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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闻的下落]朱允炆下落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大雨把出村的小路冲成了一条河。初晴后的一天中午,水上漂过来一截灰不溜秋的东西,率先发现它的一群孩子手舞足蹈地喊:“瞧,一条大鱼。”等过了一会儿,他们又发现鱼背上并没有长着鳍,圆滚滚的。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难闻的怪味。于是,他们又认为那是一只发了臭的死猪。直到它漂到岸边,他们聚拢过去,才发现那其实是个人,一个活人。他们的喊声很快引来了大人。大人们看上去倒是很兴奋。他们一面说话,一面从那个人身上把灰不溜秋的水藻和淤泥拣下来。
  他们说:“真没想到他这次回来这么早。”
  这时,一个人从这里经过,他看都不看那个人,就开始抱怨了:“每回都这样!”
  孩子们看他掂了掂肩头的锄,抬头看向远处田野上飘浮着的密云。他还在抱怨:“棉花不好再泡下去啦……”
  这个人是镇上的采购员。在那个年代只有这个烂醉如泥的人能与外界搭上关系。所以,从他口中说出的那些逸闻也都是不容质疑的。这些农民喜欢听他说话远胜过枯燥的耕种。他们对远行人上次走前的讲述早已烂熟于心。
  “女人赤身裸体地趴在马桶上啜泣。时而把手伸进马桶摸索,长长的头发搭满了马桶四周。这样到后来,你几乎看不见她的其他举动。胭脂消失了。那个胭脂盒里究竟装着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知道她的手被什么卡住了。紧接着,叫喊声在黎明时分与初生的太阳一起填满了城。公安人员赶到时,女人身上已被人披上了一个毛毯。她孤零零地躺在马桶边紧闭双眼。其余几种解救方法都以失败告终。最后,不得不用电锯将马桶绞破……”
  “他上次讲到这里。”扛锄人停在他们身边,把视线从远处收了回来,直到这时才看了看人群里面的人。
  忽然,大伙想起他刚才的话:“是不能再泡下去啦。”
  远行人酩酊大醉后被几个人丢弃在了村外。与往日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是被雨水送回村的。关于那些丢弃他的人是谁,远行人一直秘而不宣,只偶尔才抱怨两句:“他们活像扔一头死猪似的把我丢在了那!”他坐起来后,周围的孩子便大呼小叫地跑开了。随之而来的是水边的阵阵宁谧。远行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带着暧昧不清的表情为村人唱起了一首古怪的歌。
  在一间茅屋里住着
  四十九只
  四十九只
  忧伤的黑喜鹊
  茅屋里无人居住
  茅屋里住着快乐的蟑螂
  让他们挨饿
  直至黑喜鹊飞走
  据说,这首幽怨之歌在城里人群中秘密流传了很久,原因却是没有人真正见过黑喜鹊。和我们村里人一样,大伙依照小说家记载的城来判断的话,那里不过是个被乌鸦遗忘的地方。乌鸦在很多年前曾是这里的常客。人们也一度把黑喜鹊认为是比乌鸦更神秘的灵魂携带物。
  “不下雨的话,你会看见油路、层楼、小巷、房舍,以及从小巷驶进油路经过那些层楼,以及最终在那排房舍前停下来的车……”远行人说,“从雨中看到的城几乎超乎一切想象。排排房舍漂荡于流水间。几点浓烈的绿色便是来自路旁的树木。一个月前,城里人还曾在那片阴凉下畅谈某些陈旧的逸闻。如今,路面积满了水。下水道犹如网绕着我们目之所及的地方。雨声不止。城外的石榴河上雾气迷蒙。编织在城底下的水道的终点就在那里。雾气朦胧的石榴河水暴涨。房舍前面的车被一个女人拦住。此刻,她仍沉浸在胭脂遗失的苦恼中无以自拔。后来车融入了雨幕。最后,在路边停下。(马路上的水足以漫过人的小腿肚)后门开启。一个女人露出了头,紧接着一个优美的下车姿势。咚一声,那个女人在我们眼前消失了。消失在司机惊诧的表情中。她几乎被这个湿漉漉的环境抹掉了……”
  田野散发出一种枯败的草味。这种味道比记忆还要淡,淡得只剩没有轮廓的午后的身影。远行人知道所有的路已消失,雨水已淹没村庄……他想着。一阵噪声扑面而来。睁眼时,自己躺在一座简陋草房外的树下。修竹沙沙作响。竹林深处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太婆正把柴草往灶膛里填。
  “女人哪去啦?”
