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东星资源网 > 出国留学 > 出国新闻 > 正文

洗牌年代讲的的是什么 洗牌年代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金宇澄 1952年12月出生在上海,黑龙江务农8年,回沪担任钳工,文化宫职员,《上海文学》杂志编辑,副主编。著有中短篇小说集《迷夜》,随笔集《洗牌年代》等。   
  我们并不知道
  
  上海童谣:“……有一把飞快的钝刀?眼呀?演,杀死一个年轻的老太……”北方有一唱词:“……八月?眼那个?演十五黑咕隆咚?眼哇?演,树梢不动?眼恩就?演刮了大风,鸡蛋刮得?眼那个?演滴溜溜转?眼哪?演,磨盘刮得上了天空;?眼哪?演磨盘落到了鸡蛋上?眼哪?演,把磨盘砸出个大窟窿?眼嗡?演。”
  难以解释的画面。
  朋友给的一把藏刀,已经变得很旧了,刀鞘、绿松石和琉璃珠子发黯,银链也呈现出黑色,时间这样处置一件具体实物,有次抽出刀来――刀面和刀脊长出点点锈斑;人称拉萨是一座永不生锈之城,那里四十年前的铁皮波纹瓦仍在房顶闪闪发亮,上海市是拉萨的反面――在这样一个地方,我的不锈钢便携式烟灰盒,最近也开始锈了。
  刀在锈蚀,但一般仍然保持锋利的本质,这样的特性,但愿也是老朋友的状态――友谊不因为时间而改变,锈痕是时间标志,也像是提醒,赠刀人已久违矣。
  领教“雪亮的钝刀”――各种宝剑和传奇的中国大刀,日本刀为大、中、小号,刀架为一对塑料鹿角;试想上前拔刀出鞘,蛟龙戏水,野马分鬃,左右揽雀尾,劈将开去――它们都是样子货,没刀刃,只是一条一条电镀打磨的雪亮的铁片。
  真刀真枪有真声势;前几年时髦好一阵子的西班牙进口古董武器,刀枪剑戟都是摆设,刀无快口,洋枪不设置打火的药眼,其实为一尊一尊实心的铁器;现在中国的枪棍开打起来,软如弹簧,一条条抡圆了的软绳子;单刀、双刀、龙泉剑、关羽关老爷的青龙偃月刀(这物件在华北一带要不就重达600斤,几乎是拖不动的杠铃),包括宋朝朴刀,由现代小青年来对劈对砍,花拳绣腿,当场一片哗啦啦卷铁皮的声响――在影视中,它们丁当铿锵,是配声的效果――遥想当初的古代武器,应当光华万丈,鞘内自鸣,闻风而动,割掉多少人头,打下多少江山;现在只系了几尺红蓝绸子,大流苏坠子,拖泥带水,滚作了一团――看官明白,这不是取命之搏,是表演的舞蹈。
  偶然在一本杂志的封底看到整版的冷兵器广告,排列的内容,除了上面提到那堆家什,另外列有:风火轮,丈八蛇矛,如意流星锤,峨嵋刺,袖箭,李小龙《青蜂》一片使用的蜂形夺命暗器,每一件标出照片、详细价码,代办汇款邮购――如不是在21世纪的电灯光照耀下,笔者认定自己身在汉朝,或是宋高宗时代。
  瑞士军刀久闻盛名,外国小说有“你要去中国,请带好瑞士军刀”句样,原以为是蓝波刀那么巨大可畏,刀背上有钢牙,其实它是一种小巧的红色折刀,文弱乖巧,是国人眼里上海小白脸的样子,里面可以翻出许多精细的兰花指头来,小勺,小叉,小剪子,螺丝刀什么的品种。
  传统利器的异化时代。
  见识比较锋利的刀,是在一次临时聚会中,是一位医生的宿舍,内容为一茶缸代用酒精,两个核桃仁罐头;医生从铺下抽出一把刀来,一柄大号的截肢手术刀,已经很旧,不耀眼,比西餐牛排刀长一倍,据说专为切割大腿肌肉所设计――外科大夫可以用它三两下迅速切至骨头,用骨锯截掉腿骨,完成手术的基本内容。现在他用这柄旧刀顶在罐头上,拨了几下,铁皮就裂开,这把刀给我深刻的印象。
  两个人在饭盒盖里倒酒,点上火,温热装满酒的饭盒;然后是喝,讲话,猜拳,医生喜欢出大拇指,习惯六六顺,因此老输,之后他凑近来――知道吗?那个“大乌龟”,半年前死掉了!
