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娘说，娃儿，你真的不去上学了吗？不去了，真的不去了。陶子噘着小嘴说。那你以后莫怪我们做爹娘的，说我们不支持你读书。我自己选的，我不怪爹娘，也不会后悔。陶子说话的语气俨然一个大孩子。陶子十二岁了，还差半学期才读完六年级。她在家排行老五，是家里最小的。她上面还有四个姐姐，大姐叫陶花，二姐叫陶梅，三姐叫陶艳，四姐叫陶虹。其中，三姐四姐是孪生姐妹。本来做爹的是不想要她的，但最后还是赌了一把，结果还是个女孩。父亲给她取名字叫陶子，盼子心切可见一斑。陶子的几个姐姐们大都只念过小学，后来纷纷出去打工了。几年来姐妹很齐心，每年汇给家的钱有二三万。陶家盖起了小洋楼。大姐娶了个上门女婿，二姐三姐都嫁在本村，四姐嫁得远点，在一个小镇――她们都没有辜负父母的养育之恩。几个姐姐对陶子都很关爱，每次从外地打工回来，不仅给陶子买好多漂亮的衣服，还给她零花钱，都是几百几百的。最让陶子感动的是在她十一岁生日的时候，四姐送她一个漂亮的陶瓷娃娃，她把姐姐们给的钱全放在里面。在她的心里藏着一个梦，总有一天，她也要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像姐姐那样，自己挣钱，自己嫁掉自己。现在，这些钱到用的时候了，可做她出去的路费。
开学了，陶子果然没去学校。但年龄太小，打工人家又不要，她只能在家帮着做一些家务。有时候父母忙不过来，她便照看起大姐的儿子陶当。大姐和姐夫在深圳一间表壳厂打工。大姐做QC，姐夫做磨床，两口子一年下来，也能剩个一二万块。只是姐夫好赌，买码、诈金花、斗地主、搓麻将，样样精通，有时能赢点，但更多时候是输光光。姐姐说过他好几次，可姐夫却当耳边风。他们开始打工的几年还能攒点钱寄回家，后来一年比一年差，这都是买六合彩害的。全因有一次姐夫做梦买什么码，次日去买，没想到竟中了两千大元。那次之后，姐夫就不安心工作了。他说，在工厂累死累活才千把块，还要看老板的脸色。瞧瞧，这钱来得多容易啊，只要动动脑筋就能赚钱。其实，村里有好多像陶子这么大的女孩子，都只读个小学，就不再上学了。读书？读书现在又不是唯一的出路。陶子村里有好几户人家的子女读了中专大专，甚至大学，最后还是没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有的甚至读完书后，就在家里无所事事，高不成低不就的。反倒是陶子的几个姐姐在工厂里打工挣钱寄回家盖房子，让不少乡亲眼红。于是，有人说谁说生女儿不好？你看人家陶大成家，别提多好！陶大成是陶子的爸，靠几个女儿在外打工，在家里还能放点高利贷！那日子别提多惬意！爹娘最后决定让陶子去学制衣。农村娃娃，没个技能总是不好。村里王二麻子的老婆是个裁缝师傅，她在家里开了个裁缝培训班，每人收费二百元。邻村好多女孩子都在那里学。缝纫机器是自己准备的，王二麻子的老婆负责指点，王二麻子就去外面接点简单的活，用来培训这些女孩子，一举两得。陶子在那里学了一个月就不想做了，太无聊了，师傅并不教真传，每天在那里跑直线，烦死了。爹说花了二百哩，你总得把三个月学完吧。学不到什么东西，还要帮师傅打杂――做饭、洗衣服，有时候还要下地干活。在家里，你们都舍不得让我干重活，难道你们忍心让我给那个老巫婆下地干活啊？陶子说完，委屈的泪水哗哗直流。爹娘一见，心里一阵泛酸。好了好了，不去就不去。陶子又负责带陶当。她还是觉得小孩子好玩！无忧无虑的，还有人逗你开心。她的童年也曾经是快乐的呵！有姐姐们宠着爱着。可终究好时光不再啊，人总要学会自己走路，慢慢长大。我要去深圳，我要跟姐姐们一起打工！每次爹娘责怪她没有照看好小侄子陶当时，她就抛出这两句话。娘说可你太小了，爹娘又怎么忍心你这么小就出去受苦？我不怕苦，我要自己赚钱。陶子倔强起来像个懂事的大孩子。
2
十六岁的陶子终于可以实现出去走走的梦想了。这期间，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省城武汉。十五岁那年，她帮一个老表打杂。一年下来，老表给了她二千块。她高兴得要命，终于能自己赚钱了。这些钱，她给爹娘买了几件衣服，还有自己几件，小侄子几件，其余的钱她都放到陶瓷储蓄罐了。爹娘说，我们的陶子真懂事，还挺会理财的嘛。陶子心里乐开了花。
