,不是进价偏贵,就是质量低劣。所以,头几天颇为狼狈,往往是任人拣择,浪费极大,钱没赚到,人却稀烂了。一到中午,就靠在身后水泥柱上张嘴打瞌睡,哈喇流多长。于是,就有人笑,还有人给一些指点。那天正混混沌沌,有人用大蒜叶轻轻抽打我的脸,睁眼一看,是哑巴在那里倩笑。哑巴心思活泼,在这个小菜场有很好的人缘。有时看我应付不了那些挑剔的家庭主妇,会抽空跑过来指手画脚地帮忙论价。事毕,我就冲她老公抱拳致谢。这又成了大家的另一个笑点。哑巴老公姓汪,五短身材,相貌有点丑陋,如果媳妇不是有残疾,他是娶不到她的。哑巴想告诉我什么,比比画画,我一愣一愣,这很有趣。旁边一个女人解释说:“她告诉你,刚才有人偷了你一把大蒜。”原来如此。
   时间长了,哑巴的手语我多少能明白一点。另外,她虽然因聋而哑,声音却能在很大程度上反映情绪变化。不快时声色俱厉,颇有杀伤力;心情好时,喉咙里会发出花舌音,徐疾多变,和山中的鸟语一模一样。原来人类在发明语言之前,说的就是鸟语啊,很美。经常聆听天籁之音的小汪有福气。
   晚上自慰时,我就想着哑巴。
   隔壁女人叫王苹,来自监利。因为同时和两个男人来往,颇受訾议。晚上回家,有时能看到她坐在门口,穿着短裙,大片白皙的肌肤招摇于外。有没卖完的小菜,顺手给她一把,也不拒绝。这是一种默契,但我一时还不想跟她走得太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倒是常有。“你怎么出来的?”“和男人吵架呗。”“捆绑成夫妻,要学会忍耐。”“你以前干什么?”“工人。”“我看不像。老婆呢?”“跟钱大人跑了。”王苹就笑,“没用的男人。活该。”王苹的两个男人,一个姓曾,一个姓赵。老曾四十开外,办一个轧粉条的小加工厂,离异,经常留宿。另一个赵姓者三十左右,单身,打工,也经常留宿。有意思的是,两人从不撞车。王苹在这个院子里很孤立,女人们都不理她,男人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和她套近乎。我是单身汉,老不老少不少,无所谓。但是也有人给予了善意的提醒,要我洁身自爱――就是哑巴。不知道凭什么,或许她已经把我归入那类她可以关心的熟人之列。
   后来有一次我看到小汪对王苹笑,让哑巴觑见,拿小拳头擂他脑袋,还当面娇嗔地嚷了一大通。王苹很不平,说:“死哑巴,自己像个妖精!”又说,“小汪,你还是不是男人,让女人欺负到头上?”小汪幸福地笑。
   吃完晚饭后,我通常要坐在门口抽两枝烟再洗脸睡觉。有一天,两个男人都没来,王苹拿出一个天蓝色胸罩和一个大红色胸罩,在胸前比画说:“老方,你看漂不漂亮?好贵哟,一百块钱一个。”王苹的胸脯不大不小,有点招人。我道:“谁买的?”王苹说:“老曾啊,小赵哪有钱?老曾还要跟我结婚。”我说:“好事,结吧。”王苹说:“可我还没离婚呐。”“那就抓紧时间离。”王苹笑:“宁拆九座庙,不散一家人,有你这么劝人的?再说老曾房子给前妻了,现在房子好贵呀。”“我看最贵的还是你们女人,没车没房一切免谈。”“那是,这是女人的优势。”王苹道,“老方,我觉得你不像好人。”“我本来就不是好人。我杀过人。”王苹哈哈一笑:“你看女人的眼神色迷迷的。”我大感意外:“不会吧,明天我买一副墨镜戴上。”王苹大乐,手在我大腿上猛拍一记,指梢顺势在我裆部撩了过去。
