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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念羊:概念羊牛仔裤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一       天暗下来时,县畜牧局局长巴图正坐在飞驰的车内昏昏欲睡。    昨晚巴图一夜未眠。前半夜忙着赶写调研材料,后半夜刚睡着,就被电话吵醒,心慌意乱地接完电话就再也睡不着了。
   市畜牧局办公室的紧急电话,通知巴图务必于第二天上午九时赶到市畜牧局会议大厅参加会议。秘书的声音生硬僵冷,带着明显的焦急和不满。巴图心想:这是急眼了!巴图白天到偏远山区搞调研,手机在那里没信号,回到县城手机亏电又自动关机,能怪谁呢?幸亏没有心脏病,否则,在那寂静的深夜里,床头柜上的电话急惶惶地响起,不吓个半死才怪呢!
   巴图赶了个大早,在路边的快餐店里胡乱填饱肚子,便和司机小王轮番驾车一路狂奔赶到了市畜牧局。
   市畜牧局会议大厅里黑压压地坐了一群人,主席台上,市畜牧局的几个副局长正襟危坐,目光炯炯。巴图尽可能地缩小自己,找个空位坐下,掏出手机一看,刚好九点。
   会议由一位副局长主持,他说昨天市政府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市长亲自到场并布置了一项工作,只因中央媒体要曝光我市畜产品的安全隐患问题。
   原来,市畜产品质检站的一位技术员,由于对单位技术职称的评定心怀不满,悄悄地把经他手检测的全市部分养殖业存在安全隐患问题的资料捅给了一位记者。记者来暗访,撞上了自己的大学同学――市委的一位部长。两个人酒酣耳热之后,记者的问东问西和闪烁其辞引起老同学的警觉,于是与记者形影相随,好吃好喝地款待,终于在两天之后,探知了记者此行的目的。这位市领导岂敢怠慢,一边心急火燎地向上边汇报,一边动用三寸不烂之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千方百计地劝说老同学万不可轻信传闻捕风捉影,搞不好会引火烧身。记者的工作总算做通了,只说到这里溜达溜达,其他一概不知。可市长却被吓坏了。万一这隐患真成事实,迟早会被捅出去,到时处理几个官员是小事,怕就怕毁掉全市刚刚兴旺起来的养殖业,果真如此,自己岂不成了罪人!所以,市长争分夺秒赶在下班前召集畜牧部门开会,散会后市畜牧部门又开会研究如何落实市长的指示精神,结果就有了半夜时分紧急召见各县畜牧局局长开会这件事儿。
   在巴图看来,会议的阵势的确不小,议题却相当简单,甚至有些老生常谈。“全市某些规模养殖场抽检疑似有问题”早已不是一件新鲜事儿。早在瘦肉精四处泛滥,搞得沸沸扬扬四邻不安时,本地类似的声音已经响起,只是上级一直没有明确指示,各地更没有彻底清查,现在,迫于媒体的隐形压力,市里似乎要弄出雷声和雨点了!
   巴图正在胡思乱想时,市畜牧局副局长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市里要求,各县各部门一定要认真查处,负责到底,谁出问题就找谁,哪个地区出现问题就追究哪个地区主要领导的责任,为此,市里成立了农畜产品监督管理科,各旗县也要成立该机构,各乡、镇还要成立分站,按市长说的,人员要给编制,要列入财政专项经费,或列入预算!市分管局长最后有些激动,他大声喊道,这次事件对于我们既是坏事,更是机遇,我们一定要抓住这次机遇,把上级要求我们建立的农畜产品监管部门借此东风建立起来!大家回去一边认真干好工作,一边向地方领导汇报,要钱!要人!要编制!把一直困扰我们迟迟不能解决的经费和编制问题彻底拿下!
   散会后,各县畜牧局局长凑在一处窃窃私语,眉梢眼角洋溢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喜气,说这次市长下令了,有编有人有钱了,就能彻底管管这事儿了。
   巴图只是哼了一声,一脸沉重。
   巴图知道,这只是官场玩的一种推卸责任的游戏。
   既然市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可为什么不发表电视讲话公开整治呢?为什么不给各旗县最高行政长官开会以体现政府行为呢?甚至连文件都不发,只给市畜牧局开会,那是把球踢给了市畜牧局,至于给编、给人、给钱,那只是口头安慰。没有市政府的文件,这三样都不可能兑现。现在编办归党委管、人事归政府人事局管、钱归政府财政局管,你畜牧局要编、要人、要钱,仅凭市长一句话,哪个理你?《农畜产品法》实施几年了,谁落实了?更何况这只是市长的即兴讲话!按现在的官场游戏规则,可以算数,也可以不算数的!
   就拿今天开会来说吧,市畜牧局的大局长没有参加,这表明,大局长把球又踢给了分管副局长们,而分管副局长们又把球踢给了新成立的农畜产品管理科,这个临时受命的科长也不简单,马上召开各旗县畜牧局长会,这不又把球踢给了各旗县畜牧部门。
   各旗县畜牧部门又该把球往哪里踢呢?
   身形高大魁梧的巴图,棱角分明的脸上神色凝重。对他所在的县而言,这球尤其沉重,因为副局长一再强调:此次清查,不仅针对猪和牛,尤其针对羊。副局长说这话时,目光射向巴图,巴图迎住这目光,努力解读这其中的深意,脑子里电光石火般一闪:莫非这隐患与羊有关?
   巴图所在的县是一个畜牧业大县,特别是养羊业,羊的存栏数、规模化养殖以及羊产品加工等方面,皆居全省前列。前几年,瘦肉精事件从猪到牛,据说也涉及到羊,但巴图觉得,这瘦肉精再猖獗,也侵犯不到草原上的羊。因为草原上的羊向来是以天然牧草为食,漫步闲游在蓝天丽日下,那实实在在的膘肥体壮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巴图曾不止一次地夸自己家乡草原上的羊:吃的是天然中草药,喝的是山涧矿泉水,就连尿出的尿都比城里人喝的太太口服液强,更不用说屙出来的全是六味地黄丸了!
   但现在不同了!
   超载放牧、矿产开发、持续干旱等,使得原本丰腴的草原日渐清瘦憔悴。政府开始号令禁牧、舍饲,于是涌现了一些大规模的养殖场,谁能保证那养殖场里的羊绝对是纯天然饲养的呢?
   巴图想到酷酷羊业有限责任公司的羊,它的特殊养殖方式而成就的“酷酷羊”,尽管已通过专家鉴定及实践检验,成为库伦草原的品牌,可怕就怕树大招风,万一有一点疏漏,哪怕是小小的一点过失,一经媒体报道,也会引起轩然大波,损失的不仅仅是面子,更是全县的支柱产业。
   岂能掉以轻心呢?
   离开会场,巴图的心满满的全是纠结不清的问题,闹腾的他心里慌慌的,再加上昨晚失眠,便有些昏昏沉沉,坐到车上,起初似睡非睡,后来便鼾声如雷了……
  
