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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黄道周拟骚之作】黄道周

时间:2019-01-3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摘要:明末大儒黄道周以其淹博宏肆之才、慷慨悲郁之情,对屈原的作品作了全面的仿写、续写,可称楚辞传播史上的独特个案。黄道周的生平经历使他在思想感情上与屈原有诸多共鸣之处,他从小开始辞赋创作,并对屈原的作品作了全面的仿写、续写。他的拟骚之作融合自身家国之痛,或发愤以抒情,或申论、演绎屈赋章句,虽是仿拟,形神兼备,独具面目,并对明末辞赋的创作与研究产生影响。作为屈骚的异代嗣响,屈子爱国、正直、执着等“普世价值”在黄道周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黄道周生前所反对的异族之统治者对黄氏的尊崇、追忆,乃至后学对他的追慕与学习,均凸显出优秀文化超越政治、种族与时空的感染力量。
  关键词:黄道周;屈原;拟骚;《续离骚》;《謇骚》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2012)02-0172-05
  屈原的生平、诗作极易引起文人的响应,尤其是在朝代兴替之际、贤人遭厄之时;而拟骚、续骚既是对屈子辞章的绍承,更是对屈子精神的庚续。马积高先生在谈到明清辞赋时认为:“明清两代是辞赋发展的停滞和衰落时期。所谓停滞和衰落,是说辞赋在体制上已没有什么新的发展,并不是说没有产生优秀的作品和作家。”而黄道周正是其中一位优秀的辞赋作家。本文即拟结合黄道周生平,探讨其拟骚之作。
  一、黄道周与屈原的“异代同风”
  黄道周于明神宗万历十三年(1585)出生在福建漳州漳浦县铜山深井村(今属东山县)一个平民家庭。其时已届明之季世,明神宗昧于治国、勇于敛财,矿监、税使遍及全国,肆意搜括民脂民膏,民众反抗运动亦随之此起彼伏。万历三十年(1602)漳州月港就爆发了轰轰烈烈的反税监高?的斗争;而东北的女真部日益兴起,万历四十四年(1616)努尔哈赤建立后金,接连攻占辽东重镇。大明国家可谓内忧外患,故有“明之亡,实亡于神宗”②之称。黄道周正处于这样一个动荡的时代。他少年早慧,博学多才,有“闽海才子”之称,又胸怀大志,忧国忧民。据庄起俦《漳浦黄先生年谱》(以下简称《庄谱》)载,7岁时其父授之以朱子《资治通鉴纲目》,黄道周研阅之后,“便知忠良邪正之辨,人治王道之大”。他关心国事,16岁时,“于时事得失,往往慷慨指画,有贾生流涕之意,不能自禁”;19岁时上书福建当局,献“时事策”,但不为所用,又于次年欲赴京上书,不果。他在万历四十六年(1618)乡试策论中抨击时弊,“深以党患、边患为忧”。黄道周于天启二年(1622)成进士,后任翰林院编修,因不堪魏阉擅权,遂告假归乡;崇祯时复出,历任右中允、少詹事等职。他屡次上疏直谏,因营救被陷害入狱的首辅钱龙赐、反对杨嗣昌夺情当政,两次被贬谪;又因江西巡抚解学龙举荐而被小人谗间,以致崇祯帝疑其结党营私,被逮入狱,身受酷刑,幸得不死。崇祯十七年(1644)北京陷落,南明弘光朝建立,黄道周被委以吏部左侍郎、礼部尚书之职,上疏请弘光帝“约己动众”、“收天下之心”(卷四《恭慰圣怀疏》)。但在这个由阉党余孽拥立起的政权里,他的诤言谠论并没有得到采纳,于是借祭禹陵而离开南京。不久弘光朝覆灭,黄道周拥立唐王朱聿建于福州,是为隆武朝。黄道周官至武英殿大学士兼吏、兵二部尚书,但又受到投机观望的闽地军阀郑芝龙处处掣肘。最终,他自请率师北伐抗清,兵败被俘,殉节于南京,留下了“一代完人”(清乾隆四十一年上谕)之名与数百万言著述。综观黄道周一生,其博闻强志之秉赋,九死不悔之志向,信而见疑、忠而被谤之人生境遇,遭逢末世、国都沦陷之时代悲剧,以及反抗侵略、以身殉国之运命抉择,皆与屈原有共通之处。
