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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贵地,后边怎么说 初到贵地

时间:2019-02-23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1      到达特区时,已是凌晨三点多钟。   我透过嘈杂的下车人群的缝隙,发现了瑟缩在一角的赵国强。他是我乡下的邻居,儿时的死党。他也看见了我。我一瘸一拐一高一低走过去,四五个行李包在我两腿间磕磕碰碰。还在颠簸的路上时,我想象我们久别重逢的情景。我以为我们会热烈的拥抱,并说些激动人心的话。赵国强却狠狠地在我胸口揍了一拳,说,他娘的。转身从黑暗的旮旯里推出一部破烂不堪的自行车,示意我和我的行李一起坐上去。
  破自行车一路叮叮当当敲打个不停。我们默默无语。有好几次,我忍不住要问国强,你好吗你的工作你的爱情,最重要的是你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但看着他气喘吁吁的背影,又把话强咽下去,引得肚里一阵叽叽咕咕乱叫。那是饿的。
  自行车在几乎无人的大街小巷穿行,一时向左转,一时向右拐弯,更多的时候直驶向前。从街道两旁的建筑物看,我们显然已经到了市中心;自行车继续在几乎无人的大街小巷穿行,一时向左转,一时向右拐弯,再向前时,渐渐我知道我们已经远离了市区,来到郊区。最后自行车在一座长长的斜坡前停步。我二话没说,扛着大包小包跟在车后走。赵国强扶着自行车一步一步往上推,越往上越显得吃力,鼻孔里呼出的气也越来越粗,后来,宁静的世界里只剩下我们此起彼伏的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了。
  到了坡顶,我才知道刚才我们在爬一座矮山,因为接着要走的是一段黑乎乎的窄小的下坡路。这段路虽不至于漆黑不见五指,但伸出手去,也只能瞧见五根模糊的影子,因为路边还挂着一盏权且当作路灯的灯泡。昏黄的灯光只能染亮巴掌大块的地方,引来大批冲动的飞蛾扑撞向残余的光明。现在回忆起来,初来特区的我就是那群飞蛾中的一员罢。
  于是下坡。矮壮的树林夹着一条羊肠土道,一直透到坡底。因为太黑,我看不清前面的路。幸好赵国强熟悉路面情况,他不时提醒我,这儿有深沟那儿有土坎,前面有一条水泥管道横过路面。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屁股后面。
  赵国强突然开口说,这就是下村。我想起一个月前赵国强来信说他现在的一个栖身之所,是个农村,名叫下村。因为村子的对面,有个村叫上村。虽然眼前依然一片混沌,但我还是高兴地感觉到家了。家就在眼前。这时,一户人家的狗发现了我们的行踪,它开始朝我们吠,接着附近又有几个同类响应,再跟着听到一大群狗在响应,最后,似乎整条村的狗都在叫了。几条狼狗模样的大狗紧紧尾随在我们身后,狗眼闪着青光。我胆战心惊,惟恐谁会扑过来。赵国强笑说,别怕,装作若无其事。它们欺生,还有那些做贼心虚的家伙。我紧走几步,问,平常这些狗都是这样闹的吗。赵国强点点头。想象那些眼露青光龇牙咧嘴的狼狗,他们大概认定我们是当年进村的鬼子了。
  原来家是这样的。一座大院子,圈着矮矮的围墙。我们进了其中一间瓦房。亮了灯泡,我们正站在客厅中间。再进去,是一间小房。小房上面是一个木板搭的小阁楼,一张木梯斜斜架在阁楼和客厅之间。赵国强告诉我,这个院子原来是本村一户吴姓人家的。他们搬到小洋楼住,弃下的这个旧式大院便成了出租屋。现在我们就是这里暂时的主人,有居住权,但没有所有权。赵国强还告诉我,小房是他和老婆住的,我的居所是小阁楼。我向上面望望,幽暗而高不可攀。我问,兄弟什么时候成的亲。赵国强坦然笑笑,还没证件呢。我乍舌,老兄不愧是在特区干活的,你站在了时代的前列。