  他说的是一个熟人的外号,可画成人物速写,因此人捆背包不得法,行军时后背如龟甲不规则的格子花纹,懒惰成性,对任何事不感兴趣,无责任心,逐渐丧失自己的私人物品,城里带来的所有东西,不是丢失就是变卖,最后夺回食堂里焐面团的棉被睡觉。后逃离本地,在各大小城市游荡,以乞讨偷窃活命,捡烟头,趴在烧饼铺尚有余温的炉子上取暖――被遣送回来的当日,就被立刻调走,再没有消息。
  他是死在陌生的地方,一个湿漉漉的早晨。
  那段时期的夜晚,人人都在磨刀,麦子熟透了,在月光下发黄,沉甸甸的,是无垠宇宙的一种黄祸,黄颜色和它无穷的面积,在空中形成巨大压力,对于真正手拿镰刀的人来说,它们没有丁点的诗意,不存在激情,缺少快乐;劳动产生诗歌的年代早已经消失,人人都在自顾着磨刀,为明天准备,只有“大乌龟”在吹口琴,他学不会磨刀,越磨越钝,不是成心如此,是不懂得,不上心,懒惰;那个夜晚,他面对月亮,靠着土墙,吹口琴,四面是沙沙的磨刀声。
  第二天,在大家上工的时候,这个人就这样忽然走向了死亡。
  他一不小心割下了自己的头,这是在瞬息之间发生的事情。
  这日早晨,他带着的是一把旧骟刀,一种俄式大镰――死神骑扫帚,挥舞的那种刀。完整的刀杆长约二米二十,现是折断的一截,只有一米七十,与他身材相当,可能是马厩用来临时割草的工具,久没人使用,遍满红锈,对一个懒汉来说,它还算一件家伙,可以对付着拿去割麦――他无所谓,常拿走别人放弃的工具,过一天算一天。
  他扛着这柄大刀,走在队伍的最后。清早时候,空气十分潮湿,野地里许多蟾蜍钻出草丛,在这条土路中心或附近爬动,也许是交配,公蟾抱紧母蟾,相互涂满黏液,仿佛永远这样粘在一起不再分离,肢体动作近似于人,大家绕着它们走路;它们继续紧拥、纠缠、黏稠、蠕动,面对这尴尬景象,男女们跳来跳去,停止了说话。
  听到他尾随在队伍的最后,听到他用镰刀杆,舂击地上的黏稠做爱者,如果没有舂到,或者舂到,声音不一样,然后,是推倒屏风的一阵响动――一切的声音都没有了,他趴在路边杂草里,不动了。
  事后推断,当时他一上一下,垂直舂顿那杆镰刀时,布满红锈的锋利镰口,一次一次横陈于他的后颈,刀口正好与他脖子平齐,但他看不到,也不清楚,不在意,扛着这件见鬼的农具出来,并不熟悉它,不知它的厉害。大镰刀像一架断头台在上下运动,等待他,候着他的脖子。最后一次,他是走到一处软地,他最后一次往下用力,也许用力猛烈,刀杆插陷到泥里稍深,刀口终于割开了他年轻光滑的脖子,颈部的肌肉群,某颈椎的间隙,静动脉,中枢神经束,一直到喉管,喉结、表皮。他的头挂在前胸。
  他就这样死在通往麦地的草丛当中。
  在那个寂寞的聚会上,酒汁在我们内心温暖移动,蜡烛即将熄灭,远处,长途马车的吆喝传来,然后又静了。
  也许是他想死呢。我这么想。
  医生已经醉倒在铺上了。
  “可要小心生锈的快刀,有时候,人就这样嘻嘻哈哈,其实他是在刀锋上跳舞,自己却不知道。”医生迷糊地说。
  