  事实上,黄道周对屈子有着很深的情结。他从小就喜爱屈骚,多有赋作(详见下文)。23岁时父殁,他叹惜屈原“力不及宗,哀怀客死,故怀沙沉汩,以殉其君”,而“君不若父”,自己更应一死殉父。但母亲尚在,不能死之,故“进退无据,呼天?心”而作《续离骚》(见卷三十六《续离骚》“前言”)。我们发现,屈原蹈水殉君的悲剧令恪守忠孝之道的黄道周感慨系之;而他选择以骚体诗的形式抒写父丧后悲哀欲绝的心境,固然与楚骚之长于写怨的特点有关,“况处末世,道与时忤”(《续离骚》“前言”)的时代背景,更使他的家国之痛合而为一。
  崇祯十一年(1638),黄道周因反对杨嗣昌夺情及其加派军饷、与后金议和等军政举措,在召对时与崇祯帝发生激烈辩论,最终以“朋串挠乱”之罪被降六级,贬为江西布政司都事,遂告假归家。他针对“朋串”之莫须有的罪名,于次年在漳浦北山墓庐旁建“十朋轩”、“九串阁”,列历代贤能之士56人,以明己志。其中“九串阁”列15对30人,第一对即为屈原、贾谊,并在《五十六贤赞》自序中说:“右日九串阁,阁仅九尺,壁间位置自屈、贾至李(李绛)、马(司马光),凡三十人,皆异代同风,韵实殊致。”并一一系以赞语。其中屈原之赞语云:
  
  
  易初本迪,君子所鄙。
  章画志默,前途未改。
  沐浴衣冠,不忍媪蠖。
  怀沙颂橘,终冀一悟。
  井渫心恻,千古同故。
  赞语首引《九章?怀沙》“易初本迪兮,君子所鄙。章画志墨兮,前图未改”,表达了自己不改变志向之决心;其次化用《渔父》中“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诸句,以示身心之高洁,不愿屈身退隐;随后直引屈子《怀沙》、《颂橘》二诗表达了独立不迁、矢志不渝的情操及以死相谏的决心。最后以《易经》之《井》卦九三爻辞作结,当与司马迁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之抒论有关:“怀王以不知忠臣之分……身客死于秦,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祸也。《易》曰:‘井渫不食,为我心侧;可用汲。王明,并受其福。’王之不明,岂足福哉!”黄道周言“井渫心恻”(井水已淘清却不被汲用,以故内心凄恻),实则希望崇祯帝能及时吸取前贤怀沙自沉的历史教训,善用贤才,为国民谋福祉。此赞语多集屈赋辞句,生动地刻画了屈子的形象,也是黄道周的自我写照;而君子怀瑾握瑜、终不见用之命运,亦“千古同故”。
  南明隆武元年(1645)十二月,黄道周于婺源兵败被俘,次年在南京就义。其间作诗数百首,亦有不少与屈子有关。如《夷犹》八章,据黄道周自跋:“右《夷犹》诗。将发婺源,梦道中勒石甚深隽,记其末句云:‘夷犹吾行兮。’《骚》云:‘夷犹兮中洲。’进退由人,亦不得自持,聊观之耳。”可知本诗题即得自《九歌?湘君》:“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夷犹》其三云:“平生不饷常茶饭,为叫巫阳再筮魂”;其五云:“怀沙颂橘逢渔父,不与从头诉不平”(卷四十七);又如《待命》八章其七云:“进退逢人自触藩,三闾旧有未招魂”(卷四十七);《蒿里》十章第十云:“搴无神禹饕餮铸,犹得余生吊汩罗”(卷五十);《东山偶书》云“颜回委陋巷,正则蹈水{裔,当其并命时,要一无所系”(卷三十七),等等。