  赵国强看来疲惫不堪,打着呵欠进了内屋。我攀上小阁楼,却找不着电灯的开关,黑灯瞎火的摸到一张床和衣睡了。觉睡得香甜,梦也没有闪过一丝影子,梦也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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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醒来时,阳光白灿灿的射过窗户,在木板上开了一个亮堂堂四方方的洞。我顺着木梯下来。饭桌上有一碟馒头,碟下压着一张白纸。我拿过看了,是赵国强留给我的。他说他们上班去了,中午饭自理,他们在厂里吃午饭。我心说早餐就免了,馒头留作午饭用吧。初到贵地,人地生疏,首务是学会吃苦、忍耐以及节俭。
  在山区老家,我原是镇里一家国营厂的宣传科干事。这几年,厂子像古稀的老翁,越来越不济了。厂里有点本事的都往外蹦,只剩下些老弱病残,偌大的厂子仿佛当年抓过壮丁后的小村。我这个硕果仅存的“壮丁”,实在羞愧难当,很早前便盘算着到特区闯闯,可是又犹豫不决,为慎重起见,我写信给几年前就跑到特区的赵国强,希望他为我铺条路子。可是,赵国强的回信只有寥寥数句,来了再说。终于我还是来了,义无反顾,揣了仅有的几百块钱,揣了那张中专文凭,包袱却背了几大袋。
  我所在的吴家大院,原来还有另外两间瓦房,住的是另外两户人家。互不相识,自然也免了问候的必要。毗邻大院,有一块郁郁葱葱的菜园。棚棚架架、黄花绿叶中,一位老妇正在浇菜。菜地一畦一畦,大大小小,长长短短,横七竖八,阡陌交错,种满各色葱翠的蔬菜。乍一看,恍似一座绿色迷宫,那位老妇就在迷宫中忙碌。她担着两个茶壶状的圆形木桶,壶口带一管貌似莲蓬的洒水孔,老妇稍微倾侧桶身,水便从洒水孔均匀地洒在菜地上。此时阳光明媚,菜园里便洒了一地金光银色。我陶醉于眼前的景象,依稀中似乎又回到了农村的老家。后来,我才知道那个老妇是我们的房东老太太,一个心地善良、勤劳的妇女。虽然家境颇富有,但仍然闲不住,在自留地种菜,收成了挑到菜市场上卖。
  赵国强终于下班回来了。远远听见他的破自行车叮叮当当到了大院,叮叮当当又到了家门口。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国强,和一个穿牛仔衫的女孩。那是个相貌普通、朴素但丰满的女孩。我猜她就是国强没证件的那位。我迎上去说你们回来了。赵国强倦倦的笑说,回来了。这是阿娟,这是我常跟你提起的死党韦东升。国强向阿娟介绍我时,拿一只手指戳向我。我对阿娟笑笑,阿娟也对我笑,笑脸闪过一丝羞涩,我也莫明地脸红了。赵国强对阿娟说,他是个书呆子,看见女孩就脸红。
  女孩忙着去做饭,手脚很利索,三下五下就把煮好的饭菜端上桌。我趁空隙对国强说,嘿,是个能干的婆娘,你有福气。国强谦虚说,福气啥,打工寂寞了,找个伴儿。你在特区呆长了,也会这样的。我说,我没你的西方观念。国强说,假道德。
  三人默默吃饭。女孩是四川辣妹子,菜里放了不少红红绿绿的辣椒。我吃得泪流满面,但看国强两人嚼得有滋有味,强忍着没敢出声。我想,国强让她给同化了。桌上,我犹豫许久,才问国强,国强,现在工作好不好找?国强大口大口吃饭,可能是饿慌了。他含糊不清地对我说,吃完饭再谈,咱们到天台聊去。兄弟俩几年没见面,不要一见面就说伤脑筋的话。
  从小阁楼的窗户跳出去,有一块没有栏杆的狭长的平台。这就是国强所谓的天台了。在以前,大概是用作晒谷物干货用的。国强在天台上种了几盆没生气的花草。野草倒长得勃勃生机,很有些喧宾夺主的味道。国强不好意思地说,没闲工夫打理,只好让它们听天由命了。不过,捱到今天还没死掉算它生命力强。
