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国 我熟悉你的高山如我的肩胛 你的泉水如我的心跳。我熟悉 你的村庄和街衢，掠过头顶的云 充满磁性的汉字，烛火，泪痕……
在我降生以前我就熟悉你
那时我是你花丛中的一只蝴蝶
森林里的一只飞鸟。在寒冷的冬天
我依偎在你的火炉旁。温暖地
怀想：你也是熟悉我的
因为我的睫毛都是你给我的
我这样恒久地活在你的怀抱里
采食你的麦粒和稻谷
刷牙、洗脸，在你给我的屋檐下
做梦、生病、哭泣
甚至在阴郁的季节里哀叹和抱怨
你像泥土一样容忍了我
甚至容忍了我的平庸甚至最终
容忍并收留我僵硬而丑陋的身体
我沉默也是你暗响的弦歌
当我在你美酒般的诗篇里徜徉
我爱你是迷醉的。连你的尘沙也爱
它们被大风吹起，刺痛我的双眼
但我仍爱，因为它们诞生过秦砖和汉瓦
我的香囊里藏着你的纸片，铁屑
在凹陷的岩石上找到你的浮雕
我爱你可以只留下抽象的概念
“祖国”仅仅这两个字就能够
让我微笑、流泪和痛哭
因为我的灵魂都是你给我的
因此我不是一个狭隘的爱国者
一只高贵而易碎的瓷瓶
我的目光是你悠久和绵长的黄河
天风鼓荡的肺叶是你缀满星星的帆
那驶进世界黎明的船
正在我的血管里航行
我以所有的肤色作旗语
而你是我永远的码头和挥舞的纱巾
现在我渐渐老了。晚眺
氤氲你南国的水湄，头发飘你北国的雪
而你还鲜嫩得像一叶初春的柳芽
光润如一颗中秋的珍珠
啊，祖国，现在我这样爱你――
像襁褓一样爱你
像爱一个婴儿一样爱你
我这海洋般的慈祥也是你给我的
我愿意跪在你的脚下，用睫毛扫去
你鞋子上的灰尘……
牛年想起王二小
像茅草屋掉落的一根茅草一样瘦小的王二小
衣衫上饿出了破洞的王二小
放牛郎王二小
天空的太阳被摘去贴在一块白布上
乌云压低了，也会落在一个孩子的肩膀上
十三岁的王二小
被鬼子押着向山沟扫荡的王二小
被刺刀挑在枪尖上的王二小
摔死在大石头上面的王二小
没吃过奶糖的王二小
没见过巧克力的王二小
睡在冰冷山间再也不会唱歌的王二小
牛儿还在山坡上吃草，在阳光下吃草
你们谁还记得王二小
请你们叫一声让我知道
荒原篝火
一只野狐，携着粗沙般的雪末从荒原掠过
一群铁质含量很高的人，从天边闪现
像破冰船，载着春天的信心，缓缓驶来
暴涨已久的血脉，被献身的锋刃刺破
一滴血喷射而出，熊熊燃烧。四周显得更暗
但寒冷正被逼退。荒原异彩纷呈
一朵火的花盛开。风中跳动的心。忠诚和誓言
的旗帜
荒原成为巨大的砧台。新的历史开始锻打
天幕上跳突着他们庞大的身影，如猛醒之雄狮
荒原篝火啊!吸引并且召唤，像温暖之家
草根苏醒、萌芽，生长成高耸的井架
坚冰化为柔美之水，为大豆和爱情灌浆
石油。这黑色的血，正向地面集结，准备激情
喷涌
一簇圣火。引领着荒原和一群高贵的灵魂，
冉冉升腾
罗湖桥
我用缓慢的、沉思的目光爱你
像一列夜行火车，奔跑，而仿佛静止
你一刻也不曾安睡：河流的喧哗与车轮的
转动
当我翻阅百年，藏起伤口，用一阵
时间的风。吹拂你纷飞的流云
我由红至蓝，由蓝至红，但我的心始终不变
现在我用阳光的指尖抚摸你坚强的身躯
那钢梁、铆钉、焊点，那斑斑锈迹
我爱你沉默的言辞，雨的嘴唇
我放飞一只湖鸟，你的河岸，你的丛林
微笑、感想、守望、跨越，以及祈祷
栖息于你的浪花和绿叶的容颜
世纪之爱――为我国第一条海上铁路轮渡线而作
当我在早晨、中午和晚上目睹陆地、海洋和
天空
当我写下“天上的鸟啊，为什么爱上了水里
的鱼?”
当我为这永远的阻隔而绝望，带着美人鱼的
疼痛与爱
我――看见了什么?!谁在欺骗我想象的眼
睛?!
啊!那像群山蜿蜒的火车，竟然匍匐在巨轮
阔大的背脊之上!
正带着人间奇观，在蔚蓝的渤海上航行――
我放下了南山与菊花，像梦幻的海鸥一样将他们
追逐并为他们而歌：一场多么伟大的爱情啊!