而骚体诗《謇骚》可为代表。据邵懿辰所言:“《謇骚》九章,草于南京尚膳 监中,去授命旬日耳。悲感杂沓,灵爽倏忽,与三闾大夫为朋。”殉国之际,屈子的遭遇再一次引起了黄道周的强烈共鸣。《謇骚》就屈原《离骚》、《天问》等章句加以申论。姜亮夫先生认为:“其中大体以屈赋中语义,与个人遭遇及明季惨痛之事相揉合而为此。故有真情悃志,非无病呻吟者比也。”确实,从初学为文至正命前夕,黄道周的辞赋创作贯串始终;而从其存世作品来看,形式上直承屈骚,并熔铸了自身的坎坷身世与家国之痛,呈现出独特的艺术特色,以下试析之。
  二、黄道周辞赋作品概述
  黄道周在少年时已开始创作辞赋。他在《答曾叔祁书》(卷十八)中说:“周之少也,溺于骚雅。”据《庄谱》,他8岁时即“能为比偶文”,“自经传子籍,旁及诗赋声律、铅汞阴阳之学,无不耽精玄览焉”。14岁时游广东博罗,至罗浮山,“振笔作《罗浮山赋》,无停思而多奇字”,大夫韩日缵叹其“年少轶才”;又登观海楼,作《观海楼赋》,人称“虽宿构,未遽能如是”。又据《庄谱》16年载,黄道周“游归发箧,诸稿皆诗赋,青原公怒责之。先生遂焚其稿,更习举子业”。在游历时期他的赋作当有不少,但由于父亲不希望他耽于辞章之学,故诸作皆焚毁殆尽,此亦可以理解为何上述二赋皆不见于《黄漳浦集》中。又据郑亦邹《黄石斋年谱》载,黄道周在被囚于南京尚膳监时,“作《南都赋》,作《謇骚》,哽咽绝续,不胜伤悼”。可知黄道周就义前除《謇骚》外还作有《南都赋》,然《南都赋》亦已佚。
  另外,明朝科举考试虽不试赋,但于翰林院庶吉士课考中仍保留赋之一体。黄道周于天启二年(1622)成进士,选庶吉士,天启四年(1624)散馆,在此期间当有赋作,今亦不见。
  目前存世的黄道周辞赋作品见于《黄漳浦集》,具体分布如下:
  1 卷三十六“骚赋”。这是最主要的部分,共收有拟骚、续骚之作九篇六十二章:《謇骚》(凡九章)、《续招魂》(凡三章)、《续离骚》(凡二章)、《九绎》(凡十一章)、《九戾》(凡十一章)、《九诉》(凡九章)、《刘招》、《续天问》、《丛骚》(凡十五章),以及《闻雷赋》、《梁山锋山赋》、《洞庭赋》、《平一赋》四篇赋作。
  2 卷二十八“文颂赞箴铭约揭题词”有《榕颂》一文,作于崇祯八年(1635)黄道周授业于漳州榕坛之时。其文首称“南方有嘉树焉,厥名日榕”,随后对榕树的美质加以歌赞,最后称“爰感楚章,制为《榕颂》”,表明是对屈骚的一脉相承;其颂语部分悉作骚体,如“逾岭越江,恶以为市兮,独立不惧,师天地兮”等等,与屈原《橘颂》所歌之树不同而志气可通。
  3 卷三十三“杂著”有《乘桴广引》一文。开头云:“夫子适赵,诫声于河,帷裳渐车,鳞甲生波,四顾滔然,作而叹日:‘丘不济此,实命也夫!”’(《水经注》有云:“孔子适赵,临河不济,叹而作歌:狄水衍兮风扬波,舟楫颠倒兮更相加,归来归来胡为斯!”本文当据此敷演。)随后言诸天帝筮于四方,皆得吉兆,“于是乘桴,广览四海,纪之以招摇,要之以太岁,审众哲之所从,信九垓而无外。”篇末云:“屈氏有言:超氛埃而淑邮兮,终不及其故都;免众患而不惧兮,世又焉知吾之所如?”引屈原之《远游》作结。《绍骚隅录》载明蒋之翘《续楚辞后语》收录有黄道周《乘桴》、《广引》,实即此文。
