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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箫记 紫箫记.上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一、见箫    这样的地方,能见到这样一管箫,实在算得上意外。    好箫。刘雁衡内心忍不住赞叹。他见过许多箫,从来没有哪一管,像眼前的这样,色调如此优雅,那种黄,仿佛是一种古玉的沁色,有些透明,又让人看不透内里。竹管上洒着斑点,美丽却不花哨,内敛,含蓄,在古玉半透明的质地里温润地显现。
   这样的地方,这帮人中间,居然有这么一管箫,这是多么不协调,如同一群粗鲁的将军,由一位娇弱的公主统领。
   协调?
   那么吴邦雄插进来,是协调还是不协调?
   晨雾渐渐散去。冬天有雾的早晨,通常不如平日寒冷。晨雾开始散去,并不是缘于太阳的驱逐,是风。起风了,白纱一般的雾,牛乳一般流淌。刘雁衡从窗口望去,门前的四五棵树像一排梳齿,梳理着如练的雾。
   寒流就要来了。刘雁衡心里说。
   吴邦雄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有女生在场,他总是很有精神。吴邦雄穿着一套笔挺的西服,头上抹了油,领口雪白。是谁邀请他来的?当吴邦雄从人力车上跳下,健步跨入大门时,刘雁衡还以为他是来找人的。谁知他大模大样说了声早,就在当中椅子上一屁股坐下。刘雁衡看看左右,然后把疑问的目光投向黄莺。聪明的黄莺向他咧了一下嘴角,同时挑一下眉毛,微微耸肩,那意思是: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我请的。
   流星诗社社员来了七个,加上吴邦雄是八个。诗社的又一次活动,在这个有雾的冬日早晨,正式开始。刘雁衡搞不清楚,吴邦雄是什么时候接上话题的,接上后就舍不得搁下,一任自己说下去。吴邦雄口才出众,在校园里是公认的。况且,他鼓吹维新、鼓吹革命的思想总是一路领先。他毫不留情地批评,诗社成员近期创作的作品力度不够,不足以唤醒民众的知觉,更不足以对黑暗形成冲击。
   吴邦雄教古典文学,课上,常常跑题,讲着讲着就扯到西方文学,扯到西方文艺复兴。说到激动处,就大骂中国古典文学是温吞水,是小脚女人的裹脚布,是遮羞布,是裹尸服。这往往能引发激进狂热青年的热烈掌声。吴邦雄从海外留学回来,西化了不少。喜欢打网球,还学会了击剑。这几样洋把式,只能引起学生的好奇,要赢得学生的尊重,则要靠学识,或者胆识。吴邦雄靠的是胆识,他对封建陈腐思想的切齿痛恨,他振聋发聩的评说,常常能引起学生的普遍共鸣。
   与他相反,刘雁衡教外国文学史,却常常跑到中国文学上来。在说到某部外国经典时,总是抗衡似的,举出中国相应的一部著作,与洋鬼子理论一番,切磋一番。这使得学生广为不满,女生甚至给他起了个雅号:大唐进士。幸好,刘雁衡在报纸副刊发表的新诗,都是呼唤光明与民主的,这才抵消了学生的不满心理。
   刘雁衡无聊地看雾的运动变迁,直到它们渐渐不见。就在白雾即将散尽之际,一阵尖利的呼啸,由远及近而来,仿佛要撕裂什么。这种刺耳的声音,刘雁衡一干人并不感到陌生。城市里,这怪物惯于东蹿西跳,将乱糟糟的破城扯得破布一般。但这次,这怪物来得很是古怪,吱的一声,警车居然刹在他们诗社门口。
   吴邦雄挂在嘴边的话题,就像被利刃斩断,齐齐掉落。刘雁衡、黄莺一帮人正在狐疑,砰的一声,门被踹开。在女学生的尖叫声中,几个黑衣警察手持武器,风一般扑进来。
   “都不许动!”
