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载生前,以及张载身后]张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张载(1020―1077)北宋哲学家,“关学”创始人。字子原,陕西凤翔?县(今陕西眉县)横渠镇人。世称横渠先生、嘉佑先生,历授崇文院校书,知太常礼院,提出“太虚即气”的学说。是中国古代以气为本原的宇宙理论的系统化和哲学化。著作有《正蒙》、《经学理窟》、《横渠易说》,后编入《张子全书》中。
  
   创建于明朝的关中书院,从历史纵向意义上讲,是关中学派的最后领地。无论是书院的创史人冯从吾,还是后起之秀李?,都以力倡关学为已任。通过他们薪尽火传的艰苦努力,不仅传承了关学,而且培养造就了一批关学的优秀人才,从而使关学历经数百年不绝如缕,成为陕西乃至西北文人学士――独特的思想操守、气质、禀性的根源和成因。
   何为关学呢?关学,作为一个哲学术语,是指以北宋张载为代表的哲学流派。张载是关学的创始人和领袖,因为他一生著述、讲学多在关中(古代函谷以西、大散关以东、武关以北、萧关以南为关中),故称为关学。他是陕西眉县横渠镇人,自号横渠,关中学派亦被称为横渠学派。作为宋代理学的主要奠基人之一,张载的关学与濂、洛之学并驾齐驱,自成体系,影响深远。有人如是评价:“张载关学的诞生标志着西北学术文化由经验、制度、民俗层次升化为理论哲学层面”。而张载之后,由于其生前并非名公巨卿,没有政治势力,也没有富足的田产,更非名望家族,加之他的著名弟子三吕及苏?均投入二程麾下,关学一度衰落。元代以后,作为以张载“气一元”论为核心标志的理学唯物论流派的关学,也随之发生了演变,业已为程(颐)朱(熹)、陆(九渊)王(阳明)道统所取代。关学或叫关中学派则泛指关中学者的理学思潮。它所继承的主要是张载质朴务实的学风和力行道德实践的执着精神。在这方面,明、清时期,矢志振兴关学的一系列学人士子中,影响和贡献最大的莫过于高陵的吕?、关中书院的创史人冯从吾和以倡明关学为已任、后为关中书院掌门人的李?(二曲先生)。当我们要鉴往知来,透彻了解关中书院的来龙去脉时,又怎么能越过关学鼻祖张载呢!
   张载(1020――1077)字子厚,号横渠。祖籍河南开封大梁,生于长安(今西安市),客居于陕西眉县横渠镇,世称横渠先生。张载一生命运多厄,自幼随父漂泊。宋仁宗景?元年(1034),十五岁时乃父张迪病殁于四川涪州任所。当张载与母亲及幼弟张戬扶父柩东归开封,一路风尘仆仆,越巴山,奔汉中,出斜谷关,拔山涉水,以泪洗面,行至眉县横渠镇南野狐岭时,适逢前路发生兵变,加之路资不足,真可谓是屋漏偏遇连阴雨,于兵荒马乱之中,实在无力扶父灵柩归故里开封,于是就葬父于横渠镇南大振谷口迷狐岭上。为了便于祭扫父陵,以尽孝道,张载从此寄居陕西眉县横渠镇,侍母教弟,以耕读为生。
  
  张载自幼天资聪颖,加之少年丧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环境所迫,使他过早成熟,支撑门户。但张载穷迫不坠青云之志,在料理小家的同时,密切地关注着国家大事。陕西在北宋时是为边陲,经常受到西夏的侵扰,而宋王朝兵久不用,文恬武嬉,西北边境,民少宁日。处斯世斯境,对胸怀抱负非凡,“慨然以功名自许”的张载而言,是莫大的刺激。他荡气回肠,不能自已,曾倾心研习兵法,立志请膺统兵征战,收复失地,以解除边患,为朝廷分忧。