   又有一次,片区停水,整个院子里只有楼下唯一的公用水管还有余水放出。我在灯下吃面条。住在楼上的租户们都动用了水壶吊桶提水上楼,院里逐渐安静下来。王苹房里传来压低声音的争吵,过一会儿,小赵气冲冲地出来,甩门而去。受反作用力,门又慢慢地自动弹开。瞟一眼里面,王苹头发蓬松,忿忿地坐在床上拉衣服。过了一会儿,趿着拖鞋出来,椅子“乓”地掼在门口,一屁股坐下。都没说话,只有我吸溜面条的声音。俄顷,王苹嘀咕道:“哈,一无所有,脾气还蛮大!”我说:“脚踏两只船,技术难度很高哦。”王苹扑哧一笑:“你会不会说话?他就是看到老曾发给我的一条短信才气成这样。”“男人都是这种动物,私有观念根深蒂固。”“你没私有观念?”“我是例外。”王苹嘻笑道:“有故事啊――”“那是,我老婆跟那个房地产商来往的时候,我就欢欣鼓舞。”“真的?你不是想搞人家的钱吧?”“错,我是为她高兴,因为她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啊,看来你老婆比我有本事。女人都爱钱,你要接受现实。”“打住,不要同情我。我也沾了她光的,有一段时间我用她不少钱。”“呵呵,卖身钱。”“这话难听,模糊地带的模糊职业,其实是一种时尚。”“啧啧,还死要面子。”“所以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啊。”“你呀,再往下就捡破烂去了。”王苹并不是个没心没肺的人,眼里流露出真挚的同情。
   哑巴提着塑料桶出现在楼道口。水管靠墙,离我坐的位置只有四米。哑巴拧开龙头,水压很低,水流有气无力,几乎没有声音。哑巴“啊”了一声,算是打招呼,我也点头致意。王苹突然道:“你喜不喜欢她?”我道:“什么话?人家是有夫之妇。”王苹道:“我也是有夫之妇啊。她眼神很活,跟你一样。人新婚都有一个收心的过程。”我道:“别瞎说,让人听见产生误会。”
   哑巴大概知道我们在议论她,跑过来叉腰站在我们面前。王苹故意高声道:“没说你。”哑巴把脸转向我,我便也随着摇头。哑巴很不满意,打手势说我撒谎。我笑着对王苹说:“像个孩子。”王苹道:“假单纯,就是耳聋,漂亮女人没一个老实。”哑巴拍一下我肩膀,打手势问王苹说什么。王苹道:“我说你漂亮,不老实。”哑巴知道不是好话,拽一下我衣服,咿咿呀呀,意思是叫我不要跟她说话。王苹看懂了,说:“一个哑巴也知道挑拨离间。”
   三楼传来小汪的喊声:“黄芳,好了没有?”哑巴扭过头,向空中摆手。我惊诧道:“?,她听得见?”王苹道:“只有小汪喊她名字,她才听得见。”我道:“有这种事?不可能吧。”“事实就是这样啊。”“那我也试试?”“听不见,别人都试过。”“怎么可能?”“相处长了你就知道,他们之间有心灵感应。”“瞎扯!”“说你不信。”哑巴笑着,使劲点头。我惊异地问她:“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哑巴美丽地一笑,不做声。这回王苹也诧异了:“不会吧?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哑巴茫然地眨眨眼,扭身去看水桶满了没有。王苹道:“我看她是装聋作哑,要不就是听得见男人的声音,听不见女人的声音。”
   哑巴突然从桶里撮了一点水,浇在王苹脸上。“哎,你干吗?”王苹跳起来。哑巴挑战地握着小拳头。
   哑巴是否有听力一直是个谜。这好像和说话者有关。她母亲和哥哥在附近开一个五金门市部,常碰面,母亲说话她有时就能听见,但哥嫂说话她却完全听不见。再一个和她心情有关,心情好时,只要瞟你一眼她就能作出准确的反应;心情不好,你提着耳朵吼叫都无济于事。
   哑巴对我的声音是有反应的。那天晚上我和他们两口儿蹬车去大市场进货,中途下起了小雨,我没备雨具,哑巴就把她的那件单人雨衣让给了我,自己钻到老公的大雨披后面,蜷着身体笑。
