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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蛮的意思【野蛮】

时间:2019-01-27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杨柯就任拆迁办主任的第一天,刚坐定倒上一杯茶,门外就来了一个农民模样的人。这人五十来岁年纪,个子不高,长着一对少有的包子眼,从身架上看,这人年轻时有把力气,就这年岁了,往门口一站,仍像一截树桩。
  请问领导,我能进吗?来人用指头敲了敲门框,问。
  怎不能进呢,能进,请进!杨柯说。从语气和声音中听出,此人不凡,可能经常出入政府。他来此,不会是为拆迁的事情吧?杨柯抬手示意这人坐下,然后给他倒上一杯茶。
  主任贵姓?
  免贵姓杨。
  哦,杨主任。那人把茶杯接放到桌上,说,我是花园小区的,也就是你们正在宣传马上就要拆迁的那个小区。今天我来,是想给主任说明一个情况。我的房子不同于其它人家的房子。他们呢,基础只挖一点点,钢筋只用几百斤。我呢,基础挖下去两公尺,钢筋用了好几吨。现在上面不管好丑,每户补偿一百二十万,这个说法我认为不公平。今天我来,就是跟主任打个招呼,要我拆,我拆,但你们做领导的要考虑我个人的感受。别说房子,就是买东西,总要讲个按质论价吧,主任你说是不是?
  你叫洪元吧?杨柯问。
  主任认识我,那说明我们有缘份。对方说。
  杨柯点了点头。在来拆迁办之前,副主任徐进就和他提到这个人,说花园小区拆迁工作最大的难点,就是有几个户主不讲道理,漫天要价,阻碍拆迁工作的进展,其中一个叫洪元的,最难服侍。这人原是杀猪的,动不动就拿出小攮子扬言要杀人,一次捅伤了一个前来检查他私屠乱宰的工商干部,蹲了两年牢,现在猪不杀了,在菜市场租个摊位卖肉。看这人说话的语气和模样,杨柯估计就是他了。
  遇到这种人,要讲究说话方式,杨柯告诫自己。抽烟吗?他问。
  对方两手一摇,说不瞒你主任说,烟是抽的,不过我们抽的是百姓烟,三块钱一包,我也不好意思拿给主任抽。说着,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杨柯连忙扔给他一支,说抽我的吧。对方接住又放回到桌上,说主任你别害我了,你们干部烟抽出瘾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一家的收入一天也只够两包烟的。
  看着这人说话时神情怪怪的,杨柯越发觉得这人真的不好服侍了。他说,你说的话很有道理,买东西是要按质论价,可拆迁不同于一般的商品,同样的房子,同样的面积,很难分出个子丑寅卯来。你说你地基挖得深,钢材用得多,可人家说装潢好,屋面板全是实木的,这账怎么算?所以这一点还要请你多理解,就是请你来参加评估,我估计也难保证做到绝对公平。比方三个人吃四条鱼,你不管怎么分总会有点偏差。县里既然定下一百二十万块钱的补偿,这说明已经充分把群众利益考虑进来了。你认为你的房子比人家好,吃亏了,从整体出发,我们也只能这样了。拆迁工作马上就要进入实施阶段,我还希你多加支持。
  那就没说的了?对方一听立刻瞪起包子眼,问。
  杨柯笑笑说,这是县里集体定下的,不是哪一个人能作得了主的。
   好吧,既然你们一篙子插到底了,鳗鱼鲤鱼一篮兜,那你们就去拆吧!那人丢下一句,走了。
  看着那人走出门去,杨柯感觉到这拆迁工作远比自己想像的困难多了。