  在天台上,视线非常开阔,因为眼前没有高山,也没有建筑物。远处是一大片工地,正在进行填土工程。工程仅开了个头,更大片的是长满荒草的野地。看得出,那里原是块沼泽地。再过去,隐隐约约的一栋栋密集的高楼大厦,像竖立的火柴盒般乱排一气。国强说,那就是澳门。我惊诧于澳门的近在咫尺,只消我一溜小跑,便可以跑到对面去。那就是澳门,另一个天地。
  国强说,有铁丝网拦着呢,还有荷枪实弹的解放军看守,你休想越雷池一步。他跟我说起他的一次经历,他有几位亲戚来这儿看他,盛情之下,国强带亲戚们到那道铁丝网旁边眺望澳门,也算开开眼界。不料,让两名全副武装的战士喝住,站住,你们干什么的。几个人不敢动弹,因为两孔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他们的胸膛。赵国强战战兢兢地说,我们想看一下澳门。对方态度粗暴,有什么好看的,把证件拿来。战士仔细检查了他们的证件,一一对了口实,才放走他们。赵国强至今对那个黑洞洞的枪口仍心有余悸。我愤愤不平说,都快二十一世纪了,还那么紧张兮兮的。再过几年,澳门还不是咱们的地方。国强说,你懂个屁,什么咱们的地方,咱们是甚?咱们打工仔一个,别说澳门,连你脚下这块砖头也不属于咱们。
  我又提起我的工作问题。国强神情严峻,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我说,我心里也没谱。你闯荡过了,介绍一下。国强说,我也没谱。不过,你比我强,起码有一纸文凭。那年,我来特区时,一没文凭二没手艺三不通语言,真像个无头苍蝇。乱闯一通,先在一家服装厂干搬运,后来又跳了几家工厂,最后总算在华特电子厂安顿下来,这一干也就两年多。阿娟是厂里的工友。我用脚尖踢他的脚跟,笑说日久生情了。国强苦笑,情当然有,更重要的是出门在外,人孤单,想找个伴,想找个倾诉的对象。家的意义也就是这个样子。我突然觉得国强变得深沉变得深奥了,像个哲学家。
  抬头望整个浸淫在如水夜色中破旧的村庄。我默默打算,明天,明天找工作去。狗们又在吠了,一声紧接一声,一浪高过一浪。我对国强说,鬼子进村了。两人相视而笑,笑得单薄,笑得惨淡,都让狗声盖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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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住的下村距离市区并不太远。翻过那座种满柑桔树的矮山,再走二三里路,就到了市区。我想这就是所谓的世外桃源或者别有洞天了。市区果然有城市的味道,车水马龙,人群熙攘,加上色彩缤纷、人们各款各式的衣着打扮,叫人眼花缭乱。
  国强告诉了我寻工的途径。有文凭的可先去人才交流中心或者劳务市场看看,也可以留意街边广告栏的招贴。报纸上也会有招聘的广告。总之,途径多多,成事在天也在人。最好能有关系。我问什么关系。国强瞪我一眼,就是亲朋好友之类。我说亲朋没有,好友也就你一个了。国强气得跺脚,你书呆子,我说的是那些有权有势的关系,能够关照你工作的关系。像我这种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你提也别提。我懂了他的意思,在特区,我得靠自己。
  我去了人才交流中心。看了,问了,交了钱,填了几份履历表。我的履历简单如三岁的孩童,中专毕业,某厂办公室干事。就这么完了。然后我在应聘工种栏虔诚地写上文秘、业务、仓管、统计,等等。那位小姐瞟我一眼,再瞟一眼那份表格,似乎也就读完了我的全部包括我的过去我的现在以及我的将来。她不好气地打发我,行了,到时通知你。