  手工随风远去
  
  一位亲戚站在上海市陕西南路63弄口,她说,这是全世界最热闹的地方。
  这一带在记忆里是法租界的衰败,当时“百盛”“季诺”餐厅这样时髦场所,曾是一家冷清的估衣店,里边陈列着朝珠顶戴、凤冠蟒袍、补服、野鸡翎等等戏班行头,狐皮暖手筒、灰鼠袍子、长衫礼帽,旧高加索黑羔皮帽,四季旧旗袍。店以北一路排开,现在是日本咖喱店,几家女子夜装店、皮鞋、内衣店的地方,以前是普通民生的理发店、米店――1960年代,每逢定量供应山芋上市,人人在这一带搬弄大堆的植物块茎。接下来是以前大饼店,烟纸店,老式牛奶房、琴房。63弄口南货店,当时完全是颜文梁先生画笔下表现的火腿、木耳、抹布状海带、黑枣桂圆,霉干菜等晦暗成色,这一切都被现在的“金色年代”KTV和华丽的时尚晚装店取代,路对面那些明亮的鞋店,过去只卖酱油,有一家是收售各款旧“机器脚踏车”、1945―1955的“三枪”、“蓝伶”的旧自行车店。今天流连在此的红男绿女,当时的同龄人,只穿朴素卡其衣裤,有的留有大跃进补丁,他们保留对洋货的崇拜,沉默,年轻,如同最近去世的孙树棼先生(现称他为上海“老克蜡”),当年都喜欢流连聚集在此,关注上海难觅的这些旧物,包括橱窗内一部玩具火车(德国旧货,非卖品)。
  “蓝棠”皮鞋店的作坊,靠近新乐路口,半地下临马路的位置,里面黑沉沉端坐五六位老鞋匠,一辈子在洋人规矩里做鞋子,使用的鞋锤,鞋钳,切皮刀,雕有字码的,林林总总大小鞋楦,老式钉鞋机,都是洋制。每人膝盖上搁着一方不规则的米白色石板,体量如砧板大小,切削皮件,鞋刀将皮件周围片薄,都在这面石板上进行,快刀在石板上自由割取、不见钝损,这是我当年最不明白的地方。
  每一位老者手里的鞋样及鞋楦尺码不同,皮件颜色和质地也不一样,可能都是顾客的单独定货。“蓝棠”是本埠西区名店,做的都是女鞋。你可以站在路边,看一双一双各式女鞋完成的全过程。醒目的步骤是上鞋楦――制鞋最后的整形,等于衍造女人的脚,鞋尖和鞋根的楦头间楔入最后的楦塞,疲软的皮面如充气一样紧绷,用高脚酒杯状的鞋槌在四周轻轻敲打,女鞋饱满光亮,如蝴蝶脱蛹,婷婷而动,有了风致和韵味,女人抢眼的脚尖和圆润的后跟,逐渐现形,出现在老年男子各自膝盖之上,长满茧子的手不断地抚摸和摆弄中,她们美丽玄妙,身价百倍。有次见到他们用南洋蟒蛇皮缝制不同款的鞋子,所谓船鞋,凉鞋和拖鞋。满地都是蛇皮的梦幻花纹,宽阔的蟒蛇皮被割开裁剪,切割成不同的皮片,被精心编塑为灵巧纤细的皮辫、花瓣、蝴蝶结,一一钉上铜绊,黄铜孔眼,上紧鞋楦。在仔细端详、摩挲、审视里,它们成为黑白灰相杂、斑斓、标致、华丽、典雅、神秘诱惑的女鞋,在当年陈旧马路上,这是唯一鲜活夺目的手工商品。
  忽忽四十年,鞋匠和手艺安在哉。假如有一双这样杰出的女鞋独遗于世,该是藏家单缺一门的珍贵旧物了。