   巴图从市畜牧局开会回来,并没有马上布置工作,他需要深思熟虑,既能出色地完成上级布置的工作,又能保全自己和企业不被淘汰。但工作必须布置,现在官场实行问责制,如果出现问题,第一个被问责的就是最后一个到现场的安监人员,然后就是追查主管这位安监人员的领导的责任。
   巴图想了一整天,决定此事应如此去办:首先,必须向分管领导汇报。如果此球能踢到县主要领导那里更好,踢不过去,也得让县领导知道有这么个球。接下来开个局委会,把任务分解下去,选一个能干事的副局长主抓此事。
   至于市里要求成立农畜产品监管部门,这是好事,尽管编办、人事、财政等部门难以顺理成章地给编、给人、给钱,但也得成立。人员先从各站所抽调,编制、人员、经费等问题以后再说,这样,万一出现问题,这个机构也能说过去。市里虽说让大张旗鼓地搞清查,但自己这块儿不能,一则声势大了,容易招来记者,惹上麻烦;二则本单位的人一旦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偏偏弄出点动静来吓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哪怕只是有惊无险,也不如风平浪静。
   所以,巴图想和风细雨般处理这件事,形式上柔和低调,内容上绝不含糊,少说教,多行动,确保万无一失。
   局委会上,巴图轻描淡写地说,大家都知道,最近几年,瘦肉精事件闹得人心惶惶,起初是猪,然后是牛,据说也有用在羊身上的。咱县是养羊大县,发的是羊财,所以,羊的品质至关重要,别的县可以只查猪和牛,咱们不能。除了查验猪和牛,重点还有羊。这事儿由孟和副局长具体负责,再从动检所、兽医站抽调几个人组成一个工作组,安排好时间逐一验查。
  
  二
  
   快下班时,巴图接到酷羊城饭庄谭老板打来的电话,请他到酷羊城来陪客人。巴图忙了一整天忙得昏头胀脑,本想回家放松一下,正踌躇着该如何应答,电话那端浓厚的河南口音一下子提高了音量:是县里张副书记和白副县长请你作陪,否则,我怎敢劳您大驾呢!
   巴图听得真切,明白这是拿领导压他,抬出他们,他巴图不得不去,因为他俩人是他的顶头领导,分管他这一块儿。
   巴图皱了皱眉头,眼前浮现出一张胀鼓鼓的油光闪亮的脸,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笑眯眯地眨动着,他便是酷酷羊业有限责任公司的总经理,酷羊城饭庄的老板谭永鳞。
   巴图想,不愿去也得去,如若方便的话,正好可以在酒桌上蜻蜓点水般把市局的会议精神透露给两位领导,探探他们的口风,再正式打报告要编、要人、要钱。于是,巴图对谭老板说,那好,我马上到,你再加双筷子,我把孟和副局长也带上,他老婆出差了,他正愁着无处消遣呢。那边说,好好好,有段时间没见到孟副局长了,正想聚一聚呢!
   酷酷羊业有限责任公司是白副县长招商引进的项目,公司主要业务是养羊,也有屠宰、加工和小规模的餐饮,公司老总谭永鳞自称香港人,可巴图始终觉得他是河南人,因为他说话的口音有浓得融不开的河南味儿。巴图不得不承认这个香港版的河南人的确不同凡响,正是因为他的到来,才改变了当地牧民传统的养殖方式。这个谭老板一时间成为家喻户晓的能人,他的酷酷羊业有限责任公司迅速成为县里的支柱产业,酷羊城饭庄也已成了县里餐饮业的金字招牌。巴图是土生土长的蒙古人,在他的记忆里,家乡的草原一直丰腴而美丽,生活在那里的乡亲们过着悠闲自在的牧人生活,他们骑着快马驾着长风,舞动着长长的套马杆儿和红缨鞭,吼着蒙古长调,赶着膘肥体壮的牛马羊随季节迁徒、逐水草而居……需要钱时,就把成群的牛马羊卖给牲畜贩子,至于价格,权力总在那些牲畜贩子手里,牧民们很少计较这些。可现在不同了,几年前草原上建起了风电厂,又来了一伙人开铅锌矿。经济是发展了,生态环境却在不断地恶化。首先是干旱,接下来草场退化。县里明令禁牧,变放养为舍饲,结果牧民的牲畜锐减,这自然对生态有利,可牧民的生活水平随之急剧下降。为了解决这对矛盾,白副县长引进了酷酷羊业有限责任公司。
   酷酷羊业有限责任公司的谭老板到草原考察后提出了“草业奠基、舍饲带动、科技提效、加工增值的养殖战略”。核心内容就是,减少养殖的数量、提高个体羊的经济价值。谭总经理解释说,本地浑善达克沙地有几种优质牧草,经过培育,可以在沙地里大面积种植,用这些牧草配上一定的精饲料,把牧民们放养的羊再舍饲一个月,必定一只羊卖三只羊的钱,全县可少养三分之二的羊,但牧民的收入不减,生态可以得到保护。
   人们半信半疑。
   谭老板开始了他的宏伟工程。
   谭老板首先承包了几万亩相对沙化不太严重的沙地,开始种他认定的几种草,说来也怪,原本草苗稀疏柔弱的沙地也能长出蓬蓬勃勃的植物来。简直是绿草如茵!这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也是谭老板运气好,自从播下草籽,就雨水不断,加上这几种草确实适合在沙漠生长。巴图曾经仔细留意过谭老板种的草,那些草大都耐旱耐碱,有着细长的茎叶,有的还有毛毛刺儿,据说草的种类主要有山胡椒和沙地桑以及变异了的草和一种有着古怪名字极像老山参的什么植物。他巴图不得不佩服这个谭经理,别看他既不魁梧也不英俊,一副矮胖身材,圆鼓鼓的一张阔脸,眼睛又细又长地眯着,恹恹欲睡的样子,可一旦下定决心想干什么,却有着异乎寻常的胆量和见识,不但雷厉风行,还玲珑八面。
   巴图记得就在沙地上的草长势最好的时节里,谭老板所建的现代化饲养基地招来了一批记者和专家。他们在沙地里留连忘返,品味那神奇的有些妖娆的绿,内心激荡着强烈的创作冲动和评判欲望。因为在他们看来,这谭老板实实在在地创造了沙漠奇观,那及腰深的碧草忽忽悠悠地随风起伏,波向天边,宛如一匹巨幅的绸缎在天地间铺展开来。饲养基地里,昂首阔步的酷酷羊,有着宽展的胸背,肥硕的双臀,纤细的腰肢,平坦的腹部,棱角分明的脸,突兀的前额上,一双深棕色的大眼忽明忽暗地眨动着,神情淡定而悠闲。这样的羊活着时,已令人心驰神往,等到端到了餐桌上更是异乎寻常地不同凡响:肉质优、颜色殊、天然有机,具有保健养颜之功效。专家们品尝着上好的酷酷羊做出了如此权威性的鉴定,记者们大笔一挥,多家媒体的版面上便有了连篇累牍的报道。于是,人们惊喜地发现,北方草原沙地上生长的一种“酷酷羊”是羊中的极品。刹那间,巴图家乡草原上的羊都成了酷酷羊从而倍受青睐。牧民们把自家圈养的羊高价卖给酷酷羊业有限责任公司,这羊在酷酷羊业的现代化养殖场圈养一个月后出栏,每斤羊肉居然卖到78元!
  