   随后进来的是个胖大警官,一进门就盯住吴邦雄,因为只有他一个人站着。吴邦雄愣住,不敢马上坐下,刚才因激动而潮红的脸,这会儿一点点灰白下去。
   “警官你弄错了吧?这里是诗社,不是土匪窝,没人坐地分赃。”刘雁衡站起来说。
   警官放过吴邦雄,转头盯住刘雁衡,不说话,想在气势上压倒对方,见刘雁衡面无惧色,只好发话:“我们接到报告,这里,就在这里!”警官的右手食指戳向地面,“有人印发共匪转单,进行赤化宣传。”
   刘雁衡说:“你一定搞错了,这里只有诗稿,没有传单。”
   “去,”胖警官梗着肥壮的脖子,对一个警员说,“看一看门牌号,是不是水沿路五十五号。”
   警员马上跑出去,仰面一看:“报告,没错。”
   胖警官露出得意的笑容:“听见了吗?没错。”脸色一转,“给我搜!”
   搜完,毫无结果。警官虎着脸沉默片刻,目光在那四名女学生身上游走。虽说是冬天,女学生仍是纤纤巧巧,柳腰生姿。
   “嘿嘿,看来没搜到家。排成队,男的排外面,女的排里面。”
   刘雁衡迟迟不动,被一个警员推了个趔趄。寒流果然来了,冷风吹到脸上,彻骨生寒。刘雁衡、吴邦雄,还有两个男生,被四个警员上上下下搜查一遍,没搜出什么。那胖大警官独自留在室内,目光犹如鼻涕虫,潮湿黏糊,在四名女学生身上刷来刷去。最后他挑出身材高挑的黄莺:“你,过来。”黄莺的脸一下子白了,站着不动。警官探出粗大的右手,目标明确地按到她腰上。
   黄莺触电似的一跳,挥手将对方的爪子打落。胖警官不怒反笑:“好,带刺的花更香,留到最后。”走到第二个女学生面前,也是目标明确,直接往腰上摸去,“冬天衣服多,藏几份传单,还不容易?”那女学生哆嗦得厉害。
   门外的警察见有好戏看,连忙丢下四名疑犯,挤到门口,眼睛贼亮,看他们的长官行使特权。
   胖警官的手按到女学生胸前:“鼓鼓的藏着什么?”警员们“哄”的一声,放肆地笑了。那被搜查的女学生脸色惨白,躲闪到一边。
   警员们起哄:“队长,要不要帮忙……”忽然间,四个人全往房里冲去。起初胖警官还以为他们急于搜查,却见他们刹住身子后,一齐恼怒地朝后看。原来,后面有人用力冲击他们。
   “放开她们!”刘雁衡看着胖警官,“只有我才知道传单的事。”
   “哦?”胖警官一愣,把疑惑的目光投到他脸上,眼睛眯了一下,才睁大。
   “放了她们,我跟你走。”刘雁衡说。
   “先说,传单在哪儿?”
   “被我销毁了。”
   “你是什么人?”
   “我是师大教员刘雁衡,这家诗社的社长。”
   黄莺目瞪口呆,傻看着刘雁衡。刘雁衡两眼盯住胖警官:“我跟你们去,在这里,我什么都不会说。传单的事,只有我知道。”
   胖警官垂下硕大的脑袋,思考片刻,转头命令手下:“录下其余几个的姓名。”右手指定刘雁衡,“你,跟我走。”
   临上警车,刘雁衡察觉有人牵他衣角,回头一看,是黄莺。黄莺眉头紧锁,眼中有泪。刘雁衡低声说:“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胖警官听得分明,放大嗓门说:“不会有事?难保老子不毙了你!”
   黄莺的泪,刷的一下流下来。
   多日以后,独处的刘雁衡想起黄莺,对方流泪的样子才格外生动起来。
  
  二、试箫
   “啪!”一本黑色封皮的笔录本,落到宽大的赭红色办公桌面,将刘雁衡的目光,从墙上的古箫吸引过来。
   “现在你可以对我说了。”是个白净斯文的年轻警官,端正地坐着,没戴帽子,有一头乌黑发亮的浓发。
   刘雁衡看看他,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抓他进来的胖大警官喝道:“你不是要见我们上级吗?现在头儿来了,给我老老实实交代!”