  周围人的样貌是熟悉的,远行人却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对啦。城里最近有一首歌。黑――喜――鹊――”当他跟大伙提起黑喜鹊时,炊烟已从屋顶飘上了天。
  远行人说到每年雨季城中便引来这种鸟,然后鸟群黑压压地布满天空。
  “多黑?”
  已是夜深,远行人则伸手摸索似的说:
  “这么黑!”
  众口一声。
  突然间,一只怪模怪样的鸟朝他飞来。远行人眼前一亮,重回到被雨打湿的窗前。从窗口看出去,院里立了一个身体弯曲的老人。嘴里不断传出嗡嗡声。
  他仿佛看见了那个女人。
  逸闻制造业的工作人员被称为“小说家”,不同于旧年间的说书人。每当远行人醒来,大伙便聚拢到他身边,一边把干枯的水藻从他身上拣下来,一边问他:“说书人又说什么啦?”
  “不是说书人,说了多少遍啦!”他不耐烦地说。
  远行人说:“雨停以后,石榴河里发现了后背纹有奇异线路的女尸。公安人员被这具尸体搞得有些摸不清整件事情的脉络。不得不让法医再次蹲下承受着尸体散发出的诡异的胭脂香味,一刀一刀剥下那块皮……”
  当然,远行人不会说女人早些时候遗失的胭脂通过城下方错综复杂的下水道来到了石榴河中;也不会说女人与胭脂的关系链中缺少了重要一环,就像个失去平衡的三角,随时面临倾倒的危险;更不会说小说家为之疑窦丛生的逸闻,在玄学意义上足以达到消解祖先与后代,将军与神秘女之间那段不为人知的姻缘的程度。
  小说家钻研逸闻诞生于何时。在那半年时间里,远行人时常跟村人描述起小说家的倦态。在朋友们中间,小说家的状态确实让人担心。一位写诗的朋友某天把一首诗写在书签上夹在一本他的书中奉还给他。他看都没看,跟诗人摆了摆手,便把书放在了一张堆满故事集的桌上。诗人走后,飞得满眼的阳光让他想到黯淡的城。想到有一天,每一个人都会来到这里,从此停下脚步。而我写下一段逸闻当做留给他们的问候。逸闻中的这座城已不多见。如果,不下雨的话,它是不存在的。
  百年之后,别人是必要这样描述城中曾存在过的这样一则逸闻:一个人从仇家尸体上揭下半张人皮。仇家死于一场大醉。那半张图刺在他背上,酒精的刺激竟会使它发出鸡血一样的红颜色。不是这样,她根本不会注意到。那时,她正从他身上跨过要离开。这个人几乎被不劳而获的快意冲昏了头脑。记得第一次将这半张人皮捧在手上细细端详时,她滑嫩的小手便止不住的颤抖起来。而那半张人皮寻宝图像是对我手上的皮肤发生吸附了似的粘在掌上。不知道,半块人皮做成的寻宝图有多少年的历史了。出于好奇作祟她女扮男装来到城里隐居了下来。清早至暮暝,眺望一道晴川,一过十年。十年里,她唯一记得是川这边的雨季异常凶猛。这边的雨水漫进了院子。院中坐有一个固执的老人。我记得大伙叫他不隐老人。怪老头终日面带诡异的表情看着每个经过城口的人。她寄居这里有十年了。在二楼站着,视线顺楼梯向下延伸,拐着弯,与不隐老人的视线扭缠在一起,再翻跃过竹篱上的罅隙,默默打量那些穿过雨帘行将消逝的行人。更多时候,她都躲在 小屋中研究那张图。这半张图最近越来越红艳,就像刚从仇人身上揭下来那时一样。
  “你到底在哪?”在她的印象里,不隐老人始终保持着一个张望的姿势。除非雨水淹到他的小肚子上,他才会掐灭手上的烟卷,睁开湿巴巴的眼,浑浊的眼珠趁机再转上几圈,再从腰后摸出一个木舀子。水源源不断注入院子。深院里也传来了稀稀哗哗的撩水声。她对老人平日里的张望终于习以为常。不隐老人一直望向远方。一座小小的村落浮在那里。事实上,那有一个人踏着清晨里凉冰冰的毛毛草正朝城这边走来,他也望着城。那是一条现在已被荒冢覆盖的乡间小路。雨大时,村里孩子会匆匆从柜子上把木盆拿下来。然后,窜进去,像青蛙一样,在盆底发出“咚”的一声。在那个年月,多只大木盆三三两两在晨曦中飘荡向学堂的情景早已不足为奇。
