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纪初的一所乡村小学 晨雾中，星罗棋布的小村庄 睁开迷蒙的眼睛 袭人的山风吹着一个个上学的孩子 太阳渐渐升起，把一所乡村小学照亮
首先到校的是校长、教导主任和少先队辅导员
这三个七。后都是师范毕业生
二十年的光阴一晃而过
讲台上依然燃烧着他们似火的青春
随后是三个满脸风霜的中年妇女
她们在档案里记录了二三十年民办教师的历史
沉积的粉笔灰从未书写过她们单调的人生
两个领职贴的老师也来了
他们的家族史可以印证共和国的教育史
其中一个老师的儿子说绝不当老师
说这话时，他正在追赶经济时代的大潮
那个看上去像六年级学生模样的女孩
正在教室里领读流利的英语
她前脚刚出大学门，后脚就进小学门
天平的一边是每月六百元的代课费
另一边放着每周二十五节课的工作量
就这样，某一天，山村小学开始上课了
校务日记栏里记着“一切正常”
问候一所乡村小学
六月一日，我在长满野草的操场上
主持孩子们的节目。我看见
一阵南风，披着春末的绿衣
吐着初夏的微热，在这里停留了片刻
我想，你是来问候一所乡村小学的吧
你轻柔地捋了捋几个小女孩细长的头发
又调皮地掀了掀几个小男孩的衣角
他们今天都打扮得像唐老鸭一样
你去问候一下它们吧――
那墙皮脱落门窗损坏的几间旧教室
已经光荣退休了
那四条腿都颤颤巍巍的双人桌凳
在静静回味当年，天天向上的日子
当你从鲜红的国旗吹向
我们几个乡村小学的教师
我相信你的问候，充满了春晖对小草的真诚
问候黑板上飘落的粉笔灰
问候我们晴空万里偶尔多云的脸
问候我们点燃在喉咙里的烟火
以及凝结在内心的那粒咸涩的盐
然后，你吹过乡村小学
越过群山，一直吹了过去――
在这个欢乐的节日里
我们问候一群羞羞答答的孩子
那扇门“哐当”一声
八斗湾教学点的门“哐当”一声
关上了。没人接过退休教师的钥匙
那个此前每一天，用钥匙开门的人
叫做李冬孙。四十二年前
他从人民公社手中
接过钥匙，“吱嘎”一声，门就打开了
直到经济腾飞的时代，那把钥匙，
一直在他手中锃亮着、温暖着
那间二十平米小教室南墙上的木板门
曾经像一只寻找寄居点的燕子
从破庙到祠堂到大众厅到仓库到机米间
后来它终于找着了教室的名号
2010年9月1日这一天
八斗湾教学点的门“哐当”一声
关上了。像一声无言的叫喊
没人知道它往后的去向
这喊声，让一群草丛里的麻雀
扑棱棱飞起。让门外一股小南风
突然找不到方向。让三个自然村的几百口人
轻轻战栗了一下，让十几个六七岁的小孩启蒙时
就得学习漂泊。让几个远走他乡的农民工
整夜不眠――
他们的目光穿越几千里的茫然
摇摇晃晃地找着可能放书包的地方……
乡村小学
一、重量
写出这个词，读到它沉甸甸的重量
十三亿中国人，有多少人来自农村
这枚小小的称砣，就能称出多少份沉重的记忆
破败也罢，气派也罢
我都会把它比作朝圣的殿堂
散落在广阔的乡村
那是中国农民膜拜的第一步
我还会把它比作雨后彩虹
连接着贫穷的村庄和锦绣的天堂
然而，在公元2010年秋天
我用一张薄薄的纸，几乎没有重量的纸
描绘着它。我担心大风吹来
无边无际的大风不断吹来，它就飘落了
二、歌唱
乡村小学是一把琴，风在弹奏
我再次对你说声感谢：容许我用嘶哑的喉咙
歌唱。你看：小草都在学我歌唱
我只会唱一个字――爱。听起来
也像“唉”的发音
一年二三季，小草唱出绿色的声音：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清把我
埋在，在这春天里。”
冬天过于凌厉，霜雪亮着白刃
三、隔离
红砖围墙、铁门上锁
隔离了山丘、溪流
隔离了一块块黄澄澄的稻子
隔离了向大地深深弯腰的人们
我的课堂在新建的教学楼里，书声琅琅
其实我只教了一个字：爱，热爱的爱
其实我的“爱”已经有了围墙和铁门
我不爱那些谄媚的言笑
也不爱那些在黑夜里找到的欢乐
有些人永远进不了我的课堂
如果有人在隐忍中哭泣，那也是替我在课堂上
流泪。他们多像我乡下的亲人，多像我
――内心埋葬着的苦痛和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