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省省长分工最新 张曙光随笔

时间:2019-02-1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率性      读《世说新语》,最让人服气的就是那个江左步兵张季鹰。他说,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当秋风一起,他想念起家乡的鲈鱼脍。就辞掉官职跑回家乡享受美味去了。虽然当时隐逸是一种风气,但真正能做到的似乎不多,多数是为名而隐,有所期待。到得后来,连这点表面文章也很少有人去做了,难怪有人发牢骚:相逢都道休官好,林下何曾见一人。
  魏晋人讲究风度,讲究雅量。像谢安那样坐船出海遇到风浪而神色不变,或是前方决战。仍能谈笑风生地和人下棋。这种定力显然不是我辈所能做到的。至于嵇康临刑,顾日影而弹琴就更难了。当然,我们可以像阿Q那样伸长脖子喊一嗓子,再过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但古琴实在难学,在生死关头,能气定神闲弹奏就更难了。相比之下。我倒是觉得王子猷的态度更可取:在下雪的夜晚想念朋友,就坐上小船去看望。等到了,又不见,掉转船头回家睡觉。有兴致辄去,兴致消了就回,何等洒脱。偶尔学一学,顶多朋友知道了会骂娘,但这样做又是何等的痛快!
  
  不写挽歌
  
  文波撰文说,曙光的诗越来越有一种挽歌的味道。和文波认识多年,这称得上是相知之语,虽然里面仍不免有一些誉美的成分。我确实写过一些悼念性质的诗篇,几天前,伟栋还对我说,《短歌集》里有一首《悼念》让他很感动,听了不禁苦笑。相比之下,我的这类诗或许较其他诗要相对好一些吧(当然都还不够好)。写这类诗,似乎并不需要很高的技巧,无非感情真挚沉郁而已。做到了这一点,不假修饰,自然感人。当然,也要尽力避免过于伤感和滥情。传曾国藩擅写挽联,死者能得到文正公的挽联,自然不失为一种殊荣。但老先生有时技痒,竟忍不住为一些活着的朋友事先写下挽联,这当然是未雨绸缪之举,但于活人未免不敬。一天被人看见,竟至绝交。曾国藩志向高远。器量弘大,想已勘破生死,故于此不甚在意。而我却无此心胸,写这类东西,每每会感到内心摧痛。年纪渐长,身边的亲友日渐凋零,这类诗也逐渐多了起来,情绪也多少会渗透到其他诗中,所以文波有此一说。前天收到一封邮件,一位在外地的朋友得了重病,要马上手术,前景未可乐观。我祈愿她早日康复,而我也宁愿搁笔,再不愿写这类文字。
  
  智者乐水
  
  《论语》至今没有完整地读过,只是断断续续地翻看。但这并不妨碍我能够从中挑出最喜爱的两段。一段是关于出游的: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这段话不是孔子说的,但难得地得到了他的赞许。到了晚春,穿上了新做好的衣裳,和朋友到郊外去踏踏青、读读诗,一点也没有后来儒者的方巾气。这大约也用不着花多少钱,不必住星级宾馆,更不必坐奔驰、奥迪之类,只是利用自然资源而已,正所谓“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当然,如我辈俗人。再去一家小酒馆喝上几杯,人生就更加完美了。
  另一段显然也与出游有些关系:
  子上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看着流水,想到了时间和生命之流。与古希腊的智者很有些相近。希腊的泰利斯(就是那个晚上不睡觉看星星,不小心掉到坑里,被侍女嘲笑的那位)认为万物基始于水。另一位哲人赫拉克利特也曾说过,人不能两次同时踏进同一条河流,也正是暗含了这种时间和生命不居的感觉。
  写到这里,明白了“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真正含义。
  