   酷羊城饭庄耸立于闹市中心,五个醒目的镏金大字闪闪烁烁,二三楼灯火辉煌,笑语喧哗,酒气拂面,肉香扑鼻,是什么团体正在举行什么联谊活动。四楼的贵宾间里,灯光柔和音乐舒缓,张副书记和白副县长正肩并肩地倚靠在沙发上窃窃私语,他俩在议论市里换届的事儿,见巴图和孟和进来,白副县长笑问巴图在忙些什么,怎么到酷羊城都姗姗来迟,这可不是你巴图的风格。巴图忙说刚从市里开会回来,有重要的事要向领导汇报,正好二位领导都在,我就假公济私吧。
   张副书记哈哈一笑说,你是正职,我俩都是副职,还汇报个啥,你自个做主就行了!
   巴图说笑话了,谁管谁我还是知道的。
   大家说笑着,按官大官小依次坐下,张书记居中,白副县长居右,巴图居左,孟和紧挨巴图。
   巴图给二位领导倒了杯茶,见二位领导盯着自己,流露出探寻的眼神,立刻精神一振,说自己到市里开了个紧急会议,得知农业部例行抽样检查的结果不容乐观,咱市规模养殖场及市场上的农畜产品80%呈阳性,主要是喂了瘦肉精。市里指示,要在全市展开普检,一经查出,该捕杀的就捕杀,该处理的就处理,责任到旗县,行政首长为第一责任人。
   上级就是这样,一有风险就把责任往下推,咱们再能干,也不能全程监控业主喂猪、喂牛、喂羊吧?这瘦肉精四处泛滥,如果不能从产、销上根治,谁又能控制得了呢?张副书记愤愤不平地插话道。
   是啊!现在基层工作太难了,风险责任大,动不动就问责,就说市安监局局长吧,上任三天,发生了矿难,就被问责下去,你说冤不冤?白副县长接着说。
   巴图知道此时此刻只有自己揽责任才是上上策,于是赶紧笑着插话道,二位领导请息怒,要说责任,自然是我这个下属的事,只是我有难处,要靠二位领导鼎力相助。巴图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嘀咕:万一出了问题,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脱不了干系,只好认命吧!
   张副书记和白副县长会心地一笑说,只要少担责任,其他都是鸡毛蒜皮。
   巴图说,市政府表态,让市里、县里都成立农畜产品监督管理办公室,这编制、人员调配还要二位领导出面。另外,经费方面更是迫在眉睫,咱县几百万牲畜,不要说全检,就是按百分之三十的比例抽检,光试纸钱就得上百万。如果检测过程中,养畜户不服,就要送市级以上技术监督局重新检测,这来来回回的费用又得若干,可咱们的办公经费是公开的,每人每年就两千元,全局的工作经费也只有二十几万啊!
   白副县长瞅瞅张副书记,笑眯眯地说,这事儿只能张副书记亲自出马了。
   张副书记摆摆手说,你是行政长官,这人、财、物该你去协调。
   白副县长说,这编制归党委管呀!
   张副书记说这编制虽然归党委管,但也不是想增就能增的,市政府要真是想增加这个机构,就该以市编办的名义下个文件,否则县编办也不买你这个账,这不明摆着把事儿往下层压吗?
   白副县长深有同感说,是呀!就说农业执法大队吧,农业部下个文件要成立,可国家编办为啥不下文件呢?各级政府谁认你农业部的文件呢?农畜产品质量监督办公室是该成立,可究竟怎么个成立法儿也很难呀!
   巴图静静地听着两位领导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来道去,就是不提钱的事儿。巴图心里暗暗叫苦:领导们不提他再也不能提,这说明领导们在回避这方面的问题。是呀,钱的事儿一把手说了算,既然两位领导不想到一把手那里要这个钱,他又怎能越过两位领导去一把手那里要钱呢!
   谭老板嚷嚷着上羊肉了,说是新宰杀的,鲜着呢!话音刚落,一大盆儿又鲜又嫩的手把肉热气腾腾地上了桌,刹那间,肉香扑鼻,诱得人馋涎欲滴。
   张副书记摆摆手,说吃肉,吃肉,这肉看着就赏心悦目,吃起来更是余香满口三日不绝啊!
   于是,大家忙着给领导倒酒、挑肉,这工作上的事儿谁也没有再提。
   酒是好酒,国窖1573。
   肉是好肉,鲜香滑嫩。
   可巴图局长的心却闷闷的有些犯堵,他默默地吃着肉喝着酒,酒至半醺,竟有些醉了。
  
  三
  
   巴图接到孟和的电话,是请示下乡派车的事儿,局里只有三台车,一台破旧的三菱车常年下乡搞改良,一台半新的长城皮卡车也下防疫站了,现在只有巴图自己坐的那台新三星车了。巴图犹豫了一下,一挥手,说让三星车下去吧。孟和小心地问,那你呢?巴图说我今天没事儿。
   其实巴图有事。他原打算去市里,县长在市党校学习,他想绕过两个分管领导亲自向县长汇报市农牧业局关于彻底清查瘦肉精的指示精神,一来这事儿很重要,县长必须知道,二来主要是要钱,没钱啥也干不成。比如检测用的试纸,从生产厂家是赊不回来的,没有钱就没有试纸,没有试纸就连最基本的工作都无法进行。但孟和要带人下乡,总不能走着去吧?想想目前还是下乡急,去市里可以缓缓。
   巴图喊来秘书,他让秘书看一下局里文件的文号,然后让他拟写两个文件,一是向政府要钱,全县彻底清查检测瘦肉精需要钱;二是打报告给编办,请求增加农畜产品质量安全监督机构,并给几个事业编制。秘书很快写好了报告,巴图闷声不响地看完并签了字,然后让秘书迅速报政府办和编办。尽管巴图知道,这两个文件也许根本就无人理会,恰似泥牛入海,但他必须这样做,一旦出了问题,能有据可查,说明他巴图主动汇报过,至于落实不落实是他们的事儿,自己的责任就小多了。
   巴图昏头胀脑地忙了一上午,眼瞅着快下班了,可以轻松一下,正要伸个懒腰时,手机响了,一看屏幕,显示的是白副县长。巴图一愣神,赶紧站起来接通了手机,白县长您有事吗?巴图的话音刚落,那边已传来了呵责声,你们怎么搞的?有病吗?怎么能到酷酷羊业有限公司查瘦肉精呢?那可是咱县重点保护企业,要到那里去查,得请示纪检委的!否则,万一闹出点什么动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吧!
   白副县长的话连珠炮似的字字铿锵,砸得巴图的耳膜嗡嗡直响,巴图正待作出回应,电话挂了。巴图皱了皱眉,放下手机,心里的不快蓦地升腾起来:查谁不是查?凭啥酷酷羊业就该享受特权?没有猫腻怕什么?有政府撑腰就可以有恃无恐吗?巴图知道在这件事上不能硬碰硬,但也不能软弱可欺,都是为了工作,谁也不欠谁!只是巴图需要耐心地作出解释,起码在白副县长这儿能说得通。于是,巴图拿起电话说,白副县长您听我说,咱们这次清查不仅是瘦肉精,主要是饲料,再说孟和他们只是例行抽检,并不是要查酷酷羊业如何如何……
   那也不行!我的大局长,要注意影响,你们呼啦啦地去了,别人还以为酷酷羊业出了问题,没准会有捕风捉影的人造谣生事呢!
   巴图一时语塞,片刻的沉寂后,白副县长挂断了电话。
   巴图愣愣地呆在那儿,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这时手机又响了,把巴图吓了一跳,屏幕上显示的是孟和副局长。
   巴图接通了手机。
   电话里传来孟和气哼哼的声音:酷酷羊业公司不让查,态度很恶劣,局长你看怎么办?
   巴图苦笑着说,那是有牌位的活祖宗,咱惹不起!可要是不查他,怎能知道这酷酷羊业的羊到底怎样!
   孟和说,我们先抽检了几个猪场,又抽检了几个牛场,到酷酷羊业来抽检羊场,因为这里的羊是咱全县的品牌,抽检可以防患于未然,万一有什么情况,内部消化也不伤大雅,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就行不通呢?
   巴图说,别上火,检就检了,使点儿招数,把羊的尿液取回来就行。
   下午快下班时,孟和一行回到了局里,马上向巴图局长汇报,主要是酷酷羊业有限公司的事儿。孟和知道白副县长给巴图局长打过电话,并且训斥了巴图局长,消息来自酷酷羊业有限公司的人。当时孟和他们要取喂羊用的草料,特别是他们自制的添加剂。酷酷公司的人不配合,不给开库房,不让取样品,还骂骂咧咧,一时僵持不下。孟和说要请示巴图局长,酷酷羊业公司的人中有个瘦高个,细长的脖子撑着一颗南瓜般的脑袋,笑起来两眼眯成了一条缝的人,此时尖着嗓子嚷道,还请示个鸟?你们的巴局长都让白县长给骂了!孟和的心忽悠了一下,忙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呢?那人说,我们老总刚给白县长打过电话,白县长说他已批评过巴局长了。
   孟和很抱歉说给巴局长添了乱。巴局长连连摆手说,哪里的话,这是工作,有些工作领导不了解,发发火是可以理解的。
   孟和接着说,几个规模养殖场的饲料都取了样儿,准备明天送市技术监督局进行化验,抽检了部分养殖场,工作难度很大。根据经验,我们下午两点多钟分别去了养牛场和养猪场,按常规,这些牛和猪刚刚休息好,正要排尿,接尿是不成问题的,只是这活也太脏了,尿一手不说,弄不好还溅到身上和脸上,局长要不你闻闻我身上现在还有一股尿骚味儿呢!
   巴图上前闻闻,掩住口鼻笑道,不虚此行啊,这味道果然纯正!
   孟和说,只是缺了羊尿味儿。
   巴图一愣,羊的尿液没接着吗?
   孟和迟疑了一下,面露难色说,实不相瞒,我们也不是很清楚。
   巴图不解地看着孟和。
   孟和解释说,这羊尿可不好取,它撒尿的时间不确定,你要是抓住它让它撒尿,它一紧张,反而尿不出来。
   巴图说,这我知道。
   孟和接着说,更难的是酷酷羊业公司的人不让我们取,无奈之下我们就让他们自己去取羊尿,不一会儿他们就取了回来,闻闻有尿味,就拿了回来。
   巴图“扑哧”一笑,说别是人尿。
   孟副局长,你那羊尿里可别检出艾滋病来,否则会出大乱子了。
   巴图的话音刚落,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四
  