  城浮现在另一双眼里是在雨稍小时。这是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睛。黄色的眸里有半张寻宝图隐隐浮动。本来,她想喊:“打劫!”老人匆忙关门,以及小跑而去的咄咄脚步声很快把我们对那两个轻轻的字(打劫)的注意力引开了。
  她说:“你――原来――是我――”
  老人步履如飞的背影与她十年里对他的印象发生了极大的冲突。她到城里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这个大约叫不隐的老人。当时,他也是在院子里,不是后来的那样坐着看向外面,而是提着葫芦做的舀子四处游荡。他带着那种熟悉的目光从院墙上的一根毛毛草开始,残垣、竹篱,最后,定在了一本城里流传的《逸闻辑录》上。她走了进去,叫住他:“听说这有房住?”老人十年前说过什么,她已无法回忆。也许,他并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把目光从她身上盯住而已。
  “老人肯定在我的眼里看见了什么……”
  在些许迷一般的背景中,人皮图极有可能获得西洋照片一样的显影效果,和磁石一样的,只是“相反”的吸引功能。也就是说,这个半张人皮会把那些代表着地理位置的线条,显影在拥有它的那个人的瞳仁里。这样就可以凭借着拥有者的眼去“吸引”到另一半。这种吸引有很多种解释的方法。你比如,这个曾被仇恨折磨的女人,将自己误打误撞迈进了老人的院子,解释成了这种吸引在起作用。
  多少个月色幽深的夜晚,她透过窗口看见的都是一个背影。这背影随远处的一川烟草起着虚实的变化。夜晚的川,时常伴着丝雨洒向城。长街边的那一溜屋檐下凹出道道小沟。水从那淌过,那回荡着嗒嗒的响声。每当,她拿半块人皮,匆匆追出去,脚步与雨声都能声韵和谐地形同一曲挽歌。
  此刻,街上响起沉甸甸的跫音。城里的人通常早早睡下。在逸闻横行的年代,也只有在梦中才会获得等待真实的时间。时间是一种妄想。有人说过,在这种妄想里,城的那条长街倏然间就拉长了。其实,百年后,走在这条街上唯一能意识到的,不过是它的短促。
  你不多时便离开了那座城。凄草漫上川岸,城外就是晴川了。川岸上雾气昭昭。那个背影曾走到晴川边,而后猛然转身,她曾有一次猝不及防地愣在了那里。
  “多少年啦!”她意识到这些是真的,不再是那些梦里的情景。老人转身的轮廓和那个背影有些相像。
  “是啊,多少年了?你来时……其实,早走了……”
  “不隐老人是你吗?”
  老人愕然抬起头:“姑娘,请――”
  此时,月霁初升。老人做了个伸手的姿势出来。
  她低下头说:“你是卜隐生……”
  他说:“我是不隐,不是卜隐。”
  月光在他的脸上熠熠闪烁着,粘到嘴角,又爽快地打了个弯。
  “你还记得那本书?”老人说完,掏出一本书。
  “逸闻?”
  “你要的,在那书里面。”
  扔下书,老人长长舒了一口气,像一件重要的事情解决完了似的,小跑入了川里。
  “站住!”
  翻开却是一本空白之书。
  “到底是谁?”
  “卜隐生一定会告诉你。”
  说完,一个眼上带疤的丑陋老人弯腰走过。还不知道这个老头什么时候来的以前,他就走了。