   刘雁衡看看办公桌后的年轻警官,对方朝他点点头:“我是他上级,姓石。坐下,坐下说。”
   刘雁衡回头看看胖警官,对方朝他吹胡子瞪眼:“快讲,老实讲!”
   “老实讲,只要你在这里,”刘雁衡转向石警官,“他在这里,我就不讲。”
   “妈的!”胖警官本已坐下,马上又站起,“你敢找老子的茬?”
   石警官拧了一下眉,他的两道剑眉确实很漂亮,脸上闪过一丝幽默神色:“好吧,我答应你,你对我一个人说。”转头下达命令,“胡警官,请你出去。”
   胡警官怔了怔,很不情愿地站起来,走到门边,才发表本该保留的意见:“他娘的!”
   刘雁衡坐下,舒了口气,仔细打量墙上那管箫。
   竹的极至,乐的极至。这便是箫。
   石警官咳嗽一声:“刘先生的名字真雅,衡阳雁去无留意。刘先生,咱们快人快语,请你说话。”
   “说话?说什么?”刘雁衡很不服气,“我不知从何说起。”
   这样白净斯文的人做防赤化工作,而且是个头头,一定是个厉害角色。要知道,这类人肚子里永远有使不完的计策和阴谋。刘雁衡揣度自己这一回讨不了好去,打定主意,索性逗他一回。
   石警官笑了一下,笑容里丝毫不带奸猾的意思,这使得刘雁衡的心,往更深的暗井坠下去。一般地说,容易被激怒的人,往往比较容易对付。
   果然,石警官并不动怒:“刘先生,让我提醒你,从你的诗社说起。”
   “对了,从诗社说起。我们诗社,创建于一年前,起名流星,意思是……”
   “短暂,迅速,耀眼,光亮,对不对?”石警官接过话。
   “对了一半。”刘雁衡点头说,“还有,流星的光虽然不是最亮的,但在无边的黑暗中,同样能点亮我们的眼睛。流星最可贵之处在于,有非同一般的牺牲精神,千万不要小看那一瞬间的光亮,只要它溅落油锅一般的人间,就能轰的一下……”
   石警官不得不打断他:“刘先生,我不是你的学生,没必要请教这些。”
   “我正要向你请教,”刘雁衡咄咄逼人,“我们不过是开诗社,只会吟风弄月附庸风雅,没有聚会闹事,没有奸淫盗窃,既没有有伤风化,更没有损害家邦,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抓到这里来?”
   “喏,刘先生,”石警官用手中的进口钢笔敲了敲桌面,“我的脾气已经足够好,陪你说了这么多话,请你不要引我发火,引警方发火,没有好处。不错,我们并没从你们诗社搜到赤化传单,也没有探知你们搞什么赤化暴动。但是,你,刘先生,是你自己承认有传单,承认是你亲手销毁了传单,也是你,自愿随我的部下来警察局,说是来作交代。现在,你必须对此作一番让我信服的解释,对你参加共匪活动的经过,作最详尽的交代。”
   “我没有什么好交代的,压根儿就没参加过什么赤化活动。”
   “那你为什么承认?你想戏弄我们?你要知道,这是非常时期,许多事情都可以弄假成真。”
   “那我照实说了,你不要介意。我今天主动承担一切莫须有的罪名,是急于让我的学生摆脱你的部下。你的部下,简直是一群色狼!”
   石警官愣住,沉默一阵,才问:“你是说,我的部下有侵扰女学生的行为?”
   “这话你应该问刚才那胖子。”
   “你们诗社有几名女学生?”
   “今天是四个。”
   “男学生呢?”
   “两个。”
   “教员呢?”
   “平常是一个,今天是两个。”
   “那么说,唯独你具备剑照琴心了?”