   距县城四五十公里处有一条河叫星星塔拉河,河面开阔,水流平缓,蜿蜒奔流于万顷沙地草原之上,河流两岸绿草如茵林木葱茏,花香扑鼻。河岸不远处,酷酷羊业有限责任公司八层乳白色的办公大楼巍然耸立,它的四周是高低错落的各种树木,秋天一到,树叶有的黄了,有的红了,有的紫了……那层次分明而又耀人眼目的斑斓色彩比此时此刻的香山还要引人注目。这里有近千亩的河滩地,土质肥沃松软,被酷酷羊业有限公司全部圈起,二百亩盖了羊舍,一百亩是生活区,余下的成了公司的饲料基地。饲料基地上种得是高寒地区极易生长的沙地桑,据说这沙地桑可添加到喂羊的饲料中和库伦草原漫山遍野的山花椒混配到一起,能喂出不同凡响的羊来!而这山花椒是沙漠草原的末代植物,一旦消失,草原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沙漠了――这正是巴图局长所担心的。
   酷酷羊业的谭经理给巴图局长发来大红请柬,说的是公司定于本月二十日举行专利申请获通仪式。巴图局长盯着那红底黑字的大红请柬愣怔了好久,他不明白:这养羊怎么还能申请发明专利呢?
  
   怀着疑惑的心情巴图来到了酷酷羊业有限责任公司。
   宴客大厅里,人们熙来攘往笑语喧哗,从穿着和神情上看,有两类人最引人注目,一类西装革履,笑容可掬,或坐或立;一类休闲装扮,顾盼生辉,东游西荡。巴图知道前者大多是官员,有省城的,市里的,县上的,个个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后者大多是记者,虽看不出什么来路,不可小觑;再看看自己,刚刚下乡归来,来不及洗去一路风尘,衣衫不整,灰头土脸,不伦不类――巴图倒没什么不自在,这样更好,做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没人注意,也好来个“旁观者清”以释心疑。
   巴图瞅准一个角落奔过去,刚刚坐下,喧哗的大厅突然安静下来。巴图的目光向四周扫去。只见主席台上,领导们正襟危坐,面对频频闪烁的镁光灯,一个个面目慈祥,笑容可掬,再看那些记者们,正忙于全神贯注地抢拍。酷酷羊业有限责任公司的新闻发言人是一位俏丽的女士,不仅面容姣好,身材更是一流,尤其是那声音,珠圆玉润又清爽甜美,只听得人如饮甘醇。巴图不由地在心里暗暗佩服这位谭经理――先声夺人妙得很!
   巴图这时才明白酷酷羊业申请通过的专利不是养羊,而是针对酷酷羊特别研制的一种熟食装置及熟制方法,就是如何把酷酷羊做成精美的熟肉制品,这其中繁杂的套路足以让人咂舌,更何况这熟肉制品的原材料更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品!几位来自中华营养学会的北京专家们慷慨陈词,宣读了由他们共同签定的一份鉴定报告,经权威鉴定,酷酷羊业有限责任公司饲养的酷酷羊,选择蒙古高原库伦沙地草原特有的蒙古大尾羊为饲养对象,饲养方式上采取规模化、现代化养殖,符合各种卫生条件,食品安全可靠有保证。尤其是在饲养过程中,由于选用了纯天然的牧草及添加剂,诸如库伦草原的山花椒及沙地桑等,使酷酷羊的肉质有别于其他普通羊,更优于其他地方的普通羊。这种羊肉不但具有大理石的花纹令人赏心悦目,而且肉质鲜嫩,无腥膻之味,入口香滑而不腻,尤其是具有保健功效,长期食用,对高血压、心脑血管等疾病具有预防和治疗作用……
   巴图越听越觉得刺耳:这也太不靠谱了!羊肉好吃有营养也就罢了,怎么还有保健功能和医疗作用?难道得益于山花椒和沙地桑吗?库伦草原的山花椒遍地都是,库伦草原的人祖祖辈辈都在吃山花椒喂出的羊,也没看到比其他地方的人更能长命百岁,该生病的还生病,该死的还是死,至于沙地桑,巴图查过好多资料,也没查到它比其他牧草更有营养更特别的权威说法。何况酷酷羊业有限责任公司仅仅种了几百亩的沙地桑,哪能喂出几十万只酷酷羊来!可酷酷羊业的宰杀量仍在逐年递增。这又如何解释呢?正当巴图胡思乱想时,服务生们蜂拥而至,他们个个手托大红礼盒,逐一放在各位与会者面前的餐桌上。巴图低头看去,见是一盒酷酷羊熟肉制品,再细看正中央还粘附着鼓鼓的红包一个。
   新闻发布会进入下一环节时,巴图从靠近角落的侧门悄悄退离了会场。
  