  旧诗词及文学革命
  
  周六下雨,找到《近三百年名家词选》来翻。这本书以前多次翻过,但总是有些读不下去。因为读到俞平伯谈词的文章,提及其中几人,多少勾起了些兴趣。而这次的结果和前几次一样,除了里面的少数几首还算喜欢外。其余的实在读不下去。这很有些令人失望,我不知道是我的问题还是作品的问题。里面词的技艺不用说了,大都是好的,但多数是词丽而情浅,圆熟而落常套。即使偶然有些新鲜的经验和情受,也都被俗丽的词藻所掩盖住了。确切说,这些俗丽的词藻形成了一个坚硬的外壳,使我们感受不到古人最富活力的情思的肌理。编选者为龙榆生,日伪时附逆,为世人所诟,但于词学方面是大家,应该是无可怀疑的。在三百年的词中,竟然鲜有佳者(至少无法打动今天的我们),可见中国文学明清以降,已走了死胡同。胡适等人提倡文学革命,看来实在是必要之举。
  中有吴梅村一首《临江仙?逢旧》还算喜欢,特录如下:
  落拓江湖常栽酒,十年重见云英。依然绰约掌中轻。灯前才一笑,偷解砑罗裙,
  薄幸萧郎憔悴甚,此生终负卿卿。姑苏城上月黄昏。绿窗人去住,红粉泪纵横。
  这首词的长处是情感比较深挚,或许加上了些故国情思,但总不离旧文人的习气。如大量用典,但这里的用典似乎没有拓宽这首词的广度,反而显得陈旧。如第一句,是化用了小杜的“落拓江湖载酒行”。这倒罢了。云英是用罗隐典,罗第一次进京考试,在一次筵席上与歌女云英同席,但落第。十二年后,仍然不中,又与云英相见,于是做诗日:
  钟陵醉别十余眷,重见云英掌上身。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一个是红颜将逝,一个是落拓尘世,梅村借用,倒也合适,但总觉得格调上升反降。砑罗裙大约是化用黄损的词句,他在一首词中写:“平生愿,愿作乐中筝。得近玉人纤手子,砑罗裙上放娇声。便死也为荣。”
  后面的萧郎、月黄昏等大率如此。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偶遇旧人,竟然用些旧才子佳人的套路来形容,真的把这份感情给消解得差不多了。但无论如何,比起其他词来,依然可读。其中最可读的句子大约要算是“薄幸萧郎憔悴甚,此生终负卿卿”了。我喜欢里面的沧桑感。
  
  玫瑰
  
  艺术家追寻的永远是个性化的东西。比起任何人,他们更加关注具体的、变化的事物。他们描写的永远是一间个别的房子。墙皮剥落,鲜红的屋顶在岁月中变成黑色,而不是抽象了的所有“房子”的概念。他们更容易被一张活生生的脸(含着忧伤或喜悦)所打动,也不是脸的全部集合体。即使是在描写时集中了同类事物的某一些特点,那么目的也是为了形成一个独特的而不是普遍的形象。因为那些瞬息变化的、易逝的东西比起抽象概念或理念更能使他们浮想联翩,虽然这些只是时间中的一个个点,但却联结着过去和未来。叶芝说过,“如果我们眼光敏锐,会发现没有两朵鲜花是一模一样的。”在诗人眼里,每一朵玫瑰都是有生命的,有生命的东西是不会雷同的,它们有着自己的色泽、自己的样式、自己的呼吸和自己的话语,然而,这些只有少数心灵敏锐的人才会感觉得到。
  
  时光逝去
  
  《卡萨布兰卡》是我非常喜爱的片子,里面的曲子也好。《astimegoesby》,有人译成了《时光流转》,这译法让我喜欢,虽然并不准确。goesby的确切意思是经过和逝去,如果真的能流转,那倒不失为一件好事,因为这意味着昨天可以重现,就像卡朋特一首歌中 唱到的那样。但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有人在卡萨布兰卡遇到了当年演唱的那位黑人歌手,现在与那部电影有关的人物只有他还活着。
  时间飞快地逝去。伴随着时间飞逝的还有我们的生命。我们如同置身于一辆加速行驶的列车里,既无法使它转弯,也无法使它停下来。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看窗外的风景――但仍然是一闪而过,交替着的是黑暗的隧道――或是和身边的陌生人聊聊天。人们的态度各有不同,但大家都清楚,等在前面的会是怎样的结局。
  
  谁来埋单
  
  放假在家,有时免不了会发闷。想到了古人的诗句:“偶过竹寺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东坡也有类似的句子:“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不知是否从这里翻出,但味道似乎要差上不少,即所谓太着意了。无论如何,古人毕竟比我们要自在得多,在竹寺里面,微风习习,四壁生凉,清茶一杯。万虑俱消。他们谈的是什么呢?我想不会是金钱女人之类吧,当然也不必高雅,天气农事之类总该是可以的。总之是很惬意的,让人向往。但竹寺在哪里?能聊天的和尚又在哪里?现在满街到处是和尚,但多半是假的,剩下的也是满身俗气。又想到了一首诗,不清雅但豪放:“大雪满天地,胡为仗剑游,欲说心中事,同上酒家楼。”亦大佳。段誉段公子和萧峰萧大侠初次见面时便是这样。但随身携带武器加上喝酒,怕是会招来治安警察。喝酒是不错的事,但一喝就是二三十坛,把酒店给喝空,豪放倒是有了,剩下的问题是谁来埋单呢?
  