宋仁宗景?四年(1037),年仅十八岁的张载,投奔陕西彬县谙熟《孙子兵法》的焦寅,从学领兵攻守之道,“至欲结客取洮西之地”(洮西,今甘肃洮县一带),以酬报国之志。宋仁宗康定元年(1040)夏天,张载二十一岁,按捺不住满腔热血,不甘于纸上谈兵,抱着对那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胸怀宽广的范仲淹无限钦敬之情,远投时任陕西招讨副使并知延州(今延安)的范仲淹,上书提出自己的军事主张九条,即清野、回守、省戍、因民、讲实、择帅、择守、足用、警败。深得范仲淹赏识,见其不同凡响,必成大器,便因势利导,“儒者自有名教,何事于兵”。奉劝血气方刚的张载弃武从文,研阅儒家经典。张载欣然领受,回家穷究儒家经典。他“夜眠人静后,早起鸟啼先”(张载自拟励志楹联)。溟搜旁求,细读《中庸》,探访释老,求诸《六经》,苦心力索数十载。“终日危坐一室,左右简编,俯而读,仰而思,有得则识之,或中夜起坐,取烛以书,其志道精思,未始须臾息,亦未尝须臾忘也”(宋?吕大临《张横渠先生行状》)。最终了悟儒、释、道互补真谛,以儒为本,取舍扬弃,逐渐形成了自己崇“实”尚信,经世治国的民本主义学说体系。宋仁宗嘉?二年(1057),三十八岁的张载至京师开封举进士,受知于座师欧阳修,与苏轼、苏辙同榜中进士,亦是文坛耆宿相遇的佳话。在候诏侍命之际,于考场初试锋芒,使考官服膺的张载,受宰相文彦博的鼓励和支持,在开封府相国寺设虎皮椅讲解《易经》。一时听者云集,声震遐迩,讨教者络绎不绝。是时,张载与当时的著名学者洛阳的程颢、程颐兄弟不期相遇。作为二程表叔且比其大十二三岁的张载,并未恃才傲世,而是虚心待之,悉心听取他们对《易经》的高见。在相互切蹉中,张载对二程兄弟有关《易经》的精深见解不无赞叹,但切入路径不同,不免也有论争,可对自己的学识也不失自信。于是,第二天便撤席罢讲,一方面对听讲的士子们畅明:“今二程深明《易》道,吾所不及,汝辈可师之”。(《宋史?张载行状》)敦促他们向二程兄弟学习;另一方面张载并未臣伏于二程兄弟,仍坚持自己的《易》道见解,对他们说:“吾道自足,何事傍求”(同上)。继续沿着自己的学术道路开拓前进,并撰成了集中体现他这一时期学术成果的专著――《易说》一书。
  考中进士后,张载于是年(1057)先受祁州(今河北安国县)司法参军,又迁丹州云岩(今陕西宜川县西北部富县一带)县令,后任著作佐郎(协助修史的官员)。期间,张载应邀曾于宋英宗治平二年、三年(1065―1066)两度到长安郡学(当时西北的最高学府)讲学,听者甚众。平治四年(1067)又签书渭州(今甘肃平凉)军事判官,深蒙经原路经略使蔡挺的尊重、厚爱和信任,协助甚力,多有建树,还撰写了《经原路经略司论边事状》等,展现了他的军事政治才能。由于治政细密,夙夜呕心沥血,宋英宗平治四年(1067),四十八岁的张载不幸罹患肺病,埋下终生疾患。宋神宗熙宁元年(1068),四十九岁的张载,因有感于得意门生苏?以集贤殿修赴京都(汴梁即开封),以诗送别兼论治国之道,撰成《送苏修赴阙》诗四首,以示勉励,不可多得。在此摘选其中二首:
  
  之二
  道大宁容小不同,
  颖愚何敢与机通。
  井疆师律三王事,
  请议成功器业中。
  
  天理之大可以容纳此小不同,
  无论聪颖愚拙怎敢说通透天机。
  推行井田制以效法尧舜禹三王之事,
  相邀谈论的成功是在经世致用中有所建树。
  
  之三
  阖辟天机未始休,
  衫衣胝足两何求?