  在调来拆迁办之前,杨柯在乡下干了十多年的副镇长,可说是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什么样的刺头在他手上只要来个三下五除二也就摆平了。他一贯相信中国的老百姓最朴实,最好说话,最讲道理,因此前任拆迁办主任突发脑溢血组织上调他来补缺他就来了。当然,到这儿来他也是从自身利益考虑的,一是在乡下待了二十多年,这下进城了。二是自己的年龄又超过了提拔的杠子,到城里弄个一官半职混混也就算了。在来之前,常务副县长刘楷模就告诉他,这花园小区是个城中村,里面住的都是整天和城里人打交道的半工半商,不比乡下那些纯农民,什么事都得按政策办,什么话都得讲究说的方式,千万不能激化矛盾。他始终觉得只要自己把工作做到家了,再不讲理的人也会讲理的。没想到上班的头一天,就碰上洪元这么个不好说话的。
  徐进来了,这个四十二岁的副主任还兼着房建局行政执法大队的大队长,对县城所有小区情况了如指掌。他告诉杨柯,花园小区原是城郊的花园村,后来根据县城发展需要,无偿划地让农民按统一图纸自建起来的。当时小区四周都是农田,仅仅十年,小区就被一幢幢大楼围成城中村了。现在大批居民入住房品房,而那一带就缺少商务区,为方便居民,县里决定拆除这个小区。同时,这个小区没有排污管道,垃圾随意堆放,破坏了周围环境。加上这个小区是个开放式的,治安环境相当不好,曾经一夜九户被盗。小区住户都是二层小楼,整个建筑面积二百平米,砖混结构,当时的建筑成本也就在五万块钱上下,最讲究的人家也没超过八万。政府考虑到周围商品房的价格,每户补偿一百二十万,这可以说是天价补偿了,可一些人仍不满足,咬定一百五十万,要不就还他们同样面积的商品房,外加装潢费,所以谈了几次都没效果,至今还僵在这儿。
  杨柯笑笑说,这些人还真够狠的,一百二十万还嫌少。
  徐进说,个别人抓住政府想拆这一要害,漫天要价。你别说是给一百二十万,就是给二百二十万,他们还是嫌少,还是闹。
  杨柯说,不能以偏盖全,我当副镇长这么些年,也搞过不少拆迁,绝大部分群众还是好说话的,至于像刚才来的那个洪元,只要我们坚持原则,他最后也会想通的。再说县里不是有个拆迁指挥部嘛,大政方针是指挥部说了算,我们只是配合而已。
  二
  副县长刘楷模是县里拆迁指挥部的总指挥,他在乡镇担任过多年的一把手,当兵出身,做事爽快,工作有力,说下来的事情,没有办不到的。在他主持召开的花园小区拆迁工作第三次会办会上,他说,花园小区的拆迁工作已经到了不能再拖的地步了,包括在座的公、检、法、司以及其它单位的抽调人员,分成十四个小组,每个小组负责十户,哪怕二十四小时连班转,一周内必须把补偿协议签下来。至于个别故意刁难拒不签字的,不能为了让他签字而放弃原则,一定要做好耐心劝教工作。大家有没有信心?
  没人应声。
  刘楷模笑了,说大家不要紧张,我们共产党历来想办的事情没有办不到的,只要我们把工作做到家了,我相信大多数老百姓还是讲道理的。过去不少地方搞强拆,被群众骂成野蛮拆迁。当然,这个主要责任在我们政府。现在不能再犯这原则性的错误了,一定要把工作做好做细。我这里借用别人说过的一句话,就是只有不会做工作的干部,没有不讲道理的群众。
  台下一片笑声。
  有人插话,说花园村有不少“犟头”,他们不但自己不签,还蛊惑别人也不签。是不是让公安先拘起个把来,以儆效尤。
  刘楷模笑了,说你这是个馊主意,你是要我犯低级错误啊!
  众人大笑。
  分小组的工作很快就解决了,将事先排好的名单宣读一遍就行。至于哪个小组具体负责哪十户,这可不好分,随意指定将会闹出意见。据前两次的走访情况来看,这一百四十户当中起码有四十多家户主不好说话,假如一个小组摊上几户,给谁谁都不乐意。怎么办?刘楷模建议抓阄,省得有人挑肥拣瘦。户主名单是自己抓的,抓着谁就是谁,怨不得别人。大家说好。于是,政府办的人很快将花园小区一百四十个户主的名单打印出来,分别揉成纸团后放在一个面盆里,由各小组组长每人抓取十个。杨柯随意拿了十个,他展开的第一个纸团里面的名字竟是洪元,不觉自嘲地笑了:这手太臭!
