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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的钟声 大地辽远的钟声(组诗)等

时间:2019-02-16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大地辽远的钟声(组诗) 友 来      三次看故乡      第一次看到故乡   我先看到她草尖上的露珠,海水中狡黠的闪光   和那么多伸过来搀扶的手
  故乡真大。那时我只拥有快乐
  比快乐再深沉一些的
  童年的奔跑、眺望,炊烟般柔软的
  母亲的召唤
  
  离开故乡二十年,一次次回想她
  当我胸中容纳了无数故乡一样的村庄时
  我看到了她的病
  她贫瘠的泪水,山坡上孤零零的草垛
  与癌细胞一起掩埋的壮年的身躯
  母亲的步履开始跟外婆一样蹒跚
  哦,故乡,你孱弱的身子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我感到疼,感到难以名状的酸楚
  
  最后一次看故乡
  不知将在什么时候,或许等到死后
  那时我的记忆犹在
  我只记得一个漆黑的名字――乌歧
  老屋里一盏油灯至今微弱地亮着
  我的意志还将残存一段时间
  我沿着一条狭长的鹅卵石街道
  摸到一串亲人的话语
  听不清争吵些什么。哦,故乡
  
  献给母亲
  
  当你还年轻
  1981年,你貌美如花清纯如蝶
  那时你没有偏头疼、低血压、坐骨神经痛
  白内障。呵,一段黑白年代的记忆
  闽东的小山村,还没有走出饥饿的阴影
  你和姐妹们彻夜刨番薯,在咱家堂屋
  摆开一溜箩筐
  冬天的夜里寒气缭绕
  你们总是一边劳动一边聊天
  聊少女的梦,和如今的些许失落
  煤油灯的光焰越来越弱
  半夜里,我那刚满月的弟弟突然
  响起哭声,你赶紧冲进里屋
  母亲,你因受惊而被刨刀划破的
  手指,滴着血,疼吗?
  母亲,当你还年轻
  你的委屈那么少你热情高涨
  你忙碌地爱着,爱得慌里慌张
  
  坐在医院长凳上的一对老人
  
  接下来说说一对老人
  在医院的长凳上
  女的头枕着男的肩膀
  双手搓着两根稻草
  男的眼睛朝地上扫了一下
  发现了脚边撕碎的1分纸币
  他捡起来,轻轻吹去币上的灰尘
  小心拼凑着
  并反复地数了数,还是七张
  
  我忘了说那是六月的一天上午
  天气闷热,医院墙头有虫子在鸣叫
  医院长凳上的一对老人
  不是你的父母
  因为是我的双亲
  我正站在队伍里为他们挂号
  大家的目光像落在身上的头皮屑
  并不影响父亲数钱
  大家注视了一会儿又转过头
  继续排他们的队伍
  我有些心酸
  我想起父亲在田间稗草堆里
  捡谷粒的样子
  
  我挂好了号,走过去
  轻轻唤一声:“爸――妈――”
  他们像两块生锈的锄铁
  半天才有了一点闷闷的回声
  
  白 发
  
  母亲又在想我了
  在春天,思念这种动物异常凶猛
  在春天的某个凌晨四点
  我对着镜子点数发丝,蓦地发现耳后
  多了一注白色,从根部漫向发尖
  ――我感到波浪的力量
  老家门前的小海正在涨潮
  母亲一定坐在后院废弃的槽沿
  一件我八岁时穿过的旧毛衣
  轻轻搭在膝上
  她一边抚摸,一边想儿
  十天前的电话里,母亲说要上山采茶
  收了人家20元定金
  她那患白内障的右眼使劲地眨
  也看不清前面的崖壁
  没过两天终于撑不住了,悄悄撤回来
  母亲老了
  母亲变得喜欢自言自语
  透过白发,我感到思念之弦越牵越紧
  母亲呀,我马上就回到您的身边
  来代替您的衰老和孤独
  
  三轮车夫
  
  三十多岁的四川女人
  穿红色T恤,短发
  机灵的眼睛不可避免地陷入夜色
  结实的小腿肚
  显示出生活的弹性
  从机关幼儿园到城西小区
  需要四分钟的路程
  在开头的一分半里
  她反复诉说着挣钱的艰辛
  说服我多给一块钱的必要
  在后面的两分半中
  她讲陈晓旭和张国荣
  有钱顶什么用呢
  她说自己原来在广州的一家鞋厂干活
  太没劲了才来到这里
  说着说着咯咯咯笑了起来
  与快乐的四川女人相比
  四川男人懂得发挥积蓄已久的坏脾气
  我看见三个月前的工棚里
  一个青年为了工钱
  愤怒地质问墙柱
  到城西小区,这个莫名其妙快乐的女人
  把费尽口舌多讨的一块钱
  重新塞回我的手心
  掉转头的时候还使劲挥了挥手
  
  亲爱的
  
  亲爱的,生命多么短暂
  几十年是一瞬,几十万年也是一瞬
  在地球,只有傻瓜才去想这样的事情
  亲爱的,我们要经常去野外
  听听风声和牛哞,踩一踩杂草丛生的田埂
  让蒲公英和野杜鹃任性地晃动
  把这一切都记住
  当生命结束。肉体有了新的组合
  这是自然界的新陈代谢呀,亲爱的
  可是我心疼,我还会是谁的儿子、丈夫
  和父亲?还会是谁的朋友和敌人?
  没有了依附,我们刻骨的爱还在不在?
  亲爱的,生命多么短暂
  疾病和信念一样珍贵啊。早晨七点
  我照常路过光明路
  去察看那些祖国花朵的长势
  日头斜照过来,我们脚跟连着脚跟
  亲爱的,我们分不清
  谁是谁的影子
  
  祈祷(组诗) 草人儿
  
  我祈祷
  
  我的小女儿发烧39.4度
  这个数字让我崩溃让我内心憔悴
  
  一张烧得透红的小脸
  浑身滚烫
  这个连着我的心脏和肉体的小火球
  我们已经认识快六年了
  在她生病的时候
  我才会眼含热泪
  并且向这个世界低下高昂的头
  
  她一再伸出的小手
  被小护士一再用针扎着
  她不哭
  我哭
  这个时候我会被打垮
  这个时候我会跪下双膝
  为这个美丽的小女孩
  祈求
  
  12月31日银行年终结算
  
  一年又过去了
  像一件心爱的礼物
  遗失在路上
  时间从身边不见了
  
  这一年
  我数了许多钱
  从1到100
  一捆一捆扎起来
  一捆一捆付出去
  一些有伟人头像的纸
  维持了我一年的生计
  
  为一些富人存钱
  为一些穷人支取低保工资
  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有罪的人
  让富人更富
  穷人更穷
  
  花 纹
  
  我在给小女儿穿衣服
  站在床上
  她还是比我低一点
  她用小手捧着我的脸   她对我的皱纹说:
  “花纹”!
  