   市场进菜的小贩很多,到后来越来越多。为防别人偷菜,我们把三轮车并在一起,让哑巴守着,我和小汪挤进人丛中看货。没有雨具,哑巴就跑到市场门房伸出的水泥檐下,远远地瞧着。当我扛着一袋大葱回来,她却瑟瑟地站在车旁,发梢上滴着水珠。我说:“怎么不躲一下雨呀?”哑巴比比画画,意思是人太多,刚才有人试图浑水摸鱼,不是她及时跑出来,就拿走了,现在她都不敢离开这里。路灯下,那张湿漉漉的小脸楚楚可怜。我心里一阵潮涌,抚着她的肩说:“谢谢你。”她的肩膀真瘦,像一个孩子,衣服已经湿了。我脱下身上的雨衣,要给她穿上。哑巴认真而用力地推拒着,意思是“你更需要它”,但到底禁不住我力大,乖乖就范。当我给她把领口拉到一起,那乖乖的样子让我变成了一个诡异莫测又心潮起伏的人,我的手背隔着雨衣在她隆起的胸前停了两秒钟,女子没动,却低下了眼帘。我突然觉得胸前需要搂抱一点什么东西,就说:“菜丢了没关系,身体要紧。”女子温顺地点点头。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话她有时也能听见。
   这让我颇过意不去,又有点浅薄的小得意。就表现出一种松松垮垮的安贫乐道相,对小汪也几乎有了兄弟般的情谊。黄芳的表现则是纯粹而娴淑,脸上漾着迷人的微笑。在这个充斥着烂菜叶和鱼肉腥气的小菜场,她的笑容如此干净,看了让人心痛。小汪确实配不上她。
   每到中午,没什么生意人又最困倦的时候,小汪是必定回家睡觉的,哑巴会守到下午三四点,然后回去。我没有人接替,只有死守。有一回无所事事的王苹??过来,开玩笑说:“老方,以后我给你守摊吧。”我说:“我养不了你。”王苹说:“我又不要你养。”我故作无辜地说:“那就更不应该了,情人不像情人,夫妻不像夫妻。”王苹嗤了一声,说:“你好正经哟,你装。”我便一爪重重搭在她肩上,趁机揪了一把,道:“是,我装。”王苹尖叫着,怕我又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就高高兴兴地小跑着躲开了。她软绵绵的背影挑起了我的欲望,我有点惆怅。
   哑巴在自己摊位上,跟着别人附和地咧开嘴巴浅笑,眼里却没一点笑意。然后招手叫我过去,帮她抬塑料盆。这个盆里装满了脏水,是她用来洗菜的。我弯下腰,手还没够着盆沿,女子忽地腰杆一挺,那脏水就全泼在我脚上,膝盖以下浇得透湿。哑巴发出鸟儿般曲折多变的鸣叫,快意而利落地捋捋头发,样子活像一只百灵或夜莺。她前生肯定是只小鸟。
   我不恼,但是装作有点恼,又装作很大度地跺跺脚,弄得鞋里的脏水四处飞溅。我对这一过程的享受或许没有逃过某些人的眼睛,这是后来才领会到的。我的内心开始有点失控,一点点而已。我在犹疑不决地朝着某个方向前进。这一点犹疑很快也给打消了。
   那天,小汪侄儿做周岁,小汪赶着去帮忙,撇下哑巴一个人收摊。天色昏暗,我蹬着三轮车跟在后面。进入院子,是一个小坡,黄芳使劲蹬了几把,冲上去,木板上几根茄子不听话,慢吞吞地滚下来。我说:“黄芳,茄子掉了。”黄芳竟然正常人般“啊”了一声,停下车回头寻找。我简直心花怒放,当她来到我身边,我突然伸手捏住她柔软的耳垂,说:“你听得见我说话?”哑巴快活地点点头,对我的惊诧反而感到不解。哦,一张多么单纯的脸。暮色中,我的心情复杂无比,满布着阴谋和陷阱,倘不是王苹挽着老曾的胳膊从院里出来,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王苹愣了一下,异样地打量着我们,嘴上说:“老方,我们出去吃晚饭,一起去吧?”我说:“谢啦,这不合适。”“怎么不合适?”“浑身汗酸味,不要把别人的心熏酸了。”两人笑着走了。
   这次吃饭之后,王苹的房间多了一台彩电。
