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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涯的诗]杜涯的诗作品

时间:2019-01-27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无 限      我曾经去过一些地方   我见过青螺一样的岛屿   东海上如同银色玻璃的月光,后来我   看到大海在正午的阳光下茫茫流淌
  我曾走在春暮的豫西山中,山民磨镰、浇麦
  蹲在门前,端着海碗,傻傻地望我
  我看到油桐花在他们的庭院中
  在山坡上正静静飘落
  在秦岭,我看到无名的花开了
  又落了。我站在繁花下,想它们
  一定是为着什么事情
  才来到这寂寞人间
  我也曾走在数条江河边,两岸村落林立
  人民种植,收割,吃饭,生病,老去
  河水流去了,他们留下来,做梦,叹息
  后来我去到了高原,看到了永不化的雪峰
  原始森林在不远处绵延、沉默
  我感到心中的泪水开始滴落
  那一天我坐在雪峰下,望着天空湛蓝
  不知道为什么会去到遥远的雪山
  就像以往的岁月中不知道为什么
  会去到其他地方
  我记得有一年我坐在太行山上
  晚风起了,夕阳开始沉落
  连绵的群山在薄霭中渐渐隐去
  我看到了西天闪耀的星光,接着在我头顶
  满天的无边的繁星开始永恒闪烁
  
  
  桃 花
  
  
  最初看见桃花,是在我的幼年
  那年春天,父亲和一群大人带着我
  去给一个邻村的表哥上坟
  走出那个村子,我便看见了
  满园的桃花
  当时我欢呼一声
  一头扎进了桃林
  那个上午,我在桃园中兔子一样
  穿行着,桃花在我的头顶
  开得绚烂而又宁静
  猛然,我吃惊地站住
  我看见父亲和那群大人
  正坐在一座坟前 哀哀地垂泪
  一堆纸灰被风吹得
  四处飘散,然后像黑色的蝴蝶
  消失在桃花间
  后来我知道,那座坟中
  埋着我的从未谋面的表哥
  他在十八岁的那年死于一场疾病
  那个春天,我记住了桃花
  还有纸灰 坟墓 大人们的泪水
  后来我注意到,在我们的村边
  也有一片硕大的桃园
  每年,桃花都开得异常绚烂
  那时,我常坐在门口
  看着父亲走在路上
  然后消失在桃林的那边
  后来父亲死去,桃树也被一棵棵砍掉
  如今许多年过去
  那个地方不再有桃花开放
  而故园的人也已相继老去
  
  
  夕 歌
  
  
  西天的光亮里有永恒的影像
  那真实的存在,真实的家园
  以前是我的幸福,痛苦
  现在它仍是我的辽阔忧愁
  我的全部往日和全部热爱
  时间的长河
  无限的鲜明的时分
  彷徨与方向,灯盏与金黄
  当人世退到光耀而遥远的边缘
  我眺望了一生壮丽的归程
  眺望了千山万水的惆怅
  多少的时日匆匆而过,一去不返
  今天我再一次看到壮阔的黄昏
  延伸的余晖、持续的燃烧也在昭示:
  眼前的黄昏以及过去的
  每一个消逝了的黄昏
  都是安慰,存在:星星和故乡
  现在,我将无言地回到我的苍茫
  
  高 处
  
  在从前,当我在清晨的熹光中醒来
  树木翠绿,紧贴五月的山石
  山榉和红桦树的光阴让小兽热爱
  而在更高处,山崖陡峭,岩石排列
  山峰已将庄严的影子印在青蓝的天空
  很快,鸟声渐起,山谷明亮
  群峰赛似壮丽,背面的天空
  有如南风之家的巨大背景
  我开始向高处攀登,五月的翠绿伴着我
  一路闻听泉水,清风,鸟声
  林木在远处森严,排列
  并渐渐移向幽明的山谷
  多少次我驻足,向森严和幽明里眺望
  被它的绮丽、神秘和幻象诱惑
  但我记着那高处:陡峭的山崖,巍峨的山峰
  我记得幼年的经验,材料,芬芳,渴念
  那是在五月,每当我向高处攀登
  青春的荣耀的元素伴我同行
  至爱者的面容在万物中隐现
  当我望向高处:那万年无声,那缈蓝
  在那里,时而触及星辰,满天星光垂挂
  时而又峰峦明亮,孔雀的蓝衣铺展闪电
  我知道,到达那高处还需要一段路程
  而在我的脚下,年华已逝
  两旁的树木迅速变换着季节
  已然开花,俄而枯黄,继而落雪
  许多的年岁已无声逝去了
  像星辰在远处悄然黯灭
  我知道我必须抛弃一切的形式
  抛弃具体、日常,一切的物质、重量、形态
  不再关注榆树的概念,生活的意义
  我必须和自然的广在一起
  和事物的存在、本心一起
  现在,那高处依然庄严着天空
  树木的青翠又一年伴着我
  我必须在远离尘世和欢庆的地方攀爬
  不再受景物幽明变幻的诱惑
  我必须赶在日暮之前到达
  ――赶在衰朽与消散之前
  因为一切都已如黎明的曙光显现:
  到达那里,是到达万有的精神
  到达那里,是到达纯粹之乡
  