陶子记得去广东的那天是正月初八，一个很吉利的日子。这天出远门的人特多。她要同二姐陶梅一起去深圳。二姐在深圳的一家制衣厂做车工，那是家日资厂，计时付酬。二姐每个月能拿千把块。她听二姐说，日资厂规矩多，纪律严，并千方百计克扣工人的工时，但也有个好处，就是发工资准时，从不拖欠工人的工资，所以仍有很多人在那个厂打工，有的甚至一做就是十几年。这个厂也有个怪地方：入厂女员工不论年龄，只要会制衣，就能进厂，不像有些工厂对女工挑剔，还要限制年龄。二姐说，春节过后，她们厂要大量招工，所以把陶子带去，进厂应该没问题。陶子听二姐这么说，兴奋得好几个晚上没睡着。她早就渴望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那天，娘很早就起来给陶子做了丰富的早餐，并叮嘱她在外不要单独出走，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喝陌生人的饮料……还有啊，发了工资，把钱寄回家或交给二姐保管，身上不要留太多的现金……娘，我知道了，不是还有二姐在吗？二姐，二姐，不要什么事都要指望你二姐。你自己也要学会做人处世啊！再说你二姐她也有自己的事。她生了两个女儿了，没见你二姐夫那个急样吗？说不定他们还想再偷偷生一个哩，到时你二姐在厂里也做不了多久的。喔，这样啊。陶子若有所思。吃完早餐后，陶子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服，带上那个陶瓷娃娃就同二姐上路了。这天，天公并不作美，纷纷扬扬地飘着小雪，是个倒春寒哩。虽然老天想留人，可时间不等人啊！二姐的工厂初十就开工，路上行程一天，到那休息一天，一切都是算计好了的。
这些年，村里冒出的楼房一年比一年多。打工的确能改变人们的生活！现在很多人已不再指望子女上大学光宗耀祖了，就送子女去学技术或读技校，学个手艺去打工赚钱最现实。陶子隔壁一个叫王永全的大哥，只读了个电子技校，后来依靠自学，现在深圳做电子工程师，每月有三四千块，比村里的那些大学生还牛！陶子是喜欢王大哥的，王大哥才大她五岁，想起来她也有好多年没见王大哥了，王大哥可能已不记得她这个丫头了。
3
客车是在凌晨三点钟到达深圳西乡的，一切平安！二姐就在西乡的一个制衣厂打工。工厂这么早还没开门，姐妹俩在车站蹲了会，而二姐夫在东莞的一个五金厂做普工，在东莞就下了车。二姐说等天亮，我就带你去王永全那。一听这话，陶子心里有些激动。王永全在宝安上班，他租住在西乡劳动村，离这不远。他一个人为什么不住厂里？厂里太吵，他喜欢清静，再说他工资那么高，租得起。每天上班还搭公车哩。陶子你以后找男朋友的话，就找像王永全那样的，到时候不能打工了，他还可以养你啊！不像你二姐夫在五金厂做了那么久，还是原地踏步。二姐逗起了陶子。那人家瞧得起我吗？你长得不错嘛，就是矮了点。姐，我还会长的。那最好了啊。姐，听说你们还想再生一个，是吗？是啊，你二姐夫还想要个男孩子，我也没办法。可生那么多干啥？养都养不活。你二姐夫就那个死脑筋。姐妹俩说着话，天就亮了，车站的人群也逐渐散去。二姐说我们也走吧。两人先将行李放到厂里，然后就去找王永全。这几天，你就住在他那，等厂里正式招工了，我来接你。
陶子终于又见到了王大哥――王永全长得比以前更英俊了，相貌堂堂，身材魁伟，看起来，还蛮像个工程师的，其实他才二十一岁。王永全说他借了一个朋友的身份证，年龄比他大，要不然，以他的年龄，别人没法让他做工程师啊！陶子不懂，问你有能力，别人还看你的年龄吗？当然了，什么年龄适合做什么职位啊。起初，我用真身份证应聘，可别人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我能做工程师，后来我不得不夸大年龄。在深圳，假假真真，真真假假，谁又能说得清楚。对了，你还不满十八岁哩，进不了厂啊。我用三姐的身份证，三姐比我大五岁，我们姐妹长得蛮像的，她现在家待产，就快做妈了。这么快啊？你三姐和我同年的，她就快有小孩了？是啊！你也有女朋友了吧？陶子小心翼翼地问。没啦，单身一个，以前谈过几个，后来都分手了，我要到二十八岁才结婚，还有七年时间奋斗。陶子听着心里暗自高兴。王永全还对陶子说，如果你觉得无聊，就打开电脑看看，听歌、看电影、玩游戏，上网，都可以。王永全打开电脑，那里面有个相册，他挑出几张指给陶子看，是他和以前女朋友的合影。那女孩子也蛮漂亮的，看上去和王大哥挺般配。他们怎么就分手了？陶子搞不懂。她也不想去问。她隐约觉得或许王大哥的眼光变高了。
