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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腾冲】 藤冲人

时间:2019-02-1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风从谷底再一次沿陡坡冲上来的时候,旅游车刚驶过又一座悬崖的边沿。翻越高黎贡山是一次生命的惊恐,车轮和海拔较量总是充满悬念。一车人的生死安危,全攥在司机的那双手上。盘山公路是从崖壁上硬凿出来的,上面是千仞绝壁,下面是万丈深谷,车就在这惊心动魄中蛇行,一车人被惯性操纵得歪东倒西的。不敢往窗外看,窗下就是无底的深渊。车轮从悬崖边上碾过去,急弯时,会觉得有一只轮子已悬在了路外。人的心被不断提起来,咕咚咚地跳。
  好容易从盘山公路的最高处翻过,开始下坡。刹车声连续啸叫,又是一路惊魂。终于,窗外的景色温和了些,画面一点点升了上来。逐渐看见圆丘,缓坡,山麓,然后是河滩与房舍。这时候,那颗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到腾冲了。
  很累很累,一见床和枕头,就不由分说地躺了下去。梦也是摇摇晃晃的,感到人还在歪着倒着。也不知摇了多久,醒来时,窗户通明。
  推开阳台门,迎面一爿山崖。斜对过的山道上雾气缭绕。有个戴红袖套的老汉在那儿扫地,水汽弥漫中,像道人在做法事似的。那把大扫帚,拂尘般地起起落落。没有声响,腾冲的早晨分外安静。寂静的背景下,山道、白汽、老汉,看上去像无声电影。
  如雾水汽的出处,是一孔又一孔热泉。急匆匆跑过去,拾级而上,走进那片白雾。沿着山道,这里一个,那里一个,是大大小小的泉眼。池中热水涌流,水珠迸溅,热气冲腾。还都有着精致的名字:珍珠泉,鼓鸣泉,美女池,仙人澡。全都冒着扑面的热气,人还没有靠近,眼镜片上就已蒙上了一层薄雾。路旁水渠中的水也是热的,一路冒着白汽,把整座山都裹在了云里雾里。太阳出来了,照得水汽更加浓厚,扫落叶的老汉已不知所终。
  来到热海大滚锅,一群人尖声叫了起来。大滚锅里沸水泉涌,嘶嘶有声,水花起处,热气蒸腾。池中央有一眼喷泉,涌水如柱,冲出水面后悠然滑落,将水花和气雾浑然揉在了一起。有农妇在兜售现煮的鸡蛋,把蛋放进热泉,很快就熟了。池边的木牌提醒游人,别以手试水。那水温已经接近沸点,会烫伤人的。
  那么这一注注热泉,就是当年那场大爆发的余温了。地层之下,火炽的岩浆还在涌动着。地下水涌出地表,仍然带着火山的体温。
  所有曾经的变故都不会完全偃息的,总会有些什么东西被留下来,叫人不至于彻底遗忘。除一处处热泉外,还有这里那里的火山石,也将在那场爆发重新提起。火山熔岩冷却后形成的火山石,出人意料得轻,轻得可以浮在水面上。它被加工成各种造型,轻盈地摆放在货架上,供游人选取。当年再怎么冲天而起,烈焰万丈,待到激情平复,大幕落下,也只能如此地化为举重若轻,给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流漂向四方。
  阳光从天的最高处飞瀑一般泻下来,把空气中那些轻薄的浮尘都拂净了。街上行人不多,汽车也少,和许多县城一样,只是腾冲更清爽,连杂乱与喧嚣也难得一见。腾冲的沧桑与优越感,使它带有某种与生俱来的伟岸。这种伟岸不在外表,而是像熔岩一样深蕴在地层深处。腾冲二字的词语意义是“过去时”的,是被岁月屏蔽了的,它的激越藏匿在遥远的往事里。而眼下,腾冲看上去一片宁静。高楼很少,空间开阔,给人以宽舒之感。远处一条便道上,一辆四轮拖拉机冒着青烟慢慢朝城外驶去,突突的引擎声听上去有些空旷。腾冲显示给人们的,就是这样的通常日子,温存而平和。
  当晚,在热海公园中沐浴。浴池就在热泉旁边,被称为九蒸十八泡,想必是一道比一道热、一道比一道更烫的了。一孔孔浴池迤然排列,热气腾空而起,与夜雾融为一体。忽然想起小托尔斯泰的那句名言:三次在灰水里沐浴,三次在血水中浸泡,三次在沸水中蒸煮。九蒸十八泡,该是对这句名言最形象的解读了。这榉的历练,没有几个人能一一做完。几个决心赴汤蹈火的游客,也只过了三五道,就大汗淋漓地跳了出来,呼哧呼哧地连声叫着吃不消了。