   我开始独自打量自己。一次还是吃面条,我蹭到王苹房间看电视,说:“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王苹眼睛盯在电视上,说:“外表像好人,骨子里很坏。”我有点气馁,说:“真的?”王苹转过脸来,笑着附耳说:“你想拐人家小媳妇。”我说:“你狗嘴吐不出象牙!”王苹还是悄声说:“女人的心是最敏感的,你蠢蠢欲动了。”我皱起眉头,王苹有点无奈地说:“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没关系呀。”停一会儿,又悄声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她的话含着某种阴冷。我愕然,我一向知道王苹是柔和而风骚的,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面。不过很快,她就一笑,更阴冷地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不信你看。”她摸摸我的胡子,嗅着我的气味,我站起来走了出去。
   她说得没错。
   大凡男女之事,都自以为做得十分隐秘,其实最是张扬不过。因为人心的那点东西,都在这里蕴积着。哑巴的脑子和我一样,大概也有点小小的问题。看到我每天中午很辛苦地靠在水泥柱上流哈喇,她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快散架的躺椅,架在摊位旁边,让我放心在上面睡。反正这一阵没什么生意,两个摊位她一个人也能照应得过来。我装钱的破纸箱就交给她保管。作为一种普通的互助关系,这最后一点无论如何都过分了,可是我们居然没觉得。不仅如此,马路边有人为汶川地震募捐(已经好几次了),她也不说一声,就从我这边拿了五十块钱,投进了红纸箱。我一天还赚不到五十块钱呢。事后有好心人提醒,说我睡着后她怎样怎样,我竟然满不在乎,好像是自家老婆拿去买了口红。这就让人不快,让人不安,让人觉得可以玩味了。流言蜚语从来就是街巷的主题,落到实处就是,小汪已经不太愿意领受我这份兄弟之情,不仅不领受,相反从他消沉而偶露凶猛之光的眼睛里,让我感受到了他卑琐的血性,也就是,倘若跨前一步,这就是道德上的严正警告和肉体上的严重威胁。人的感情都是跟着个人利益走的。但是我没有听见流言,自打下定决心做一个菜贩,我就准备在这和谐而艰辛的底层生活中了却此生,我几乎忘了自己的过去,想当然地以为平庸、平凡的后面一定散放着一点可以各取所需的善良的小东西。而今看来,那只是幻觉,由一个哑女制造的,让人容易搞混淆的幻觉,她让我觉得自己可以是善良的,无索取意图的,事情就是这样。我还没从迷梦中醒来,或者是故意不肯醒来,于是,真的向错误迈出了一步。
   那天又是凌晨出门进货。小汪已经不愿和我结伴同行了,是黄芳执意要喊上我。没有下雨,头上还有很大的月亮。到了那儿,照例是黄芳守车,我们打货。那次我扛了一袋土豆回来,有点重,卸下肩时我歪了一下,黄芳赶紧搭手帮忙。她的秀发摩擦着我的脸,我不知她这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瘦弱的身体几乎偎在我怀里。就在我们的手和土豆绞缠在一起,就在尘土细细撒落在我们的脸上,短短几秒钟的停顿里面,我把仿佛蓄谋已久的阴谋全都付诸了实施。我实际上是搂住了她,嘴唇迅速行动,从她额头滑到眼睛,最后在那月光般冰凉的嘴唇上啜了一口。这肯定只是一瞬间,十分仓促,但她也作了最为默契的利用。将要分开时,她细洁的白牙轻快地在我下巴上咬了一口,就像鸟儿那么一啄。她前世肯定是只小鸟。
   我们以为这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事,跟着土豆就沉重地落在车厢里。我们感到各自的唇上沾了沙土。我们没有发现小汪就站在身后。小汪很沉得住气,不动声色,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向我揭晓他的发现。