  贾科梅蒂的一幅照片
  
  贾科梅蒂是我喜欢的画家――确切说是雕塑家。他的人物变形到细长,仿佛由于世界的挤压而变得更加孤独。前段时间在网上看到他的一幅照片,我被感动了。
  当然这只是一幅普通的照片。是在雨中拍的,隐约可以看到倾斜的雨丝和地上溅起的水花。正前方是一棵树,将画面分成了差不多同等大小的两等分。画家将衣服提到头顶,但并没有完全遮住头部,神情落寞地穿过人行道。街上空无一人,但他的脚步正确地踏在人行道的白线上。他的身后是一幢房屋的两扇窗子,墙上有一个标牌,我们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是街号,或是什么纪念物的标志。天色有些暗,不知是雨天的关系,还是天色将晚?淋湿了的街道在雨中反着光。
  一幅好的摄影作品总是能给人提供很多。我所做的也仅仅是外在的描述,在其中我们还可以感受到这里无法说出的东西。是什么呢?一种孤独感,或只是一种他生活的自然状态?
  但即使我们感受到这些或更多,但我们永远无法了解当时当地画家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的思绪和他的情绪。他的愤怒和他的渴望。我们所能知道的,就是他走在雨中,并拍下了这幅照片。
  
  诗与魔道
  
  写诗容易坠入魔道。魔道一般有两种,一种是由爱而生,另一种是别有所图,或出于野心,只是把写诗当做一种途径或手段。读武侠小说,常常觉得武林与诗坛有太多的相似处,武林中人刀口舔血,从剑锋中讨生涯,和文人靠笔杆子谋生大同大异。了解了这一点,就会明白为什么那些不谙武功、甚至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们会把武林世界描写得那样生动可感。
  由爱而蹈入魔道的大约就相当于练武的走火入魔。追求至高的武功,不顾自身的能力而一味强求,弄得经脉倒错,甚至会像欧阳锋那样疯疯癫癫,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了。这种走火入魔虽然伤及自身,但对其他人危害还不算大,而后一种像左冷禅那样一心想争霸武林,做天下第一的就大有麻烦了。江湖的是非恩怨,血雨腥风大抵由此而此。当然,最终武林盟主当不成,弄个身破名裂的下场。甚至岳不群则更惨,放着好好的华山派的掌门不做,偏要一刀把自己阉了练葵花宝典。这并不出于对武功的痴迷,而是野心使然。
  练武往小里说是为了强身健体,往大里说是人格和境界的修练――当然也不妨行侠仗义。离开了这些,便有些可疑。写诗也是这样。小则自娱,大则关注人类生存和命运。如果只为写得好而写,倒还勉强;但要通过诗来实现个人野心,甚至置常识于不顾,信口雌黄。挑起诗坛风波,这样的人大约和左、岳之流没有什么本质区别。这样的人这些年见得多了。而且还在前赴后继。如果有一天这种方式被视为是正常的,诗歌的危机大约就真的来临了。
  
  诗人的妙句
  
  荷马的《伊利亚特》虽然是一部英雄史诗,但里面颇多人生感慨,远远不是现在那种虚张声势的作品可比。惜无佳译,令妙句蒙尘。但透过一些翻译,仍然可以想见原作的风貌。
  如在第六卷中当特洛伊的将领格劳科斯和希腊的迪奥墨得斯在交战前有一段对话,当对方问起他的家世,他这样回答:
  豪迈的迪奥墨得斯,你何必问我的家世?/正如树叶荣枯,人类的世代也如此,/秋风将枯叶撒落一地,春天来到/林中又会滋发出许多新的绿叶,/人类也如此,一代出生一代凋谢。 (水建馥 译)
  以落叶来比喻人世的荣枯代谢,应该是贴近而有意蕴的。第二十二卷中阿基里斯追赶赫克托耳,后者绕着城墙奔跑。当他们来到城外的泉水旁,诗人这样写:
  在阿开奥斯人到来之前的和平时光,/特洛伊人的妻子和他们可爱的女儿们/一向在这里洗她们漂亮的衣裳。(罗念生、王焕生译)
  似是闲笔,却耐人寻味,写出了和平的美好和战争的残酷。维吉尔有句更见奇妙:
  沉重的木犁碰到了空空的头盔。
  诗句中充满了矛盾的特质,古与今,战争与和平,生产和死亡巧妙地交织在一起。
  克洛岱尔称赞波德莱尔的两行诗:
  她们的眼波越过海洋,像漂泊者一样,/她们像沙土上的羊群那样,凝神默想……
  但他说,同样的情景。维吉尔只用了三个词就表达出来了:
  Pontum adspectabant flentes,
  这是拉丁文。据说直译过来就是“泪流满面地望着大海”,但已不复原文的简洁与高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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