   初秋的太阳悬在临近正午的晴空,依旧明晃晃地炎热逼人。巴图刚从阴凉的宴客大厅里出来,竟被晃得一阵眩晕。巴图边走边托住前额,正要深吸一口气,舒展一下筋骨,身后却传来一阵重重的脚步声。巴图蓦地停住脚步猛一转身,差点儿撞入一个人的怀里。此人细长瘦高像根竹杆似的,多亏没被巴图撞上,否则非被撞飞不可。巴图正要转身离去,不料此人上前一步拉往巴图,自报家门说是《时代周报》的记者,并掏出了记者证。巴图疑惑地望着对方,一边接过对方递过的记者证,一边问他有什么事。记者白皙的脸上泛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红晕,眨动着晶亮的眼睛,神经兮兮地从包中摸出一盘光碟递了过来,说请巴局长好好看看,有什么想法就打这个手机号。说着又递过一个纸条。
   巴图问啥意思?
   记者摊开双手耸了耸肩一笑说,没什么意思,您看着办吧!
   巴图一手拿着光盘,一手拿着纸条愣怔了片刻,脑中灵光一闪,不由分说地拔腿就走。
   巴图有和新闻记者打交道的经验。
   平常与一些到处乱跑的记者吃吃喝喝,关键时会给你刊发一些有利于你的稿件,这对提升你的知名度和宣扬你的政绩大有好处。尤其是一旦发生突发事件,记者能站在你这边,把你要说的话说出去。
   巴图想起几年前的事,县里突发了几起羊舍倒塌致羊死亡事件,这几户牧民的羊舍是农牧业局用项目款筹建的,谁知羊舍盖的不太结实,又赶上百年不遇的风雪,竟然倒塌了,羊也死伤惨重。蜂拥而至的记者们本是前来报道灾情的,可当他们发现这其中有重大新闻价值时都转而聚焦农牧业局盖羊舍这一事情上,这事儿如果捅出去,丢面子事小,怕是乌纱帽也保不住了。巴图第一时间听到密告,便第一时间亲自出马,以从未有过的最高规格安排记者们的衣、食、住、行,就在记者们感到倍受尊敬的同时,巴图召开了记者招待会。会上,巴图以受害人的身份拍案而起,愤怒地声讨那几个包工头,说他们骗取了农牧业局的信任大包大揽,出事儿后还振振有辞不思悔改,实在是可恶之至……如果不能及时地加以补救,不但农牧业局的形象受损,还会给党的惠民政策抹黑,所以,农牧业局第一时间作出反应,责令包工头们限期赔偿牧民的损失,并再三恳请各位记者权且放过此事,给农牧业局一次维护自身形象的机会……巴图当时特别激动,先是慷慨陈辞,继而忧心如焚,最后言辞情真意切,打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并对每一位到会的记者给予了不菲的感谢费,这件事才得以波澜不惊地平息。
  
   现在巴图急匆匆地回到办公室,把光盘放入电脑里,面画先是跳动了几下,而后趋于平稳,片刻之后,画面清晰地出现了胖胖的孟和副局长和他的几个科员。再仔细一看,旁边还站立着几个带着酷酷羊业有限责任公司红袖标的人,很显然,双方正在为什么事发生争执。巴图正诧异间,忽见画面上现出几只羊来,巴图明白了,这里是孟和带人到酷酷羊业公司来接羊尿的,只见人和羊搅在了一起,闹腾了半天好像徒劳无功,又见孟和从一个人手里接过容器递给了酷酷羊业的人,然后带着他们转身上楼。这位接过玻璃容器的小伙子几个箭步冲入了羊舍里,惊得羊舍里的羊四散奔逃。稍稍安定后,小伙子抓过一只壮硕的羊准备接尿,那只羊一个急转身倒把小伙子拽个趔趄差点儿跌倒,小伙子恼羞成怒,干脆对羊动起了拳脚,一阵混乱过后,小伙子突然解开腰带,身子一抖,一股晶亮的尿水奔流到容器里。小伙子又抖了抖身子系上腰带,把容器高高举起,对着太阳晃了又晃,然后手托容器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羊舍。
   巴图不看还好,看着看着,惊出一脑门的冷汗,他关上电脑,马上跟那位记者联系。记者说,见个面吧,说话方便。巴图便约了时间和地点。巴图心里有了底,这才想起孟和来,他气呼呼地给孟和打电话。孟和说正在市里作尿检呢。巴图训斥道:检个?!那是人尿!都让记者给拍住了!孟和说不可能,那么多羊能接不出尿来!巴图笑了:信不信由你,我可是连这小伙子撒尿播种的家伙都一览无余了!
  
  五
  
   酷酷羊业有限责任公司的新闻发布会开过不久,库伦草原再次掀起一股养羊热,由于电视广播,大报小报的一再宣传,库伦草原的养殖场、养殖户立刻变得星罗棋布。酷酷羊业公司采取了公司十基地十养殖户的模式运转,就是规模性养殖场(基地)和养殖户都为酷酷羊来养羊,酷酷羊业统一供给饲料,再统一回收,统一走向市场。此时此刻,有关酷酷羊业的宣传恰如八面来风,使得一直看好的羊肉行情更是锦上添花了。
   可巴图局长却越来越忧心忡忡了。
   首先是防疫问题。
   巴图知道,按国家有关规定,凡给酷酷羊业公司养羊的养殖户,防疫由公司负责,农牧业防疫部门只是监督,但酷酷公司哪有那么多的防疫员呢?原本各村各组都有防疫员的,防疫员给谁家防疫就收谁家的钱。自2007年国家取消了防疫收费后,各村各组的防疫员因为没有收入来源都撒手不干了,结果形成了自家的牲畜自家防疫的局面,实际上等于没有防疫或乱防疫,以致各种传染病疯狂蔓延。针对这种情况,巴图局长一再向县里打报告,申请财政加拨防疫费,但这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县财政无能为力,令巴图不解的是,国家既然承诺不收取防疫费,那防疫的费用该由谁出总得有个明确的说法,啥说法没有总不是个事儿,分管防疫的孟和副局长一再向巴图反映,防疫这块,早晚要出大事。
   其次是养殖户用人药替代兽药,滥用抗生素及药用添加剂。为了确保牲畜多孕多育,不少养殖户从母畜一怀孕就开始打保胎药、注射营养液,子畜一出娘胎就服下大量的抗生素;一旦牲畜生了病,信不过兽药的养殖户干脆用人药替代兽药,以致几乎家家备有青链霉素和头孢之类的药。为了快出栏,不少养殖户竟给牲畜添加生长素等激素药物。如此一来,好多牲畜具有了潜在的毒性,不再天然有机。巴图生在草原长在草原,现在特别怀念儿时的生活,想吃肉吃不上想得口水涎流,一旦吃上肉就满口流香,从未担心那肉里是否有毒,现在有的是肉,想咋吃就咋吃,却迟疑着不敢吃,怕这怕那,尤其是怕肉里有毒。巴图始终认为,这牧民的牲畜,就该优哉游哉地在草原上吃草,安安静静地到河边饮水,自由自在地躲入阴凉处休息,那才是草原上的牲畜,牧民们的牲畜。尊重牲畜们的基本权利,让它们顺其自然地生长活得幸福些,就像猪,猪有拱地的天性,为何要把猪圈硬化剥夺猪拱地的权利呢?
   再其次是生态问题。酷酷羊业确认山花椒能改变羊的肉质从而大量收购山花椒,以致库伦草原的山花椒日渐其少,这山花椒作为草原完全沙化之前的草原守护神,一旦从草原上完全消失,库伦草原将成为寸草不生的千里荒漠。
   巴图局长将他的担心写成报告,分别上报给了张副书记和白副县长,还往人大,政协各送了一份。不久,白副县长找巴图谈话,说问题归问题,酷酷羊业的兴起,确确实实为库伦草原的养羊业带来了生机和活力,要从发展上看问题。
  