  4 又有数篇碑记文后附有骚辞。据洪思《黄子年谱》(以下简称《洪谱》)载,黄道周于13岁时曾至平和王文成公庙,三十年后(亦即43岁左右),漳州知府施邦曜移文成庙于东郊,请黄道周作碑记。王守仁屡平寇乱,事功卓著,可谓儒者典范,而漳州平和一县即为其所建置;其被谪龙场途中,亦曾于湘沅舟中作《吊屈原赋》,以抒其幽愤。因而当此衰世,黄道周追思前贤,除作《王文成公碑》外,又一并作歌以寄幽情,歌曰:
  折瑶枝兮捣琼糜,思君兮中阻饥。扬灵鼍兮播灵旗,矫欲来兮何期?大江横兮大岭绝,射朝曦兮马当发。招余弓兮云中,遗余佩兮木末。虽无德兮心所知,曾昔来兮安足辞?露所生兮雨膏之,菊有风兮兰与吹。追鄹车兮抗峄马,上天兮下土。时不同兮安得游?登君堂兮不得语。耿徘徊兮中夜,(下有脱句)
  此歌又见于《王文成公碑》所附(卷二十五),亦当视为黄道周骚体诗之一。卷二十五《两朝忠烈祠碑》、《吴山七忠碑》等文后亦有此类骚体诗作为“迎送神之曲”。
  以上是黄道周辞赋创作的一个概述(黄道周另有《七卜》、《七策》等“七体”文,此不详述),接下来我们着重对《黄漳浦集》卷三十六拟骚、续骚之作做进一步分析。
  三、黄道周拟骚之作的特点
  1 对屈骚进行全面仿作、续作
  其作品题名、创作时间、主要内容及与屈骚的关系等概况,笔者以表格形式阐述(见表1):
  由表1可知,黄道周对屈骚的拟写、续写是有意识的,其规模、格制为辞赋史上所罕见。其作品融合了自身家国之痛,或发愤以抒情,或申论、演绎屈赋章句,与屈骚可谓异代同风。
  2 虽是拟作,但形神兼备,独具面目。
  于浴贤《论黄道周骚体赋》一文指出了黄道周骚体赋对屈骚形式的继承与创新、实为屈骚情怀的异代嗣响。在此以《续离骚》、《謇骚》等具体篇章为例,对其思想内容、艺术特色等作进一步探讨。
  如前所述,《续离骚》是黄道周在父亲去世后,有感于自己不合于俗,又不善谋生,无力养亲,“乡里之人至目为放浪之士,益轻其亲”,使“其父悲郁佗傺,负奇以死”,自己又“不能自具殡敛”,痛何如之(见《续离骚》“前言”),故自比湘累,作《续离骚》以抒此郁结。在此仅以《离疚上》与《离骚》作比:如同屈子赞美自己的“内美”一样,黄道周也谈到自己不平凡的出身:“暨始龙梦彼乾精兮,嵌缪镏其若铠。?山骨蟀而?鹬兮,旋盘礴于腑内”(黄道周一字“螭若”,其来有自。在《年谱》中也有其父梦“金甲金斧神人”而生道周之记载);同屈子“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一样,黄道周也以香草为伴:“饰予以美好兮,而申之以兰荃”;屈子云“娥眉招嫉”,黄道周亦云“思华渚之遗芬兮,恐不与世乎相善”、“謇予有此修娉兮,愤与戚其交败”(当然,嫉屈子者,“党人”也,而与道周“交败”的却是上述“乡里之人”,或日族人,据《庄谱》载,21岁时有“族人之难”);屈子坚持己志,“独好修以为常”,黄道周则云“彼奇节之不改兮,又曷脱夫所累也”;屈子迷于前途,不知所之,乃求助于灵氛占卜,黄道周亦借助卜筮:“筮东南其丧朋兮,将西适于昆仑”;屈子欲“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黄道周同样登天无门:“牾中肃以上戾兮,将以诣於天门,属强禺为先容兮,乃告余以未启”;屈子遨游天界,黄道周亦纵横四方:“始余驾以南翔兮,长离邀余于中路,告朱明之所耽兮,将偕余以共住”、“咨复鸟之所宫兮,巡房心之次舍”。当然,这种遐想并不能改变现实的残酷,因此屈子最终仍决定“将从彭咸之所居”,而黄道周更有愤激之语:“纵一日之有宁兮,又胡所而不得死也!”黄道周作《续离 骚》时才23岁,其忧愁幽思亦与屈原有所不同,但仍不失为拟骚之佳构。而《续离骚》上下两章的篇幅,更是达到惊人的8000余字,是《离骚》的三倍有余。