  巍巍只为苍生事,
  彼美何尝与九州。
  天机开合变化不曾止息,
  衣衫蓝缕脚生老茧究竟追求什么,
  崇高伟大的目标只是为了老百姓的事,
  如此美德又何尝不与国家相关呢。
  
  凭心而论,张载的诗才实在不能与他的同科、擅长诗、词、歌、赋的苏轼同日而语。他思想甚深,以理入诗,以诗说理,犯了宋代诗人“理障”的通病,故此他的寓意虽好,但读来艰涩难懂,不易把握,流传下来的诗作并不多。
  宋神宗熙宁二年(1069),年过半百的张载,承蒙御史中丞吕公著向神宗举荐, “学有本原,四方之学者皆宗之,可以召对访问”。于是神宗召张载进京,与其讨论治国之道。张载“皆以渐复三代为对。”(三代即夏、商、周)神宗听了非常满意,欲委任张载到二府(中书省、枢密院)任职做事。适逢王安石变法,张载觉得自己刚来京都,对朝廷事宜尚不熟悉,便婉言谢过,待观察一段时间看能否有所贡献。后被任命为崇文院校书。当时王安石执政变法,也想得到张载的支持。有一天见到张载,便对他说:“朝廷正要推行新法,恐怕不能胜任,想请你帮忙,你愿意吗?”张载回答说:“朝廷将大有为,天下之士愿与下风,若与人为善,则孰敢不尽!如教与人追琢,则人亦故有不能。”委婉地表示自己虽支持改革,但在实现改革的方法和手段方面却不尽相同,所以态度比较暧昧,加之他原来与旧党关系比较接近,引起了王安石的反感。恰在此时,又发生了一起不愉快的小插曲。张载之弟张戬屡次上书宋神宗要求取消王安石变法条例,宋神宗将奏章批给中书省处理。王安石知道后,在一次会上持扇掩面而笑张戬,张戬知道笑他,出于激愤,不顾尊卑本分,临朝回道:“参政(王安石)所为事耳!岂惟戬笑,天下谁人不笑之者?”(见司马光《温公目录》)副宰相陈升之忙在一旁劝阻说:“察院(监察御史的别称)不须如此。”张戬回头就是一句:“只相公得无过邪?退而家居,中台不视而待罚。”(同上)情绪对立,闹得各方均不愉快。同时,变法与守旧、新党与旧党、南派与北派的斗争又交织在一起,使得这场思想斗争更加复杂化。张载被王安石外放浙东明州(今浙江宁波)审理苗振贪污案。他秉公执法,为苗振洗污,把他从死亡线上拽回来。当时苗振已被判死型,经张载核查,免于死刑,准予削职。当他如期结案返回京都开封时,其弟张戬却因廷议极力反对王安石变法,与王安石发生激烈冲突,被贬职公安县(今湖北江陵)。宦海浮沉,波诡云谲。一酬莫展的张载,进而宗儒,退而以道,亦即“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熙宁四年(1071)五十二岁时,张载辞官回到眉县横渠。此后六载,他创办横渠书院,聚士讲学,在书院东、西门墙上书《贬愚》、《订顽》以告诫学生。同时又不遗余力地仰思俯读,著书立说。正如他自己说的“六年无限诗书乐,一种难忘是本朝。”(《张载文集佚存?杂诗》)将自己多年来日知夜悟的心得,集腋成裘,撰成《正蒙》一书。通过艰辛的社会实践,深入地观察、思考和长期积累,使张载的思想理论趋于成熟,臻于完善,著述也瓜熟蒂落,到了收获期。他先后撰写完成了《横渠易说》、《东铭》、《西铭》、《经学理窟》、《横渠中庸解》等。
  然而,穷究质实的秉性,决定了张载不满足于理性思维和心性求索,他梦寐以求地要把自己民本主义思想化为现实。由于远离朝廷,不能做到登高一呼,远近响应,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那么就从我做起,躬身自践。宋神宗熙宁六年至七年(1073-1074),张载独自涉足午井(今陕西扶风县午井乡),长安(今长安子午镇)、蓝田等地,划子午以正方位,进行试办“井田制”的实践,探求富民安邦的途径。用他的话说,就是“纵不能行之天下,犹可验之一乡”。他把自己撰写的《井田议》主张,上奏皇帝,并与学生们买地一块,按照《周礼》的模式,按比例划分公田、私田,分给无地或少地的农民,通过实际运作以验证井田制的可行性和有效性。其用心良苦,是非成败姑且不论,而扶风午井、长安子午镇因此而得名,的确其来有自。直到现在,横渠崖下村、扶风午井乡、长安子午镇仍留下不少遗迹,还流传着“横渠八水验井田”的故事。由此足见张载“民胞物与”、爱民佑民的思想,深得民心,并非了然无痕!