  我也去了劳务市场。看了,问了,也交了钱,填了几份履历表,履历依然简单如三岁的孩童。中专毕业,某厂办公室干事,就这么完了。然后我在应聘栏虔诚地写上文秘、业务、仓管、统计,等等。那位小姐瞟我一眼,再瞟一眼那份表格,也就读完了我的全部包括我的过去我的现在以及我的将来。她不好气地打发我,到时通知你。
  回家的路上,有一块凌乱不堪的广告栏。各式广告,从招聘、求职到产品推销,直至老军医治花柳性病,应有尽有,乱贴一气。其中一则说,彩虹公司急聘大批业务员。我循地址找到了这家公司。是在一栋住宅楼的底楼,公司门口挤满了人。人手一张表格状的纸张,有的趴在地上填写,有的垫着膝盖写,有的靠在墙上填,有的什么也不干,到处张望。我凑上前去,发现脑袋顶上挂着一面烫金的牌匾,上写:经济特区彩虹工贸公司。门口摆一张长桌,堵住人们的进路。应聘的人团团围住那张长桌,里面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尖头鼠耳,女的涂满胭脂,看不清面目。男人高声吆喝,不要挤,不要吵,先交钱,后填表,喊到名字的到里面找经理面试。我问身旁一个满头大汗的年轻人,交什么钱,年轻人喘着粗气说:报名费呗,五十块,杀人哩。我吓了一跳,看着众多的竞争对手,我必须衡量五十块钱以及这份工作的份量,犹豫再三,我还是交了钱,填了表。不一会,那个看不清真实面目的女人叫我,韦东升,进去面试。
  我不安地坐在经理面前。经理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中年男人,他待人亲切,态度热情。他把我的履历看了又看,然后把笑容架在竖着的表格上。他说,我看了你的简历,觉得你挺适合我们的要求。不过,因为应聘的人非常多,而我们所需的名额有限,所以我们需要筛选。这样吧,你先回去,如果有消息,公司会立即通知你上班。我感激涕零,连声说好。离去时,我恭恭敬敬地说,谢谢经理,再见。经理更加盛情,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说,谢谢你,谢谢你,一直把我送到经理室的门口。
  我满心欢喜告诉了国强,没料到他却骂我混蛋,你上当了,那家公司是专借招工之名骗报名费的。我张口结舌,心怀侥幸说,不会吧,我看那老总不像那种家伙。国强嘿嘿冷笑,我也就泄了气,一拳打在墙壁上,粉灰簌簌而落,拳头蹭去了一层皮,渗出点点血珠。国强说,别生气,吃一堑长一智,人就是这么过来的。
  日子一星期一个星期地过去,我的工作问题依然没有着落。我开始烦躁,也开始气馁,偌大的特区似乎没有我的位置。国强看出我的心思,他拍拍我的肩膀,安慰说,别心急,凡事慢慢来,总有机会的。当年我还不是碰得焦头烂额。我感激说,国强,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国强一拳捅在我的小肚上,我顿时感到五脏翻腾。国强说,看你还敢说肉麻的话。
  可是,国强还有他的女友工作越来越忙了,厂里的老板经常要他们加班加点,所以很多白天和晚上,我都是一个人在空寂的屋里度过的。幸好国强有一台小小的收音机,我便借了在床头听。电台正在播放一个谈话节目。一个女孩用半咸不淡的普通话告诉主持人,她有爱情的烦恼。原因是有两个男孩同时热烈的追求她,一个男孩英俊潇洒但一无所有,另一个男孩面目丑陋但非常富有。女孩自己也拿不准主意,于是恳求主持人的意见。
  主持人问谁对你更好。
  女孩说两个都一样好。
  主持人又问女孩你更爱谁。
  女孩答两个男孩她都喜欢,但又都有她不喜欢的地方。
  主持人沉思良久,说,我理解你的难处。