   刘雁衡看对方一眼,转头说:“你这样笑,真让我反感。”
   石警官收起笑容:“你挺有胆量。”以左手五指当梳子,将光亮的头发梳理一阵,“不过我告诫你,在警察面前,胆量大的人往往吃亏。我不希望把事情搞僵,这对双方都不利。”
   刘雁衡与他对视一番,冷笑了一下,才说:“你用心再多,办事再仔细,怕只怕你这番苦心,最终要毁在那些不争气的部下手里。”
   石警官一怔,目光黯淡下去,低头看看没有翻开的笔记本,两手噼噼啪啪胡乱翻一遍,僵了一阵,终于说:“好吧,到此为止,我可以通知学校保你回去。”
   刘雁衡长吁了一口气。他的这一声喘息,声音极轻,还是被石警官清清楚楚捕捉到。嗅觉灵敏的狐狸在闻到野兔的气味后,斗志会陡然旺盛,石警官随即挺直脊梁,把刀子一样锐利的目光投向刘雁衡:“如果你不是共匪,心中没鬼,为何要长出一口气?”
   刘雁衡把目光转到他身后雪白的墙上,盯住那管箫:“我在为你庆贺,以你现在的人品,还不至于沦落到不配拥有这箫的地步。”
   石警官脸上僵硬的线条柔和下来,嘴角终于现出气傲的笑意:“说到箫,不是石某自吹,在这座城里,举目望去,只有两个人配谈它。”
   “你又错了,天下既大,气量就不能太小。”刘雁衡的口气是淡淡的,然而也是傲然的,“不管你所说的那两位是谁,至少要再加上一个。”
   “谁?”石警官的神情,又像是狐狸发现了野兔。
   刘雁衡站起来,一抬下巴说:“我。”
  
  三、听箫
   香雾缭绕,花瓶里的腊梅无声地绽放。四小姐慵懒地坐在桌前,摆弄一本古旧乐谱,翻过来过翻去,就是不能进入古乐的境界,最后索性合上。抬眼看看瓷瓶里的腊梅,看了好一阵,才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指,把其中的一枝捻转到一个合适的角度。
   一声箫音,若有若无传来。四小姐嘴角牵起一个笑意,心里说,姓石的小子,又在演绎他的风雅了。
   又一声箫音,比刚才稍稍清晰一些。听得出,这是在调箫。箫不是琴瑟之类的弦乐,本不需要仔细测试弦的松紧,反复调试音之高低。但箫是让人静心的乐器,调音的过程,其实是让演奏者心神凝聚的过程,马虎不得。一个长音,又一个长音,含蓄,委婉,让吹箫人内心安定下来,像一泓秋水,同时定好基调,然后才能如行云流水,自如演奏。
   几声长音过去。静了片刻,风中便传来飘渺空灵、凄清孤高的曲调。寒风在窗外呼呼作响,西风再凛冽,此刻也只能当箫音的陪衬。
   石秀才长进了嘛。四小姐的嘴角,又浮现出淡淡笑意。
   箫声流淌,四小姐进入乐音营造的世界。她仿佛看见,一只哀鸿在寒潭照影,在青霄孤鸣,心中突如其来涌上阵阵感动,再看面前的腊梅,仿佛也跟着颤动。
   这不是石秀才吹的,他还没能长进到这一步。
   第一支曲子吹完,归于静穆,只剩风声。在四小姐的期盼之中,箫声再起。箫声将她的身形凝固成塑像,她已完全融入箫音。这一回,在乐音深处,她见到梦中的雪景。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丁香,把大衣拿来。”
   “小姐要出去?天这么冷。”
   “拿来吧。”
   四小姐穿上大衣,抱着双手,由丁香带路,款款往石警官的跨院走来。人还未到,早已惊动警局一干人。几个人一阵风似的冲到石警官办公室,其中一个看来与石警官关系较好,拍着他肩膀,偷偷笑着,跟他耳语:“佛像开光,观音显灵,四小姐看你来了。”
   石警官一改惯常的端庄从容,正襟危坐:“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说好了啊,晚上,知味阁,石兄会东。”几个人满脸喜色,吵吵嚷嚷出去了。石警官站起身,整整衣服,用左手五指抄一把乌黑的头发,把大沿帽托到左手上,以标准步伐走出来,恭恭敬敬站到门外。
   果然,四小姐似笑非笑迎面而来,两人竟没有答话。石警官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四小姐进去,石警官站在她身边,本想伺候她脱大衣。四小姐左手抬了抬:“谁在吹箫?”