桅杆与铁轨的爱情。船舷与车轮的爱情
站台与甲板的爱情。奔驰与畅游的爱情
骏马与长鲸的爱情。巨蟒与神龟的爱情
蝴蝶与珊瑚的爱情。芭蕉与海星的爱悔
火车与轮渡，在各自的世界里，他们都是沉重
的，暗的
但当他们相爱和拥抱，当火车将渡轮作为一个最
美的驿站
他们便明亮而轻盈，一起在大海的空中飞
大海犹如怀抱船琴，火车犹如粗长的新弦
让太阳惊讶的光芒弹奏!让烟台的云和旅顺的风
聆听!
那奇迹的航线，铺架起人间的鹊桥――
当我在早晨、中午和晚上横跨陆地、海洋和天空
当我写下“大海的浪花啊，爱上了旷野上的橘
灯。”
当我为这心灵的和畅而欢欣，我是新世纪的喜悦
与歌
农民工
窗外就是他们。在高高的脚手架上
橙色的头盔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在一片片曾经荒芜的空地上，一只鸽子，一
抹云
最早飞掠过他们今天在天空的位置
路上就是他们。像一株草和一棵树
这些与我们有着相同草浆和树汁的人
在沥青和压路机前面大步行走
如果这路要穿过山峦、河流、峡谷、沙漠
你会在杳无人烟的野地和天边看见他们
但只是背影，在渐渐熄灭的尘土后显现
厂房里就是他们。在马达和行车的身旁
机油和焊花的身旁。在钢铁上种植棉花和玉米
或者像流水线上渴饮的马群
深蓝色的工帽压低着专注的目光
在餐馆的晨曦和夜色里就是他们
带着梦幻的炊烟，把瓷盘杯盏洗净，映出
含泪的微笑。或者被疲惫的锋利割伤手指
病房和家里就是他们。仿佛守护着
他们的家人，守护着我哮喘的母亲
我能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在母亲死后
多年也不曾忘记。春运线上就是他们
人潮汹涌。恍如非洲大草原迁徙的角马群
沉重的行囊里装着雪花、汗水和故乡的灯光
昨天下午我路过一个工地，围墙里全是他们
一群追逐水泥、沙石和瓦刀的人
一群拿土擦脸用汗洗浴的人
用自己的青春给城市美容的人
夜半被牵挂和思念惊醒，泪流满面的人
甚至用生命的消逝让一片废墟崛起的人
在这个鼎沸的时代和奔跑的国度
他们不用寻找。即使像一只蚂蚁
也带着鞋钉、拉链、气筒、扫帚和板车――
他们无处不在。闪动在城市的瞳孔里
带着村庄和方言，草腥和麦香，贫穷和梦想
他们是挚爱土地的叛逆者
胆怯和勇敢的陌生人。喷涌奔流的泉水和血液
他们奇异的光亮，刺痛了我怀抱恒星的夜晚
而那些被他们用高楼和道路亲手覆盖的种子
将在大地深处，永远地凝视他们……
回忆
仅仅是为了暮年的回忆，我不能仅仅
洗亮每个日子的脸，拨开睫毛上的阴云
如果我喜爱秋叶之绿，我要用春天
打磨时间的玉石。仅仅是为了回忆的甜蜜
我要在童年。蜷伏在母亲的怀里
养十条蚕，或者更多，看着它们透亮和挂茧
放飞一只漂流瓶：我梦想的海星。在辽阔的大
海上
闪烁隐秘的光。我要在翅膀未硬之时
远走高飞，为青春的勇敢而醉卧花丛
在初恋的月夜，栽下一棵苹果树
用沾着泥土的手，与相爱的入相拥
在大漠捡拾鹰的羽毛。在冰湖守望天鹅的倩影
啊，仅仅是为了免除晚风中空洞的昏睡
我要在年轻时酿制好回忆的糖、烛光和花朵
在旷野上仰望星空。在密林中行走歌唱
直到暮年，当我在回忆里忘情地微笑
路过的人们会羡慕地说：这个老人
是多么幸福啊!仅仅是为了这一句话
我要在今天写下这首诗，在回忆里回到过去的
岁月
再一次见到踏雪归来的父亲
火焰
我是火焰。火焰是我的名字
我的火焰是我的祖国。我的火焰高于一切
我有金色的面容和灼热的舌尖
我以热爱火焰的事物为生
包括岩石。我隐藏在岩石的内部
在岩石的拍叫下我会醒来，睁开明亮的眼睛
我燃烧。因为我是火焰
我是一切。为了光明我不顾一切
我是晨炊。我是夜歌。我是爱情。我是诗篇
我是引领者。我走在时间的前边
我以风暴的方式掠过河流和天空
一切追随于我。我是黎明的队伍
我毁灭，但我是锻造者。我剔除隐匿的杂质
留下钢铁的骨骼。在抵达纯粹中接近锋芒
我拒绝寒冷、潮湿、阴晦和黑暗
我与我所燃烧的世界共舞――
如花的红色之舞。如海的蓝色之舞
我有毁灭一切的畅快与痛楚
我以火焰抚摸我的伤口：火焰的伤口
我拒绝颂词而请求宽宥。拒绝停息而请求安谧
我是火焰。燃烧是我的生命
我在细雨中行走。灰烬不是我的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