  那一刻
  我想对那个将陪伴我一生的男人说!
  我是五岁女儿心里的一件瓷器
  
  依赖
  
  我的手冰冷
  泪水涌动
  我有点脆弱
  我想把我的心
  放进你的身体里
  
  父老乡亲(组诗) 杜志峰
  
  稻草人
  
  我们都认识这个人
  右手是父亲的
  胳膊折过还举得那么高
  左手是母亲的
  多冷的天也不会袖起来
  一个人总是傻傻的在风雨下
  分明就是不多话的叔叔
  天黑了还在埋头干活
  裂开嘴的草帽那是爷爷
  偷吃粮食的虫鸟都怕他的尖眼
  这儿看不到聋了的奶奶
  可是能听到从春到秋的唠叨
  听不明白却清楚她说什么
  在穿过田园的道路两边
  到处都有亲人的身影
  只是在秋粮入库鸟兽归窝
  寒霜落地的季节来了
  他们才回家喘口气过冬
  
  三月的精神
  
  先是从姐姐洗手时认出她的
  刚刚用小溪似的手臂甩掉雪衣
  整个树林齐刷刷的就亮出了青春
  又从妹妹的眼神里得到信息
  小小的草牙在背坡上吊开嗓子
  竟然赛过了白居易古老的名句
  我那哮喘的父亲这时也挺起了驼背
  杨和柳吐絮一样推开朝阳的大门
  眼看奶奶就要过高寿的生日了
  大山似的伸个懒腰抖掉一冬的雪尘
  兄弟们开着咚咚响的拖拉机
  后面坐着没扎头巾的老母亲
  借着晨曦朦胧的霞光向山冈走去
  要植树要施肥要开渠要引水
  清明的田园在瞬间就成了一幅水墨
  于是每年三月在我的身上
  突然就有一股劲像锄头像镰刀
  像加足了马力的小四轮
  和天不明就叫了三遍的公鸡
  
  苦楝树
  
  无论谁提起苦楝树
  奶奶都会站在我的面前
  
  院子里那棵树是她栽的
  却比她长的高大粗壮
  蓬大的树冠让我们躲雨
  为我们遮阴 胳膊似的树枝上
  每年秋后都拎着子孙满堂的玉米
  树腰牵着的铁丝
  一年四季拉扯我们的衣被
  直直的站了几十年
  
  记得奶奶走的时候
  这棵树也跟着倒下了
  父亲用它打了一口棺材
  比房子还结实的棺材
  让奶奶在里面好好的休息
  
  老牛与父亲
  
  一封电报
  那号啕的雨便落了下来
  坎坎坷坷的哽咽
  一路酸辣的回到家里
  父亲没有等到我的现代化
  他去了那古老的最后的地方
  在他圆圆的新房外边
  我以一生的泪向他忏悔
  
  旁边的老牛也哭了
  它是我父亲最孝顺的儿子
  咀嚼着粗糙的草料
  望着模糊的新坟和周围的土地
  也是在怀念它的父亲
  怀念犁耙播种驾辕收割
  上会赶集那平平仄仄
  闲忙自得的日子里
  偶尔 也偷着饮醉
  
  一阵似曾相识的风吹来
  搂着慈祥的老牛继续呜咽
  突然哞――一声长鸣
  兄弟也在寻找它的父亲
  
  老糊涂父亲
  
  变成了蜜蜂
  独自一个在坟头
  那落满枝头的雪花上
  急着采蜜
  
  一根红头绳
  
  看到这个标题
  许多人都会感到北风那个吹
  雪花那个飘
  想起年三十剪窗花的喜儿
  
  写下这个标题
  让我抄作业的同桌王艾霞又活了
  几十年前的一个春天
  她捏着一元钱买盐打醋后
  用一毛钱买了一根红头绳
  是那种挽着蝴蝶结的红头绳
  只顾如花似玉的跑着飘着
  把盐与醋都忘在了集市的角落
  为这价值五毛钱的东西
  父亲给了她两巴掌
  母亲三天没有和她说话
  在第四天她本命年的那一天
  到村南头清朝打的老井边
  扎好蝴蝶结纵身跳下时
  我的手就颤抖起来
  再也写不下去
  
  蓝制服袄
  
  打开我的衣柜就能看到
  那件被岁月的水洗得发灰的
  蓝色中山装 如果我不说
  它就会被当垃圾扔掉 如果说出来
  千里之外的老姐就泪流满面
  为了能穿件像样的制服
  高中开学的那天我逃学了
  早就出嫁的爱哭的姐姐听到了
  我断定那次她没有流泪
  而是拎着给外甥女滋补的一篮子鸡蛋
  一脚风一脚雪踩到五七干校的田头
  与面黄肌瘦的曾经是干部的人做生意
  他们用穿得暖的衣服
  偷偷摸摸换当地人吃得饱的食物
  姐姐带回的那件蓝制服袄
  是涤卡布做的中山装
  它让我羞愧的挺起了少年的体面
  伴我念完了中学也度过了大学
  上课时交头接耳逛街时左顾右盼
  都与这蓝色的信心有关
  最风光的是在乡下的那几年
  伙伴们相亲订婚办大事都借过它
  一点蓝色幽默竟带来一片红色喜悦
  于是它成为我最贴身的知己
  我宁愿淋透雨也不让它湿着身
  我情愿擦烂骨都不让它刮破皮
  总把它放到最好的地方保管
  
  一闪而逝(组诗) 李林芳
  
  九仙山上的芦花
  
  因为芦花 我记住了那次山行
  记住了那个秋天 芦花沿着小径斜插进山
  的鬓角
  这些天堂里的羽毛 随遇而安
  一道素白 一抹在壁刃上
  波澜起伏的温软
  
  九月的风吹过来 芦花矜持 内敛 低眉
  顺眼
  和遍野茅草一起低下去低下去
  低到我芜杂的内心里
  那么纯净 那么柔和 那么温暖
  
  风渐渐硬了 它们低下去低下去
  低到夕阳之下
  低到秋天深处天泉水撤下试剑石
  孙子的剑锋隐到暮色里
  芦花 我看见了你低下来的等待
  作别了临水而居的天堂里的故乡
  追随前世的英雄 把自己低到凡尘里
  
  冬天已在路上 芦花
  我看见你收拢内心的羽毛
  轻盈地低下来的飞翔
  
  山里的小屋
  我宁愿把这里叫做我的家
  把一个人的白天和夜晚
  简化成苍茫的山峦和宁静的炊烟
  
  那个在崖壁上隐身的男人
  是我的英雄 我用缠绵磨砺他的锋刃
  用溪流润他的千疮百孔
  用温柔的夜用柴烟熏透的农妇的容颜
  用拢在干草里的日子里的暖
  拽住他的衣袂
  大风一样狂野 峰线一样犀利 阳光一
   样纯净   他是我守望一生的男人
  倾这一生 倾尽生命里的水分和柔情
  