   石警官怔了怔:“一个赤色嫌疑犯。”
   “带我看看。”
   穿过两道门,一个长长的夹巷里,西风正紧。一个穿青色长衫的年轻人,正背对着他们吹箫。
   四小姐朝那背影看了片刻,从演奏者身边绕过,站到对面。石警官和丁香站到她身后,替她挡风。
   刘雁衡随即停止演奏,一睁开眼,就看到一个雪人站在面前。四小姐穿着一件银狐皮大衣,头戴一顶貂裘帽子,亭亭立于眼前。
   四小姐最先看到的,是刘雁衡按在箫上的手指。箫呈古玉的沁黄色,刘雁衡的手指,则冻成了灰白色。
   “对不起,你挡了我的风。”刘雁衡微微点头,含笑说道。
  
  四、试箫
   “你是说,加上你,应当算三个?”
   “也许不止。”
   石警官看看他:“刘先生想不想来一曲?这古箫,你不想试试?”
   “那就献丑,只是,得选个地方。”
   石警官笑了:“很有道理,得找个合适的地方。箫这古物,最讲究了。”他小心地把箫取下,掏出一方雪白的丝绢,仔细擦拭一遍,恭恭敬敬递给刘雁衡。刘雁衡接过,细细一看,又赞叹道:“的确是好箫,难得一见。”
   石警官终于像个正常人那样笑了:“果然是行家。”
   刘雁衡左右手执住箫管,手指不经意间已按到了一个试音的位置,向左右看了看:“得找个好地方,刘某尽心吹一曲,才不至于辱没了这箫。只是这地方……”
   石警官的笑容更加明朗:“平素有友人来,总是随意地催促石某为他们吹一曲,甚至在酒楼大摆筵席,也要石某在酒味菜香中为他们助兴,当真是有辱斯文。石某历来难以从命,宁可让它闲置。”
   “心如止水?”刘雁衡笑问。
   “抛却俗念。”石警官接口说。
   “意守灵虚?”
   “天人合一。”
   “一品临水对月?”
   “何妨临风对花,抑或幽人如玉?”石警官哈哈一笑,“相见恨晚,一见如故,就请刘先生自选地点,让石某一饱耳福。”
   “临水对月,现在不凑巧,那就临风而奏。天虽寒冷,风势尚可。刘某这就去自寻佳处。”
   “好,箫宜远听,石某不陪。”
   几经勘测,刘雁衡找到那条夹巷。在这过程中,警察局的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个赤色疑犯,手执石警官的那一管古箫,态度闲适地走来走去。
   在寒风如流水一般不停倾泻的窄巷中,刘雁衡临风而立,试了几个音后,吹了一曲《雁渡寒潭》。一曲罢了,意犹未尽,又奏一曲《驿外断桥》。忽然风势陡止,曲音一滞,同时鼻中闻到一缕幽幽清香。
   难道说,驿外断桥边,寒梅真的为他而开?