  我也体会那个女孩的难处。但如果换成是我,我一定会毫不犹豫斩钉截铁义无反顾坚贞不二地选择后者。因为寻工的失败,已经使我囊中羞涩了,再拖沓下去,我真的会一无所有。我深深感到金钱的重要,钱乃身外之物是一个绝对的谬论。如果谁再对我说这种废话,我会扯下他的裤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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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家大院的三间平房呈品字形分布。独立开去的那间瓦房住着三个妙龄女孩,都长得如花似玉,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她们昼伏夜出,白天很少露面,多数是在吃饭时间,或者上厕所――我们是共用一间厕所的――才能见到她们的影踪。通常她们的房间很静,有些时候这几个女孩也会大吵大闹,甚至大打出手,或者玩牌玩得稀哩哗啦。偶尔,从房间里会走出一两个睡眼惺忪的陌生男人。
  我看得稀奇,就在饭桌上问国强,那些女孩干什么职业,看她们穿着打扮,挺有钱,又好像不用干活似的,那钞票天上掉下来不成?国强笑得暧昧。阿娟鄙视说,别提那些贱人。国强嘴里塞满饭菜,说话时一颗饭粒从口里弹了出来,贱什么,现在人笑贫不笑娼。我说,她们难道是妓女?国强说,差不几多。据说其中两个在卡拉OK做三陪小姐,一个是什么桑拿浴室里干的。总之钞票大把。阿娟有些生气,沉了脸色说,你怎么那么清楚,难道你……国强忙截住她的话,辩白说,我身上有几个臭钱,经得起她们折腾?阿娟说,你的意思就是说,身上有了几个臭钱你就会花天酒地了,对不对?国强懒得给她白眼,一时又找不到有力的辩驳,只好说,强辞夺理,强辞夺理。我忙做和事佬,说,都老夫老妻了,谁不了解谁,都是说着玩的,别当真了。阿娟听了我的话,倒红了脸,悄悄收拾了碗筷到厨房洗涮。国强倒在破沙发上吸闷烟,白烟弥漫在他焦黄而蓬乱的头发上空,他的脑袋像着了火。我说,还想着刚才的事呀?国强埋头继续抽烟,半晌才说,阿娟还没名份呢。
  夜里,熄了灯睡觉,我合不上眼。阁楼下照例一阵乱动,传来床板吱吱声,伴随着哧哧的喘息和轻轻的呻吟。我屏了呼吸不敢动弹。身底下的骚响一丝不漏地流入我的耳朵,又流向全身,慢慢地,慢慢地,声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澎湃,几乎弥漫了整个世界,我的身体竟然燥热起来,那三个女孩的身影一闪即逝。我被自己的念头吓坏了。
  半夜里,我刚迷迷糊糊睡去。突然听见门外人声喧嚷,有人在打门,狗仗着人势,也在门外叫。国强慌慌张张应了开门,我光着膀子从窗口跳出去。国强曾告诫我,这里经常检查证件。我没有暂住证,也就基本属于三无人员之类,万一有人来时,就躲到天台。果然那几个是村里的保安队。他们一进屋,就吆吆喝喝。隐约听见国强说了许多讨好的话。保安队盘问了一通,走了。又来到三个女孩的房间。我悄悄地趴在天台上观望。屋里只有一个女孩,披着睡衣,露了身白肉,保安队二话没说把她带走了。可是,两天后,我又看见了那三个女孩。那个被捉走的女孩仍然艳丽逼人,仍然香气熏天。我就问国强。国强说,人家有钱呗,抓去了可以用钱赎回来。不过,你就不行。所以以后更加小心行事,免得让人拉到外头去。国强指着外头,当然是说特区以外的地方了。
  我暗暗想,得赶快找份工作,然后办好暂住证。不然的话,像做贼一样没有安全感。虽然我还不至于沦为盗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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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我身旁的那个戴眼镜的男人,用一种说不清代表什么态度的神情看我,他大概听见了我剧烈如雷的心跳声。我努力作了几下呼吸,深深吸进一口空气,然后长长地吐了开去。