  作为黄道周现存最早的拟骚之作,如果说《续离骚》还有不少愤世之语、乖戾之辞,内容亦稍显繁冗,那么作为拟骚之绝笔,《謇骚》则在艺术上、思想上更臻成熟。《謇骚》之得名有可能来自《离骚》“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易经》之《謇》卦六二爻辞云:“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大意是:君王之臣仆努力奔走(扶危济难),不是为了自身(而是为国事)。而这既是屈原之志,也是黄道周之志。《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云《离骚》“其存君兴国而欲反覆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謇骚》正与之相类。《謇骚》共九章,每章皆从屈骚中择取数句而申论之,如《昭质第一》申论《离骚》“芳与泽其杂糅兮,惟昭质其犹未亏”、《天式第四》申论《天问》“天式纵横,阳离爰死”,等等(《丛骚》的格式同此)。以《昭质第一》为例:
  “芳与泽其杂糅兮,惟昭质其犹未亏。”
  謇云汉之昭回兮,固散粲以为度。望舒让其修盈兮,又食之以顾兔。世犹訾其不纯兮,余将安所慕。哀姬旦之闵殷兮,不惠谅于同产。尼父生而博笃兮,世又悲其少贱。举二哲以相仿兮,固猥媚之所恶。谓高媲之不伦兮,故担挢而不下。余剖膺以托乘兮,洵自济于犬马。不敢逸于巢丘兮,亦奚取乎鲧之野。既三世而皆然兮。必余丑之不化。咎与誉其相根兮,鹗鹊共为昼夜。彼扁石之块然兮,固莫争其污垮。
  《离骚》有“芳与泽其杂糅兮,惟昭质其犹未亏”之句,这也是本章《昭质》之名的来历。首句即以《诗?大雅?云汉》之“云汉昭回”而应“昭质”,随后以明月之有蚀、哲人之受訾来喻己之高洁,不合流俗,最终选择块然独处,不与世争辩。诗中多用屈骚成语,如謇、度、娉、担挢、托乘等等;而望舒、顾兔、姬旦、鲧、鹗鹊等亦为屈骚中经常出现的人物、事物;句式同样采用以六、七言为主,以“兮”字为语助的“骚体”;而像“既三世而皆然,必余丑之不化兮”与“举世而皆然兮,吾又何怨于今之人”(《涉江》),“哀姬旦之闵殷兮,不惠谅于同产”与“列击纣躬,叔旦不嘉”(《天问》)等句,都明显看出对屈骚的仿拟。更重要的是,全诗围绕“芳与泽其杂糅兮,惟昭质其犹未亏”的主旨申论,展现出贤人与猥媚、咎与誉、污与娉等正反两面的剧烈冲突,更鲜明地凸显出“芳与泽”杂糅之下的“昭质”,而这种“昭质”,正是屈原与黄道周的道德人格之写照。像这样从形式到内容上的仿拟,在《謇骚》其他各章中皆大体如是。而在揭明昭质、表达无悔之志向、呼唤济世贤臣之后,黄道周最后不得不面对明朝覆亡的残酷现实,作《掌梦第九》:
  “巫阳对曰:掌梦,上帝其命难从。”
  煌煌神宗,告我自胜。积精者强,有觉无兢。舂容乃声,以俟其定。勒二十年,佩此心镜。太宗不怡,垂帏以思。执彼鬼中,谓吾已知。三九四七,萝图历兹。嗟我小臣,其何能维。赫赫太祖,告余江渚:“琅琅云卿,竞舍我去!”余日:“不敢,朝廷舍臣,非臣敢去。”臣今欲去,将安所之?天地硷呀,岳渎崩盹。人臣视君,惟力是视。力竭身枯,则安所济?嗟我小臣,既赢以虺:何交於天,一祖二宗,二十五年,语如钟镛。召彼故老,讯兹掌梦。成日天命,告尔曷用。厦屋将颠,一篷梁栋。瓴瓿之呜,曷其有控?嗟我老臣,实为此来。寤言当心,雷霆为开。以身许君,安逃厥灾?系于故宫,俯仰低回。陟降上天,将毋此阶。丁宁命余,则安所怀。涕泗滂澜,何能不哀?