   刘雁衡睁开双眼,看到了如玉雪塑成的四小姐。于是他含笑说:“对不起,你挡了我的风。”
  
  五、听箫
   看着刘雁衡这个赤色嫌疑犯走出办公室,石警官并不担心他会逃跑。他把头仰在椅子上,两腿伸开,取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欣赏由那管名贵古箫奏出的美妙乐音,可是等了一阵,并没有箫音传来,不禁笑着自语:“这个书呆子。”挑一个地方要这么长时间?说是说,做是做,古人那么吹箫,讲的是个境界和情调,其实无论在何处吹,箫音不会有多大变化的。当然不可否认,环境对演奏者的心情,绝对有影响。
   试音的箫声传来,接着是几个长音,听不出什么玄妙。
   当清冷如深山寒溪的旋律随风飘至时,石警官的神情为之一肃。他坐正身子,把双脚收起,自顾说:“不管他是什么人,我都要放了他。”
   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几个警员赶来报告大好消息,四小姐来了。警员们早已看出,这个傲慢的白脸警官,只有在看到四小姐时,才会露出绵羊一般的性子。
   可是,四小姐的第一句话就让石警官冷静下来。四小姐问的是:“谁在吹箫?”
   在引四小姐去看吹箫人的过程中,石警官已经把那份恭顺全部收起。而刘雁衡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仍然闭合双眼,在箫声里自我陶醉。石警官看到,刘雁衡的脸冻成了青白色,手指冻成了灰白色。
   不错,他比我懂音乐,所以四小姐才会被吸引过来。
   刘雁衡睁开眼,说了一句令石警官很不满的话。刘雁衡把冻僵的左手手指蜷起来,和右手一起把箫抱到胸前,淡淡对四小姐说:“对不起,你挡了我的风。”
   四小姐击掌三下:“吹得真好。”
   “是箫好。”
   石警官不想失掉风度,含笑对刘雁衡说:“还是你吹得好。”
   四小姐转向石警官:“我们来猜猜这两支古乐。我想,第一曲里面,应该有一只失群的孤雁。”
   石警官点点头:“我想象,可能是深山里一道寒溪。”
   刘雁衡把手凑到嘴边,呵了一口气,才说:“二位都说对了,《雁渡寒潭》。”
   四小姐得意地笑笑:“第二支呢,依我看,有数枝寒梅。”
   “哦?”石警官皱了皱眉头,“我听起来怎么像冷霜素月?”
   四小姐看着刘雁衡:“你说呢?”
   刘雁衡说:“《驿外断桥》。”
   四小姐向着石警官,展露出灿烂的笑容:“怎么样?驿外断桥边……一任群芳妒,不是寒梅是什么?”
   石警官笑笑:“你精通古谱,我自愧不如。”
   刘雁衡看着石警官:“这位小姐是?”
   不等石警官回答,四小姐说:“到屋里说话,在这里站着,还不吹空了?”
   一边走,四小姐一边问刘雁衡的来历。刘雁衡自我介绍,姓刘,刘雁衡,在师大教书。
   四小姐点点头:“刘先生懂古谱么?”
   “读过,不过没仔细研究,知之甚微。”
   四小姐又点点头。走进石警官办公室,石警官又想替四小姐脱大衣,四小姐再次抬抬手。四小姐看着刘雁衡:“我那儿有一套清王府珍藏的古谱,刘先生是否有兴趣帮我看看?”
   刘雁衡略略躬身:“不胜荣幸。”
   石警官朝四小姐说:“可是,你不能带走我的疑犯。”
   刘雁衡看看一脸不悦的小姐,又看看冷若冰霜的石警官,随即说:“你放心,石警官,在学校派人保我之前,我不会自行离开。”
   石警官说:“我还没最终决定,允许保释你。”
   刘雁衡怔了怔,掏出自己的手绢,仔细拭擦手中的古箫,擦好后搁在办公桌上:“好吧,你把我安排在哪一间牢房?”
   四小姐的脸色变了,瞪着石警官:“石西岳,给我听着,现在就放人!”
   “原来石警官是陕西人,西岳华山,高不可攀。”刘雁衡一笑。
   石西岳不笑,也不讲话,一时间冷了场。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众多粗嗓门中夹杂着一个尖细的声音。刘雁衡侧耳听了听,快步走出室外。
   是一个弱女子在和几个警员争执。那女子丝毫不理会警员的高声斥骂,一边不客气地回嘴,一边快步往这边走。刘雁衡眼睛一亮,大声喊:“黄莺,我在这儿呢。”
   黄莺不再理睬那些警察,飞跑过来,拉住刘雁衡胳膊:“刘先生,你没事吧?”她的脸上,分明都是泪痕。
   刘雁衡摊开两手:“没事没事,你看,这不好好的吗?”