  维持节俭的生活,与民生紧密相关的手艺正随风远去。以前上海瓷器店一向有“琢字”的小手艺,李家买了碗盏,店伙计在每个碗里叮叮叮琢一个“李”字,免其与邻家混淆。在老辈人的饭桌,在古董店的瓷器架中,还见得到当年这秀美的匠人手迹,即使笔画如“潘”、“臧”、“樊”字样,也是铁画银钩,柳风颜骨。这一锤一凿的功夫,后来改成机器小电凿,继续在国营碗店为人民服务,所琢的字退化到孩提涂鸦,一蟹不如一蟹。然后有一天,这样的服务都消灭不见了。买一套澧陵八十八头中餐具,或者全骨瓷“约翰兄弟公司”、“ROYAL ALBERT”西式餐盘,不会有神经病去琢字。这一行估计已经死亡。
  钉碗匠是同上另类的游方匠人,“没得金钢钻,不做瓷器活”就是。走街串弄堂,市民打破酒盅、碗盏直到司马光大缸,都能靠他们钻孔距钉,补到破镜重圆,滴水不漏。
  一是江南的割棕匠,背一副粗绳踏板,割刀,装树棕的麻袋,完全是山民的打扮,在西区的洋房弄堂游走吆喝,园子的棕榈树长到二三层楼高,也有四楼的高度,树身如狮头一样蓬乱,树主请他们割棕,只付小钱就可。他们在树下层层割剥到渐高,使用两副粗绳吊住的踏板,人立于板上,手持割刀逐渐向上割取,弃下一堆棕衣,如玩杂技那样摇摇欲坠,一直登临到大叶的最高处,树杆也就清瘦细长,割下的棕衣归匠人所有――这是传统重要的生活资源,依靠它制蓑衣,棕床,各类绳,刷。现在这一行绝迹,是上述用品不再有市场的缘故。
  有一种阉鸡匠,上海称“盹鸡”匠,意指能令鸡瞌睡“忘事”,六七十年代上海尚余这一行萍踪。匠人手挚一个竹制捕鸡网为标志,到处招摇,替城市的弄堂花园养鸡者阉割小公鸡。血迹累累一块布,卷有一套掏耳勺一样的看家细铁器。他们的手艺,比现今一些外科医生熟练自如,也有巫师相,开刀时分不另要红包,口内念念有辞,有如作法道场,对公鸡有特别的理解和安抚办法,在喃喃的召唤中,小公鸡乖巧在他们的膝头闭紧眼睛,沉醉般昏睡过去,然后果断在鸡腹扪摸,拔掉几根毛,割出一个小口,通常只有六分之一寸宽,把小勺刺入,准确勺出两小粒类似睾丸的物质,熟如探囊取物,再将拔下的鸡毛贴住伤口,就算完成。自后,它们逐渐就做了大内太监,寡欢变态,有点不明不白,不雌不雄,鸡冠淡化,毛色无光,晨昏谢绝打鸣,体态则日益圆硕丰隆起来。临到除夕,此物就被称做觅宝一样的“盹鸡”,是肥美江南的传统好菜。
  《留住手艺》是一部采访日本传统手艺人的口述实录,以图样、照片、工艺流程和个人故事见长,里面有这样的段落:……制造钓“加级鱼”的鱼钩,要蒸烧一夜。马哈鱼钩,淬火用软炭。整棵枥树能砍出五个传统木盆。用蕉叶纤维织成美丽的布匹,染料是传统植物块茎,要上山跟随野猪去找。
  作者盐野米松,幼年神往各类手艺人,以后走遍日本,详细记录祖辈传下的这些劳动故事和细节,在中文版的序里,他称中国是“被日本称为兄长的国家”。
  《天工开物》、《营造法式》是精彩古籍,有介绍葫芦器,蟋蟀盆,鸽哨(王世襄)之作,只是很少看见纯粹让工匠和手艺说话的记录,滞于清玩,上智之雅,是今古中国的主流。
  故宫的大量器物,很少有一件留下工匠的名字。