  本章亦围绕《招魂》之“掌梦”诸语展开。这里关涉到黄道周的几个梦境。黄道周《昏晓》八章其七云:“倾危世事廿年中,曾梦高皇与二宗。胜负当头须有数,去留舍我更何从?”(卷四十七)《洪谱》对此加以说明:“按:子以天启甲子散馆,梦神宗召谓曰:‘汝欲胜人,道在自胜。’又以崇祯丙子人都,梦文皇召至床前,屈指者再,云:‘三九四七,诚如所言。’盖指《易象》中命历也。子身致玄感如此,久已在帝左右矣。”⑩可见黄道周梦见过明神宗、明成祖(谥“文皇”,原庙号“太宗”)。而据《洪谱》61岁所载,黄道周因对弘光朝大失所望,借祭禹陵之机离开南京,船泊龙江湾,梦见明太祖(谥“高皇帝”)凄然对他说:“卿竟舍我去耶?”黄道周回答说:“朝廷舍臣,非臣舍朝廷。”他也因此而徘徊江渚,不忍遽去。④在回顾了这几个梦境之后,面对“厦屋将颠”、壮志难酬、身系故宫的现实,黄道周不能不悲从中来,“涕泗滂澜”。这是黄道周拟骚之作中最不近骚体的篇章,由于情感的发展到了一个节点,也由于内容涉及到“一祖二宗”,本章一改前面几章的骚体,而代之以四言,节奏短促,给人以肃穆凝重之感,而其忧国伤时之情仍与屈子相通。
  再如其另一组诗《九诉》乃仿《九歌》而作,故在句式上多采用“ooo兮Ooo”为主的二分节奏;在语言上,亦多借用《九歌》及《楚辞》中其他篇章的词汇。但由于黄道周早年曾受老、释影响,反映在《九诉》中,就出现了与《九歌》诸神不同的促俭、龙女、三尸、诺皋将军等为道教、佛教所信奉的神灵。而在主旨上,《九歌》虽经屈原改作,仍属娱神之“巫音”;黄道周作《九诉》则是有感于“帝无臣”之现状,欲借助《九歌》之格制,向诸神灵诉说自己怀信佗傺、欲诉无门的一腔不平之气。种种异同,正可见出黄道周对屈骚的借鉴中亦有独造。
  胡应麟《诗薮》云:“纡回断续,骚之体也;讽谕哀伤,骚之用也;深远优柔,骚之格也;宏肆典丽,骚之词也。”我们知道,既是仿作、续作,必然是戴着镣铐的舞蹈,从立意、文辞、体制等方面都有所限制,但黄道周却能结合身世、国运,以纡回断续之体、宏肆典丽之辞而抒发慷慨悲郁之情,与屈子共鸣于千载之后而自成一家。著名语言学家黄典诚教授曾为东山黄道周纪念馆撰有一副对联:“收局文山,气节冰霜千古烈;行吟屈子,辞章风骨一家雄。”确实,黄道周之风骨、辞章皆值得与屈子相提并论。
  自汉以来,拟骚、续骚之作不在少数。姜亮夫先生评历代拟骚之作日:“其上者探灵均孤忠之蕨,以得其慨感幽深之志,多出于贤人失志之所为;其次者善体屈子心志,锲入无问,而章拟句摹,亦得其韵调之形似,则文士工巧之术。”@黄道周可谓兼有二者,其作不仅形似,而且神似,深得屈骚之髓。陈寿祺称其文“《骚》心《选》理,咄咄逼真”(卷首陈寿祺《重编黄漳浦遗集序》),可谓的论;同时由于其独特的经历与宏博的才力,其拟骚之作又具有自身的面目,呈现出鲜明的个性特征。
  黄道周历来以气节为后人所推崇,其书法亦为人所重。事实上,他的包括辞赋在内的诗文成就同样达到了一个很高的水平。徐霞客称其“文章为国朝第一”,查继佐称其文章“矫绝近代,天下咸以为海岳”,黄道周的文学成就在时人眼中可见一斑。作为屈骚的异代嗣响,屈子爱国、正直、执着等“普世价值”在黄道周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包括他生前所反对的异族之统治者对他的尊崇、追忆,乃至后学对他的追慕与学习,均凸显出优秀文化超越政治、种族与时空的感染力量。
  责任编辑: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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