  忧 歌
  
  五月的早晨与鸟啼一同醒来
  树林中静默着幽暗的微光
  风的清凉轻拂暗绿树丛
  朝升的霞光正将高空映照得澄明
  
  我是霞光引导的一缕迷惘
  我是十年后归来的一颗远星
  在围墙外,在旧日的树丛边,我多想
  坐下来,歇一歇我这疲惫人的步伐
  
  停一停那暗中的力量:长久以来
  它像命运一样不停下它的追赶
  让我看一眼蔷薇花丛:它正开得喜悦
  鸟儿也在繁茂里婉转着清亮
  
  它在将人世的欢乐和流年啼唱
  像是婉转清亮的尘世的挽留
  故园中的熟悉岁月亘古久长
  看那村落,也在将持久的宁静拥有
  
  而在遥远的高山之巅
  静和的风又在缓缓流散
  在那广阔无声的湛蓝里
  至爱者在将纯粹和光明创造
  
  他已获得无上的光荣的居住
  像一个家乡,他独坐在广阔里
  在曾经过往的春天和秋天
  我这孤单的声音曾向他倾诉
  
  现在光明的春天已在路上
  他的慈悲和荣耀像预感显现
  通向那广阔芬芳的遥远里
  榉树和青杉林已像赞美一样排列
  
  而在高山之巅,和风宁静
  山林在辽阔寂静里发出轻微喧声
  广阔的无声的湛蓝仿佛一个故乡
  青亮高空仿佛尘世生命的归程
  
  因此我须将告别现在,我须离开
  而当我回到山峰,回到久别的故乡
  当我回到了那里,当我回到了那里
  我将不会把往日的忧愁倾诉
  
  一个名字:花好月圆
  
  那时,我们举首即看见牡丹
  年画里的明月出东墙,照亮了堂屋
  那时我们园上看果,田里赶雀
  母亲在厨房摘芹菜,煮半锅红薯
  我奔跑出门,看见立冬的白霜
  挂在南园的树上,而东南方一片
  白亮,邻家女人抱柴,呼出白气一团
  后来落雪了,父亲在雪中回来
  说起年景、麦苗、地墒
  我们在雪中滚爬,撞翻了
  柴垛。堂屋中,火盆轻燃,壁上
  贴一年画:一轮圆月和几株盛开牡丹
  它的名字是一种美好:
  “花好月圆”――我要说那时
  温暖曾经来到人间
  譬如天晴了,雪从树上一团团跌落
  大地白亮得刺眼,屋檐下不停“滴答”
  我们欢呼出门,一下子
  停住:天空的碧蓝让我们惊诧
  到了正月,阳光变得淡白
  我们步行去舅父家,路上走着
  赶春会的人,我抬眼:河堤上春冷
  犹在,千万条柳丝已经垂下
  三月,姑姑串亲戚走来
  带来冰糖、核桃、红枣
  我们跑出门,发现桃花在南园
  开了三千朵,蜂蝶嗡嗡飞舞
  柳絮不顾一切扑在墙上
  春天曾经让人无法忍耐
  这是一种奢侈――后来父亲被
  埋葬在河堤的西侧,我们
  的姑姑在几里外,那里
  土上的野蒿年年长得很高
  隔年,桃树被砍,蜂蝶不来
  柳絮空自飞过三百家
  “花好月圆”,三十年只留下了
  一个名字――我要说人间三春
  不常,岁年消逝得太快
  “花好……月圆”,我念出这个名字
  根须回到土里,花朵回到树上,春光
  回到了名叫朱寺的村庄:我幼小,一身
  碎花衣服,在五月的阳光中站立
  仰首,苦楝花开了,树木摇啊摇
  那时我未长大,南山未老
  