  我们正在接受一家电池厂的面试。同时前来应聘的有七八个男女,一溜儿排开等着。我是从报上看的消息,早早乘车出门,想抢个头位。不料这家厂子位置极为偏僻颇为遥远,我转了几趟车,问了许多路人,最后在终点站问路边一个杂货店的老板娘,代价是跟她买一瓶汽水。老板娘说那间厂还有几里路远,那里不通公共汽车,但可以搭乘那些停在路边的摩托车。我心里嘀咕,这厂子保密工夫做得真不赖。一番波折之后,终于找到那家公司。不过,头位是没有的了,有人比我来得更早,而且应聘的人还在陆续增加。气氛显得紧张、压抑。每来一个应聘者,我的心就凉了一截,因为这预示着我又减少了一个机会。所以,我也透过眼镜片,用代表某种态度的神情去看后来的人们。
  主持面试的是一位姓蔡的办公室主任。看样子,不过三十出头,但他却掌握了我的生死大权。我恭恭敬敬地称呼,蔡主任,并且恭恭敬敬地递上早已填好的表格。蔡主任表情严肃,浏览了那份表格,然后开口问,你是南江的?我原先以为蔡主任会询问我过去的工作,对办公室工作的认识等等,所以很为这些问题作了一番准备工夫,但万没料到问话是如此的简单,以至于我差点答不上来。我连声说是。蔡主任又问我什么时候可以上班。我顿时燃起一股希望,连声回答随时都可以。蔡主任笑说,那么下星期一开始吧,就跟我做办公室的文秘工作。
  事情的结果出乎我的意料。奔波了近两个月的事情,看似艰难无比的事情,竟然如此轻易地解决了。我甚至忘了询问厂里的待遇。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一份工作,至于薪酬,我是不会计较的,因为我实在忍受不了四处游荡、担惊受怕的日子了。后来,我打听到,原来蔡主任的夫人跟我同乡,而这位新婚燕尔的蔡主任爱屋及乌,不仅深爱自己的夫人,连夫人素昧平生的老乡也恩泽上了。这不免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这天,我回得很晚,回到下村时,已是晚上九点多钟。在此之前,我去了海边,在沙滩上静静地坐了许久。海边的夜色清澈如水,满天的星辰波光粼粼,而海面上也是繁星闪烁。我就在这绵绵的潮声中呆着。本来我可以呆得更久,可是身旁一对情侣的亲密举动让我不堪入目,也触动了我的思绪,我只好怏怏地走了。他们的两人世界我难以进入,而他们却轻易地打破了我的世界。一路上我都是这么恨恨地想。
  我买了啤酒和花生回来,国强还在沙发上躺着吸闷烟。我一进门就对国强说,走,咱们上天台。国强阴沉着脸,没有做声,跟随我上了天台。我开了瓶盖,为国强的酒杯斟满,又斟满我自己的。我一口干了,我激动地对他说,国强,我终于找到工作了,是在一家电池厂当文秘。国强也干了杯中的酒,他说:东升,恭喜你,找到工作就好,我也放心了。国强拿手背抹去沾染在胡茬上的酒花,又一把抢过我手中的酒瓶,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一口喝了。喝得太猛,呛了,吐了满地酒花泡沫。我觉察到他的不快,就问,你没事吧,是不是跟阿娟闹别扭了?国强满腔怒火地说,厂里的主管跟我过不去。我问什么事,国强恨恨地说,他娘的,不就是老子没擦主管的鞋。他怪我没孝敬过他,到处为难我,说下个月要炒我鱿鱼。这狗杂种特势利,我一个打工仔,出卖的是咱的劳动力,他凭什么要我孝教他?我也气愤地说,你干吗不向领导投诉呢?国强冷笑说,投什么诉,谁会听你说的话。况且你区区打工仔,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外面大把人等着你的空缺呢。我问,阿娟知道你的事吗?国强说,她知道的。我问,你怎么打算?国强说,大不了东家不打打西家。我没文化,什么脏活重活也可以干,反正都为钱。就是这口气吞不下去。