  卜隐生的大名在城里无人不知:此人的神秘行径(被人仿效、假托、宣扬)被很多人在自己的文章里大肆渲染,尤其关于他的逸事部分。比如,此人爱扮将军。喜欢在地上拿树枝画出一丈见方的框。然后,大声告诉那些崇拜他逸闻的爱好者:“这就是我的城!”而后,跳到里面去,当起了众人心中的将军。打过尜的人都还记得尜是用木头削成的球。中间圆,两头是尖尖的。守城人一般是手持这种东西,在任意一个地方站好,问对方,死攻,活攻?“活攻”是指守城者可以在城里随意走动,以选择一个最佳角度把尜打出去。“死攻”不能动位置。无论尜从哪个方向打来,只能凭借手臂的长度击尜。一般千尺一局。最早打够千尺者胜。一般跟胜者叫累人,输的叫挨累。奖惩方式有两种。累人的问挨累的,天尜,地尜?天尜就是往空中打,挨累的举着草篓,到接到为止。地尜是累人者一棒打下去,尜沿地滚了出去。挨累的必须追着它,一定要在尜滚时追到做数的。天尜、地尜都不易完成。挨累的常常一跑大半天。卜隐生和大伙不太一样。他输了,大伙期盼他讲述一个《逸闻辑录》没来得及记录的事情。
  “你们听着,时间流逝。假如,那时你们还活着的话,就会看到一个女子进了城。当然,千万不要喊出她的名字,让她以为没人知道过她……”
  她回到了书肆里,三卷本《逸闻辑录》已不在书肆之中。
  后来,不晓得为什么逸闻类书籍忽然没人读了。再没有书郎愿意用扁担挑着这些毫无意义的书在村落与城间叫卖。村人也再没见过书本的后来几卷。所以,不难理解很多识字的人也和这些农民一样等待着远行人来回。村人看着他出村子,步人晴川。然后,像只大鱼似的在某场瓢泼大雨过后漂回村子。后来。远行人带回的逸闻影响了村里小孩的举止。从前的打尜游戏、招呼的方式等等,多半遭到废弃。大人们看见这些小家伙拘谨地走上了路的两侧。他们再也不做游戏完全是因为恐惧身体接触。哪怕是拍手。孩子们的行为开始怪异起来。因为,他们听到远行人讲逸闻时的嘴统统变成了“喔”型,并伴随“哦――哦――”的被吓到的声音。
  也许,逸闻制造者(也就是小说家)只是在无意中描写到了很多血肉模糊的孩子在一条无人的小路上被会飞翔的黑影掠食的情景。他们的出生成了意外。一次擦肩而过足以诞生一段命运。一次余光扫视当然也可以为生命注入某些传奇的因子……众人在长街上擦肩。于是,半夜里,城外那条小路上重现了很多幢幢的黑影。婴儿的泣声也经久不去……在一间茅屋里住着四十九只、四十九只忧伤的黑喜鹊茅屋里无人居住茅屋里住着快乐的蟑螂让他们挨饿直至黑喜鹊飞走……小说家写下这首歌谣时与世隔绝已经很久了。他只记得自己在窗口?望多时。他再也不想整夜被婴儿的哭泣折磨了。太多恐惧的出现是因意外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直至黑喜鹊飞走。”
  远行人正是从他的?望之地走来的。小说家的灵感上空盘旋着黑色的喜鹊。他没有见过这只喜鹊,却被它打扰了梦境。没人猜得到逸闻的来源,就像黑喜鹊不曾出现在城中,却被城中人 动情歌唱。所有逸闻的制造者都是这个叫“卜隐生”的人。这个人是唯一一个不受制于时间的人。《逸闻辑录》越写越厚,你在各地都能遇上“卜隐生”的狂热追随者。你也不要问他们知道什么。他们只会告诉你:“他已经把战事拖延好几个章节了!”
  逸闻里出现战事正如战事中飘起雨丝只涉及小说家的灵感。我们推测灵感正循着黑喜鹊盘旋的方向寻觅。当他把这首歌谣写人一则有关藏宝图的逸闻时,其实并未想到,有一天城里人会将它暗地传唱。他推开了窗,一群人从对面街上走过。他还记得那一天远方昏暗。他看见一个醉汉被几个人架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地唱着有关黑喜鹊的歌谣。他忽然意识到那群人正前往他?望的那个方向。他们无限接近另一则逸闻。在关于时间的那则逸闻里与所有村人的亡灵同在一个无限广大的岛屿上。那里的生活乐趣便是互相辨认对方。城里的小说家似乎逃脱了某种被发现的乐趣,只有他是谁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看得出远行人对战事的关注。以至于,每次描述起那些消散而去的硝烟都激动非常。“那时的城是水的。”他甩了甩头,“跟我梦寐以求的女人一样!”