  熙宁九年(1076),对五十七岁的张载来说是雪上加霜的一年,其弟张戬因得罪王安石被一贬再贬为周至竹监(在今陕西周至县司竹镇,负责管理竹子生产的官员),三月突患暴疾而卒。爱弟于郁郁不得志中死于非命。“肺病支离恰十春”的张载,手足情生离死别,悲从中来,竟至于失声恸哭。大悲对肺病患者本是大忌,更何况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又怎消承受?悲怆中完葬其弟后,张载元气大伤,肺病即离,时好时坏,命悬一线。次年即熙宁十年(1077)秦风路(今甘肃天水)守帅吕大防再次举荐张载,高度评价“张载之学,善法圣人之遗意,其术略可措之以复古”。神宗再度下诏命张载至京都,并授以同知太常礼院(礼部副职)。时年五十八岁的张载,不以衰残之躯告辞,满怀实现自己人生政治理想和主张的最后希冀,抱病入京。他说:“吾是行也,不敢以病辞,庶几有遇焉。”其言也朴实,其意也恳切。鬓虽秋,身已枯,那种“一种难忘是本朝”的抱国热忱,不惜拼却老身一搏的迫切情怀和忘我精神,催人下泪!这也是那些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庸碌之辈,以及狐窃鼠偷之流无法理解的。然而,尽管张载不惜残年衰朽之躯,舟车劳顿,日夜兼程地赶赴开封,担任同知太常礼院职务不久,有人向朝廷建议实行婚冠丧祭之礼,下诏礼官执行,但礼官认为古今习俗不同,无法执行过去的礼制。唯张载认为可行,并不无激动地指出反对者的作为“非儒生博士所宜”。终因政见不同,加之他又不善官场的虚与委蛇,以曲求伸,最终拂逆众意,置身孤立无援的尴尬境地,郁郁然肺病加重,须臾辞职西归。中道于洛阳曾与二程兄弟(程颢、程颐)相见,气若游丝的张载不无自慰地对二程说:“载病不起,尚可及长安也。”是年农历十二月,舟车颠簸行至临潼,当晚沐浴就寝,翌日晨在所驻馆舍与世长辞,享年五十八岁。临终时仅有外甥宋京一人在身边。平生清贫的他,病殁驿馆竟至于无钱买灵柩。外甥宋京连夜哭告长安,诸多张载弟子吕希哲、吕大钧、苏?等,哭奔临潼凑钱为先生主办丧事,并扶柩归眉县横渠镇。翌年春葬先生于乃父张迪坟茔处――大振谷口的迷狐岭上。
  
  总览张载一生,两度召晋,三历外任;虽有际遇,终未展才。然蹭蹬坎坷的政治人生,迫使其上下求索,著书立说,却成就了一位享誉中外的哲学家和思想家。英国科学史家李约瑟评价张载的“太虚即气”的理论,可以与近代西方笛卡尔的“以太”理论相匹敌,是中国古代以气为本原的宇宙理论的系统化和哲学化。张载一生著述颇丰,代表作有《正蒙》、《横渠易说》、《经学理窟》,以及由其学生笔录的《张子语录》等。明代被编为《张子全书》。1978年,中华书局整理出版的《张载集》,是一个收录张载著作较全的完整文集。
  三国时曹丕在他的《典论论文》中说:“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世。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张载其人,其文,以及其开创的关学,正应了曹丕的话,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世”,源远流长,百代流芳。关学作为宋明理学中的一个重要学派,自北宋张载开山,经明朝中叶吕冉等人的复兴,最后由冯从吾集其大成,从而成为一个在中国思想史上影响深远的理学学派。尽管在明清之际,由于各种原因,宋明理学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关学也后继乏人,但经清代关中大儒李隅不遗余力地倡导刊刻冯从吾、张舜典等人的著作,关学曾一度呈现繁荣景象。像思想史上任何学术流派一样,它终究都会由盛转衰,然而关学是衰落了,可由关学的代表人物张载及其传承者所留下的文章、著作,却成为研究关学盛衰缘变不可多得的宝贵材料,它无疑是丰富了中华民族思想理论的宝库。