  用碎石矮墙的小院
  安置生命全部的根须和忙碌
  院墙之上青山悠远烟岚氤氲
  他的白衫子蕴藏了多少阳光呵
  给我一世的普照
  在夜里 性急的松针磕磕巴巴
  打开夜的橱柜 铺天盖地的银色月光
  泄漏了我这一生都羞于启口的
  爱情……
  
  一树梨花开在春天里
  
  一树梨花牵住了我的脚步
  伫立在春天的老树干上的梨花
  小孙女的眼神一样清澈
  一树梨花别在大地的衣襟上
  神情淡定
  在纷繁的春天里让天空和大地稳住了心神
  喧闹 姹紫嫣红都黯淡下去
  
  再也不敢多香一眼 我转过身去
  给你发短消息:
  一树梨花立在春天里
  就像你驻在我心里 不动声色
  就让喧嚣成为背景音乐
  让这个飞逝的春天成为底色
  看见梨花想起你
  走过春天的脚步镇静多了
  
  这一夜
  
  这一夜 我看见山的影子了
  映山红的爱情 在苏轼的诗意里肆意流淌
  峰峦喘息的间隙
  夜晚这枚桃子汁液四溅 缓缓吐出
  内一心的核 月亮
  挂在崖壁上是一个招抚四野的词:
  
  安静 今夜我就是一尾安静的茅叶
  闭紧双眼 而不能睡去
  这一切 这发生了和将要发生着的春天
  这一闪而逝的时光
  这醉意
  这含在夜晚的蚌壳里的珍珠……
  
  这一夜 我羞怯如二十年前的少女
  躲进多年前写给你的那首情诗
  宁愿自己是那些消逝的时光
  不知踪迹
  
  雨停了
  
  蓑衣 滴着日子里的雨水
  被山路和岁月磨烂的草鞋
  歇在黄泥土墙上 一些草屑 几颗无数
  次硌疼脚掌的石子
  还是行走的姿势
  
  然后是西窗 木格窗棂折叠着
  古人的山水 年代太久远了
  远到魏晋和先秦还有古筝
  悠远 清凉 一会儿屋檐滴水
  一会儿又和雾霭一起匿入深深的幽谷
  
  窗下还应该卧着醉听风雨的隐者
  我前世的情人
  雨停了 他刚刚欠身出去
  他说他要去南山
  接下紫铜铃的泪滴 朱唇微启
  要倾吐这个夏天的忧伤和秘密……
  
  他的脚上是男一双旧鞋子
  
  城市后窗里的火车
  
  女儿一声六岁半的惊叫
  引领一列火车缓缓滑进后窗
  滑进楼房喘息的间歇
  城市舒展开的掌纹里 火车
  步履流畅 让辛苦的主妇
  直起腰身让匆匆的行人
  让疾驰的汽车 让小性情的红绿灯
  黯然神伤 让一条街一扇窗子
  虚化 回到清明的过去
  
  汽笛消匿在平静的玻璃后面
  大地的震荡连绵不绝
  
  城市后窗里的火车 不动声色
  挽着小城
  在这个下午走失了
  整整三十秒钟的行程
  妈妈呵女儿六岁半的叹息
  拽住了小城的衣角
  
  倒退的时光
  
  这个下午的落日是从另一个山坡
  掉下去的 因为我和弟弟
  在西山坡上
  隐在一丛青草里 和草穗子一起
  适时倒伏下去 眠成垫在秋天底下的蒲团
  天空 这高悬起的蓝镜子
  是从山岩上的秋天里
  渗出的一眼瘦泉
  童话一样的秋天呵
  这些越来越把心里话藏起的事物
  总在微风里晃荡
  
  好时光漫过渐远的峰峦
  倒退着走上谷穗 玉米 高粱
  花生叶子合上疲乏的眼睑
  哈出一口秋凉
  退到村里 房前屋后的树杈上
  炊烟擦亮了老鹊的三声鸣啼
  两趟青瓦 新麦秸苫的屋顶
  妈妈的身影在院墙里闪了一下
  
  弟弟 帮姐姐把秋天的草筐托上背脊
  就可以回家了
  
  李林芳,女,1970年8月生,山东五莲人。1988年开始发表作品,在《诗刊》《诗歌报月刊》等刊发表作品。作品收入多个《年度最佳诗歌》。
  
  如果真的还有来生(组诗) 离 开
  
  如果真的还有来生
  
  如果真的还有来生,我们的花园
  不会杂草丛生。我会修剪多余的枝丫
  长出好看的花朵。那里不会有
  黑蜘蛛造访,咒语不会滚动
  我要阻止病痛和哀怨缠绕着你
  那时你在清浅的河边浣衣
  我在深山的木屋里做饭,我们的女儿
  和小松鼠一起嬉戏。今生
  没能照顾好你,你含泪离去。我有罪
  你的目光,你的话语。已融入我的血液
  如果真的还有来生,我要粗茶淡饭
  用我浅浅的爱。呵护你
  虹,你看见的啊,我的爱
  就是乡村老屋里飘出的小小炊烟
  
  我不能阻止礁石刨出一朵朵浪花
  
  你走后一个多月,医生在我的病历单上
  写下:焦虑,郁结,消化功能紊乱
  这些是你不知道的,若知道
  你又要担心了。虹,我时常梦见你
  惨白的脸,梦见你的低泣
  梦见一声不吭的人,梦见死亡
  清晨,和我一起听鸟鸣的人
  哪里去了,我还能向谁打听她的住所
  失去你,我要独自过这个冬了
  写下这些,难免有些伤感。可我还是
  那么想你。我不能阻止月上柳梢头
  我也不能阻止礁石刨出一朵朵碎碎的白花
  
  不去想凋零的事
  
  路断音绝。就这样离去,我的爱人
  连梦中都不肯开口说话
  悲凉涨满秋池。荒草连天
  秋阳不要再斜照了,空寂的黄昏
  搬不走沉船的影。我甚至想
  赶跑凫水的群鸭,让河水安静些
  再安静些。夕光坐在河床上,无所眷恋的
  样子
  天使们走在去天堂的路上。虹,一脸忧戚
  深秋的海棠在窗台上。那么红艳
  没有去想凋零的事
  
  想你,忍不住向窗外张望
  
  峰回路转。音乐不要再流淌了
  爱人魂飞魄散,住进低矮的山丘
  那些怒放的玫瑰,还在我的手中
  枯萎吧,枯萎吧。我还有万语千言
  我还有一整条河流,奔涌向你
  你看到的黄昏,慢慢迫近
  阴郁,又好像要下雨的样子
  苦夜,依旧会来。我不知道
  该把尘事,放在左边还是右边
  想你。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陪女儿
  说说话吧,又忍不住向窗外张望
  