  他还不忘不时埋怨起那些看着他一路漂来的孩子:“好像我是一条迷失在水里的大鱼似的……”
  他还说“城是水的”已成为了军中最流行的密语。眼下,这座山距晴川其实很近。队伍在这里却耗掉了将近一个多月时间。带队的将军经验丰富,年轻便随军打仗。据传他参加过的每次攻打都是奇迹般以胜利为告终的。
  这则逸闻的主角就是他――他颧骨突出,一只眼角上留有一道疤。他的到来在城中引起不小轰动。城里人做的最出格的欢迎方式,甚至包括把自己女儿送来为将军安眠。消息属于逸闻中被时间神化的东西。譬如,完全可以把它比成一个岛屿。和所有死去的村人在岛上默默相对,互相辨认另外一些物事。无视时间与他们同谋夸大了的这百里山川。城中的小说家和将军所在的那个时代的诗人都将一生搭在了那上面。接着,远行人道出一首诗:
  君问归期未有期,
  何当共剪西窗烛。
  巴山夜雨涨秋池,
  却道巴山夜雨时。
  这首冷僻之诗变换顺序被将军本人刻在一把剑上。这把剑是他做铁匠的父亲在他从军离乡当夜打出来的。接过父亲手中的宝剑时,从宝剑的寒光中渗透出的那种冰凉令他记忆犹新。当时,他瞪大眼看着满脸大汗的父亲。将军独自行军时,他跟自己说:“过了川,你就真正是自己啦……”
  父亲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你就真正是自己啦……”
  战事被~场雨搁置在城外。有人看见将军眯着眼,搭着手,趁雨小时无数次看向远方。而村人却根本不知道远处城里的战事快进行两个月了。外面垂下的雨点打在帐篷上发出的声响唤醒了将军的小时候的记忆。在那道川旁,他居住的村里发生了一次瘟疫。他父母在他离家那天突爆的瘟疫中死了。现在,他觉得,就是那种骨头渣的气息飘荡在这场大雨中。他的部队里也传来了瘟疫的消息。将军闭上眼就看到莫名奇妙的瘟疫,事隔几十年,再次让士卒们以花谢的速度悄然地死去。将军在雨中迈过积得老高的尸体遥想当年,只有他活了下来。士卒越来越少。他们看着将军,将军和他们说:“过了川……”就像看见瘦下来的父亲翕动干瘪的嘴唇,跟他说着:“过了川,你自己……”
  战事和残酷联系在一起时大大削减了它成为逸闻的可能。一切发生在被“卜隐士”写入《逸闻辑录》以前。至于,将军又是自己了――这种逸闻只有远行人乐此不疲:“他又是自己了他!”
  村人不耐烦地说:“快讲吧!快讲吧!”
  “我也是自己!”远行人死前一两年总是把描述孤独的逸闻带回村。后来,大伙才意识到后面的事情都是有预兆的。
  大伙问他:“说书的――不――小说侠――也怎么说的?”
  “不是侠――是家――小说家――他们就是这么说的。”
  “哦……那个什么家,不是只会说女人的事吗?”
  “他女人走了……”
  “她会去找那半块皮不?”
  “也许找到了,才离开。”
  将军不知道结局就像他不知道一个神秘女会与他在深夜相遇。他被一把剑扼住喉咙时依旧保持着从容的微笑。而她身背一个血淋淋的包袱,满目的凶光的样子,将军再也没有忘记。
  “你笑什么?”她问。
  将军说:“笑我自己!”
  之后的事情成为了逸闻中的一段留白。小说家遍查资料也只在一篇旧文的角落发现了这段话:“神秘女口中念着我该走了,背上那个包袱,纵身一跃,带着一股胭脂的迷香飞上了军营附近的一座山坡……”将军闭目闻香直至它消失才张开眼。
  瘟疫停止后不久,守城多时的敌人便投降了。士卒们略带哀号腔的欢呼吓了将军一跳。当他模糊的视线跃过晴川外时,远处城墙上已插满了白旗。敌人尖嘴猴腮的信使,说着柔软的词语的模样,他记得很清,尤其信使身后的几个人,他们把一个重重的珠宝箱抬到了将军面前,多像抬着一个烂醉如泥的人啊。
  剩下的几十个士卒看着将军。
  “我们要的是那个城!”
  将军回头。
  “……我们要的是那个城……我们要的是那个城……我们要的是那个城……要的是那个城……”
  多年后,将军解甲归田,仍对当年敌军那几个人手抬木箱战战兢兢,钻进雨幕的情景历历在目。部下的呼喊组成了一段徘徊不去的背景乐。他叫一个副将先带人马进城。自己回乡一趟。于是,策马人川。在川里,马儿时不时停下来吃几口草,他也放慢速度。而那些逃过瘟疫活下来的士卒们刚进城便被事前埋伏好的大量弓箭手全部钉死在了城里唯一的一条长街上……将军想到这些时不免伤感难耐。其实,这一切都在他一念之差。当时,他只消开启那个宝箱,轻轻地,把一根手指按上去,就那么一下,一下足够让自己粉身碎骨。而此时此刻,哪怕远行人不编造出他死去的谎言。逸闻中的将军也早已为自己做好安排。他等待一场大雨,一个村落,一条河。他投入河水的那一天要是初晴后的第一个中午。阳光把路上积下的雨水照得光彩四溢,远处一群孩子在死亡完全将他吞噬前才能显得更加生气勃勃。那样的话,他漂过去时才会在他们活跃的想象中,留下极为特殊的印象。
  唐棣
  小说作者,导演。2008年起开始电影编导工作。电影代表作“故乡三部曲”在国内外众多电影展、艺术展上获关注。另拍摄有纪录片多部。被媒体誉为“诗性影像”代表人物。
  责任编辑:唐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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