  事实上,国强并没有打西家,仍然留在华特电子厂里干。他在阿娟极力劝阻下,委曲求全,向主管送了礼。回来后,国强悻悻地说,差不多花去我半个月的工资,要命。我拍拍他粗阔的肩膀,嘴里也说不上什么安慰的话。
  为了工作方便,我决定搬到电池厂的宿舍住。临走那天晚上,我请国强、阿娟在大排档吃上一顿。说是请客,但限于财力,我也只能是点了几样便宜但能撑饱肚皮的菜式,但三元一支的啤酒却毫不吝啬。我和国强那晚喝得酩酊大醉。在酒精的作用下,两个人肆无忌惮地声嘶力竭地猜拳、叫嚷,最后还吐了一地污物,两个大男人还硬生生地挤出了几滴马尿。好端端的聚餐,搞得像生死离别。事后也不晓得是怎么回到吴家大院的。不过,我想肯定累坏了阿娟。
  阿娟是个好女孩,国强帮我把行李弄上公共汽车时,我对他说,可要好好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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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我彻夜难眠,因为明天就是我在特区上班的第一天,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把睡意驱赶得无影无踪。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后来走到天台上看夜色,接着又担心睡眠不足,影响明天的工作,便又强迫自己躺回床上。如此反复几次,也许走动的声响吵醒了国强,他披了衣上天台找我。他扔给我一根烟,我点了吸着。国强问,睡不着了?我说,有点激动罢了。国强笑笑,没吭声。我说,国强,我在想,这份工作来之不易,我一定得好好干,干出点名堂来。国强却说,我初来时,也像你一般,雄心壮志,但时间一长,什么意志都磨平了。人还是老老实实地干活,老老实实地赚点钱,让往后的日子过得舒畅一些,起码别让自己的后代再受咱们这辈子的苦。国强忙又补上一句,我可不是泼你冷水,只是讲真心话。
  我说,我知道。
  国强深深打了一个呵欠。我歉意地说,对不起,打扰你了。国强说,屁话。国强挪挪屁股。他每隔一会,就会挪挪位置,以驱赶浓浓袭来的睡意。他的眼皮总是不由自主地往下耷拉。看得出来,他倦得很深。我说,你回去睡吧,我自个呆着,我真的睡不着。国强坚持说,没事。两人断断续续地又聊了一会,到最后就只剩下我在谈话了。国强只能吭吭哈哈的发出声音,以证实他的存在、他的回应。后来,他再也扛不住了,我还得回去再困上一会,今天还要加一整天的班哩。
  我独自靠在墙上,寂静的雾霭笼罩了一身。远远的那边,层峦叠翠式的高楼大厦掩住了渐见丝缕光明的天色。很快的将来,太阳就要升起来了,我想,终会越过那层浓浓的雾影,终会大白于天下的。转念又想,太阳还是慢一点升起来吧。也好让国强美美地多歇一会。休息的时间,对于国强来说,也许是与金钱一般重要的。
  对于未来的日子,我心里忐忑不安。明天,对于我来说,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后面的风雨谁又会预料得到呢?就像那轮冉冉升起的红日,也许一阵烈风,就会吹来厚厚的云层,遮蔽住它的光芒,说不准还会带来淅淅沥沥的春雨,或者雷鸣闪电呢。
  我握紧拳头,对着眼前那片湿润的雾气,重重打一拳。
  我长长呼出一口俗气。
  
  责 编:鄢文江
  题 图:苏于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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