   彻查瘦肉精的事经过外紧内松的整治,暂时告一段落,从过程上看,也只是应付,因为人力、财力有限,再加上工作过程中出现的多种问题,以致上级要求的普查,变成了抽查,后来抽查也成了形式。主要原因还是缺钱,试想想,库伦草原的羊有几百万只,牛四十几万头,猪二十几万头,要是全检全验的话,要上万人去工作,上千万的资金周转。至于上级政府承诺的让百姓吃上放心肉的全部查检,尽管文件是一级压一级的向下发,其实也只不过是掩耳盗铃。这虽有违巴图的初衷,但无论怎样,巴图局长还是松了一口气,并为此感到欣慰,毕竟库伦草原没有出现大问题,问题也许有,但那也只是潜伏的危机。
   巴图局长准备请假疗养几天,说是有病,其实是为了躲债。
   这场整治瘦肉精的检查让农牧业局负债近百万元,这是让巴图醒着睡着都头疼的事儿,钱没地方去弄,上边不给,下边不理,欠钱的法人是你巴图,债主们追着要钱,你巴图总不能当孬种,这事儿只能慢慢地消化,先躲几天再说。
   在疗养院泡泡温泉看看书写些什么,巴图倒真的清闲了几天。
   这一天,白副县长突然来看望巴图,说是路过,分明是有备而来――带来的大量营养品足以说明这点。
   又过了一天,张副书记也来了,巴图有些受宠若惊。
   二位领导的造访,让巴图有些内疚,原本对二位领导有些想法,心里有情绪,现在看来,是自己小心眼了。
   巴图决定疗养马上结束,这时,孟和副局长来了,他说,市里要换届,各县要调整,听说张副书记、白副县长都有提拔的可能,据说一两天市组织部来考核他俩,这二位是分管农牧业的,你的话很有分量。
   巴图听后“噢”了一声,他明白了!
   孟和又拿出一份市政府下发的文件,文件上说,瘦肉精查处经费由企业和个人承担,检查到谁,由谁出钱。
   巴图皱着眉头看了看文件,说谁出钱都行,只要有说法,哪怕动作起来难度大些,但毕竟有上方宝剑允许我们收钱,你马上把这个文件复印几份,我去向领导们汇报。另外,你组织人准备下去收钱,把欠人家的钱统统收回来!正说话间,县组织部给巴图打电话,让他第二天到县招待所,市组织部找他谈话。
   巴图立即收拾行囊,和孟和一起回到了县城的家。
   有了市里的文件,巴图的心里有了底,最起码查瘦肉精的经费有了着落,尽管巴图知道,到企业和个人那里收钱都不容易,可过去的防疫费,三提五统不都收上来了吗?
   市组织部找巴图谈完话后,巴图带着文件找到白副县长。
   白副县长看完文件,沉思了一会儿说,现在都在惠民,哪有收费的事儿呢?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保稳定,这一收费,还不收出乱子来吗?
   巴图沉默了,心里七上八下,文件形同虚设,这样的情形他见得多了。
   白副县长一脸凝重,突然眉头抖了抖,似乎有了办法。巴图期待地望着这张高深莫测的脸,耳边传来白副县长的话:只有市里的文件是不行的,必须办收费许可证,否则,你领人下去收费,那是违法,是乱收费,要是被媒体曝光,更是……所以,你们应该针对市里的文件精神,报县发改委物价局批一下,办个收费许可证,这样一来,收费就合理合法了。
   巴图一拍大腿,说还是县长高明!
   回到局机关,巴图把孟和副局长找来,让他起草一个允许收费的文件报县发改委物价局并叮嘱他一定附上市政府的文件。
   第二天,孟和风风火火地来见巴图,说他昨日拿着局里的请示和市政府的文件去县发改委物价局,物价局局长认真地看完文件说,这审批收费许可证的权力在省级以上的机关,县里没有这个权力,市里也没有这个权力,所以批不成呀!
   巴图一听,顿觉胸口发闷,瞬间全身发热,他发一声喊,把茶杯摔在地上,高声吼道,原来还有个球能踢来踢去,好歹有个指望,现在呢,踢来踢去竟把这球给踢没了!
  
  六
  
   中秋节刚过,张副书记提前到别的县上任了,而白副县长也荣升为常务副县长,据说明年可接替县长之位。
   听到这一消息,巴图非常兴奋,白副县长升为常务副县长,就主持人事、财税及城镇建设了,以后要钱要人会更方便些,更容易些了,因为白副县长毕竟了解农牧业部门的一些苦衷呀!所以,巴图带头把白副县长分管的农业部门各科局一把手召集到一起,给白副县长夸夸他们,顺便说了农牧业局的苦衷,特别是查瘦肉精时欠的试纸及药品钱。
   酒醉后的白副县长拍拍巴图的肩说,没问题,打报告吧!
   白副县长主管财政不久,巴图他们就把要钱要人的报告递了上去。白副县长说,放这吧!以后再研究!
   这一研究就没有了音信!
  