4
过了几天，王永全有空了，他对陶子说，想不想学上网啊？陶子说，我小学都还没毕业，我只会踩电车，不会玩电脑。王永全说，很简单的，我教你，几天就会了。陶子说，我这么笨，能行吗？可以的。王永全说。陶子还挺聪明的，几天就会了，特别是聊天，挺有趣的。以前陶子有什么委屈，有什么秘密，有什么心里话，只会对着那个陶瓷娃娃说。可陶瓷娃娃不会听，只会说：祝你生日快乐！当然还会唱那首生日快乐歌。就是那个简单的陶瓷娃娃曾带给她许多欢乐，伴她度过很多美好时光。这也是她坚持将那个陶瓷娃娃也带来深圳的原因。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一个星期后，二姐过来了。她说厂里招工了，要陶子早上八点钟过去应试。她已经跟负责人说好了，没什么大问题，只要过去面试下，做个样子。次日早七点半，陶子就在二姐的厂门口等候。那厂真大，有好几幢楼。陶子隐约听说二姐在四楼三工场A 组。陶子看着那些穿戴整齐的打工者从工厂里进进出出，她开始有些羡慕起来。二姐说明天你就和她们一样了。二姐的工厂是错时间上下班的，二姐七点四十分就要上班了。陶子在外面的一家小店找了个凳子坐下来，外面很多摆小摊卖早点的。她看到有的打工妹只买五毛钱的肠粉就够了，然后，用方便袋提着，边走边吃着进工厂，匆匆忙忙的。以后我也是这个样子了，陶子心里盘算着，每个月光早餐费就要十五块，如果奢侈一点，吃一块，一个月也就是三十块。她听二姐说，她们厂很多女工都只吃五毛钱的早餐，有时候连中午，甚至晚上都如此，相当节省。也有的说是广东天气炎热，吃不下那么多。要是做爹娘的知道自己的儿女在外面熬得那么艰辛，肯定会心疼得要哭，陶子想。
好不容易等到八点三十分，陶子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其实是三姐陶艳的名字。她交了两张相片，填了张表，然后门卫带她们去考试。考试很简单，跑几条直线，开个袋就行了。这些对陶子来说轻而易举。下午公布录取名单，陶子果然就被录取了。晚上二姐请了假，买了些水果去答谢王永全。回来后，又帮陶子买了些生活用品。陶子就这样进厂了，她被安排睡在姐姐的上面。夜晚两姐妹又说了一晚的悄悄话。
5
陶子被分在包装部。包装部在工场的三楼。新进厂的员工，厂里并不急于把她们安排到流水线，而是让她们先适应厂里生活和工作环境，以及节奏。陶子被安排剪线头，每天对着小山似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剪。开始的时候，组长并不给她们下任务。过了几天后，就规定她们每班必须剪多少件，剪不完的话，不许下班，有时甚至连午饭都没得吃。好几次二姐偷偷过来帮忙，才算完成任务。但这些加班的工时都不算加班，算是白忙乎。陶子很奇怪，这种事竟没有一个人去劳动局投诉？二姐说，这个厂一年到头的定单都很充足，工人们都不想失去这份工作，只好能忍就忍。陶子想，百忍成金，自己以后也要学会忍受了。
三个月后陶子通过了试用期，分到流水线上了。很快她就亲眼目睹了一起工伤事故。那天下午上班，她们组的剪线工人李萍中途休息十分钟后，找不到自己的剪线工具，于是，她将那些堆在一起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抖啊抖啊。这时只听“啊”的一声，一把小剪刀直刺入其眼里。李萍顿时痛得在地上直打滚。怎么回事？组长刘向红过来问。她被小剪刀伤了，还不快送她去医院？陶子心直口快。就你多事！组长对李萍嘟哝着，极不情愿地通知厂部。李萍才被送到医院。后来陶子和同组的几个姐妹去看她。得知她的左眼微残，但厂方只给其支付医疗费，不给工伤。还说李萍不适合留在厂继续工作。这个鸟厂，竟这样对待员工！陶子心里暗骂。她安慰李萍说，别太在意，幸好伤得不是很严重。李萍却在自责，怪自己一时大意，出了这事。还叹息，出了这个厂，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比这更好的厂？难道没有比这更好的厂了吗？陶子问。你刚来，还不了解，很多厂比这个厂更差。要不是出这事，我还真不想走哩。别难过，也别这样想，外面的好厂还有很多，再说现在找工也不是很难的，我们相信你以后会找个更好的厂。几个姐妹安慰了李萍一番。