  轻轻飞舞吧,我的爱人
  
  轻舞霓裳,我的爱人
  就在窗外。穿过夜的帷幕,叹息
  那么重。枯枝上的那只黑蜘蛛
  纤纤玉指轻弹,琴弦断
  古井边。玄衣人路过,步履轻盈
  月光是轻了些,轻轻飞舞吧,轻轻飞舞吧
  我的爱人。你看我,
  一个卑微的小人物走在这个深秋,可我还
  想
  用那么多剩余的光阴,去爱你   虹,满街都是桂花的清香
  
  满街都是桂花的清香,无法捕捉
  而你再无处寻踪,藏进哪朵花蕊中
  突然就没有你的声响,空空的房间
  只装着一个湿漉漉的秋天
  哀恸、悲切、苦痛、凄冷……
  我该取出哪个词语,搬来往事
  陪你坐一整个下午
  天有点阴沉。乌鸦停在老树上
  蝙蝠飞进山洞,扑簌黑色的预言
  虹,没有你的日子,我会沉默下去
  黑暗中,我会拧亮那盏孤灯
  你一定要记得来看我,虹
  
  静静地,静静地,让风吹过
  
  你的手垂落,丢下这个秋天
  再不管人间冷暖。我知道,虹
  你是爱这个尘世的。我有罪
  让你一个人去那么高的山冈
  荒草和野花,你们要替我照顾好
  我的爱人。外面,风很大
  虹,你安息吧。我们的女儿
  一直都很乖,她没有哭闹着要找妈妈
  你的手机,我一直开着。某个清晨或者
  黄昏,你会含笑,向我们走来
  
  离开,原名黎俊,1974年出生,现居福建三明。在《星星》《诗选刊》等发表多首诗歌作品。
  
  或许一声悲唤就能提走整座海(组诗) 伊 路
  
  巨大的软玻璃
  
  浪花啊――
  悲伤的颜色 悲伤的连续造型
  浪花也像快乐
  海的悲伤和快乐是同一种样子
  
  田野和村落无需再退
  危险的旗语渐次收回
  亿万年来就这样练习着
  把风暴平息成水沫
  
  波峰和浪谷在变形中调整
  深渊 漩涡
  不知道自己怎样形成
  
  光亮是黑暗之上的假像
  不忍揭穿
  心灵啊 浪尖上战栗的帆
  
  把海横切竖剖刀刃是不会卷边的
  整座海的砸压也不会使剑锋弯曲
  
  巨大的软玻璃
  什么是看不见的
  就在你里面
  
  白浪
  
  无止境地翻滚上来
  在黑夜里更触目
  像有专门的射灯
  仿佛被督促
  永远做同一件事
  仿佛海里装的
  全是白浪
  
  灯塔被雾包住
  
  光是灯塔从心窝送出去的小刺
  把黑暗密密地刺穿
  此刻被雾包住了
  模糊得像一朵炸裂的蒲公英
  钨丝却红得如痉挛的血管
  
  天空是密集在一起的自动开闭门
  倒翻的海也倒不进星星的眼睛
  
  钨丝断了
  最后的气息在灯壳上留下一小块黑烟
  
  船只们在避风港里熟睡着
  一切都没有了缝隙
  
  没有可以把你盖起来的道具
  
  你是一个道具
  用来比照 感知
  人们轻松了 通透了 或更沉重茫然
  现在 你是一个搅动不停的伤口 一个满
  是泪光的眼睛
  没有可以把你盖起来的道具
  当我在城市的墙里
  想着你赤裸在远方的黑暗下
  我就和你一起不睡 这一刻与下一刻
  隔着一个深渊的翻来覆去
  
  你在生产什么呢
  
  或许你是巨大无边的工厂
  有无数的发动机齿轮传送带
  夜以继日地震动 轰鸣 冒烟 吐着泡沫
  耗掉最大的能量 最长的时间
  你在生产什么呢……
  你使我眼睛疼痛 胸口发闷
  仿佛和你连在了一起
  
  永不会封闭的现场
  
  礁岩被刻成鱼 虾 海龟
  礁岩不愿意 又奈何
  海是不能被雕刻的
  海是动荡的 起起伏伏的 不会静止下来
  猛然觉得海正在被雕刻着
  一片片一层层地刨凿
  白花花的粉屑喷溅 轰响一阵盖过一阵
  排浪 长涛 雪浪的花边
  反复在摧毁中重塑
  永远是未完成 永远是原材料
  永远有无数的刀 永远疼痛 哀嚎
  一个永不会封闭的现场
  
  在黄昏的海湾
  
  落日融进去
  渔村 山冈的木麻黄
  搅揉进去 海湾
  像温暖的大胃
  开合着无数蜜黄的小门
  
  朝它走去
  愿生命柔软纯粹些
  那翻滚不停的巨大活物
  就在旁边 也在心里
  
  你也爬不上岸
  万千绳索拖拽却又突然松手
  深渊回到深渊 歧路归于海沟
  断桅 白骨和长钉插在最深的地方 无法
  消化
  也只有你像一个不能超生的灵魂
  做我永恒的伴侣
  
  而这黄昏的海湾更像
  甜美的蛋糕
  迷人 迷幻
  很快就会被黑夜食进
  
  总有东西不是海
  
  阳光 月光 是两件衣裳
  表面的动是因为有风和潮汐
  下面很暗 很静
  鱼儿安详地游
  海沟 海岭 海礁
  秩序井然 甚至水流
  也没有拐弯
  风暴带动不起海的全部
  
  海在礁丛间的样子像人的心窝
  白色的心酸终年不息
  那是海浪撞碎在石头上
  
  海潮的声音已全部听进去
  每一声都有无尽的意义
  却是潮水扑向沙滩的声响
  
  茫茫的琴键 白的 黑的
  谁的手在上面 谁的心在下面
  都是无边的风浪
  
  像一场一直要演到世界末日的悲剧
  导演是惆怅茫然的你自己
  
  海只是
  地球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形成的一个大水坑
  地球也会以同样的方式毁灭它
  
  可我还是不明白
  为何那么多淡水流向海
  也不会稀释海的成 反而一起变成成的
  这成从哪里来
  为何只有海水像泪水
  
  总有东西不是海
  或许一声悲唤 就能提走整座海
  
  伊路,女,1959年生,福建福鼎人。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戏剧家协会、中国舞台美术学会会员。著有诗集《青春边缘》《行程》《看见》等。多次在各类文学奖诗歌奖中获奖。
  
  一棵随意的树(组诗) 唐 果
  
  他们谈论我
  
  他们谈论我,打污水往我身上泼
  看到污水的水花和海水一样白
  他们欣喜若狂
  可我不骂他们,因为我不在那里
  我的灵魂和肉体都不在那里
  我的灵魂跟我爱的人去了
  我的肉体跟爱我的人黏在一起
  
  他们谈论我,使用漂亮的词语
  他们往我身上镀铜
  我的身体在树阴下发光
  可我不感激他们,因为我不在那里
  我的灵魂和肉体都不在那里
  我的灵魂跟我爱的人去了
  我的肉体跟爱我的人黏在一起
  