  杨柯并不是怕洪元,拆迁是县里的决定又不是他杨柯的个人行为,上面有政策有杠杠,他按章办事怕他什么?虽然那人他只见过一次,但他发现那人很可能就是这次拆迁中难点中的难点。现在办事,遇上讲理的什么事都好办,遇上个不讲道理死搅蛮缠的,一时半会儿你还真拿他没办法。杨柯决定,先做其它九户的工作,如果其它九户都签了,就剩他一户,他不签也就说不过去了。
  三
  按照会议的部署,第二天所有小组进驻小区。一大早,小区路口竖起了数百面彩旗,高音喇叭循环播放着相关法律法规,和拆迁有利加快城市建设步伐的重要性,其中也不乏威慑和恐吓的含义。
  杨柯带领小组成员走进的头一户人家姓周,四十多岁的男主人正在用自来水清洗摩托车,女主人坐在厨房里拣菜。杨柯一行跨进院子,男女主人只是瞥了一眼,手里继续做他们的事。
  歇歇抽支烟吧。杨柯掏出香烟递上一支。
  男主人停下手里的活,冷冷地接了烟,你们是来签协议的吧?
  杨柯笑笑笑说,你说对了,我们是来签协议的。如果你对县里的补偿办法有意见,可以提出来,让我们也帮你反映反映。杨柯之所以这样说,是因自己是代表政府来的,必须让群众有说话的权利,同时这也是做好工作的前提。这种工作,不可能一蹴而就。
  男主人说好,然后指着身后的房子说,我这房子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差的,中等。至于签协议,只要洪元他们都签了,我签。他们不签,你们别找我。
  杨柯说,事情总得有个先后,我相信所有人都会签的。
  男主人手一挥,别说好听的,他们肯定不会签的。你们想想,我们现在没田,就靠在这城里打工过日子。你们把安置房砌在十几里外的大河边上,周围的田都是人家的,让我们去喝水啊?要是换了你们,你们去不去?
  杨柯笑笑说,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县里在那儿建安置房有县里的道理。安置房不同于这中心地带的商品房,价格只是商品房的三分之二。如果你嫌远,就在附近买商品房,县里给你们的补偿款足够买一套像样的商品房了。
  男主人头一扬,这样吧,我要求不高,你们就在周围小区还我同样面积的房子,外加装修费,这协议马上就签。要不,等小区的人都签了,再来找我。
  杨柯又做了一会工作,但男主人语气仍然强硬。杨柯只好选择暂时离开。
  走出这户人家的院门,杨柯就感到两腿发软,他想要是在乡镇,就凭他的脾气,肯定会劈头盖脸地骂他一顿:十年前你不过花了五万现在赔你一百二十万你还赚少,还狮子大开口,得寸进尺,你眼里还有没有政府?共产党的政府当真就由你说了算了?别抱你上轿不上轿,到时看谁硬过谁!可他清楚现在拆迁不比过去,什么都得要按政策来,不能出半点差错,加之这里不是乡镇,是县城。
  来到第二家的是一对六十上下的老夫妇,男主人见一行人跨进院门,连忙拆开桌上的一包烟。杨柯发现这烟是男主人专门为他们准备的,因为一般老百姓是不会抽这么贵的烟。
  待大家坐定,男主人说,我晓得你们来是和我签协议的,这个请领导放心,协议我肯定签,但现在不能签。只要有一个人签过了,我就签。
  为什么呢?杨柯问。
  男主人看了眼门外,压低嗓门说,有人挨门逐户打过招呼了,不让签。
  都是些什么人?