陶子没想到，流水线比包装部更累。每天上班后，收发员提过来一大包裁好的布料，不停的车啊车啊，总也车不完，连中午的休息时间也搭上了。有时就在车间里歇个十来分钟，又继续工作。晚上还要拖班到凌晨一二点。但这时候二姐已经不能过来帮忙了。二姐是熟手，她能准时完成任务，晚上十点多钟就已经下班了。当然，二姐还是挂念着陶子的。晚上十一点钟的时候，她就出去买夜宵，然后一直等到陶子下班。二姐还帮陶子洗衣服。两姐妹总要弄到凌晨二点多钟才休息。陶子觉得自己拖累了二姐。她便在上班的时候努力提高自己的速度，但生产任务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6
时间已经进入五月份了，在广东感觉好像已经到了盛夏。工厂里夏季做棉袄，而冬天却做衬衫。这样的天气和工作环境，二姐皮肤的老毛病又犯了，一接触丝棉什么的，身上到处长红斑，全身就奇痒难忍，再加上工厂的风扇不够。每天下班，二姐都汗湿衣襟，说真不想干了。为了那病二姐曾花了好几百，也打过好多针，但就是没多大效果。二姐夫每放假都会从东莞过来和姐姐相会。有时候，陶子觉得和他们在一起很别扭，便借口说身体不舒服，让二姐和二姐夫多呆一会。有好几次，二姐整晚都没回厂。陶子就想，二姐和二姐夫肯定又住廉价旅馆了。
七月份的时候，二姐对陶子说，我身体不舒服，要辞工了。以后，你一个人在这厂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了。陶子点着头。她有些不舍，而且二姐不在，她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下去。以前有什么事，都是二姐帮她撑着罩着，让她省心不少。二姐刚走的那几天，她觉得心里空空的，怪难受。还好，有那个陶瓷娃娃做伴，她就不至于太寂寞。
7
晚上下班，陶子听同室的林琳说，她们组的组长李大华被人做了。做了？什么做了？陶子不解地问。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厂发生重大新闻了，李大华被人灌醉后用刀砍死了！砍死了？你别吓我啊。李大华和一个川妹子恋上了，在外租住。听说，川妹子的哥不同意他们的事，就对他下了毒手。不至于吧？是情哥还是……不知道，反正，大伙是这么传的。警方还没有公布事件的真相。也许是李大华对手下的员工太刻薄，惹了那位不好惹的女事主，人家找人对他下了手。林琳又猜想说。哎！一条人命啊，这个凶手怎么这么笨啊？他能逃得过警察的追查吗？陶子又问。这个事，很难说，深圳每年发生那么多的案件，还不知道有多少没结的。
晚上陶子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歹徒欺负。她想喊却喊不出，她想动弹却觉得四肢无力。醒过来后，才知道是个梦，虚惊一场。自从二姐走后，这个林琳就成了她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林琳却对陶子的那个陶瓷娃娃挺感兴趣。陶子说，这是她的储蓄罐，用来放救命钱的，不过那里面没钱，是空的。陶子骗林琳说。其实，那里面她放有500元。对外人，她还是留了一手。
8
后来陶子的工厂发工资实行银行转帐了。陶子再也不用偷偷摸摸把钱放在陶瓷罐里。她觉得银行卡真的很方便。只是自己操作还不太熟练。这一天，陶子休息。大姐夫过来告诉她，四姐因在厂里偷东西，被发现遭开除了。四姐在公明的一家陶瓷厂上班，她有好几年没回家了，前年结了婚，生了个男孩子。她送给陶子的陶瓷娃娃也是她从厂里拿出来的。她们厂实行二班倒，很多人浑水摸鱼。这几年工厂加强了管理。偏偏被四姐碰上了。四姐托大姐夫问陶子厂里还要不要人。但她没有相关的技术，大概很难。陶子建议看看三姐夫那厂――三姐夫在福永一家电子厂做电工。