   黄莺上上下下看刘雁衡几眼,证实不曾用刑,这才放下心,眼泪却更多了。刘雁衡手中正好握着手绢,因为刚刚擦过箫,特意翻折好之后才递给她。黄莺接过去,抹了两把,她的一张脸被北风吹得通红,这会儿让泪一洗,更生出一番颜色来。
   石西岳站在走廊上,对走过来的几名警员挥挥手,让他们出去。在他看来,事情还不算太糟。
   四小姐站在石西岳侧面,先是漠然,既而似笑非笑说:“既然你又多了一名嫌疑犯,我就不带走他了。石处长,好好断一断眼前这桩风流案吧。”
   等四小姐走远,石西岳才走到刘雁衡与黄莺身边。刘雁衡正对黄莺说:“你回去吧,让学校来交涉,保我回去。”
   石西岳说:“不用了,你跟她回去吧,没事了。”
   刘雁衡疑惑地看着石西岳。石西岳说:“你现在就可以走。”
   泪痕未干黄莺马上眉开眼笑。石西岳笑着对黄莺说:“回去之后,可要看好你们的先生。”
   黄莺的脸红了,抬眼看了看她们的先生。
   刘雁衡觉得石西岳这句话还有些人情味,就笑了笑:“这么说,告辞了。”
   黄莺在前,刘雁衡在后,两人出了警察局大院。刘雁衡见黄莺细心将手帕叠了又叠,以为她要还回来,谁知她将折好的手帕合在掌心认真压平,郑重地揣进自己口袋。
  
  六、赠谱
   “是刘雁衡刘先生吗?”
   刘雁衡看看眼前这个头戴黑礼帽、身穿黑长衫的人,点头说:“我就是。”
   来人把礼帽拿在手中,躬一下身子:“刘先生,请出来一下。”
   刘雁衡笑了笑:“我并不认识你。”
   来人笑了:“先生不要怕,先生出去一下,不是什么坏事,有人要送礼物给你。”
   刘雁衡一向对人故弄玄虚感到厌烦,不过对方比较有礼,不便给对方脸色看,就随他出大门,出了门左拐。刘雁衡放慢脚步问:“还要走多远?”
   “到了,就是这里。”那人朝路旁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指了指,引刘雁衡走近汽车,拉开车门,“刘先生请。”
   刘雁衡本能地停住脚步,皱起眉头:“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先生别误会,礼物和送礼的人都在车上。”
   刘雁衡略一迟疑,坐到汽车后排。在他弯腰进去的时候,看见后排有人。等他坐定,不觉吃了一惊。后排坐着的那人举止有些古怪,拿着个绸布蒙面的硕大盒子遮住头脸,盒子正面中间,盖着一方很大的朱红印章。
   砰的一声,车门关上。戴礼帽的那人坐到了前排,原来他是司机。
   车子呜呜发动。身侧那人还是举着盒子挡住刘雁衡,刘雁衡暗想,今天真是碰上怪事了,一瞥眼间,看到对方穿着一双小巧的马靴,这才放下心来,用右手食指在盒子上啪啪弹了两下:“小姐,请开门。”
   纸盒后传来哧哧的轻笑,纸盒移开,露出一张年轻女孩的脸,是四小姐。刘雁衡看到她两颊上各有一抹潮红,心里说:“哎,膏粱子弟,吃饱了撑的。”
   “喏,刘先生,这个送你。”四小姐将那盖有朱红印章的盒子放到他膝上。
   刘雁衡轻轻抚摸那细密的封套,再细读那朱红大印的印文,居然是清代王府藏品,这才想起什么,对了,一定是古乐谱:“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素无交情……”
   “说那么多干什么?送与识者嘛。”四小姐又取出一个细长的纸盒,“这里还有一管箫,也是送你的。”
   刘雁衡启开纸盒,是一管紫竹箫,不禁赞叹:“好箫!”