  于今看来,张载有五奇。一奇是他一生治学,无所依傍,无所师承,苦心力索,自学成才,终成大器。其学说如黄钟大吕,影响所及,自宋迄今,不绝如缕。据历史文献记载,张载年轻时虽然曾受范仲淹的点拨,亦有书信往来,可从“师者,传道,授业,解惑”的角度而言,他并非关门入室,受其耳提面命,所以要说张载为范仲淹门徒确实有些牵强。二奇是老大为父,十五岁即挑起家庭重担,潜心侍母教弟,使其弟张戬廿有四岁登科中举,位列朝纲。而他自己三十八岁方赴京应试,便一举成功,竟与大文豪苏洵、苏轼及苏辙父子同榜登科,便受恩座师、一代名相欧阳修的赏识。思想文化巨子,不期而遇,也是千古佳话。三奇是张载学富五车,涣然自信,“吾道自足,何事旁求”。胸中山河,博大精深,仰之弥高。为文气势如虹,大有开疆拓土的王者之气。自古及今,谁人有张载那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君临天下的创新思维和学术思想气概!四奇是在学术思想上,他以儒为宗,兼通释、老,坚信民为邦本,坚持唯物质实,但其建立在靠天吃饭的农业经济基础上的理论体系,面对封建伦理政治的重压,以及人力不及的地理天象,一不小心就滑进了唯心主义‘宿命论’的泥潭。所以,在张载的哲学思想中所展现的既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实的自我,亦是一个矛盾着、困惑着的自我。五奇是张载学究天人之际,弟子趋之若鹜,声震朝野,但“古来才大难为用”。总观张载一生,两次被皇帝诏晋,对话也还投机,并给了他一定的职位,可到头来政治毕竟是可能性和可行性的艺术,也是团队的艺术,身单影只的张载,却一无可施。造化弄人,或因不能跨越世俗层面的樊笼,囿于理性的固执,和者盖寡;或因未融入当时皇家钦定的主流意识形态,缺乏号召力,在政治实践的层面上孤掌难鸣而搁浅。所以,张载的理学思想有如一座宝山,瑕玉互映,只有留待后世学者,一代一代去挖掘、抽译和推介了。北宋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大变革时期,宋太祖赵匡胤实行“佑文”政策,宋儒一改往昔儒生的一味膜拜,挺直了脊梁,勇敢地挑战神圣不可侵犯的“经学”权威。从“六经注我”演变为“我注六经”甚至于疑经改经,庶几打破了汉唐儒学的所谓“家法”、“师法”,掀起了一场革故鼎新的学术思潮。加之当时辽、金不断犯边,内忧外患并俱,何以安邦济国?王安石以大无畏的气概和反潮流精神,提出并竭力倡导“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实行变法,从而一石激起千重浪。朝廷中新旧两党对垒,各派政治思想迭出,形成了门派林立、百家争鸣的繁荣景象。以王安石为代表的新学,以司马光为代表的朔学,以张载为代表的关学,以二程为代表的洛学,以苏轼为代表的蜀学等等,各持己见,分庭抗礼。凭心而论,较之其他学派,张载的关学远离政治中心,既无师承,也无政治靠山依傍,虽不能呼风唤雨,却也少了诸多条条框框,有了更广阔的游弋空间。于是,他面壁穷经,精研佛老,浏览兵法,兼收并蓄,进而以儒为宗,释道互补,逐渐形成了自己“太虚即气”和“理一分殊”的宇宙观;“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的人性论;“闻见之知”与“德行之知”的认识论;“天人同体”与“民胞物与”的伦理观。在学术造诣上达到了“吾道自足”,无待于外的自信境界时,张载毅然决然地扯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关学大旗,开办横渠书院,聚众讲学,开坛畅论,以至于弟子盈门,声震朝野,就连新法代表人物王安石、二程兄弟对他也不能等闲视之。这样,关学就与当时影响颇大的濂、洛之学形成三足鼎立的态势,也为日后关中学派的形成和发展奠定了坚实的思想理论基础。
  张载生前,关学的营垒门生云集,阵营不可谓不大。据《宋元关学》和张骥的《关学宗传》所载,当时张载的著名弟子有吕大中、吕大钧、吕大临三兄弟,即所谓“蓝田三吕”,还有苏?、范育,薛昌期等。受学于张载的则有种师道、游师雄、潘拯、李复、田腴、邵颖明等。然而,并非名公巨卿的张载一殁,一无政治势力依恃和经济支柱的关学,随着他的著名弟子三吕兄弟投奔洛学宗师二程门下,关学开始洛学化,逐渐衰落式微了。虽说有未及门弟子李复殿后守本,但与当时尚还健在的二程洛学等相比就显得势单力薄了。