   近代舶来印迹的,如造“南京钟”,西式雕花家具匠,后辈在否。中国的民间匠艺肯定是多倍于日本,仅江南可列几大本题目.――比方响器一行,定有众多门类的优秀传人,造梆笛、曲笛者(乾隆帝曾给江宁织造、苏州漕运下旨,寻找制笛的上好竹子、匠人),苏绣一根丝线如何辟分十八股。造绍兴酒、酒坛,江南土布、苏州水磨青砖工匠、制缸、民居工匠(含砖雕艺人),石匠、竹木器匠,鸟笼匠、传统箍桶匠、纸匠、笔匠、皮匠(含集腋成裘之“雕皮师傅”)、广漆匠、乃至冥器匠、棺材匠,这些名家名匠,都具备人物和个人观点,报载京城有专搭筵棚的工匠,祖辈给慈禧搭寿棚,今还有传人。
  工匠中的铁匠是比较热闹的行业,只有玻璃吹制工可与之相当。红钢从烈火中钳制到铁砧上面,锤起锤落,火花四溅,叮当磅礴有如天籁,是男子们持久不衰的战争。
  吃这碗饭,钳子功夫必须自如稔熟,师傅小锤点击,大锤紧跟,如同西皮二簧,板板有眼,锤头要准,锤击的力度,有十多个级数,把握拿捏,珠联璧合。把通红铁杆的一端钳入夹具,当头一锤击扁,然后钳出,在扁圆一端当当当打上六锤,就是一根六角螺丝杆。打镰刀和马掌,堪称是专业考试。在刀坯中夹钢,将钢和铁紧密结合,往往容易“夹灰”报废。淬火一关,是出品有名快刀的保证,打一把可以连续割几亩麦的好镰刀,由古到今都是乡下铁匠成名的唯一途径,不容易做到。打马蹄铁是另一种技术,也就是给马儿定做四只鞋子,一匹马的四蹄,尺寸和形状的不圆不方,通常都不相同,冬用蹄铁要打出三个防滑铁爪,夏季蹄铁是平薄的。马就站在附近,铁匠揽住马腿,削平蹄底的老皮,其质如人指甲,看明白每个蹄子的样子,没有判断和力量,是难以完成的。等打成的蹄铁凉透,师徒二人靠近马匹,身膀不见赘肉,围裙洒满蹄子碎片和烫焦的洞眼,口含一枚蹄钉,肩膀顶紧马后胸抱紧弯曲朝上的马腿,把蹄铁盖上马蹄,钉子穿入蹄铁的孔眼,必须斜着钉入,钉进蹄壳三分之一处,露出钉尖,然后小心把这外露的钉尖槌弯,包紧蹄壳――只要有一个钉子直接钉入了马蹄深处,没露出钉头,马匹就忽然狂跳起来,这和给人指甲里钉竹签的道理是一样的。
  张铁匠崇拜超大型锻压机床,知道国内最大水压机不在上海江南造船厂――齐齐哈尔北满钢厂的水压机,三万六千吨,是俄国人设计,它锻造最大的螺丝帽,一节平板火车只能载一个,这种气概,足能吓人一跟斗。
  ?眼杂记一?演
  客户要漆一套艳绿夹媚红家具,油漆匠记得师傅教训过他,过去只有外国堂子(妓院)才漆成这种颜色,对过日子的人家来说是“触霉头”的。但客户命令他必须这样漆。
  一个日本人发现,有一套样板房模仿日本情人旅馆的装潢样式――强调情色的镜子,桃红房间,心形床榻,乳房状的枕头――人是不能长时间在这样的房间休息的,在日本,这样格调的公开展览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设计师?押:请问先生想要怎样的吊顶?怎样的影视墙和门窗套?