   “真好吗?”
   “真好。”刘雁衡轻轻抚摩,爱不释手,“如果石警官的那管箫算得上典雅,那么这一管,则是十足的高贵。”看了又看,赞了又赞。
   “我说嘛,送与识者。”四小姐又一笑,“这是古物,富阳紫竹园出来的。”
   刘雁衡精神为之一振,弄箫人没有不知道富阳紫竹园的。富阳江边的谢家溪,独特的水土滋养出一种得天地之雅韵的竹子――紫竹。紫竹园里的紫竹,生长期内是墨绿竹的,竹节格外匀称,制作的笙、箫、管、笛,典雅高贵,音韵高妙,让国内外艺术家倍加珍爱。
   “知道的,梅大师偏爱紫竹园。”
   “不错,梅兰芳所用的管乐器,全部取材于富阳紫竹园。”四小姐接过箫,“这一管,即便是在紫竹园,也是万里挑一的。”
   “你这一说,我更感到受之有愧。”
   四小姐爽朗地一笑:“没什么,你抽空为我吹一曲就行了。”
   “一定一定。要不是这里空间太小,现在就为你吹一曲。”
   “不必了,挑个好时间。”
   这之后,两人都想不出还有什么话要说,就一直沉默着。车到市中心广场,刘雁衡说:“我们这是去哪里?”
   四小姐噗哧一笑说:“老黄,调头吧。”
   兜了一圈,汽车在师大门前停住。司机老黄下车,为刘雁衡打开车门。刘雁衡下车,左手拿乐谱,右手拿紫箫,弯腰跟四小姐道别。四小姐把右手伸出车窗:“风大,我不出去了。”
   刘雁衡把箫盒夹到左腋下,右手轻轻握了一下她四根手指:“谢谢你,送我这么好的礼物。”
   四小姐似笑非笑说:“没什么,你方便的时候来看看我就行了。”左手抬了抬,车子开动。
  
  七、花信
   走出校门,刘雁衡才意识到,自己尚不知道四小姐的住址,不禁自嘲地笑着摇头,上次见面,忘了问她。
   只犹豫了片刻,他便有了主意,乘人力车直奔警察局。虽然他不喜欢石警官,但通过警员来问四小姐的住址,显然是行之有效的办法。还好,他没遇见石西岳。面对他的提问,一名警员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才笑着说:“四小姐都不知道?陈司令家的千金,就在隔壁大院。”
   刘雁衡感到滑稽:“在隔壁?”
   “可不是?全警察局都给他上岗呢,陈司令会选地方。”
   于是,刘雁衡顺利地找到陈府。
   “找谁呢?”门房问他。
   “四小姐。”
   “小姐这些天不在家。”
   “不在家?”刘雁衡有些失望。
   正好一辆黑色轿车从里面驶出,喇叭短促地响了一声,停在旁边。
   “刘先生吗?”车里一个人问。
   刘雁衡低头一看,是司机老黄,便点点头。老黄朝后座那人说了句什么。车门随即打开,一个高大的军人走下来。
   司机老黄一旁介绍:“这是陈司令,四小姐的父亲。”又介绍了刘雁衡。
   刘雁衡与陈司令握手:“我来看看四小姐,真不巧。”
   陈司令看他左手上的箫盒,转头发话:“这样吧,老黄,你先送刘先生去小姐那里,我改在晚上出去。”
   老黄朝刘雁衡一伸右手:“刘先生请。”
   刘雁衡躬身说:“麻烦了。”
   陈司令点点头,没说什么,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上了路,刘雁衡问:“四小姐在哪里?”
   “在医院。”
   刘雁衡吃了一惊:“她生病了吗?”
   “是的,是肺病。”(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彭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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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插图:兰 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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