  岁末诗
  
  又一年的光芒从窗外呼啸着远去了
  我仍对时光怀着无言的忧伤
  在清晨疼痛,夜晚彷徨
  我深居楼房,却想着远处冰冻
  的河面,和天晴后树林那边的雪原
  我偶尔出门,只是为了看一看山冈
  看一看冬天的黄昏:刮了一天的风
  最终会停息在向晚的树林
  有时我会在一个工地停下来
  看那些寒伧的农民在风中瑟缩
  想象他们在故乡的田野、房屋、年岁
  有时我坐在窗前看夕阳沉落
  因它的滚滚远去而心怀黯然
  岁月,却不因我对它的关注
  而改变什么:生命终是
  如东风无常,人间却有拟造的欢乐
  就像现在,那些农民领到了一年
  的工钱,在工棚中收拾着肮脏的铺盖
  邻居们在楼下热烈谈起过年的白菜
  粉条、孩子的寒假,而收废品的人
  从楼道里收走了今年最后一车废品
  寒风中的吆喝声渐行渐远
  我坐在窗前,看阳光在树枝间细碎、冰凉
  听见风吹过屋旁的树林
  地上,陈年的枯叶翻卷
  
  空 旷
  
  记得在过去的岁月,正月里
  我总是一个人去到城外的田野,只因
  无法融入满城的欢乐,新年的人群
  是的,我承认,我是个黯淡的人
  心里没有光明,也不能给别人
  带去温暖,或光亮,像冬夜的烛光
  我总是踽踽独行,怀着灰暗的思想
  在落雪的日子里穿过郊外的雪原
  在正月里去到阒无人迹的田野
  那时没有候鸟,树木也都还没有开花
  只有初绿的麦苗,和晴朗的天空
  一整天,我都会坐在田野上
  听着远处村庄里传来的隐隐狗吠、人声
  听着来自蔚蓝天堂的隐秘声音
  听着风从田野上阵阵刮过
  吹过世代的寂静
  
  现在仍是这样:二月已轰轰烈烈
  翻过了山冈,春天的大路上走着新人
  春天的河堤上刮过薄尘,柳树摇荡
  在眼前,在远方,城镇开始了新生活
  新的秩序排列人间的日夜
  生活,它近在身旁,却又远隔千里
  每日,我只是坐在窗前
  看着地上的树木和淡白阳光
  远处的河沿上不时走过一个或两个人
  一阵尘烟过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让人想起一些逝去的春天岁月
  时间的长河带走了爱、温暖、欢乐
  是的,每日,我穿过寂静的园子
  心中怀着旧伤、彷徨、对旧日时光的留恋
  听见风从头顶的树木上呼呼吹过
  听见四周树木的微微摇动
  几片去年的枯叶擦过树干,掉落地上
  发出了春天惟一的声响
  
  
  偏 远
  
  
  每年春天,山毛榉都会在那里生长
  所有的事物再次被染亮,纯粹
  除了浓绿,那里还有柿楸花的白
  柞树花的黄和杜鹃花的红
  四月,它们寂静地开了,映照着坡面
  映照着溪涧,谷地,高冈。这一切
  都是臆想:它开或落,它生长之地
  几乎不会被人看到,不为谁知晓
  我曾数次去过那里,那生长之地
  除了寂静的盛开,我还看到了人类
  三两个,四五个,或者仅有一人
  在山腰的小院进出,劳碌,翻晒柿饼
  或独自担着水桶、山果,走下坡谷
  有时会有某个人出现在远处的山道上
  很快地,被周围的群山、绿树、寂静湮没
  只有风吹山林的声音,只有群山的寂然
  让人怀疑刚刚的所见:是否影像,是否闪电
  我想到了一些词语:穷乡,僻壤,深山
  我想说的是:偏远
  那是从前,那盛开,那劳作,那沉默
  曾让我痛苦,对世间悲观
  让我审视,怀疑:生命,以及造物
  我是否足够勇敢,相向,深入,承载
  我曾想过:留在那生长之地
  我曾多次想过:请让我告别现在
  告别我的浮泛,名声,语言
  告别修辞,事物的准确或谬误
  以及风,回忆,老年,遗忘
  去到那生长之地
  陪着无名,陪着万物的无言
  寂默,无闻,顺应造物
  让一切都是天然,接受,都是湮没,平静
  一切也更不知,更深入,更偏远
  在我的浮想里,我多次这样做着
  重复着告别和到达。至今
  我仍在这样做:放弃,重复,告别,到达
  透过距离,透过时间的长臂
  我看到了那生长之地,在那里
  有一件事情自始至终存在着,呈现并清晰:
  四月,鲜花会怒放在四周的群山
  蓬勃,洋洒,轰轰烈烈
  到了冬天,雪会落在那里
  像它落在别处:它落在偏远里
  那生长之地,它会成为天堂,梦想
  时间的起止,万物的归宿
  或者邮址,地名
  天然的庄严的城池,肃穆的城邦
  或者就是――它本来就是:
  世界的中央
  