  男主人又朝门口看了一眼,说,就是洪元他们几个。他们说要趁这次拆迁的机会,为大家谋一次幸福,多要个几十万,日后就是没处打工,吃穿也就不愁了,一劳永逸。他们还说,会哭的娃儿有奶吃,不哭不闹,钞票要不到,现在政府最怕的就是闹。
  杨柯笑了,说这次他们的算盘可能打错了,这是敲诈。
  男主人说就是,人总要有个良心,当年我这房子只砌了五万多,现在给我一百二十万,我当时听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唉,有些人的心哪,就是黑。
  这老汉真会说直话。临走,杨柯给了老汉一张明片,告诉老汉,有事,你就直接找我吧。
  本来杨柯准备最后找洪元,现在他改变主意了,决定先去找洪元。他不签字,这其它人的工作也没法做。
  当一行人来到洪元家的时候,洪元正在院里磨斫骨头用的大斫刀,见人进院,站起身来“咣当”一声把刀扔到地上,扬开嗓门喊开了:
  杨主任,你可是稀客,到我这里来,是为拆迁的事吧?
  是的,被你言中了。
  洪元沉默片刻,然后稍稍仰起下巴,觑起包子眼,带着不屑的口吻说,这事好办,我这人最佩服讲理的,最看不起不讲理的,越是不讲理,我越是不服这个邪。这样吧,现在我请诸位领导到我家里看看,看我这房子和人家有没差距。
  除了洪元自己说的地基比人家挖得深,钢筋比人家用得多,从室内到室外,杨柯看不出与人家有什么差距。
  怎么样?我这房子能和他们一样吗?我用的涂料墙面漆都是市面上最好的,我这地板砖一块的价格是他们的三倍。我这屋面板是清一色的花旗松……。洪元牵着杨柯的手楼上楼下跑个不停,说个不停,让杨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直到楼上楼下厨房卫生间都看完了,才回到一楼客厅里坐下。总之,洪元说的意思是他家里什么东西都比人家好,就连坐便器和水龙头,购买时的价格都是人家的几倍,如果按统一标准进行补偿,他就吃亏了。
  这小区虽然是一张图纸建的,但成本差距还是有的。杨柯给洪元递上一支烟说,你老洪是个爽快人,更是个明事理的人,假如你是县长,来处理这件事情,你也没法把一碗水端得绝对的平。你说你房子质量比人家好,人家也说怎么办?加给你了,人家也要加怎么办?所以我们还请老洪从大局出发,体谅县里的难处。
  洪元听了手一挥,说人家的事我管不了,我只管我自己的。你们要拆这房子,不加三十万就别想拆。如果你们强拆,那我们全家也就只好与房子共存亡了!
  洪元的老伴在一旁也喊开了,大不了一条命,你们不讲理,就别怪我们老百姓了!
  四
  工作组每天下村前都要到县政府参加一个晨会,汇报前一天的工作情况,介绍突出问题,商讨解决办法。在听取了各小组的汇报之后,刘楷模说,任何工作都不会是一帆风顺的,我们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不能泄气,相反要鼓足劲头,越是难啃的骨头,越是要啃,而且一定要把它啃下来。我相信,只要我们把工作做到家,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有人进来与刘楷模耳语几句。刘楷模说,说到曹操,曹操就到,花园村那个洪元来闹事了,今天会就开到这儿吧。
  政府大门外聚集着一群人,几个披着孝布的妇女举着“还我安宁,还我公道”的白布横标,哭喊着“娘啊娘啊”档住政府大门的进出通道,洪元身穿孝衣,手捧老母遗像,瞪着一对充满血丝的包子眼站在中间。在大门里侧的耳房里,保卫科的人正向刘楷模报告情况,他们告诉刘楷模,这个叫洪元的人前来闹事,说是政府昨天派人到他家动员拆迁,他老母当时一听就憋得喘不过气来,只是一个劲地念叨:怎就一点不得安宁呢,才搬来几年又要搬,怎就一点不得安宁呢!夜里就死了。他说他的老母是因拆迁急死的,憋死的,县里必须给个说法,要不然就把老母的尸体运到市里去。
  刘楷模来到洪元面前,你是事主吧?
  洪元没作声。
  老人去世这是正常的事情,你怎么把你母亲的逝世扯到拆迁上来呢?
  我母亲是因拆迁急死的。
  你有什么科学依据能证明你的推断?