  池塘是本难懂的书
  
  池塘是本难懂的书
  它清澈见底,你能看到
  鱼虾游来游去,吐出句点
  蝌蚪点下逗号
  它们在茂密的水草里
  设计迷宫一样的故事情节   围着它转,我看不懂这书
  群山把头浸在水里
  柳榕合抱的树守在岸边
  群山不说话
  枝叶在风中比划我不解的手语
  我坐在岸边
  抱着膝盖傻坐着,猜测
  谁坐在水底
  她愤怒到何种程度
  水声“突突”。像谁在呼救
  
  一棵随意的树
  
  那是棵随意的树
  是棵随意长在悬崖上的树
  是棵抱紧石头想往上爬的树
  是没喝过牛奶,没听过音乐的树
  是棵喝西北风,被风灌耳的树
  是棵想喝牛奶想听音乐的树
  是棵站在乌云下面等候云白的树
  是棵随意倾斜不想立正的树
  是棵长得松散,像个松垮女人的树
  是棵看到蚂蚁在身上游行不再热血沸腾
  的树
  是棵打探到石头秘密的树
  是棵无论身体如何晃动,也拨不出的树
  是棵孤独的树
  是棵站在悬崖俯视森林的树
  是棵只能跟两丈开外的同伴点头
  却不能像森林的树一样,跟树搂肩搭臂
  的树
  
  在我经常走过的地方有一蓬青草
  
  在我经常走过的地方。有一蓬青草
  像怀孕的小妇人
  如今,水泥路已被她占去一半
  
  假如没有园丁和秋天这些铁面警察
  她还会一直蔓延开去
  爬过围墙,爬上屋顶,爬到马路上
  
  她还会一直爬,一直爬,一直爬
  爬过云南,爬过内蒙,爬到新疆,爬向
  所有同类
  这个小妇人,她能将整个世界爬遍
  
  唐果,七十年代初生于四川,2000年开始诗歌写作,著有个人诗集《唐果在传说》、诗合集《我的三姐妹》,获“女子诗报2006年诗歌年度奖”。现居云南德宏。
  
  一路向西(组诗) 钱万成
  
  黄河四百里
  
  在宁夏
  在银川
  黄河滔滔四百里
  黄河滔滔千万年
  浇灌一方沃土
  养育一方人民
  
  它流过一个朝代
  又一个朝代
  它哺育一个民族
  又一个民族
  它以江南的秀美
  与高原的深厚
  塑造出美丽的塞上明珠
  
  它流淌着一部历史
  它更是一位母亲
  它以它的博大与慈爱
  使这方水土醇厚
  而且深沉
  
  它穿过宁夏
  穿过银川
  一直向东流去
  它流淌着整个民族的血液
  流淌着千古不灭的精神
  
  秦俑
  
  一千多年过去
  仍然在整装待发
  是在戍守边城
  还是向远方征伐
  
  战争是狂人的发作
  他要以生死作为棋子
  用鲜血任意涂鸦
  你们只是他弩上的一支箭镞
  想射向哪
  就射向哪
  
  还是放下刀枪
  去耕种你的土地
  八百里秦川
  已今非昔比
  你们的子孙正在呼唤
  你们的灵魂回家
  
  西夏王陵
  
  一段历史
  在这里画上了句号
  细细品读
  不免有几分悲凉
  
  一个部落
  建立起一个王国
  这是一方土地的荣耀
  一个部族的风光
  
  只可惜这是
  一朵昙花
  刚刚绽放出辉煌
  便在奋斗中
  走向衰落
  那些飘落的花瓣
  至今仍十分美丽
  那是西夏王国昌盛的见证
  亦是一个部族
  留给人类的文明
  
  兵谏亭
  
  这就是亭中的一幕
  两位英雄
  与一代枭雄对话
  他们以性命为油膏
  为民族的解放
  燃起火把
  
  半个世纪已经过去
  亭中的石头已经风化
  但那带血的声音
  仍在山谷中回荡
  并绽放为崖畔的鲜花
  
  历史就是历史
  谁也无法改变
  真希望无论故人或是生者
  再来亭中坐坐
  别论是非只品香茶
  
  日月山怀古
  
  一面大唐的镜子
  照出的不仅是公主的美丽
  一滴泪珠洒落风中
  闪现的是女人的刚毅
  
  翻过这座高山
  就再也看不到长安
  那匹骆驼将穿越大漠
  向高原走去
  
  那就在这里
  与母亲挥别
  与大唐挥别
  让黑发在风中
  飘展成旗
  
  她最后照一照
  这面镜子
  连同影子一同抛到山中
  这山,从此不再荒凉
  不再孤寂
  
  倒淌河
  
  当所有的河流
  都朝着一个方向流去
  你便被突现出来
  成为高原的骄子
  
  你成为一道风景
  接受游人的朝拜
  其实你何尝不想向东
  只是当初选错了方向
  你就这样淌着
  尽管不能流入大海
  何必非去追赶潮流
  自己来主宰自己
  有时亦可将错就错
  
  经幡
  
  在风中
  经幡猎猎地飘动
  经文散落为遍地的牛羊
  散落为漫天的星斗
  
  他们逐水而居
  逐草迁徙
  这些彩色的经幡
  就是导引他们的旌旗
  
  他们不懂得经幡上的文字
  但他们确信
  这幡能带给他们吉祥
  带给他们幸福
  
  钱万成,1959年出生。主要著作有诗集《温馨的世界》《钱万成诗选》,散文集《黑土魂》《青春睿语》《钱万成散文选》等多种。吉林省作协理事,长春市作协副主席。
  
  下降的羽毛(组诗) 沙 克
  
  下降的羽毛
  
  下降的羽毛
  静得吓人,下降速度是箭
  到了头顶,鼻梁,下巴
  到了肩膀
  在胸口停一下
  
  羽毛上有血迹啊
  
  下降到膝盖
  快到脚面了
  一只猫跑到脚边
  扇动了气流
  它得到一点呼吸
  箭返高空
  
  一棵草,不,一根叶子
  
  勇猛的风暴平息
  奔突的狼停止
  大象跑过去也歇了下来
  冬天的巴掌和秋霜更厉害
  
  死了就死了
  春花与露水一起倒地
  
  一棵草活着的时候
  不,一根叶子枯萎前颜色发黑
  它心里藏着恐龙
  直想吃掉路过的活物
  
  土堆,那些土堆的
  
  看着:地面晴朗,穿草裙舞
  睡在下面是恐龙,大腿下一窝窝蛋
  
  贺兰山下,徒然战栗,骨殖被风驱散   一溜小跑的水囊和马鬃,酒徒出差
  几件事:解女人胸怀,烤鹿肉,迷路
  银子压着血土飞扬。银子压着血土飞扬
  
  银子买不来土堆,那些土堆身体虚弱
  不因为死在西夏,不卖钱。没有孔穴进入王陵
  
  草原对于乌云
  
  草原对于乌云,踩进灌木阴影,尾巴贿
  赂日光
  那里痒了,草草草,女贩子出卖泥沙
  风铃碎语,刀光曲,被鞭子抽打在草中
  露出道道痕迹,沿着白芯蓝瓣的采花小道
  
