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梅求了组长好几天，组长才批了她半天假。 这个月厂里一直连续加班，每天都从早上七点半，一直工作到晚上十一点，中午只休息半小时。丽梅累得不行，有了这半天假，她最希望可以睡个懒觉。
丽梅闭着眼躺在床上，但心里到底不踏实，才给半天假，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要到邮局汇钱回家；要到药店找几种电视上介绍的特效药，给妈寄去；还要买一些日用品。丽梅睁开眼睛，跳下床去了洗漱间。
早上这里最热闹，笑声骂声水声搅成一片。丽梅今天不急，默默地等在众人身后。
好像也只不过是几分钟，女工们就潮水般退去，整个洗漱间只剩下丽梅一个。她边刷牙边往窗外看，窗是巴掌大一片天，灰灰的，横着几枝铁褐色的树干。两只花雀儿在树上跳来跳去，这倒让她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荒漠一般的工业区还有这种雀儿，怎么以前就没注意到。
丽梅走出大门，到工厂旁边的小店买了两个馒头。上班时间，工业区的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间或有一两辆飞速驶过的出租车，卷起一股股尘土。她慢慢地吃着馒头，手下意识地几次去摸放着钱的口袋，摸到了，就抿着嘴笑。
两个馒头很快就吃完，就她的食量，再吃上两个也不成问题。但她舍不得，她的钱要攒下来，寄回家派大用场：妈等她的钱治病；两个念书的弟弟等她的钱缴学费；还有她家欠下的债……工作三个月了，才存了不到五百块，还是和同乡借了些才凑了个整数。本来不止这个数，不过厂里要扣押金，办暂住证，就只有这些了。她想不通，都是中国的地界，咋还要办个暂住证？
前方天空灰??的，不时飘洒几丝凉凉的细雨。几片干枯得变了形的落叶被风吹得咯咯作响，在地上滚动着，行人一脚踩上，便立刻碎成了几瓣，溶合到泥土里。城市的楼群，穿梭的车辆，过往的人影，连隐约在雨雾中的喧嚣声，都透出那么一点灰白来。
丽梅远远地看到邮局门口围着很多人，乌殃殃的，场面混乱。丽梅挤在人群里，看了看时间快到九点，人群忽然大乱，等她弄明白是邮局开门时，各个窗口前已挤得水泄不通了。大白天的，营业厅还是开着许多灯，白亮亮地炽人眼。到处是人，保安在大声吆喝，竭力维持秩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只是机械地跟着前面人往前挪，手一直紧紧地按住口袋。
一个和她父亲差不多年岁的汉子望着她，迟疑地请她代填汇款单。丽梅想起同乡说过，邮局里骗子特别多，于是便警惕起来，低下头，并不理会那人。
那汉子见丽梅不搭话，有点失望，嘴巴微微张着，眼神游移。他把手在肮脏的衣服下摆使劲搓揉着，呆立良久，终于走出了营业厅。看着那人沟壑纵横的脸，丽梅想起了父亲。一时间，父亲，母亲，两个弟弟，家里养了七八年的黑狗，屋后的那棵甜杏树，村里的路，水田旱地，一起跑出来扰乱着丽梅的脑子。她的眼睛不觉就朦胧起来。
6号窗营业员大声骂人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6号大声喝斥着填错单子的顾客，尖利的声音被她面前的扩音器无限放大，在人群里撞来撞去。
轮到丽梅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她对6号有些怕，小心翼翼地回答她的问话。
“你说话大声点，蚊子嗡嗡似的，鬼听得见。”丽梅红了脸，把声音提高了。6号对着电脑叭叭敲了两下，她的手机响了。6号拿起手机，用本地话聊起天来。丽梅听不懂她在说些啥，眼看着好不容易请的假一分钟一分钟在干等中溜走，她很想出声催催，终是不敢。等6号放下手机，输完她的资料时，她望了一下大挂钟，正好二十分钟。丽梅不免有些气自己，怎么就不敢在她讲电话时催催。
终于弄好了，外面仍然下着雨。她找到一个公话，拨了好久才拨通邻居家的电话。邻家婶子问了她几句话，便去叫她父亲了。
“丽梅？”父亲的声音传来时，丽梅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她咬牙忍了忍，尽量让声音清脆些。
“梅子，你在外头还好吧？”这次电话里传来的是母亲的声音，还夹些喘息声，可能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叫了声妈，丽梅的眼泪更大颗的漫出来，哽咽不能出声，她把话筒移得远些。
定了定神，丽梅说：“我今天寄回了五百块钱，你和爸商量着花吧。你的病再去市里查查，别拖了。现在我能挣钱了，你们就别太苦着自己了。”
“梅子，家里有我和你爸呢。你在外边别太亏了自己，女孩家自己添两身衣服。”母亲说了这几句也哭了，把电话递回给丽梅她爸。
父亲又嘱咐她一个人在外不要太省的话，讲不了几句，父亲心疼钱，想挂电话。丽梅忙叫住他：“爸，爸，别挂，这里电话费便宜，多讲两句吧。”
再讲了三两句，父亲还是挂了电话，丽梅握着话筒，听着里面单调空洞的盲音，张了嘴吸气，只觉得喉咙堵得慌。从家里出来后一路的拥挤和辛苦，进厂受的种种委屈，想家时的压抑，通通涌出来，堵在喉咙里。
丽梅失魂落魄地走出去，雨水和泪水混在脸上，直到走回厂里，才想起要买的东西都忘了买。她怔怔地在宿舍的床沿坐了一会，叹了一口气，拿了袖套快步往车间走去。
上班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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