  秋 天
  
  是谁带来了这场爱情?
  一个上午,悬铃木落花一样飘飞
  这座城市看起来像个破败的花园
  
  每次我出门都看到了那片树林
  我总是走近它,仿佛它是我的命运
  仿佛是它使我迅速衰亡
  
  仿佛我就要喊出一个遗忘的地名
  比如:“春天”、“栗树”、“山冈”
  或者“风”、“流逝”,但这些都不是
  
  街头有一车车的黄花被人买走
  
  像秋天的风声又被我听见:
  每次我回转身都看到了那片树林
  我总是看着它,我总是喊不出声,仿佛我的爱情
  
  我的衰老的上午
  我望不见远处的山
  我追赶一车黄花并看着爱情走远
  
  冬天的树林
  
  我总是走近那片树林
  在冬天的上午或者下午
  我独自来到这里,脱尽叶片的
  树林被阳光照着,四周充满
  明亮而寒冷的空气
  几只鸟雀飞去后,再听不到一点人声
  一整个冬天都会是这样
  风从树林的上空吹过
  带有断木和枯草的气味
  如果我这时抬头望去
  会看到摇动的冬天、静止的天空
  以及其他的某种东西
  接着风住了
  树林像记忆一样,一下子沉寂下来
  这时我感到心中有什么在静静流去
  我感到冬天里我不会再说出话来
  有时,雪下了一天或者一夜
  树林被雪覆盖,寂静无声,像世界一样
  我站在雪地上,想起这个冬天
  生命像阳光一样迅速流逝
  想起一些人的死而我还活着
  这时天空又飘起雪来,并且越来越大
  于是我转身走开
  把冬天的树林抛在身后,越来越远
  
  我记得那槐花飘落
  
  我记得那槐花飘落
  那些槐花从早到晚都在空中纷飞
  整整几天了
  每当我打开窗户,我便看见了
  它们迅速消失的身影
  
  那些低垂的槐树就在房前或者屋后
  每次,当我从它们下边走过
  槐花静悄悄地落着
  我看到白色的花瓣落在地上
  这时我感到这个世界有多么寂寞
  ――特别是在无风的时候
  
  我抬头望着繁花的树冠
  那些低垂的花束正一个个
  消失不见
  这时我想,即使无风
  槐花也会没日没夜地飘落
  我想一定有一个人
  要把它们带走
  
  在后山,在倾斜的坡上
  槐花已经落了三天
  当我在暮春那温和的风中
  跑到槐树下,并抬头仰望:
  槐花,它们已在我到来之前
  悄无声息地落尽了
  
  苦楝花紫星星般……
  
  苦楝花紫星星般开满庭院
  它们淡淡的香气从树冠上飘起
  飘过每一条街面――那些街面
  在阳光中有着温暖而寂寥的气息
  
  那些苦楝树也长在村口或者河边
  春天当我回到村庄
  苦楝花落在我的身上
  像童年、夜晚、春天的一次伤害
  ――那些紫色的小花遽然之间
  使我迈不动脚步
  
  啊,多少年了,我不敢提起:
  苦楝花落在庭院
  苦楝花飘满河面
  童年、夜晚、孤独的春天
  上午我站在阳光中,看到苦楝花
  逐渐、逐渐,落满庭院
  
  像童年的又一次伤害――苦楝花再度
  落在庭院
  站在树荫下,我看到高大的苦楝树
  年复一年,它们盛开、凋谢
  年复一年,它们不能把我
  带出黑暗
  
  河 流
  
  二十岁的那年春天
  我曾去寻找一条河流
  一条宽阔的静静流淌的河流
  我相信它是我的前生
  
  从童年起我就无数次看见它:
  在瞬间的眼前,在梦中
  只让我看见它:几秒钟的明亮
  然后就渐渐消失了身影
  
  那条大地上的孤独流淌的河流
  它曾流过了怎样的月夜、白天?
  它曾照耀过哪些山冈、树林、村庄?
  又是怎样的年月带走了它,一去不返?
  