  说到头上:女贩子编着辫子。把草原视
  为假发
  她随口表态,不要把乌云说成是草原
  
  她与草原无关,不会把乌云说成是乌云
  草原对于乌云,乌云低过泥沙
  
  绝顶枝芽
  
  石头搂紧石头,石头缓过气
  踩住大小峰峦,阳光在上,不闻不问
  
  石缝挤出枝芽,一毫毫挤出来
  不胆怯,过程比森林长得慢
  
  可怜,枝芽比小腿短,它自爱着
  它超过阳光,超过森林和嫉妒的威胁
  
  黑皮
  
  一块皮走在空间
  是黑,是后半夜的巨大睡袋
  情绪平缓,去了西方
  
  丝的感觉在唱
  毫的感觉在唱
  黑的感觉让人紧张
  
  女天使哎,你的口气真清香
  赞美的文字送给后半夜
  一块皮,把我染得最黑最亮
  
  游行的蚯蚓你们好
  
  潮湿不像纸,闷热像泥
  蚯蚓的脚就是蠕动的身体
  你们钻出地窟来呼吸,不采取跳和飞
  采取游行,看也不看满地爬
  
  吃的是泥,真舍得,吐出血也鲜红
  踩烂你们的脚多于鸡鱼鸭
  
  游行的蚯蚓你们好,我不难过
  你们吃着泥,真舍得,吐出血也鲜红
  
  墙角一片阴影
  
  明明是一片阴影
  摸起来什么也没有
  
  墙倒了,阴影长得更大
  看起来什么也没有
  
  草芽长得蓬勃
  蛐蛐的笑声不绛,
  
  沙克,六十年代生于皖南,现居江苏,某报记者、编辑。中国作协会员,发表出版文学作品二百多万字。
  
  被地图流放的故乡(组诗) 李拜天
  
  故乡,流落地图之外
  
  漫长的漂泊和寻找,经历尽了
  城市的奢侈、繁华,外乡的角落
  没有一片家的砖瓦和叶落归根的须
  累了、愁了、思念了、想家了
  我只好买一份新版的地图来寻找和凝视
  
  我迷失在新买的地图里
  双手捧着、铺在地上、挂在墙上
  目光都无法走出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
  那些工工整整的印刷字体
  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城市和地名
  
  远方那个牵肠挂肚的破落,但亲切的村庄
  什么时候被时空驱赶了千里万里,故乡,
  你
  安身在哪里?生活在哪里?地图上
  字迹密密麻麻竟没有关于您的只字片语
  那么一大张纸的地盘上竟没有您立锥之地
  
  是无意疏漏还是您太不显眼而故意被遗忘
  难道故乡,您也流落到地图的尽头了么?
  要不然
  为什么在地图上无法找到?故乡
  你若也流落了,即使是整日的怀抱地图
  又让我去哪里寻找
  
  絮絮叨叨的母爱
  
  母亲总是絮絮叨叨自言自语
  夜深了,对着仍亮着的灯光,母亲催我早
  点睡觉
  天亮了,母亲拍打着静悄悄的窗棂,催我
  起床吃饭
  天冷了,母亲提醒我多穿点衣服
  天热了,母亲怕我炎热中暑
  
  在母亲的絮叨里,我度过了童年
  少年的乡下时光
  在母亲的絮叨里,我出了远门
  走出了母亲日复一日的絮絮叨叨
  那时,我想不清楚,是什么让我那么失落
  
  来到这个世界三十六年,母亲絮叨了三十
  六年
  母亲的絮叨有时让我心烦意乱
  今年中秋,母亲突然停止了絮叨,住进了
  医院
  母亲的絮叨却让我开始那么怀念
  
  母亲一个月后从医院回到了老屋
  每日静静地躺在比我年龄还大的破木床
  上静养
  被子已经很破旧了,僵硬的棉花完全没
  有了絮叨的力气
  我每天一个电话,从千里之外打到老家
  探听母亲絮絮叨叨的消息,什么时候可
  以继续?
  
  阅读艰辛的父亲
  
  并不是一开始,父亲的脸上就挂着严厉
  沉默寡言的,童年的记忆是慈祥的
  父亲。浑身上下总是悬挂着微笑和幸福
  随着我们兄妹四人年龄和体重的增加
  父亲身上沉默的担子也越来越重
  忙碌的父亲,比早晨更早
  就出去了,夜晚一回家就被疲惫驮入梦乡
  偶尔在家里遇到醒着的父亲
  不是默默的蹲在屋脚抽烟,就是急匆匆
  推着笨重的“永久”的背影
  
  如今,父亲的沉默寡言里堆满了皱纹
  一天一天的辛苦也变成了一根一根的白发
  父亲老了,几乎是一夜之间背就驼了下去
  我和父亲面对面坐着,我读着父亲,父
  亲读着远方
  我第一次读懂了父爱的含义
  
  被拆除的地名
  
  被拆除的地名
  或许已换了新主人
  或已经荒芜
  杂草丛生,在齐腰深的时间里
  若隐若现
  
  散落的砖瓦
  木料、门窗被路过的拾荒匠
  用破旧的编织袋装起
  吃力的背到历史的深处
  再也难归故里
  
  落魄的地名的命运
  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涂改
  如一阵风吹过
  纸片被轻轻刮起
  命运灰尘般随处散落
  
  李拜天,1975年10月生。祖籍河南,现居成都。作品散见《诗刊》《人民文学》《诗选刊》《星星》等。作品入选《中国年度最佳诗歌》等多种选本。著有诗集《深夜与词语交谈》《前天以前》。
  
  内心的诗篇(组诗) 徐 润
  
  走在盲道上
  
  走在盲道上,我的
  躁动不安的心就会平静下来
  是的,我为什么要如此匆忙
  如此地左脚赶着右脚
  带动一路风声
  
  慢一些,再慢一些
  关注一下身边赶路的人
  看着路旁站立的树,树下搬运
  食物的蚂蚁
  向店铺里的漂亮姑娘笑一笑
  赶紧为迎面而来的盲者让路
  
  我该怎样地学习后头
  
  我该怎样地学习石头
  坚定的立场,沉默的言语
  朴素的外表,纯粹的内心
  
  我该怎样地学习石头
  在绝望中期待,把痛苦收紧
  保持一生的大孤独,以及
  生活下去的那份信心
  
  我的肉体渐渐老去
  
  我的肉体渐渐老去――
  豆粒对我的牙齿开始说“不”
  文字对我的眼睛开始说“不”
  声音对我的耳朵开始说“不”
  钥匙对我的记忆开始说“不”   其实,这一切无关紧要
  我害怕的是我曾经蔑视的一切
  现在往往我只能咬紧牙关
  才能开始对它说“不”
  
