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工作“城市看上海，农村看万载”。发展农村社会工作，以社工来缓和农村社会冲突，带动农村经济社会发展，无疑是一条非常重要的道路。在这个意义上，万载模式的价值，早已超越了社会工作本身。
自2007年至今，地处赣西北的万载县开展农村社会工作试点已历时五年。五年里，万载模式可谓一路顺风顺水、高歌猛进，赢得了众多鲜花和掌声。万载先后被评为“全国首批农村社会工作人才队伍建设试点示范县”、“2009年全国社会工作十大事件”之一和2010年中国全面小康“十大民生决策”称号。从当初“试点”到而今“示范”的跨越，万载县可谓缔造了中国农村社会工作发展的神话。
农村社工的开山之举
2007年4月，万载正式获准为首批国家级社会工作试点单位。首批试点之所以能花落万载，除了已有一定的基础之外，还在于时任县委书记陈晓平的强力推动。
相关资料显示，陈晓平，1964年生，早年曾留学美国。作为一名学者型官员，陈晓平思想开明，视野开阔，对西方社会工作制度有一定的了解。在他的助推之下，万载顺利抓住了全国社会工作首批试点机遇。2007年6月，江西省民政系统社会工作人才队伍建设推进会在万载县召开，进一步酝酿和推动了试点工作。经过广泛而深入的实地调研之后，万载县委县政府于2007年7月正式颁布《万载县开展社会工作人才队伍建设试点工作的实施方案》，计划用一年时间在全县范围内开展试点工作，并选取11个县直部门和全县30%的乡镇、10%的村委会作为示范点进行重点扶持。
历经一年多的试点之后，2008年12月，万载县成为全国农村社会工作人才队伍建设试点经验交流会的东道主。至此，以“党委统一领导、政府主导推动、部门密切配合、整合现有资源、社工义工联动、公众广泛参与、广大群众受益”为核心内容的农村社会工作“万载模式”最终形成。作为花炮之乡、百合故里的小县城万载也因此而名噪一时，吸引了全国各地的政府机构和民间人士前往考察取经。轰轰烈烈的试点工作过后，万载县农村社会工作发展开始步入常规阶段。
从试点到示范的跨越
在经济社会发达的城市地区，因为资源优势明显，市场需求充足，社会工作较易发展起来。在经济社会发展高度不均衡的中国，除了有城市和发达地区之外，还有乡村和欠发达地区，城市发达地区社会工作经验已经较为成熟，而在农村和欠发达地区，是否有社会工作施展的空间？该如何开展农村社会工作？作为中部欠发达地区的一个小县城，万载所担负的试点使命，既意味着重要战略机遇，又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它不仅要回应社会工作本土化的拷问，而且要解决人财物资源欠缺的难题，将社会工作从城市发达地区引入农村欠发达地区。万载模式的最大亮点，也就是在农村社会工作发展上探索出了一条新路，积累了一系列经验。所有这一切，都与万载县委县政府的一整套工作方案和制度安排密不可分。
早在被确定为试点单位之前，万载县就已经在全国约3000个县（市、区）中率先发布了《关于加强社会工作人才队伍建设推进社会工作发展的意见》，引起上级相关部门的注意，抢占了社会工作发展先机。2007年4月正式获批为试点单位之后，当地县委县政府又联合江西师范大学等高校力量深入基层调研，就农村社会现状及社会工作需求进行深入剖析，为试点工作打下扎实基础，也让执政者心中有数。紧接着，县里制定了《万载县开展社会工作人才队伍建设试点工作的实施方案》，就试点的指导思想、目标、内容和步骤等作出了明确规定。此外，万载县还就试点经费保障、社工人才队伍建设等问题发布了专门文件，使整个试点工作得以有条不紊地展开。一年多的试点工作结束以后，万载将社会工作人才队伍建设拓展到了全县各乡镇、街道、城乡社区和教育、卫生、司法、团委、残联等部门，并成立了县社会工作协会和义工联合会，探索之路逐渐步入常规和成熟时期。
万载试点工作属于政府主导的强制性制度变迁，其顺利开展得益于自上而下的强力推动。无论是试点经费的保障，抑或是试点工作的实施，都源于政府的主导作用。其中，具有留美背景的县委书记陈晓平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缺乏体制资源支持，万载模式是不可想象的。
如何将社会工作这一外来事物与当地实际相结合，直接关系到试点的成败。这种结合主要包括两个层面，一是经济社会层面，即社会工作能否满足当地民众的需求，进而带动经济发展，二是政治层面，即社会工作能否满足政府的需求，包括政绩、维稳等等。所幸的是，万载在试点过程中，始终非常注重将社会工作融入本土实际之中。在试点之前进行的扎实调研，试点时强调社会工作服务于政府中心工作，从当地基层干部中置换社会工作从业人员，建立致富驿站带动农民致富……所有这些，都是主政者充分发掘本土资源的重要体现。
社会工作人才队伍建设是一项系统工程，其所需资源投入大，牵涉面广，因此，试点工作不可能全面撒网、一蹴而就。在试点初始阶段，万载选择了部分乡镇、街道、村落社区和县直部门作为示范点，对其重点支持，率先摸索积累经验。通过一个个样板的示范作用，带动了其他部门的积极性，全县的社会工作氛围日渐浓厚。一年多以后，试点工作逐步在全县推开。所以，从制度变迁的逻辑来看，万载的社会工作发展与全国社会工作发展的内在思路具有高度一致性，都是从局部逐渐扩散到整体。
