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梦龙的“三言”和凌?初的“二拍”是中国小说发展中重要的里程碑之一，在许多方面都体现出创造性，其中颇为重要的一点，就是穿插了一些小曲。这些小曲多为明白如话、朴实浅近的情歌，出现在入话和正话中，对小说表现人物、推动情节和烘托气氛等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三言二拍”中共用小曲26首，其中《喻世明言》4首，《警世通言》1首，《醒世恒言》15首，《初刻拍案惊奇》2首，《二刻拍案惊奇》4首。小曲的运用不仅反映了明代小曲创作的发展阶段，也反映了作者求新尚俗的创作心态和读者尚奇求变的娱乐心理。?
一?
以往的话本小说很少或者根本没有小曲，“三言二拍”引用小曲从侧面反映了明代小曲数量多、影响大的特点。冯梦龙编辑刊刻的民歌专集《挂枝儿》十卷，录歌435首；《山歌》十卷，录歌380首。其中《山歌》只是一部苏州的歌谣专集，由此可见冰山之一角。胡适在《元人的曲》一文中认为明代的小曲是最有价值的文学。明代卓人月认为：“我明诗让唐，词让宋，曲让于元，庶几吴歌、挂枝儿、罗江怨、打竿枣、银铰丝之类，为我明一绝耳。”（陈宏绪《寒夜录》引）流行于晚明的《打枣竿》、《挂枝儿》“则不问南北，不问男女，不问老幼良贱，从习之，亦喜听之，以致刊布成帙，举世传诵，沁人心腑，其谱不知从何而来，真可骇叹”（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中华书局1959年版）。李昌集先生在《中国古代散曲史》中认为小曲直率明朗，天真浪漫，敢于打破陈规滥套，高度俚语化，具有“天然”的特征（《中国古代散曲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小曲突破了绮丽雅正的散曲束缚，成为俗文学优秀的代表。?
作者和读者对小曲的接受和拟作，是小曲入话本小说的重要原因。小曲本是流行于市井和乡村的歌曲，以世俗的生活和情趣为表现对象，是小说的主要读者――市民阶层再熟悉不过的形式。小说的作者冯梦龙改变了过去人们对其歧视和排斥的态度，甚至将小曲和诗三百相提并论，认为其“情真不可废也”（清王廷绍、华广生编著《明清民歌时调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袁宏道认为小曲的出现是诗文领域可喜的大事：“其万一传者或今闾阎妇人孺子所唱《擘破玉》、《打枣竿》之类。犹是无文无识真人所作，故多真声。不效颦汉魏，不学步于盛唐，任性而发，尚能通于人只喜怒哀乐嗜好情欲，是可喜也。”（《袁宏道集笺校》卷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文人认为本来就应该在话本小说中用俗言俗语写俗人俗事。“试令说话人当场描写，可喜可愕，可悲可泣，可歌可舞；再欲捉刀，再欲下拜，再欲决?，再欲捐金；怯者勇，薄者敦，顽钝者汗下。……不通俗能者乎？”（明绿天馆主人《古今小说序》，刘世德主编《古今小说》，中华书局1991年版）小曲作为愉悦市民的文艺形式，进入话本是水到渠成的事。?
“三言二拍”中的小曲内容多为男女私情，直接表现世俗社会的婚姻爱情观，这类作品有22首。在艺术上这些小曲感情纯真大胆，语言浅易晓畅，它们在小说中还有如下的作用：?
其一，直接展现人物性格。在《卖油郎独占花魁》（《醒世恒言》第三卷）中，用的第一支小曲就是西湖上子弟创作的《挂枝儿》：“小娘中，谁似得王美儿的标致，又会写，又会画，又会做诗。吹弹歌舞都余事。常把西湖比西子，就是西子比她也还不如。那个有福的汤着他身儿，也情愿一个死！”它写出了莘瑶琴成年后美貌异常且多才多艺，也写出了西湖风流子弟对其美色的垂涎，花魁娘子的美誉名不虚传，正为小说的下文作了很好的铺垫。?
其二，推动小说的情节发展。《卖油郎独占花魁》用的第二支小曲乃用西湖子弟的口吻写莘瑶琴已经成年，但没按照妓院的规矩接客，讽刺她是个石女子。西湖子弟的这首小曲使老鸨王九妈害怕坏了门面，执意劝女儿接客，推动了小说情节的发展。?
其三，表现人物的心情。《杜子春三入长安》（《醒世恒言》第三十七卷）中，杜子春对自己有这样的描写：“我生来是富家，从幼的喜奢华，财物撒漫贱如沙。觑着囊资渐寡，看看手内光光乍，看看身上丝丝挂。欢娱博得叹和嗟，枉教人作话靶。 待求人难上难，说求人最感伤。朱门走遍自彷徨，没半个钱儿到掌。若没有城西老者宽洪量，三番相赠多情况，这微躯已丧路途旁，请列位高亲主张。”杜子春用小曲说出了自己富有时高朋满座，穷困时无处求人的尴尬处境，以此来讽刺嫌贫爱富的亲眷，不仅深刻地写出了人情世态，而且对描写这个人物也有着重要的作用。?
此外，还有为数不少的曲子是市井中人对事物的评价，用小曲的形式发表议论。它的内容很广，包括评述男女私情、人生聚散无常和时人嫌贫爱富等。如《赫大卿遗恨鸳鸯绦》（《醒世恒言》第十五卷）中引用的市井好事的作歌，嘲笑和尚尼姑贪恋红尘。还有《钱多处白丁横带 运退时刺史当梢》（《初刻拍案惊奇》第二十三卷）中永州市上编了一首歌《挂枝儿》讽刺使君为官不正，沦为艄公，表明富贵无常的道理等，都是如此。?