   北方草原的秋天特别短,当你刚刚觉得有些凉意时,恍惚之间就到了秋风扫落叶的时节。此时,正是当地牧民抢着打草贮草的黄金季节。
   酷酷羊业公司打出了广告:为了发展壮大酷酷羊业,确保整个冬季酷酷羊都能吃上山花椒和沙地桑,从而保证酷酷羊的上乘品质,本公司高价收购山花椒和沙地桑。
   广告一出,库伦草原立刻掀起抢收山花椒的热潮。沙地桑无法抢收,因为全在酷酷羊业自己的种植基地里,可山花椒就不同了,漫山遍野的山花椒属于库伦草原的每一个人,凡是土生土长的蒙古人都知道,这山花椒对库伦草原的保护作用,作为沙漠草原的末代植物,一旦遭到毁灭性的人为破坏,这“沙漠草原”中的“草原”将不复存在。所以,当大批汉人旋风般席卷库伦草原的山花椒时,蒙古族牧民不干了,他们组成马队,对汉人围追堵截……负责草原监理与保护工作的巴图得知了这件事大惊失色,急忙请示县委县政府,并立刻组织草原监理部门火速赶往库伦草原。
   这天大清早,正在晨练的巴图接到白副县长的紧急电话,电话里白副县长气喘吁吁,他语气生硬地命令巴图立刻赶到县政府会议室。巴图心里一紧,感觉肯定出了什么乱子,顾不得多想,一溜小跑直奔县政府大院。巴图晨练的地方离县政府不远,缓步慢行也就二十多分钟,巴图一急,只用了五分钟就冲到了办公楼下。不巧,正赶上停电,电梯停用,巴图只好略作喘息,然后一鼓作气爬到了十一楼,早已热汗淋漓。这时秘书迎了出来,把巴图领进了会议室,并安排在白副县长的对面。巴图环顾四周,见除了县长出国不在外,其他各常委都在,顿觉此次会议非同一般。
   原来,昨天下午临近傍晚,库伦苏木上百名蒙古牧民的马队围封了酷酷羊业公司的草库。这草库是放山花椒的。酷酷羊业公司的人也不甘示弱,他们呼朋唤友,手持锹镐棍棒,气势汹汹严阵以待。牧民们扬言要讨说法,讨不来说法就要马踏酷酷羊业,并不断地传来消息,说有大批牧民正从草原深处往这里赶。现在,上百名公安正在现场维持秩序,如不及时处理解决,可能会发生械斗,这可不是一般的械斗,一旦发生,就是民族问题。
   主席台上白副县长一脸焦灼,他说根据以上情形,县里即刻成立工作组,由分管局局长巴图带队,具体负责处理草原牧民和酷酷羊业冲突一事。
   巴图心里明白,这个工作组的总负责人应是白副县长,他只是挂名,自己才是操作手是先锋,这就像上战场,挂名统帅可攻可守,可先锋就不行了,那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是官场上的游戏规则,巴图懂。
   果然出发前,白副县长叫住巴图,说政府这边有事急需处理,让巴图带队先行一步,并一再叮嘱,一要息事宁人,二要了解情况,以便给政府最后处理留有余地。
   巴图能说什么呢?只能带队出发,但巴图知道,工作组的其他成员都是相关单位的副职,他们到现场也只能招招架架,有等于无,所以,临上车时,巴图电话通知孟和副局长带上草原监察大队的人迅速赶到现场。
   一路上,巴图顾不得欣赏深秋的景致,尽管那炫目的秋叶正五彩斑斓地在枝头轻舞,巴图却视而不见,他的心思全在这场蒙汉冲突上。试想冲突中的双方,牧民理由充分,保护草原造福子孙;酷酷羊业求生存谋发展,如果没有了山花椒,如何喂得出酷酷羊来!令巴图更为担心的是,如果这场冲突演变成了民族问题,那后果不堪设想!
   远远地望见酷酷羊业有限责任公司乳白色的办公大楼,坐在副驾驶上的巴图立刻抖擞精神极目远望侧耳倾听,紧锁的眉头舒展开又紧锁上:怎么会这样?既看不到攒动的人群,也听不见鼎沸的人声,如此的空旷而寂静,哪有什么对峙和冲突?更别说有什么公安人员在维持秩序了!
   摆在巴图及工作组眼前的情景是:酷酷羊业的议事大厅里,几百个牧民和上百个警察正热火朝天的围坐在一张张朱红色的圆桌前,面对圆桌上一盆盆热气腾腾的手抓羊肉一边谈笑风生,一边大饱口福呢!
   正惊愕间,谭经理踱着方步走了过来,他把巴图一行请到隔壁的小议事厅,一边吩咐上酒上肉,一边笑呵呵地解释说,他已和牧民们握手言欢,再不收山花椒了,库存的山花椒哪个想要,他还可以免费赠送。
   巴图一脸困惑,忍不住问那你的酷酷羊怎么办?谭经理嘿嘿一笑,大声说不要紧我自有办法,如今是和谐至上稳定第一,我老谭明白这个理儿!
   既然如此,我们回去交差了,巴图边说边站起身来。
   那怎么成?吃完肉再走也不迟,再说,我已经向白副县长通报了此事,他也很满意的!谭经理边说边拉巴图坐下并招呼其他人一起喝酒吃肉。
   酒至半酣,巴图借故从酒桌上抽身出来,他的心很不踏实,怕牧民酒后闹事,怕库存的山花椒被他们劫掠一空,那样的话,酷酷羊业还有什么前途?他不明白这谭经理怎么会答应牧民那样一个条件,难道他放弃了他的酷酷羊,或者将来准备以普通羊冒充酷酷羊?长此以往,羊的品牌和效益都会泡汤,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似乎不合常理。
   这时,一些牧民打着饱嗝儿,红着眼睛成群结队地从酷酷羊业的议事大厅里鱼贯而出,巴图见他们呼朋引伴地跨上马背即将扬长而去,一个箭步跨上前去,拽住看上去像是头人坐骑的马缰绳,用蒙语问道,你们怎么不要山花椒了?那人一愣,既而哈哈大笑,马鞭子一指巴图,大声说,亏你还是蒙古人,这山花椒嫩的时候,羊不过是勉强吃一点儿,干了后哪个羊稀罕?大伙说对不对呀?同伴们哈哈大笑,马鞭子全指向巴图。巴图的耳膜被震得嗡嗡直响,急忙松开缰绳,退后一步,顿觉眼前旋起一阵旋风,再看那些牧民已是绝尘而去。
   巴图的心恍惚了一下,很快镇定下来,却被自己的弱智惊出了一身冷汗:自己本是牧民出身,也放过牛羊,知道这羊原本是不爱吃山花椒的,即便偶尔会吃上几口也只是在它鲜嫩的时候,或许只是为了调调口味,至于干了的山花椒,又硬又扎嘴,还有浓浓的草药味,羊就更不喜欢甚至还会远远地躲开,可自己从未怀疑过酷酷羊业的养殖理念和养殖方式:以山花椒作主要饲料喂养出不同凡响的酷酷羊来!难道是他们把山花椒进行了精加工,提取出什么足以让普通羊改变基因的物质了吗?
   巴图见牧人及警察走远后,怀着困惑的心情来到酷酷羊业的饲料库旁,正巧此时库房的门虚掩着。巴图通过缝隙,见一壮汉正往一堆被粉碎后的饲料中一铲一铲地扬洒着一种白色粉末。巴图猛地推开库门,几步跨到那汉子身边,倒把那汉子惊得一声尖叫。巴图问那汉子在干什么,那汉子警觉地眨动着闪闪发亮的眼睛,把巴图好一番打量,突然脸色大变,一言不发地拼命推巴图。巴图假装一趔趄,扑倒在饲料堆上,趁机抓起一把附着白色粉末的饲料放入自己的上衣口袋,这才极不情愿地被推了出来……
  
  七
  
   巴图掂量着口袋里拌了白色粉末的酷酷羊饲料,不敢在外多做停留,急急巴巴地回到局里,把那饲料放入局实验室的仪器瓶中,细看那粉碎成颗粒状的饲料,哪里还有什么白色粉末的影儿?想必是早已和主料融成了一体,但巴图知道能量守恒定律,确信这种白色粉末不可能消失。赶紧把它们一分为二,一份拿到市里去做化验,一份收藏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送到市里化验的那份饲料很快有了结果,检测报告说,此饲料添加了一种化学制剂,但无任何毒副作用。巴图的心仍是悬着,他觉得这不真实,于是请求市里再次化验,化验员告诉巴图,这是市里最终的化验结果,因为市里只能做到这一步,没有专门的农畜产品质量检测机构和检测仪器,根本无法确保化验检测结果的专业性和权威性。巴图询问到什么地方化验检测最专业最权威。化验员告诉他去省科学院,但费用极高,大概上万元。
   此时酷酷羊业的粉碎颗粒饲料正卖得红红火火。饲料库前车辆往来络绎不绝,凡是为酷酷羊业提供酷酷羊的养殖户都到酷酷羊业来买饲料,据说一只普通的羊,只要用此饲料喂上两个月便可脱胎换骨,被酷酷羊业高价收回,统一走向市场了!
  