  在内心,我建起一处避难所
  
  在内心,我建起一处避难所
  我收留一切受伤的事物,痛哭流涕的事物
  
  风叫石头割开了口子,你来吧
  鸟儿折断翅膀,你来吧
  蜜蜂找不到回家的路,你来吧
  花朵受到指尖的威胁,你来吧
  被秋风打败的小草,你也来吧
  
  当然,我还欢迎更多人的到来――
  当浮云遮蔽了你的眼睛
  当嫉妒或仇恨淹没了你平静的心
  女人遭遇流言,老人被时间打劫
  奔跑的孩子被磕破了脚趾
  
  我内心的避难所只有一名医生两名护士
  她们是爱,和宽容,以及宁静
  
  在秋天的山冈,我不敢大叫
  
  在秋天的山冈,我不敢大叫
  我害怕震落枝头的果子
  我害怕吓着紧张搬运粮草的鸟儿
  
  在秋天的山冈,我不敢大叫
  我害怕正在收割的农人抬头说
  “瞧,那个游手好闲的人,
  又虚度了一年的好光阴!”
  
  徐润,笔名微澜,青年诗人。工作于广东清远。
  
  随风飘散(组诗) 王志国(藏族)
  
  安静
  
  风吹过来,经过一首牧歌的尾音
  就安静了下来
  像一群追赶春天的羊儿
  见到嫩绿的青草就安静下来了
  此时,辽阔的草地
  犹如一部卷了毛边的经书
  除了可以听到寺院里虔诚的诵经声
  大地安静得让人感动
  我想,这样的时刻
  草根之下深埋的亡灵也是安宁的
  那些埋伏与时间深处的往事的尘埃
  也一定是在静静的垂落,没有丝毫的忧伤
  如果,此时有谁忍不住说出这静谧的美
  他的孤单,将异常明显
  
  落 叶
  
  在高处生活
  我一直以为自己有一双会飞的翅膀
  在阳光下翻舞、风雨里轻唱
  好好生活,天天向上
  不忧伤,也毋需赞美
  
  直到有一天,突然从枝头落下来
  才发现自己仅仅是一枚黄叶
  是秋天遗弃的一只手掌
  掴向生活的痛
  自己承受
  
  风雪天转场的牧人
  
  牛羊在前,牧人在后
  再后面,是无尽的风雪
  
  白雪铺路,大风叩门
  落雪的牧场上,趁着风雪转场的牧人
  仿佛一场更大的风,把高处的牛羊
  吹下山谷
  仿佛孤独本身,带领孤独的子民
  悲怆地撤退
  从风雪弥漫的高山草场
  到水草肥美的河谷家园
  牧人的焦疼,不是骑着白马
  尽快回到温暖的帐篷
  而是如何在经过无数次拐弯后
  一个不少地将牛羊赶入自己生活的栅栏
  
  金川河
  
  是雪山环抱的一丝柔肠
  是自苍茫群山群抱里抽走的万年光阴
  是雪山沧桑的泪水呀,缓缓东去
  
  十年前,一个少年顺水而下
  走向远方
  十年后,一个游子溯源而上
  梦回故乡
  
  今天,当我重新站在金川河岸
  两岸的岩石依旧,河畔的经幡依旧
  而我不再年轻,熟悉的土地上尽是陌生的
  面孔
  唯有汹涌的波涛永不停息
  与我内心的悲凉
  彼此应和
  
  月亮湾的秋天
  
  那蜿蜒于雪山草地间的弱水
  是九曲黄河破梦而出时,第一次迂回的
  表达么?
  那弯曲的水,是月亮
  微弱的身影吗?
  秋天已深
  高天厚土间,一湾秋水
  瘦若引线,仿佛一把从月宫遗落在人间
  的明月弯刀
  在今天,又一次砍伤了仁爱的草原
  
  而从提前来临的霜风里,衰草枯黄
  提前摸到了雪花冰凉的骨头
  也许再过几天,一大片一大片的雪花
  将如期莅临这块土地
  秋天深处的月亮湾,瑟缩着身姿
  与水畔一株还未完全衰败的青草,用弯曲
  的身影
  支撑着满天的云影和就要降落下来的寒潮
  
  一阵风吹过,我看见月亮湾被风扬起的波
  浪
  最后一次,触摸了两岸连天的衰草
  苍白的一生
  
  王志国,藏族,1977年11月出生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金川县,在《人民文学》《诗刊》《星星》《民族文学》《天涯》《青年文摘》《诗选刊》等刊物有诗歌和小说刊载,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
  
  一条河也有火焰(组诗) 乐家茂
  
  途经人民东路
  
  十几个女人,一字排开
  刚离开庄稼的手,告别机器的手。拨开
  婴儿奶嘴的手
  一律握着一把鞋刷、一块擦布
  脸色和神情,像刚擦到一半的
  尚未打蜡的鞋面,灰,暗――
  构成这个早晨,人民东路的,坚硬
  底色
  
  看到我走来,她们把目光投向我
  
  ――我的鞋还不太脏。但我确知
  我无法再以正常的速度,通过这段距离
  我打量着她们
  茫然地――
  手里攥着的一枚硬币,不知投向哪里
  
  一条河也有火焰
  ――答张惠的《怀卡托河》
  
  一条河也有火焰!――当你
  打开它的包裹,就点着了
  我心中的那团磷
  
  怀卡托河,怀卡托河
  它在怎样的大地和天空流过
  怀抱怎样的流水、沙砾和花朵
  我念出这个名字,为什么像春天归来的
  燕子
  随口唱出了一支陌生而又熟稔的情歌
  
  喔,一条河也有火焰
  
  再次写到怀卡托河
  ――再致张惠
  
  再次写到怀卡托河,肯定已不是
  原来的怀卡托河
  
  它经历了怎样的流逝?怎样的漂泊
  我问上三百遍,它用三百朵
  闪烁不定的浪花,回答我
  
  已经秋天了。苇草一定在它的身边
  扬起了白头。那凛冽的光
  穿透,一千公里的寒――
  到达我眼前时,我正好摘下镜片
  哈去了,刚刚染上的一层薄霜
  
  汲水的蒙古族少女
  
  在我的家乡,已看不到在河边
  浣衣汲水的少女。不论是孔雀还是麻雀
  都被一茬茬东南风刮跑了
  因此你可以想见,当我在这塞北草原
  在锡林河边,看到一群蒙古族少女
  摇曳着五彩的袍裙,提着白杨木的水桶
  像一队花信子在蓝天和碧草间穿行
  我的泪水,一定比她们当中最小的一个
  洒出的河水还多……
  
  无须记下她们的名字,一张背影
  就足够温暖我一颗光芒渐暗的心!
  