除此之外，话本小说还用小曲表明了作者的通俗创作观。张紫辰认为，“冯梦龙之热心辑录山歌，不仅看到了这些歌的情真，而且也因为这些歌的盛行”（《歌谣小史》，福建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大部分小曲都是作者根据小说的情节需要创作的拟民歌作品，但其中突出了民间性和地域性。具有代表性的，有《挂枝儿》5首，《山坡羊》2首，《销绞丝》1首，《小尼姑》1首，还有很多小曲没有曲牌名。冯梦龙为江苏吴县人，凌?初为浙江湖州人。两个南方作者引用吴歌的作品有12首。有些作品没有标注地域和曲牌，如《赵县君乔送黄柑 吴宣教干偿白镪》（《初刻拍案惊奇》卷十四）中丁惜惜唱的“俏冤家”，应该用的是《挂枝儿》。同时小说中小曲的作者也有民间性，交代曲作者姓名的只有柳永、钱婆留和白氏，而多数是西湖子弟、市井好事者、市井人、街坊、樵夫或时人，有的甚至没有交代。?
小说中小曲的语言具有俚俗性，特别是注意与特定的环境相结合。在《临安里钱婆留发迹》（《喻世明言》第二十一卷）中钱婆留衣锦还乡，亲自给村民送酒，歌了一曲“三节还乡挂锦衣，吴越一王驷马归。天明明兮爱日挥，百岁荏兮会时稀”，但村民不解其意，面面相觑，都不做声，连钱自己都觉得意不欢畅，改为吴音“你辈见侬底欢喜，别是一般滋味子。长在我侬心子里，我侬断不忘记你”，歌罢举座欢笑，拍手齐和。这说明雅化的诗词已经不被百姓熟悉，带有方音俚语的小调才为百姓接受。这种意识一旦形成，作者便增加了小说中用曲的数量，早期的《喻世明言》和《警世通言》用曲5首，后期的《醒世恒言》便用曲15首。这其实也有一个创作论上的问题，即不能脱离具体的环境和具体的人物。?
同时冯梦龙还提高了小曲的思想和艺术性，将话本小说雅俗共赏的特点在小曲的使用上体现出来。因此胡士莹在《话本小说概论》第十一章第五节中认为“冯梦龙是通俗小说（拟话本小说）和民歌的功臣，他用他的思想性较强、艺术性较强的‘三言’为拟话本的繁兴打开了局面”。冯梦龙在小曲的再创作中本着“语韵则美于听”的原则，为民间式的野性和粗俗添了一份雅致。这种化俗入雅的手法也改变了宋元话本小说引用诗词粗疏外行的原貌。《众名姬春风吊柳七》（《喻世明言》第十二卷）中用了两首小曲，一首是姑苏儿童在湖上戏水采莲的吴歌，一首是柳永仿吴歌的作品。?
十里荷花九里红，中间一朵白松松。白莲刚好摸藕吃，红莲则好结莲蓬。 结莲蓬，结莲蓬，莲蓬生得忒玲珑。肚里一团轻取，外头包裹重重。有人吃到滋味，一时劈破难容。只图口甜，那得知我心里苦？开花结子一场空。?
小曲以莲蓬起兴，以莲子为喻，表现出柳永和玉英知音才逢又别的黯然神伤。这篇小说是根据《柳耆卿诗酒玩江楼》（《清平山堂话本》第一卷）改编的，《清平山堂话本》中柳永只是在三个名妓处闲耍无事，这首曲则是以词的身份出现的。冯梦龙变词为曲，使其更通俗易懂且寓意深刻，成功地将一个风流浪子变成怀才不遇的才子，以文人的视角去关照柳永，惺惺相惜之情溢于言表。?
话本和拟话本都是通俗小说，通俗小说的阅读者本来就以市民阶层为主，他们谙熟市井生活，富有市民趣味。“三言”和“二拍”根据这个情况，适当地引入时调小曲，显然更加符合这个阶层的阅读心理，这也是其取得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
（作者单位：徐州工程学院）
新 书 架?
《朝鲜时代女性诗文集全编》?
本书为南京大学域外汉籍研究所所长张伯伟教授主编的一部力作，包括正编、附编、附录三部分：正编中按作者时代先后收录《林碧堂遗集》等34种朝鲜女性创作的诗文别集，由此可以了解并进一步研究当时女性创作的特点，诸如作者家世、诗文风格、整体成就等。附编包括《李朝香奁诗》等5种论及女性闺仪的著述和后人编辑的总集，从中可见朝鲜时代女性崇尚的风仪以及无别集留存之女性的诗文创作面貌。?
本书的编纂，整理者广搜博采，在之前已有的资料基础上更新增《德峰集》、《光州金氏逸稿》、《安东世稿》、《联珠录》、《杏堂殇姊冤稿》、《蓝田诗稿》、《小蓝诗》、《凤仙花》、《御制内训》、《胎教新记》、《洌上闺藻》等11种，可以说是迄今为止网罗朝鲜时代女性文献最富之著。39种著述前一一冠以解题，涉及作者行实、作品真伪、文字正讹、轶篇补遗、内容文风等情况。附录《历代韩国女性诗文评论资料汇编》、《历代韩国女性诗文研究论著目录汇编》2种为读者进一步阅读研究提供了按图索骥的便利。?
凤凰出版社2011年8月版，全三册，定价2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