   巴图率领属下一面强化对本县农畜产品全面的监督管理,一面派人提取酷酷羊业的羊尿去做尿检,结果尿检显示一切正常,这让巴图困惑的同时总算有些心安。但让巴图始料不及的是一种关于巴图局长和酷酷羊业较劲的传闻却如一股浑浊的暗流四处涌动,越传越离谱,甚至说巴图别有用心,借查酷酷羊兴风作浪,天天派人去接羊尿,查不出问题来就不肯善罢甘休。巴图对此也有耳闻,但只是笑笑。直到有一天,县纪委和组织部联合找巴图谈话,巴图才知道事情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简单:这场闹剧明摆着有人操控,别有用心的人不是他巴图,而是另有其人!也许这些人害怕了,害怕他巴图真的查出什么问题,那只能说明这些人心里有鬼,他们是想混淆视听掩盖真相!至于什么才是真相,巴图只是疑惑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是他巴图的劣势,何况近一两个月县里要调整各科局的一把手,自己一旦落选,酷酷羊的问题就成了不解不谜,他巴图并非贪恋眼前的职位,他只是不甘心!所以,当着纪委书记和组织部长的面巴图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这不是儿戏,是食品安全,是重大事情……纪委书记表示理解,但他说,疑惑产生的只是一种设想,假如你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这羊有问题,我们当然支持你,可没有真凭实据的事儿要是传出去,不但会影响咱们县刚刚兴起的养羊业,也是我们的失职!
   同纪委和组织部谈过话后,巴图本想从此不再过问酷酷羊业的事儿,可良心上总过不去,几番辗转反侧之后决定自己掏钱,把那掺有白色粉末的饲料和酷酷羊的羊尿及羊肉送交省城科学院。
  
   转眼到了年关。
   县农牧业局打报告要钱的事决算时没有列支,那就意味着没戏了,更甭说给编给人的事,巴图有一种被捉弄和被遗弃的感觉,而被捉弄和被遗弃的对象不是他巴图个人,而是整个农牧业系统。
   酷酷羊的买卖却越发做得兴旺起来。
   县里正在忙着筹备人代会,白副县长扶正指日可待。此时的巴图一边焦急地等待着省科学院的检测结果,一边无奈地承受着即将被淘汰出局的巨大压力:一个农牧业大县的农牧业局局长,竟然没能被推荐为本届的人大代表,这将意味着什么!
   人代会即将召开的前几天,省科学院的检测有了结果。陆老亲自打电话给巴图,让他速去省城面谈。巴图星夜赶往省城,陆老告诉他,这白色粉末是一种化学制剂,代号是XQS,极易被动物吸收,会使动物的肌肉拉紧,形成纹理;能使动物的血脉贲张,血流加快,所以肉质鲜嫩。其中含有的一种生物芳香剂,即使被动物吸收了仍旧香气浓郁,所以,这种羊肉无论生熟都没有腥膻味。但这种肉人吃了会兴奋,面色潮红心跳加快,筋脉舒张,全身酥软,所以极易上瘾,久而久之,会诱发各种功能障碍,无异于服用一种毒品。陆老让巴图马上回去立即阻止再给羊喂这种东西,并说这事太重大了,他要立即上报给省食品安全监督委员会,因为这一事件,属全国首例,就是在国外,也从未听说过。
   巴图听得心里慌慌的,感觉??的,不知不觉中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巴图回到县城时正赶上人代会胜利开幕。巴图本想第一时间就把这事报告给即将扶正的白副县长,怎奈白县长太忙,没时间接见他,可他实在按捺不住,就把这事向市主管局做了电话汇报。很快,县纪委和组织部又来找他谈话,说有人反映他巴图在搞一些小动作,目的是想搅局。巴图猜想是白副县长那儿有了反应,就索性坦然相告。组织部长听后沉思了片刻说,按理说这事儿太重大了,可再重大也不差这一两天,等等吧,选举完了再说。
   巴图明白组织部长的意图。
   这两天组织上需要他巴图闭嘴,更不要瞎走动。
   巴图于是请了病假,去了牧区老家。
  
   巴图回来,已是人代会散会后的第二天,刚进县城,就接到县政府办公室的电话,说是白县长到处找他呢!
   巴图一愣,白县长终于主动找上门来了。
   见到春风得意的白县长,巴图向他道喜,白县长耷拉着眼皮阴沉着脸,说喜什么喜?这不刚上任,就接到市政府的紧急电话,说你把酷酷羊业公司的配料拿到省城进行了化验,据说有问题,有这事吗?
   巴图本想向白县长做出解释,因为这是他的职责,可白县长的情绪影响了他,尤其是那话中咄咄逼人的语气,明摆着已不需要什么解释,所以,话到嘴边,巴图于是硬生生地把那些话咽了下去。
   白县长看一眼沉默的巴图,接着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再大的事也要请示,岂能自作主张,这可是组织原则的问题!
   巴图终于忍不住辩道,我这也是为了对工作负责!
   白县长的脸拉得越发的长了,烦躁地吼道,不要跟我说谁负责谁不负责,现在的问题是,该如何收场!省里、市里的意见是低调处理,因为这事儿属全国首例!
   巴图一脸木然地站立在那儿。
   白县长的语气缓和下来,巴局长,这事儿是你经的手,就由你全权负责,善始善终吧!
   巴图见上级有了明确指示,白县长也态度鲜明,不执行也得执行,便不再沉默,顺便提出关于农畜产品检测费及成立农畜产品监督管理部门的事。
   白县长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巴图,未置可否地说,等等吧,开会研究研究。
   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巴图,当然明白领导的意图,知道该怎样把酷酷羊业的事化解于无形中,好在这白色粉末仅仅集中在酷酷羊业。
  
   巴图联系上谭经理,几番座谈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查封了酷酷羊业所有库存的白色粉末,在巴图看来,这也许是保全地方产业和地方品牌的最好出路。令巴图聊以自慰的不仅如此,他还从谭经理那儿得到确切的信息:由于这种白色粉末价格昂贵,所以酷酷羊业出栏的酷酷羊中仅有百分之一是吃了这种添加剂的真正酷酷羊,其余都是徒有虚名!只是个概念而已!这让巴图想起前几年概念满天飞的情形。就说 “因子”吧,太多的产品――保健的润肤的美白的都含有什么“因子”;“生态”面临危机时,诞生了多少生态小区生态园生态游,甚至文艺上还有了原生态;污染蔓延“公害”泛滥,于是有了无公害鸡蛋无公害果蔬无公害粮食!现在谭老板又制造了“酷酷羊”,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了……
  八
  
   半年后。
   谭经理消失了,他经营的酷酷羊业也消失在库伦草原。
   孟和副局长被免职,并以渎职罪被提起公诉。
   巴图局长也被免职,取保候审。
   调来的分管农牧业的副县长没来上班就被免职,调到别处一个县仍任副职。
   白县长仍是县长。
   县里拨专款解决了巴图在任时欠下的农畜产品检测费,特别是集中整治瘦肉精时的一百多万,其中包括巴图自掏腰包到省城科学院的检测费。
   县里还下了红头文件,把农畜产品检测经费列入财政预算,县编办下文给了编制,人事局又补全了人。
   新上任的县农牧业局局长在巴图用过的办公桌抽屉里发现了大量有关酷酷羊业的消息,其中的一则这样写道:
  
  酷酷羊“酷”在“XQS”
  
   ……库伦草原上闻名遐迩的酷酷羊业,以其盛产酷酷羊而风靡一时……“酷酷羊”的“酷”就在于食用的添加剂中有一种化学制剂“XQS”,这是一种酷似毒品的白色粉末……后经县农牧业局无意查出却不想公开惩罚经营者……后被蜂拥而至的记者曝光,“酷酷羊”的“酷”才终于大白于天下……
   此则消息右上角的空白处,一行苍动有力的字赫然醒目:
   每次突发事件后,都能或多或少地推动与之相关的产业,无论是机制还是自身的改善和发展,但这需要付出代价!
  〔责任编辑 刘广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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