  夜听马头琴
  
  在草原,渺小和宏阔是一对孪生姊妹
  渺小的是人,宏阔的是草原   当夜色打开,草原更宽广无边
  当马头琴飘来,人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唯一的梯子,也许是一瓶蒙古王
  只有它能托住,那河水般的呜咽
  和孤狐的嗥鸣
  
  在锡林郭勒草原,夜听马头琴
  琴声未绝,而我已抱着一只空酒瓶
  泪流满面……
  
  乐家茂,湖南永州人。曾在《诗刊》《星星》《青年文学》《扬子江》等多种报刊发表诗歌,并有诗作入选中国年度诗歌精选。著有诗集《乐家茂诗选》。
  
  阳光在我们头顶闪耀(组诗) 厉彦林
  
  第一张生死合同
  
  那是1978年冬的普通之夜,
  整个中国早已进入梦乡。
  凤阳花鼓默宫屏息之后,
  在乡间灰暗的煤油灯下,
  “大逆不道”地密谋分田到户。
  18双茧花斑驳的大手颤抖着,
  在歪歪扭扭地签字画押,
  签订中国第一张生死合同……
  
  神农氏和二十四节气,
  与土地和农民相依为命。
  曾经面对亲人临终的乞求,
  捧不出半碗小米稀粥。
  曾经为嗷嗷待哺的婴儿,
  偷搓队里刚灌浆的麦穗。
  那酸楚的细节,在心头
  刺下又深又痛的血口子。
  
  包产到户这四个普通汉字,
  埋进沃土就生长奇迹。
  农民又一次分田分地正忙,
  挥舞臂膀拯救自己。
  土地开始姓张或姓王,
  激动地认定亲爹和亲娘。
  太阳轻拂每寸干瘦的土地,
  恰如一枚枚鲜红的印记。
  
  小岗村几位普通庄稼人,
  冒死签订的那一张生死合同,
  扳动中国前行的岔道,
  改写中国近代农业史。
  
  留守二嫂
  
  那讨厌的招标书,
  把二哥的名字顺手牵进城里。
  留守孤单冷清的二嫂,
  白天举一把锄头,
  给责任田挠痒痒。
  耳边没呼噜声眼睛睁得圆,
  索性听着蟋蟀的低吟,
  剥筐豆荚鸡叫才三遍。
  
  撒娇没人看就不撒娇,
  流泪没人管就不流泪。
  衣服脏了不愿洗。
  鸡猪狗鸭都不顺眼。
  嘴上说一年不见也不想,
  可那天到邮局来回跑三趟。
  昨日听说二哥要回家,
  哼着小曲割肉又宰鸡,
  包了水饺还蒸大米。
  
  城市新闻,村庄轶事,
  冲散胸中所有怨气。
  淘气的月亮趴在窗棂上,
  偷听一嘟噜山乡秘密。
  
  发福的农家
  
  捅开山门,土里土气的山庄,
  开始半土半洋。
  汗臭味的T恤衫,
  冒一串看不懂的洋字母:
  红脸膛的粗辫子,
  风风火火嚼着口香糖:
  皱纹细密的大娘,
  偷抹闺女的润肤霜:
  说话瓮声瓮气的二爹,
  光着脊梁披西装。
  光着脚丫忙插秧,
  新手表还戴在手脖上:
  堂屋抹得漂漂亮亮,
  明星照和财神爷坐中央:
  伙房依旧矮又脏,
  煤气灶旁响着破风箱:
  粮囤子鼓起圆肚皮,
  囤顶趴着抱窝的老母鸡。
  
  崭新的实木菜橱,
  上摞图书和报纸,
  下摆碗盘和熟食:
  打开谈情说爱的电视,
  年迈的公婆挤挤眼,
  红着脸,赶忙悄悄撤离。
  
  渔村?特区
  
  在沉寂的南中国海岸,
  那个干瘪的边陲小渔村,
  沐浴一缕春风一抹朝阳,
  伴随神州阵痛的频率,
  喷一缕血光,呱呱坠地。
  鲜活的生命在孤注一掷,
  试验中国腾飞的契机。
  1898年屈辱的割让,
  梧桐山与羊台山之间,
  垒一道坚硬的中国柏林墙。
  背靠富丽堂皇的香港,
  依旧一幅贫穷寒酸相。
  深圳借改革开放劲风。
  倾注憋闷已久的力气。
  撕肝裂胆地大吼几声,
  震落周身沉重锁链,
  大口吮吸新鲜空气,
  咬紧牙关左冲右撞,
  恣意舒展几代人的构想。
  特区一夜拱破荒凉,
  蹿出鳞次栉比的楼房,
  弓起钙质脊梁和神话速度,
  生长民族振兴的秘方。
  
  走出朴素真理的襁褓,
  杀一条鲜血淋漓的路。
  自1997年的那个清晨,
  挽起别离已久的香港,
  称兄道弟,诉说衷肠。
  
  都市村庄
  
  古老村庄无法考证生平,
  每片瓦片都刻着朝代名字。
  怀抱村庄的大都市,
  却只有几岁年纪。
  
  农村包围城市是一代英杰。
  改写中国历史的神笔。
  城市返过头包围农村,
  却是现代文明的独特创意。
  
  笋林状排开的高楼,
  编织环绕乡村的篱笆墙。
  竹影覆盖的茅舍侧着身,
  守候一池秋塘碧水和鹅群。
  垄垄平整的金色谷穗,
  被顺楼而下的流行音乐,
  震撼得左右摇晃。
  
  农时季节被打乱步履,
  节日风俗,嫁女花轿,
  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单。
  乡村人既坚守质朴恬静,
  又跷脚探寻城里的秘密。
  
  乡路是一根细扁担,
  一头系着乡村,一头挂着都市,
  担着城乡两片天地。
  
  迈入拥挤城市
  
  在乡村过惯宽敞日子,
  挤扁身子也走进城市,
  胸口憋得喘不过气。
  
  密密麻麻东联西挂的电线,
  分割越来越狭窄的天空。
  马路越修越宽敞越平坦,
  依旧烟尘滚滚噪音灌耳。
  人流车队若蚂蚁大迁移,
  脚左插不可右落也不是。
  尖细的汽车喇叭声。
  侧着身子钻进窄巷里。
  楼群你擦着我我蹭着你,
  于是憋足劲连夜拔节登高。
  仰看若嵩山碑林,
  俯望如垄垄茂密的高粱地。
  都市人邀请白云进屋,
  在高空成家立业过日子。
  
  找不到采菊东篱下的闲情,
  寻不见小桥流水的旷怡。
  人潮依然汹涌而来,
  争相享受城市生活方式。
  
  厉彦林,山东沂蒙山人,1959年5月出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获齐鲁文学奖,出版诗集《裸露的灵魂》《都市庄稼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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