  北宋历史上“完颜之乱”后,徽、钦二帝成为金国的阶下囚,亦有在中国历史上对士子学人的民族自尊心伤害最重、隐痛最深、绵延时间最长的“靖康之耻”后,北宋王朝宣告灭亡。南宋小朝廷迁至温柔富贵之乡――临安(杭州),苟安一隅,夜夜笙歌,“直把杭州作汴州”。北方倔强的士子学人,不愿为逆子二臣,臣服蛮夷,于是纷纷全身远害,隐遁山林,用老庄哲学抚慰受伤的心灵。以陕西咸阳王哲(王重阳)创立的“全真道”为代表,成了引领北方道教的主要派别。南北异处,音信隔阻,朱熹的“闽学”在宋金对峙中长足发展。《四书集注》一出,一时洛阳纸贵,北方学人竟不知所云。而上述士林学人的隐遁心态在“全真道”所谓丛林制度的引导下,一直延续到元朝。“蝇头老子五千言……赋庄生秋水篇,布袍宽风月无边。名不上琼林殿,梦不到金谷园,海上神仙。”(元?张可久散曲《[双调]水仙子?次韵》)这种高蹈远隐,淡薄名利,追踪道教仙人的心态,形象地刻画出当时知识分子的无奈心境。国破家亡,百年不闻学统,经世致用的关学,在“读书人一生长叹”中,也经历了一个尘封蛮荒的历史时期。
  元蒙统一中国后,忽必烈思大有为于天下,恢复了废止多年的科考制度。元仁宗皇庆二年(1313),敕令以“四书”为科考的主要内容,以朱熹的《四书集注》为官方解释(即标准答案)。于是,闽学北渐,进而唤醒了沉睡的关学,横渠书院也开始复苏,被列入全国40个书院之一,受到扶持,于是,又闻朗朗读书声。是时,以杨奂为代表的“乾州之学”和以杨天德、杨公懿、杨寅子孙三代为代表的“高陵之学”,均奋力倡导关中学统,虽说影响不大,却拉开了关学复兴的序幕。
  到了明朝,开国之君明太祖朱元璋倡导以理学开国,也把朱熹的学说作为学统思想,为加强其封建统治服务。明初三十余年推行与民休养生息的政策,不仅为文化的发展奠定了经济基础,而且为儒学的发展提供了政治保证。加之明成祖朱棣又敕撰《四书大全》等,将儒家典籍颁行天下,从而形成了“政教合一”的朱学(即闽学)统治时期。明中叶以后,朱熹学说支离烦琐的“即物穷理”(理一元论),被王阳明的“致良知”的“知行合一”(心一元论)学说所代替,形成了阳明学的百年统治时期。与之同时,虽未被定于一尊的张载关学,作为宋明理学的一个分支,也乘势浅滋暗长,有了一定的学人规模。据记载:在有明以来前后三百年间,关中的理学家就达百人。其中最有名的学者当属高陵的吕?,其次是长安的冯从吾。尤其是吕?官至礼部侍郎,处庙堂之高,学宗张载、二程、朱熹,在京师(北京)与王阳明竟然能分庭抗礼,唱对台戏。其才德影响声震四海,就连当时朝鲜国的使者也上奏乞请:“状元吕?,主事马理为中国人才第一,朝廷宜加厚遇,仍乞颁赐其文,使本国为式”(《关学编》(附续编)卷四,《泾野吕先生》)。吕?一度外放山西解州(今山西运城西南)判官。他从政之余,以教化民众移风易俗为己任,曾主持建造解梁书院,后来被召晋入京。为官之余,又讲学于南方的东林书院等地,吴、楚、闽、越等“东南学者,尽出其门”,达千人之多。晚年辞官回到故乡高陵,倡导并建立北泉书院(精舍)授徒讲学,笔耕不辍。其主要著作有《四书因问》、《礼问》、《泾野先生文集》等。吕?是张载之后关学名符其实的代表人物。明人赞评他的学说是“真醇道学”,在关中可继承张横渠(载)者,唯吕?一人。
  长安的冯从吾是继吕?之后为倡扬关学最力者。他的外祖父冯友,官至保定郡丞,笃信王阳明的“心学”。受其儒学士大夫家族的影响,冯从吾自幼得益于家学,精研孔、孟、程、朱、王等家著述,二十岁即脱颖而出,“以恩选入太学”。卒业回到长安,先后讲学于正学书院,中年创办关中书院,晚年与当时浙江大学者邹元标相比肩,共同讲学于北京城隍庙并创办首善书院,被誉为承宗关学的“关西夫子”。冯从吾虽两度位列朝纲,终因秉性刚直、冲犯皇威、得罪阉党而两度下野。伴君如伴虎,天尊难犯,动辄得咎,官场蹭蹬,使冯从吾切身领悟到“夫世道隆污系士风厚薄,而返薄还厚,倡之者当自士大夫始”(冯从吾《关中书院题词》)。于是他身体力行,承前启后,聚士授徒,讲习儒家的要言妙道,刊刻关学先贤的著作精华,发微探幽,著书立说,形成一家之言。他以自己的《冯恭定公全集》、《陕西通志》、《关学编》等著作,丰富了关中学派的理论,使关学更加系统化,为明、清之际关学的发展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明朝末年,皇亲国戚更加穷奢极欲,腐朽没落,导致阶级矛盾激化,官逼民反的农民起义此起彼伏,达到了“一夫揭竿而天下响应”的地步。李自成于崇祯元年(1628)在陕北与高迎祥起义,崇祯四年(1631)张献忠领导的农民在延安起义。