   洪元一时语塞,继而转问别人,这是什么人?怎这样不讲道理?有人立刻告诉他,这是刘副县长,县委常委,这次拆迁就是他负责的。洪元一听立刻吼了起来:你就是姓刘的县太爷呀,告诉你县太爷,我不懂什么科学不科学的,我就是科学。我老娘就是因拆迁死的,你们县里不给个说法,我马上就把老娘运到市政府去!
  杨柯站在一旁,他看到刘楷模的嘴角急剧颤动几下,从神情上看,他是憋着一肚子火。
  你要什么样的说法?刘楷模问。
  洪元头一扬,要求不高,县公墓给座五万块钱的墓穴,另加五万块钱丧葬费,五万块钱精神补偿费,一共十五万。我给你半个钟头时间,让你们商量一下。到时候只要你们说个不字,我立马走人,再找你们?嗦就是狗?的!
  刘楷模憋不住了,他说我劝你还是自重些,别涉嫌犯罪!随后,转身离开了现场。
  杨柯刚想离开,手机响了,一接,是花园小区前一天去过的那位老汉打来的。老汉在电话里压低嗓门告诉杨柯,说洪元的老娘死了,现在他到县政府去闹事了,说老娘是为拆迁急死的。其实不是,他老娘昨天下午在姓王的邻居家打麻将时,和了个大牌,一兴奋,突然瘫到了桌肚里,夜里死了。这事你主任千万别说是我说的。随后电话就挂了。
  这个无赖,简直是敲诈,是犯罪!杨柯低声骂了一句,他扭脸向后看了一眼,发现刘楷模已到了政府大楼的楼下,于是转身追了过去。
  五
  公安部门通过调查,洪元涉嫌敲诈,考虑到他老母病故在家,暂且不去追究,教育一顿让他回家料理丧事。
  考虑到加快拆迁工作的进展,调动绝大部分拆迁户的积极性,刘楷模决定采用激励措施来打破疆局,也就是在补偿问题上作出一些调整,制订激励措施:自公告之日起,第一天签协议的,仍按一百二十万进行补偿,当场开出现金支票。第二天签协议的,一百一十五万,第三天一百一十万,一共三天。逾期的,每天在一百一十万基数上递减十万,直至垫底数八十万。工作组通过两天的筹划准备之后,也就是等洪元老母火化之后,工作组再次开进花园小区。
  布告的张贴及宣传车的反复宣传,犹如一股融化坚冰暖流,迅速将原有的僵局打破了,不少人考虑到政府说到就能做到,这一天五万是什么概念?于是不再等待观望,直接把协议签了。一户签,户户签,杨柯负责的十户居民,半天签下九户,就剩洪元一户。眼看时间已超十二点,有人建议拖点时间把这一户也签了,这样下午就不要来了。杨柯笑笑说,你们把这一户想得过于简单了,下午再来吧,枵腹从公解决不了他的问题,吃饱了还不晓得能不能拿下哩。
  下午再来时,洪元家大门紧锁,这是杨柯等人没有想到的。
  翌日一早再来时,还是如此。
  问邻居,没人晓得他们一家的去向,更没人晓得洪元的手机号码。
  这可不是小事,一百三十九户都在搬家腾房子,四台大型拆破机在一旁待命,搬空一户,拆除一户。而拆房之前,必须把整个小区的水电停掉,要不就没法动工。刘楷模说,我们工作做到家了,他还和我们玩空城计,还和我们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他要是十天不回来,我们总不能为了他一户把整个工程都停下来吧?按步骤进行,不等。
  只一天时间,小区里几乎搬空了一半。
  俗说砌屋三石米,拆屋一顿饭,随着刘楷模一声令下,四台拆破机抬起长臂,“笃笃笃”几下,一憧憧小楼立马轰然倒塌,扬起一片尘土。
  刘楷模在离开工地前,特别交待杨柯,你们不能撤,你们还要守在他家门口,一旦发现户主回来,还要做好工作,不要犯急燥情绪,要有耐心。最后他压低嗓门告诉杨柯,至于激励措施问题,那只是一个手段,就剩他一户,这事也就不要再提了。
   等人的时间是相当难熬的,洪元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谁也说不清楚。为打发无聊,杨柯干脆搬来一张拆迁户扔下的坏桌子,叫人买来一副扑克牌,“掼蛋”,从下午上班一直掼到天黑,洪元的影子也没看见。无奈,只好回家。
  翌日上午,杨柯又守了半天,仍然没见洪元的影子,中午刚回到家中,门外有人敲门,一看,正是洪元。
  洪元突然摸上门来,让杨柯多少有些不安,他清楚洪元是尾随他来的,不然他是摸不到这儿的。既然来了,就得好言相待,不宜恼他。这年头,胆大妄为的人多了。
  啊是洪师傅,请进请进!