  房主:不喜欢吊顶、影视墙、门窗套。
  设计师:不懂现代家居的理念?装修是必须要吊顶的,必须有射灯和影视墙,否则装什么?是“大扫除”。
  房主犹豫:再想想吧。
  一个月后房主看现场――走廊天棚凸出四个白色方块吊顶,客厅的主灯四周,也聚有四个长方块。
  工人:老板――这些方块好像麻将牌――客厅那四块,如果写“中”、“发”、“白”“花”,走廊的四块写“东”、“西”、“南”、“北”――嘿嘿。你们有讲过喜欢打牌吗?
  房主跳将起来:谁有讲过打牌?!立刻拆掉,饭桶!笨蛋!
  法律上自由的公民,有理由把麻将、牌九,斗地主的扑克牌、妓院、土耳其浴、三温暖甚至小菜场元素纳入居家装饰,这是自娱自乐的时代,只要不跟风,就是特别。
  那么客厅中心有豪华仿真丝软壁饰、影视墙、8mm玻璃博古架,是什么成分和阶层?
  《格调》的作者统计:生相嬴弱,脸色苍白,家里养马,有古钢琴?熏唯一的小电视藏在旧柜里的人家,才是上流人士。凡是下颚发达,喝可乐,反戴棒球帽,在客厅主要位置摆放大电视的人,为草根阶层和暴富阶层。
  沪杭公路上,农家建造的屋顶浑如东方明珠的球状物越来越多,知道杭州马上就要到了。
  建屋的元素,急需财富时代的象征,祖宗的黑瓦房越发难看,其实传统上的民居,都是经过历代士大夫阶级反复审美的结果,如今子孙,所谓设计者迫切求变,却远不及祖宗智慧优雅――家居新概念,轮不到这些人。
  装修给人争吵和多次改变自我的机会,这间房终于出现“文化石”,商业橱窗射灯……纳入装修公司“现代家居理念”。
  理解所谓“吊顶必须划分家居区域”:客厅顶棚需要划分――如果我们是双眼朝上的“朝天龙”金鱼,也算有理――不这样分隔,我们游错地方。
  ?眼杂记二?演
  有人自称画匠,不卖画――只练习石膏素描,整整三十年,匠人那样每天做一样的手工,削很多铅笔。
  外人都认为他眼力笔力极准。
  喜欢画什么?有人问。
  ……。
  就这样一直画石膏,画下去?
  ……。
  仍然继续练习。
  如果是练三十年提琴,几批邻居要搬场――他削铅笔铺纸,与别人无碍。练四十年也可以,只要他愿意,他喜欢。
  报社日前发现一位沉默古怪画家,已画了一房子油画,却没一幅卖掉――画家不卖,他不知道画可以卖钱,很多年只依靠接济过日子。
  记者想,这也许是隐藏上海的一位“梵高”呢。
  立刻想到梵高,黄葵花,奔腾的蓝色草原。
  天气很冷,寻找者骑车在老建筑老弄堂找。
  爬上阴暗三楼,见到那位画家,六十多岁,着二十年前样式中山装,面色苍白。
  “一房子”的画――六平米小房间,二三十件油画。
  内容几乎是作者一样的乏味――一幅为国产轮船下水典礼,一幅文革时代“斗私批修”,锣鼓静物,一幅大卡车,一幅“东方红”拖拉机,一幅“双水内冷”发电机,敲锣打鼓的人……
  邻居老太插话:侬看看!啊是像呀?加许多物事,加许多人头!交关好!
  意思:多逼真啊!画了这么多的东西,这么多人,画得真好。
  曾经发现了梵高的那位加歇医生,是多么地难得和宝贵!
  这才懂得,加歇医生的真正价值。
  世界产生梵高,产生一个发现梵高者,都是登天一样的难事。
  走到外面,天已经全黑,自行车把手很冷。

标签:洗牌 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