大大小小的农民起义军汇聚成不可抗拒的洪流,经过十多年的蓄势,到崇祯十七年(1644),李自成领导的农民起义军一举攻占北京,推翻了明王朝的统治。待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立足未稳,满清军队与吴三桂一笔政治交易,乘虚而入,“城头变幻大王旗”(鲁迅《自嘲》),建立了清王朝。武器地批判大大地动摇了王阳明“心学”的百年学统地位。“以气节著称”的关中学者和崇尚关学的思想家们,把这一切归罪于王阳明“空谈性命”的唯心主义哲学观。以李?(二曲)先生为代表的关中学派,包括富平的李因笃、眉县的李柏(雪木),号称“关中三李”,还有户县的王心敬、华阴的王弘撰等,与东南学者顾炎武(江苏昆山人,号亭林)、黄宗羲(浙江余桃人)、王夫之(湖南衡阳人,号船山)相呼应,展开了一场对王阳明理学的清算和辨析。确切地说,顾、黄二先生后来以“反王(阳明)尊朱(熹)”立论,而关中学派则再次扯起张载“经世致用”、躬身自践和反思自我的“实学”大旗。再加上当时颇具号召力的湖湘大儒王夫之的摇旗呐喊,推波助澜,与关中学人携手为张横渠(载)之关学而奋斗。以其代表作《正蒙注》为标志,从而使以张载为代表的关学在明末清初的学术思想界再次金声玉振,享誉大江南北,得以长足的发展,呈现出空前的繁荣景象。
  特别值得一说的是,关学影响所及,使一代大儒顾炎武在亡明之痛的反思中,志不事清,激赏张载的关学,更喜爱秦地的风土人情。他亲临陕西,游历讲学,足迹所至,先后到过西安、周至、富平、乾州、同官、耀县、华阴、临潼、渭南等地,这期间他还曾被关中学人延请到关中书院讲学。康熙十四年(1675),在他年逾花甲六十三岁时纯粹舍弃其在山东的经营,定居陕西关中。临终前的最后六年,就是在华阴王弘撰家中渡过的。他与关中大儒李?、李因笃、王弘撰等交往密切,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在顾炎武的带动下,通过南北学术思想的交流和共同切磋,进一步拓宽了关学士子的视野,扩大了关学的影响,提高了关学的地位。
  到了清代康熙年间,王夫之的关于张载的《正蒙注》被钦定为科举考试的必修内容,张载也被推恩为五大儒(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朱熹)之一,并被请进孔庙供奉。康熙皇帝还为之御书“学达性天”巨幅匾额,赐眉县横渠书院,这真可谓是皇恩浩荡了。值此之际,横渠书院也一次次被修茸扩建,成为关中学人朝觐的圣地。那末,让我们回溯一下张载祠堂和横渠书院的变迁史,也许更能映衬出以张载为代表的关中学派发展的脉络变化。据历史记载:张横渠祠堂又称张子祠,始建于元代元贞元年(1295)。泰定三年(1326)又在原横渠书院旧址上重建横渠书院。这又幸于元朝统一中国后,元世祖忽必烈在他的关中封地推行汉法,“崇文尊儒”深得汉族民心而大获成功。于是元成宗铁穆耳沿袭和继承了这一治国方略,颁诏要求为大儒营造特祠,以供祭祀观瞻。横渠书院与张载祠堂在布局上为“前书院后祠堂”式,浑然一体。据统计:张子祠堂从始建(1295)到最后一次重建的光绪九年(1883),历时580余年,前后修茸十三次。其中明朝修茸五次:宪宗成化十七年(1481)、孝宗弘治八年(1495)、武宗正德年间(1506-1521)、嘉靖三十四年十二月(关中大地震后的1556)、神宗万历三十六年(1608)各修茸一次;清朝共修茸八次:清圣祖康熙九年(1670)、二十三年(1684)、五十一年(1721),乾隆三年(1738)、十八年(1753)、二十七年(1762),道光三年(1823),光绪九年(1883)各修茸一次。而横渠书院于元代泰定三年(1326)重建以来,到清光绪十一年(1885)最后一次重修,历时460年,共计修茸了九次。其中元朝两次:即元代泰定三年(1326)、元仁宗延佑四年(1317)各一次;明朝四次:即明太祖洪武十四年(1381)、明英宗正统年间(1436―1499)、明宪宗成化十七年(1481)、明神宗万历三年(1575);清朝三次:即康熙二十三年(1684)、康熙五十一年(1712)、光绪十一年(1885)各修葺一次。从张载祠堂和横渠书院的衰荣更易、冷热变化看,在某种度上,也折射出关中学派的潮涨潮落、曲曲折折的发展历程。