  洪元穿着一身满是油污的蓝大褂,脚着一双脏不啦叽的解放鞋,跨进门后,一屁股就坐在了披着沙巾的沙发上。
  杨柯晓得来者不善,连忙递上一支香烟,问,洪师傅还没吃饭吧?
  洪元白了杨柯一眼,点上烟,有饭吃我倒不来了,你们把水电都关了,我吃屁啊?不到你家吃我到哪儿吃?
  好好好,就在我家吃。杨柯说着掏出手机打电话给下班还没到家的妻子,叫她买些熟菜回来,家里来客了。
  十几分钟后妻子到家了,路上买的加上家里烧的,摆了满满一桌子。杨柯拿出一瓶酒,二两五的杯子刚倒满,就被洪元端起来一口干了。杨柯连忙制止,洪师傅你这样喝会伤身体的,吃些菜再喝,慢慢喝。洪元扬起脸,你是怕我喝醉了还是舍不得你的好酒啊?倒!
  杨柯知道洪元来此就是为了找茬的,没法子,只好又倒上一杯。
  这次洪元没有干杯,而是端起酒杯向杨柯敬酒。
  我是借花献佛,感谢你杨主任停了我家的水电。
  面对这个香难烧的蛮菩萨,杨柯只好苦笑笑说,你洪师傅抬举我了,我哪有这个权力停你家水电?折迁是县里的决定,停水停电是指挥部根据拆迁进度决定的,不是哪一个人的事,这个请你不要误解。
  洪元凝神片刻,好像在考虑什么问题,然后?起一块肥肉塞到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问,哪我房子怎么办?没水没电的你叫我全家怎么活?
  洪元说话的时候,唾沫星子满桌飞。
  签协议呀。杨柯说,人家都拆了,就你一户还竖在那儿,为你一户重新安装水电也不太可能呀。
  那你们给我多少钱?
  一百二十万。
  那也等我老娘过了“六七”,现在房子拆了要租房子,哪家房东让你在家里烧钱化纸,哭哭啼啼的?
  洪元没有漫天要价,没像前天狮子大开口,让杨柯感到心头倏然一热。他连忙趁热打铁,说如果你把协议签了,这个要求我想指挥部会满足你的。来,洪师傅,我敬你一杯!
  饭后,洪元真的把协议签了。看着洪元打着酒嗝离去的身影,杨柯长长地呵出一口气。
   六
   考虑到洪元老母“六七”做道场确实需要场地,刘楷模听完杨柯的汇报之后,同意将已经停办的县玩具厂食堂借给他,待老母“六七”后搬出。杨柯觉得这是个两全齐美的好办法,玩具厂离洪元老房子只有几百米,确实很方便。想到洪元协议签下后还没到指挥部领取补偿款的支票,杨柯顺便将支票开好带了去。
  来到洪元家,杨柯发现有几个人正在打井,洪元也在帮着忙活,见杨柯来,理都没理。
  洪师傅你这是……?杨柯问。
  打井。你们把我水断了,不打井吃什么!洪元回话头都没抬。
  你不是同意搬迁了么?
  洪元抬起身子,说,谁说搬迁了?没一百五十万,老子死都死在这地方!