9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陶子的陶瓷娃娃被人摔碎了。里面的500元也不翼而飞。林琳，肯定是她！这个广西妹今天辞工走了。只有她知道陶瓷娃娃的秘密。亏我还把她当知心朋友。陶子觉得身边的每个人都可疑。现在她连个倾诉的对象都没了。难道这个世界没有真情？恍惚中，她走进一家网吧。几天前，她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大学生朋友，网名叫云灵子。他和陶子很聊得来。陶子的网名叫陶天使，她的个人资料也都是假的，说自己高中毕业，现在是某公司的文员。反正在网上，任你吹，任你天马行空。这些都是王大哥教的。王大哥还说，在网上越把自己说高的人，其实，在现实生活中，他们的处境大都不理想，所以他们选择在网上满足自己的虚荣心。陶子想，这个云灵子，恐怕也不是什么大学生吧？她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她要会会这个云灵子。云灵子说他就在宝安工作。他约陶子在“都之都”见个面，也不枉网友一场。陶子觉得自己长大了――她忘了娘交代的话，她第一次大胆地去见一个陌生的男人，还是请假去的，既紧张又兴奋。她在视频上是见过那个男孩，长得还蛮英俊的。男孩也见过她，还说她长得真像天使。这极大的满足了陶子的虚荣心，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男孩这样夸她。
夜色中的“都之都”广场是那么美，一对对情人正在私语。广场上有个大屏幕正在播着一个喜剧片。还有个舞场，一群年轻人正在跳舞。音响里放着伍伯的《突然的自我》。放眼望去，整个广场灯火阑珊。在工厂里呆久，陶子第一次觉得，原来夜色可以这样美。陶子见到的云灵子架副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倒挺像个大学生的。他和陶子又聊了些无关痛痒的事。云灵子说，口渴了吧，我去买饮料。陶子喝了点饮料后，就觉得头晕晕的，她一下子倒在了云灵子的怀里。后来发生的事情，她已没有太多的记忆。早上醒来，她发觉自己睡在一家旅馆里。她努力回忆起昨晚的事情。她好像做了一个粉红的梦。在梦里，她被云灵子弄痛了。云灵子为什么不辞而别？她为什么睡在这个偏僻的小旅馆？她隐约觉得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10
这段时间，每天起床后，陶子都会感到一阵泛酸，想吐又吐不出，空空的很难受。她想，也许是加班太累了，拖垮了身体。于是，她去商店买了些水果。这样吃了几天，才感觉身体好点了。前几天，她感冒了，自己去药店买了点抗感冒药吃了，没几天就好了。她听说，有的打工妹得了感冒去看黑诊所，结果要花几百块。反正只要不出人命，其实有些小病小痛什么的，自己能搞掂的尽量自己搞掂，何必去花那个冤枉钱呢。陶子想。
过了几天，陶子放假，她正在蒙头大睡。有个工友进来对她说，外面有个女的找你，说是你大姐。大姐来看她了。陶子一骨碌起床了。大姐比以前清瘦了许多。姐妹相见，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末了，大姐对她说，这次我来，是找你借钱的。你姐夫出事了，左手中指被机器切断两节。厂里说给二万私了，还包括医疗费在内。厂里先给了五千块，余下的还要等你姐夫出院了才给。我现在没什么钱了，找你拿点钱用。陶子又去取了钱，然后买了水果去看望姐夫。姐夫现在已出院了，租住在市内，左手中指缠着纱布。我残废了，以后不能工作了。大姐夫感伤地说。陶子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姐夫。只好要他先好好休息，不要去想以后的事。大姐夫又说，这事先不要让家里人知道，免得他们担心。后来姐夫的伤口愈合后，没有再去工厂工作，他用老板给的一万多块钱接了家小店，卖点日用杂货，还为那些打工人提供麻将和桌椅，每桌收取十块钱的台费。
11