在既有基础较为薄弱、社会工作人才高度缺乏的情况下，如何调动更多的力量参与试点工作、解决人手不够的问题，成为摆在万载县领导面前的一大难题。为此，万载县采取了多渠道筹建社工队伍的措施。他们创立了“1＋3”模式，即1名专业社工＋1名社会工作从业人员＋1名社会工作志愿者，建立社工、从工和义工联动机制。他们还实行盘活存量、多元吸纳、转换提升、专业引领“四轮”驱动的方式，建立了一支30多人的专业化社工队伍、近1000人的本土化从业社工队伍和10000多人的志愿服务队伍。同时，还采取“角色转换”和“专业置换”等措施，在党政机关、人民团体、乡镇（街道）、村（居）委会和百合社会工作服务社中设定社工岗位。最重要的是，他们还与省内各大高校之间建立密切合作关系，借助专业力量开展试点工作。
通过这一系列卓有成效的措施，万载县试点工作得以顺利运转。五年来，全县开展社会工作个案、小组和社区案例达520多个，建档2800余份。所有这一切，奠定了农村社会工作万载模式的基础，使其完成了从“试点”到“示范”的跨越，赢得了社会工作“城市看上海，农村看万载”的美誉。
改革的限度与困境
万载模式已成为宜春市乃至江西省的一张名片，在中国农村社会工作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但是，作为中国农村社会工作发展的创新者，万载模式依然存在一些深层次问题，遭遇着较大的阻力。
政绩追求与社会效益之间的矛盾。政绩是政府官员的天然偏好。在当前的干部任用考核体制下，官员们更倾向于发展见效快、经济效益高的事业，而对诸如社会工作之类见效慢、经济效益较低的行业不感兴趣。我们看到，尽管万载县委县政府对试点工作高度重视，并动用行政力量强力推行，但乡村基层干部却缺乏积极性，无法充分发挥基层干部作用，致使试点工作遭遇较大阻力，出现走过场、敷衍了事现象。
试点的可持续性面临挑战。作为一项自上而下的强制性制度变迁，政府在其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由于政府中心工作数量繁多，而资源非常有限，若一直仅靠政府推动便难以维持。在试点阶段，政府可以凭借其体制优势集中大量资源投入，但是，一旦进入常规阶段，政府投入不再具有政绩和政治光环效应时，社会工作发展的可持续便缺失了保证。所以，能否跳出“运动式治理”的窠臼，使万载模式绵延下去是其面临的另一难题。
现代理念与乡土习惯之间的冲撞。将现代社会工作引入农村时，便面临着如何将其与乡土社会进行融合的问题。尽管万载模式非常注重社会工作的本土化，但是在实践操作中依然无法避免现代理念与乡土惯习之间的冲撞，从而出现资源闲置和浪费现象。比如，有的福利设施尽管漂亮齐全，但大门紧闭，仅供外人参观之用。有的养老院提供各种各样的服务，但无人问津购买。所有这些，使得试点效果受到一定程度影响。
社会工作人才的缺乏。截至目前，万载全县共有31名专业社会工作人员，严重滞后于社工发展需求。尽管试点之初发动了大量基层干部充当从工，但是，由于乡村基层干部本身事务繁杂，再加上社工经济效益并不明显，所以大多基层干部缺乏积极性。在志愿者方面，虽然队伍规模庞大，但是他们无法全程参与。当前，江西省内高校社会工作专业师生是当地开展社会工作的重要力量，但他们大多只在假期前往实习实践，不能常驻当地。社工人才的缺乏，严重制约着万载模式的推进和持续。
万载模式的意义与前景
对于中国这样一个发展不平衡大国而言，如何稳定、充实农村，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大难题。发展农村社会工作，以社工来缓和农村社会冲突，带动农村经济社会发展，无疑是一条非常重要的道路。在这个意义上，万载模式的价值，早已超越了社会工作本身。作为一项开拓性、探索性试点工作，它已在广袤的田野上播撒了社会工作的种子，我们更应该满怀期待，而不必一味苛责。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万载模式没有可进一步改进之处。与那些完全依靠民间力量开展的乡村建设运动相比，作为一项主要依靠行政强力支持和推动的强制性制度变迁，万载模式具有无法比拟的体制资源优势。但是，由于未能调动广大民众的参与，无法培育民间内生力量，一旦体制资源支持断裂，万载模式很可能面临前途未卜的风险。
同时，由于政府在其中发挥主导作用，政绩追求、信访维稳等政治因素夹杂其中，出现政治吸纳社工的局面，而问题也恰恰在于，社工能否承担如此沉重的政治使命？换言之，在官僚体制中，社会工作能否与经济发展招商引资之类的中心工作相提并论，它是否能够获得稳固的体制地位？所有这些，都直接影响着主政者对试点工作的态度。况且，备受媒体和社会各界关注的万载县委书记陈晓平已于2011年8月调任上饶市委常委。在试点改革受主政者影响甚大的情况下，万载模式是否会因为主政者的轮替而流产？
我们认为，解决这些难题，走出“政府动而民众不动，上层动而基层不动”困局的良方，在于改变主要依靠政府推动的局面，真正发动民间力量参与农村社会工作发展，培育内生力量，构造政府与民间良性互动的模式。
（作者单位：南昌航空大学文法学院社会工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