  永远消失的光明的河流:我不曾找到
  那年春天,我行走在无数条河流的河岸
  无数的……然而它们不是逝去的从前:
  它们不知道我今生的孤独、黑暗
  
  泛着温暖的微波,静静地流淌
  仿佛前生的月光,仿佛故乡
  然而却总是瞬间的再现
  我无数次的靠近使它始终成为远方
  
  多年的时光已过:从二十岁到这个春天
  我看到从那时起我就成为了两个:
  一个在世间生活,读书、写作、睡眠
  一个至今仍行走在远方的某条河流边
  
  北方的白杨树
  
  有一年秋天,我从平顶山回许昌
  一路上我看到了白杨树
  在北方的田野上,在庭院,在路旁
  一树树的金黄,一树树的明亮
  静立风中,灿烂如灯……
  
  如果我悄然离去
  如果我被时间、风和尘土湮没
  如果春天来临而我不再出现
  如果童年和故乡也被我遗忘
  被西风和落叶掩埋……
  
  如果有谁来到北方
  他会感受到忧伤
  他会看到灿烂如灯的白杨树
  看到我的
  命运、思想
  
  岁末为病中的母亲而作
  
  我梦见你来和我告别了,母亲,如古书和
  老家有关先兆的传说,你说你要走了,我抓住
  你手,像抓住宇宙,我的恳求是百木的恳求:
  “妈,先别走。”而你将手抽回,后退,消失
  我惊醒:星出东南,雾落西北,凌晨四点
  的风吹过屋顶,远处的群山上有残月飞行
  
  “妈没事,只是有些糊涂了。”天明,电话传来
  乡音。糊涂,源自生活的积累,源自你没逃脱的
  糖尿病、高血压、心脏病,为何你不将那个
  猛然摔倒和从此卧病床塌的日子跳过,如某种
  传说?我看到薄被下的你,越来越小,似一段
  朽木,会忽然问一句“门关了没”,然后翻身
  
  朝里,露出的白发,如同即将熄灭的蜡烛
  而有时你清醒,倚被而坐,窗外的阳光使你
  安静,告戒儿孙出门穿衣,你会说:“干冬是年下”
  正月你会说:“雪打灯,来年好收成”,到了
  秋天,你又说:“一场秋雨一场凉”,就像
  现在到了岁末,你说:“又快到开春了”
  
  开春,鸡鸣东墙,杏花落墙外
  田野上生长着马食菜、黄花苗、星星草
  猪耳朵草、扫帚苗、荠荠菜生长在南坡
  灰灰菜、面条棵和茅草穗在村庄边围绕
  母亲,我把这些草名还给你,连同
  五月遍地的苦艾,六月满河堤的白萝花
  
  无可阻拦地,你衰老,在堂屋和庭院中逐渐
  缩小,在村庄的孤单中任性地患病,不顾
  槐树和柳树的疼痛,这个过程我经历
  了十几年,我接受,如同接受落日的缓缓
  远去。你,十八岁嫁人,伺候丈夫,上厨下地,生
  五个儿女,在十几里地面消耗尽一生,母亲,生命
  
  的存在对你来说是什么?是每年洗几床被褥,做一堆
  冬衣?收完三夏和三秋,不再为全家的粮食发愁?
  卖完烟叶,有钱去买酱油、醋、盐和鞋面?
  种的桐树被乡邻强占,回到家中忍气哭泣?
  在荒僻的地方默默过完一生,不知道几十里外
  的事情,然后生病,将世界缩小到一张病床上?
  
  透过儿子家的窗户,你望向遥远:无限和虚无
  有一次我听见你嘀咕说“想回去”,然后不再
  吭声,像一个说错话的孩子,不敢承认说过的话
  母亲,我想知道你想回到哪里去?回到
  你强壮,我幼小,我们一同在秋天的
  楝树下拾捡楝实?或者回到春天
  
  的庭院,我从外边玩一阵回家,看到你
  在水井边捶衣,回转身,院中的两棵
  槐树开花了,我忽然感受到了你内心的寂寞?
  或者也可以回到你的暮年,你健康,拄拐杖走动
  我从城里回去,远远见你独自坐在土堆上,咧开
  嘴朝我笑,我停在你身边,你问道:“回来了?”
  
  然而你回不去,只能活在现在、此时:生命日渐
  黯淡,夕阳就要沉落西山。没有谁回去过:从
  影剧院出来的那些人,或者屋角的那把破椅
  我看着你被疾病死死拽住,鼓励你吃饭喝水,忍下心
  看你挣扎,这一切源自我的茫然:对于我,你的熄灭
  是岁月的熄灭,你的离去也便是春季的离去
  
  活着,不怕拖累儿女,不怕挣扎下床时
  摔倒在地,一顿一碗饭,每日几杯水
  母亲,对于你还活着的世界,你留恋吗?
  你谈起材板、寿衣,似乎那是别人的死、丧事
  但当你注目窗外的树木、天空,我明白,带着
  病痛和死亡的阴影活在人世上,有多么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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