  杨柯笑了,说洪师傅你是在开玩笑吧,昨天你把协议都签了,怎能出尔反尔呢?呶,我给你支票都带来了。
  洪元接过支票看了眼,又还给杨柯。
  昨天我酒喝多了,醉酒说的话不算数。他说。
  杨柯真有点哭笑不得,这人怎会这样呢!他想到了当地一句土话,“没药医”,意思就是这人没治了。
  杨柯把这事向刘楷模作了报告。刘楷模考虑片刻,说,看来这人要通过法律程序了,全村一百四十户,就他一户不拆,硬把我们往梁山上逼。这样吧,你到法院去咨询一下,要走法律程序怎么走,要多长时间才能解决。杨柯说行。
  法院院长听了杨柯的情况介绍之后,摇摇头说这人还真是个“没药医”,这样吧,我们派人协助你们,总的来说事情总要解决吧?杨柯说是是是,我们已经没辙了,刘副县长叫我来,就是求援的。
  一切按程序进行,然而开庭之日,洪元却没来。考虑到此事的特殊性,法院改用流动法庭的方式,把庭审现场搬到洪元的家门口。洪元见法院的人来了,跨上摩托车跑了。
  面对现状,和不影响拆迁工作的进度,法院只好采取缺席审判的方式,判决洪元拆除房屋,服从搬迁。并给洪元预留十天的上诉期。
  十天过去了,洪元没有上诉。在这期间,杨柯来过两次,都是无功而返。洪元还是那句话:不给一百五十万,这房子你们就别想拆。
  当真就没药医了?刘楷模气得一拍桌子,我就不信没药治这个蛮菩萨!继而转对杨柯,你去趟法院,申请执行!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大雾氤氲,执行人员在法院结集完毕之后,十多辆车直接开向洪元家。为防止在执行过程中洪元走向极端,刘楷模以政府的名义要求公安消防共同参与,并要求执行人员确保住户全家的人身安全,也就是说,坚决不能死人。
  众人来到洪元家门口,发现院门紧锁,一抬眼,只见洪元一手握着杀猪刀,一手拎着一只塑料箱站在屋脊上。塑料箱五升上下,里面装满了澄黄色的液体,像是汽油。
  你们是来拆房子的吧,拆吧,我在这儿等着哩!洪元在屋上喊。
  刘楷模说,洪师傅你先下来,你再有理也得服从法律,违反法律的后果你是清楚的。
  什么狗屁法律,法律是你们对付我们老百姓的工具,鬼才信哩!
  你这样做,想过后果?全村一百多户,就你认为补偿少了,你这理由能站住脚?
  别人家的事我不管,我只管我自家的。你们今天敢动老子的房子,这房子就是我们全家的火化炉!
  你别威胁我!
  我不威胁你,你是县太爷,身后有公安护着,我威胁得了么?我只管我这房子。你们要是敢拆,不信试试!洪元说着,还特地举了下手里的塑料箱。
  面对此情此景,刘楷模觉得应该先稳住洪元,防止他走向极端。他话锋一转说,老洪你千万别胡来,有多大的事解决不了?不就是三十万啵,下来下来,这事好商量!
  要我下来?我才不钻你的圈哩。要谈,你上来!
  我上去作甚?在这屋顶上怎么谈?,老洪,我劝你还是下来吧,
  洪元在屋上喊开了,姓刘的,不敢了吧?告诉你,你只要敢上来,三十万我就不要了,房子马上就让你们拆!
  刘楷模来劲了:此话当真?
  我从来说一不二!
  为把洪元劝下屋子,防止他真的走向极端,就凭在部队学的一套擒拿格斗技术,刘楷模觉得洪元手里那把刀算不了什么。
  行,我上来。刘楷模说着自己动手搬梯子,被众人一把拉住了。就在此时,三名执行人员已从屋后悄悄爬了上去,趁其不备,一下子把洪元控制在屋面上……
  塑料箱里装的不是汽油,是加了不知是酱油还是醋的水。
  最后一户终于拆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杨柯在班上上网时,无意间在某公众网站看到这样一条消息:《遭遇强拆,花园小区一村民携汽油爬上房顶以死抗争一一野蛮拆迁何时休?》。
  看到跟帖者已逾万,杨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政府也难哪!
  他预料,这事可能还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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