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子 三妹子死了三十年了 埋在荒山野岭―― 乡下的旧规矩 未嫁的女儿死了不能埋在祖坟 三妹子和村里的二嘎子好
二嘎子家比三妹子家还穷
盖不起新瓦房
三妹子的父亲死得早母亲当家
母亲说
盖不上新瓦房就嫁四驴子
四驴子的爹是生产队长
家里有八间大瓦房
三妹子是喝农药死的
她死了母亲一声也不哭
村里人都说这个母亲狠
三妹子的家后来富了
盖起了小洋楼，还有小汽车
就在去年，离婚的四驴子死了
他父亲老生产队长托媒人
到三妹子家说亲――
阴亲。要把三妹子的遗骨
和四驴子的骨灰合葬
如果事成，三妹子家能得到
一万块钱彩礼
三妹子的母亲一口回绝了
媒人说，还可以加钱，你出个价
三妹子的母亲说
怎么还能包办婚姻呢
人死了，不能说话
谁能替她做主呢?我这个母亲
也没有这个资格
现在，在阴间，三妹子还是独身
但是她一定原谅了她的母亲
父亲的文才
父亲没读过我写的一行诗
或者说，我从来
都没有把自己的诗让父亲读过一行
哪怕是以“父亲”为题的
我认为他不会懂。他一直是沉默寡言的农民
偶尔拉一段二胡，不读书也不看报
更遑论拿起笔写点什么
父亲的姐姐过世了。下葬那天
他突然要求念一篇悼词
――他在前一天夜里守灵时写的
麦克风前的父亲，北风吹着他花白的头发
从非常辽南的方言里
我听见他身体里隐藏的另一把胡琴
悼词简短而概括，语言朴素之极
追忆了逝者劳碌多病善良平凡的一生
同时又不缺感人的细节。个别段落
甚至有《项脊轩志》的味道
他念完悼词，便把文稿轻轻投入火堆
送葬的人群陷入短暂的寂静
忙头一声大喊：起――灵――
瓦盆咣当一声摔得粉碎
鞭炮响起，唢呐齐鸣，纸钱纷飞
再看父亲，已隐身于一片白茫茫之中
我眼里噙着泪水，使劲握紧了一股北风
无题
――致僧人GY
也穿袈裟，也带手机
甚至笔记本电脑
“也是一种方便”
他说，硬盘装得下佛经
也装不下佛经
他烧过木佛
他认真地对我说
他烧出了舍利子
他身体里有佛印
也有苏东坡
还有一点张宗昌
我说起某地疫苗
把接种的儿童给彻底免疫了
(死人不会再得病)
他没念阿弥陀佛
也没说什么因果报应
只是骂了一句国骂
我们到饭店
我喝酒吃肉
他吃素，谁也没装假
老柳
老柳不是一棵树，是个乡下小老头
脸上折折皱皱，好像植了柳树皮
他坐在村头那棵百年柳树下
编苹果笼子。他从来不栽苹果树
他说：“我从来就不缺果子吃。”
荆条在他的指尖开出花朵，在光栅里跳跃
马扎旁放着一本古旧的《周易》
村子里经常有人来找他算卦，比如
猪娃跑丢了，哪里去找；二小子
能否考上大学；今年是否有灾
如何破解。他掐指一算，就能有个答案
他从来不收钱。问完卦的人，喜颠颠地
拿走一个空果笼子。到了秋天
送回来一笼子的红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