   那天他早早就收了摊,我的生意不好,还是守到天擦黑才蹬车回去。我太粗心,居然没觉得黄芳整天没有出现有什么异常。我以为她是不好意思见我,心里便有些与年龄不相称的又软又嫩的忐忑与期待。院门口立着几个壮年男人,一律交抱着手,一副来者不善的架势。其中两个和小汪长得很像,短而结实,是他兄弟吧。我真是不知死活,居然还要推车进去,直到一个人抬腿抵住车龙头,好像要让我看他沾满灰尘的鞋底,另一个人捏着大拳头从侧面包抄过来,才霍然醒悟。连忙扔下车把,往公路这边急退。那几个人一看,怕我逃掉,立刻猛扑过来。
   我只有放手一搏,挡开一阵猛烈的夹攻,退到公路边,准备撒丫。不料才刚转身,整个人就意想不到地趴在一辆黑色“广本”的前盖上,又以意想不到的快速和玻璃里面的那张脸对在一起。那张脸起初很恼怒,很恶,但接着就不怒了。
   开车的是王猛,那个毒贩。
   他救了我。戏剧性的一幕由此出现,他大大咧咧地坐在我的小屋里,让小汪带着哑巴提着水果来向我道歉。在我的坚拒下,才没有强逼死不肯进屋的黄芳,只把小汪喊进来,貌似有理却句句无理地教训了他一通。小汪低头唯唯,一句话都不敢说。这让我很不安。
   王猛开门见山,说:“我没想到你会混得这么栽!不如跟我干吧,不出三年,保准你要什么有什么!”我说:“就怕我有命挣钱没命花钱。”“风险与回报并存,怕死就别干。人生就是一场赌博,只看你运气好不好。你我都三十几岁的人了,还能拼几年?再说了,你天天风里来雨里去,卖菜能卖多少钱?一辈子就在温饱线上挣扎,这样的人生你敢骗自己说不可怜?”
   王猛的一席话让我的心一阵一阵抽痛,心中野兽般的力量重又苏醒过来。
   我一夜未眠,捱到凌晨三四点,听见外面开锁推车的声音――又到进货时候了,但是没人喊我。院子里重又恢复了寂静。
   起床后,推上昨天没卖完的剩菜,无精打采地来到市场。小汪和哑巴都在,在那剥着新鲜的菜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有点恍惚,但愿吧。然而的确有什么发生了,比我预想的可能还要严重。自始至终,他们都埋着头,眼睛瞟也不瞟一下这边。哑巴沉着脸,眼睛红肿,嘴唇苍白。小汪则始终低着眼帘,竭力装得若无其事,却难以掩饰内心的挣扎,那里面有愤怒,有悲哀,有尴尬。没一个人和我打招呼,各自忙碌,或认真地和主顾侃着价,所有人都在故意忽略我的存在。我成了一个真空人,这怎么可能?咀嚼着冷寂的滋味,我的心开始踽踽独行,同时慢慢地把小摊铺开。
   就在这时,仿佛一道火流射在脸上,我抬起头,正遇上哑巴灼亮的目光。那目光是勇敢的,也是绝望的,里面有泪水,但更多的是愤恨。那美丽的小脸显得多么陌生,就像一朵花儿,被大脚踩过。披散的花瓣里满是屈辱和夹泥带沙的痛苦,仿佛在说:你怎么还敢来,哦,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我的身体霎时木了,我都做了什么啊,跑来做什么?竟然连最后一点尊严都不给她留下!
   手忙脚乱地收了摊。回来,正见王苹刚刚送走老曾,倚在门边,手探进领口拉着胸罩的带袢。
   “想不想进来?我想你可能快要走了。”王苹说,把我让进屋,顺手关上门。
   “我能去哪儿?”我迷茫地说。王苹给我脱衣服,“你肯定已经想透彻了。你真结实,让人心都酥软了。说好啊,到时候发财可别忘记我。”
   王苹蛇蜕皮一样从上面脱衣服,腰肢扭动着:“一个让女人容易产生欲望的男人,都是表面很好,骨子很坏。”她的身体和脸相一样,也并不讨人厌。“你是不是爱上那个哑巴啦?”
   “狗屁!”我恶狠狠道,身体向深处孤独地一递,跟着悲壮的眼泪滴下来,洒在王苹褐色的乳头上。
   其实我一直想做一个好人。
   责任编辑 刘鹏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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