  去火山公园。汽车驶过一条公路。公路很普通,路面多处破损,汽车驶过,尘土扬飞。导游说,这就是当年著名的史迪威公路的一段。这条公路是为战争修建的,那场闻名中外的战斗就在腾冲的土地上进行。导游口齿伶俐,一边介绍战斗的经过,一边面露笑容。她笑起来很好看,露出一排细细的牙齿。这就是时间的力量了,是时间这只魔掌,把所有的腥风血雨,都瓦解为一句句精美的解说词。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后人对历史的描述,会变得越来越浓缩,越来越精炼。枪林弹雨的日日夜夜,最后也只蒸馏成了史书上的寥寥数语。
  火山公园的大门,正对着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中间是绿化带,两旁各有一行平行的圆形红地灯,通向大空山。从山脚处开始,两条石级直通山顶,成一A字。A字是火山的造型,是岩浆涌流的轨迹。
  大空山的火山口略显浅平,大锅似的,朝天平放。设想五百年前的那次大爆发,这儿曾是何等景象,烈焰冲天,岩浆迸涌,嚣张狂野而不可一世。而冷却过后,激情巨大的伤口就这么裸露着,瞪着眼睛看天。天若有情天亦老,对于大自然,长长的五百年,只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
  大空山左侧,有一条便道直通小空山。小空山的火山口略小,却深,底部铺满绿草。绿草之上,有人用大大小小的火山石排列成一组组粗大的图文。其中一个心形图案最引人注目,心形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情”字,“情”字下面,靠近心尖处,用中英文排出两行字:“赵心宝贝,I LOVE YOU!”这是痴情男子的叫唤,不知道这写在火山口上的热烈呼唤,能在那个“赵心宝贝”的心上,引起怎样的回声。
  火山口周围,长着一片松树,把火山口密密地围了一圈。树下面是厚厚的草地,草茎虬结,松软得像地毡。坐在草毡上,凭山风拂面,听松涛起伏,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滔滔世事,也好像要被暂时忘掉似的。我在草地上躺了下来,躺成一个大字,让身心全然松懈。我上面是广袤的天空,天空的上面是无极,无极之外则是永恒之谜。这样躺在一座活火山的火山口上,是一种奇特的体验。我身下是随时可能喷涌的炽热岩浆,我上面是浩渺无际的神秘天宇。而我则是匆匆过客,对于腾冲,对于世界,都是如此。
  离开腾冲的前一天,执意要去叠水河瀑布看看。从黄果树大瀑布那边来的人,照说对瀑布的兴趣不会太浓。我去那儿,是为了见那位百岁老人一面。那会儿她还硬朗着,只要天气不错,她总会出现在叠水河瀑布旁边。阳光下,她坐在一座院落门旁的石墩上。艳红的上衣,大袖口,宽宽的纯白翻边,那白边一尘不染。碎花扎腿裤下面,是那双真正只有三寸的小脚金莲。见我们走近了,她拿起笸箩里的一双绣花鞋,说,这鞋我卖五十元,你看着给也行。说着,她孩儿般地笑了。那笑容极其纯粹,没有一点儿沧桑。笑容牵动了她脸上的密密皱纹,一条条迎风舞动。当年少女的眼波,辫梢上的阳光,裙摆上葫芦丝的鸣唱,都在这舞动里成了遥远的绝响。杨秀凤,她也曾喷涌过,也曾澎湃过,像五百年前的火山喷发,像上个世纪的那场鏖战。她从岁月的深处走来,三寸金莲带起滚滚烟尘和厚厚的火山灰。终于如此淡定地端坐在瀑布之侧,向着太阳亮出她一脸皱褶的笑容。
  就在这一霎间,瀑布的轰响突然隐去,隐约听见火焰猎猎,炮声隆隆。清风明月,历史绕指而过。
  印度《摩诃婆罗多》写道:“甚至在烈火中能种植金色的荷花。”这偈语般的诗句,可看作是对腾冲小城的经典诠释,大可用来探寻腾冲二字的深层意义。
  
  原刊责编:鲍伯霞
  选自2010年2期《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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