  历代关学士子、达官显宦,或景仰张载的学问,或叹服其人格,或感喟其节操,前往拜谒题辞者不一而足。他们抒幽思之情,各怀寄托,留下了不少诗词、楹联和条幅。有宋一朝,张载以殁,南宋理宗赵昀亲撰《祭张献公(载)诗歌三章》,称赞张载是“大儒张子,斯文(儒者)至尊。”史学家、政治家司马光《哀横渠》长诗中,评价张载云:
  
  先生负材气,溺冠游穷边。
  麻衣揖巨公,决策期万全。
  
  明季文坛前“七子”之一的陕西武功人康海拜谒张子祠题辞“关西一人”。著名关学学者吕?题“三秦之光”。明嘉靖十八年(1539)陕西按察司佥事、南京刑部郎中白镒拜谒张子祠所题诗,较为巧妙地概括了张载的生前身后的影响。其诗云:
  
  学释谈兵用世竦,中庸看罢道无余。
  潜心井地布前代,立论订顽示广居。
  理窟遗言人事备,驴鸣妙契性天虚。
  关西夫子高风远,景仰斯文拜里闾。
  
  清代拜谒题辞者就更多了。清初当朝监察御史李大年为张子祠题写“宋代儒宗”四个大字。康熙皇帝御书“学达性天”匾额。乾隆二十七年(1768),应眉县知县之请,在京状元王杰(韩城人)为张子祠撰写了楹联两幅。第一幅:
  道并二程关学无殊洛学
  法制三代性功即是事功
  第二幅:
  三代可期井田夙愿经时略
  二铭如揭俎豆能往阐道功
  
  清末三原五品衔举人贺瑞麟为张子祠作楹联一幅:
  近马帐而传砭愚订顽传百代均沾化雨
  设虎皮以讲易经明德立群论共被春风
  
  民国初年朱子桥将军来陕拯灾,拜谒张子祠后题:“学究天人”匾额。民国二十二年(1933)于右任来张子祠拜谒后,题写“母校千秋”,并撰联一幅
  
  忠教仁爱信义和平
  礼仪廉耻国之四维
  由此可见,张载思想学理对后代的影响可说是源远流长。
  自乾隆到光绪(1736――1908)近二百年间,宋明理学受大的时代背景的制约和影响,发生了分支变化。一是像顾炎武、王夫之等关学的倡导者,本意是想通过反对王阳明空谈“命理”、“心性”的心学,“置四海之困穷不言,而终日讲危惟精一之说”(顾炎武《与友人论学书》)的虚妄之谈,借宗汉儒经注之学来达到“通经致用”的目的,孰料却导源和派生出后来以考据见长、蔚为大观的“乾嘉学派”。这一学派虽为整理国故、拯救古代文献做出了贡献,但在哲学上最终却步入了为考据而考据,脱离实际的“朴学”之途。二是在这期间,陕西虽然有泾阳的王徵及韩城的状元王杰、三原的贺瑞麟等关学后生相承接,可受西学东渐影响,“格物穷理”已为天文、历、算等实用之学所代替,步入自然科学研究一途。三是道光中期(鸦片战争)1840年前后,国势日衰,夷患沓至。面对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民族危亡,抵御外侮成了朝野学人思考的主题。出于治国安邦的考虑,不少士子学人努力向知已知彼、安内攘外的经世济用之学方面用力。以龚自珍、魏源为代表的学人士子,致力于边疆历史地理和少数民族迁徙流变始末的研究,以《四洲志》和《海国图志》等为代表作的“道咸之学”随应运而生。正像清末的国学大师王国维所概括的那样:“故国初之学大,乾喜之学精,而道咸以降之学新”。在学术日新的趋势下,宋明理学虽未寿终正寝,但显然失去了昔日的学统地位。加之戊戌变法,废除了科举制度,以孔孟为宗,不切实际的危惟精一、格物穷理的宋明理学,被救国救民的思想主所代替。思想文化界的注意力导向新文化运动,关学崇实黜虚的精神虽不无现实意义,可时代潮流使然,也就日益成为岑寂之学。这一时期,虽说出现了咸阳的刘古愚和礼泉的宋伯鲁以及蓝田的牛兆濂、三原的于右任等一批关学代表人物,但大都继承了张载关学的“实学”精神,更多地精力倾注于学以致用,汲取西方学术,注重教育,兴办工厂,从而把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的先进技术熔于一炉,奖掖和激励后学,投身救国救亡运动。关学作为中国思想史上一个影响深远的学派,虽未宣告终结,但也掀过了辉煌的一页,只能作为思想文化史上的独特景观,留待后人去挖掘和品评并批判地继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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