陶子自己都开始感觉到异常了。那天组长说，陶艳，你是不是病了？为什么做事无精打采的？这个月的A奖，你不想要了吗？在她们厂，有A奖100元，B奖60元，C奖20元。全靠组长的一支笔。组长看你不顺眼，给你个C奖，表现好的，与组长套近乎，才能拿A奖。有的员工为了拿A奖，不得不时时请组长吃个饭，给组长送礼。组长自然心领神会。陶子说，我病了，再给我几天假行吗？这个月已给了你好几次机会了，你还想请假啊？门都没。我这次是真的肚子痛，以前说肚痛都是骗你的。我不管你是真的还是假的，这次，说什么都不准假了。你就老老实实地做到晚上12点吧。陶子只有咬牙硬撑着。她又想到二姐，可二姐不在啊！她想到了那个云灵子，可那个云灵子，自从那次一别，就像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似的，一点音讯都没了。好不容易熬到晚上12点。她肚痛得更厉害了。她想去买点药，想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了。更糟的是手头没钱，赶紧去取。还好，取钱的人不多，她把银行卡插上，刚输完密码，就听有人说，小妹，你的钱掉了。她低头一看，地下果然有十块钱，可那不是她的啊。她正要说这不是我的。就又听后面有人在说，你取不取钱啊？你不取，我要取了。她赶紧输入金额200元，可屏幕上却显示密码错误。她又输入了一次，还是密码错误。后面的人催得更急了。真烦，还是明天再来吧。
回宿舍后，她向工友刘妞说了这事。刘妞说，你傻啊？你的卡肯定被骗子换了。卡内的钱现在也应该被骗子取走了。陶子一下子瘫痪了，这可怎么办啊？她又想到二姐，可二姐不在啊！她只觉得头晕晕的，很难受。凌晨三点，陶子痛得在地上打滚，她摸索着起床去厕所。结果让她大吃一惊：她拉出了一个头，一双手……慌乱中，她匆忙咬断脐带。然后，她听到一个婴儿的哭声，她更惊慌，甚至还没看清楚那个婴儿是男还是女，就把他从楼上往下一扔……
12
次日清晨。陶子还在昏睡。她被工友刘妞叫醒了。陶艳，陶艳，出事了。出事了，什么事啊？陶子揉了揉眼睛。她们住在六楼宿舍。昨天晚上，不知道谁从楼上扔下了一个婴儿，摔死在楼下，脑浆开花，惨不忍睹。警察来了，正在调查，叫我们女工全部下去接受调查。陶子往下一看，下面围了好多人，中间有个地方用布盖着。警察说，男婴是谁扔的，自己主动站出来。没有人动。警察又说，我们带了妇科医生，没人承认，我们会对每个女工进行检查。是谁扔的自己主动站出来，不要浪费大家的宝贵时间。还是没人动。那我们开始检查了。人群一阵骚动。是……是我……陶子吞吞吐吐，我昨天晚上肚子痛，去厕所方便，没想到……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知道孩子他爸是谁吗？知道这是犯法吗？我叫陶子，我今年17岁。不知道。不知道？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看看。你不叫陶艳吗？警察问。我用的是我姐姐的身份证。这个，我们会调查。现在，请你跟我们到派出所去一趟。警察带走陶子的一刹那，陶子忽然想，当初要是听娘的话，多读点书就好了。娘，我现在真的好后悔啊！警笛声声，陶子被带走了。车后，工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第三日，市报的社会新闻版发了一则名为《懵懂女工，六楼抛下男婴》的短稿：
前日凌晨三时左右，本市高益制衣厂发生一起未婚女工六楼产子抛婴事件。湖北17岁的少女小陶网恋被骗，无知失身导致怀孕……该女工借用她人身份证入厂，是未成年少女。事件发生的具体真相，警方正在进一步的调查之中……
责任编辑：宋世安
题图插图：苏于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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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陶瓷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