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赠我罂粟汤 罂粟汤

时间:2019-02-12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人性亘古不变,假新闻和新闻一样早。大众天生猎奇成癖,意淫成瘾,听风即是雨,他们永远是假新闻最忠实的买家。      好比打有市场起就有假货,假新闻和新闻一样早。古代技术落后,景阳冈有虎,要通知武松一类的路人此事,官府也只能贴一张布告:“新有一只大虫,伤害人命……各宜知悉。”那时候打听消息基本靠走和聊,新闻里的干货稀少也就不足为怪。
  比方说“二十四孝”,其实就是官府与民间共树的二十四位假新闻典型。这二十四位可不得了,有的刻了一对木偶当爹娘侍奉,有的用乳汁为公婆喂食,还有的要埋儿子来节省开支供养双亲,口味之重,放在现在的小报上照样猛料十足。
  我们不妨拿里面的“卧冰求鲤”来解剖麻雀:西晋的王祥摊着一个狠心的后娘,三九冰雪天偏要吃鲤鱼,于是王祥就脱了衣服趴到河冰上去了――冰冻三尺,就是拿火烤也得烤个把时辰吧,光膀子上阵不怕嗝屁,实在无畏。王小波曾提到过一位教书的老先生,平时最爱推崇这些假典型,文革时就被红卫兵们赶到了冰上,勒令要他表演,就此落下了终生病根,但好在他没推崇更牛的典型――“割股疗亲”,否则还不给片了?
  其实“卧冰求鲤”的真相大约是这样:大冬天王祥拎着来路不明的两尾鱼回家献孝心,只是在路上被别人撞见而已。目击者便扇动起自己想象的小翅膀,添油加醋编造出王祥的卧冰孝举。卧了多久呢?可能没多久,因为感动神灵,“冰忽自解,双鲤跃出”。这个编法已经成了套路,被包装的艺人可不只他一位,埋儿子的那位挖坑时也掘出一坛金子,老百姓就爱看这个。
  
  东西贯通的“黄色新闻”
  
  而成规模的新闻业,得到近代洋务运动之后才成气候,这时的假新闻也做大了。甲午战争的第一回合――在朝鲜地界上打的牙山战役,清兵一败涂地,“逃跑将军”叶志超脚底抹油狂撤五百里。危急之时,上海的《点石斋画报》却胆大皮厚地作了篇题为《牙山大胜》的假报道:“斩获倭首二千余级,刃伤倭兵不计其数……”生生把一次丢盔弃甲的溃败ps成了大捷,可谓深得精神胜利的奥妙。
  这还不够,该报还图文并茂地爆出一份猛料,称战死清将左宝贵的遗孀因为“痛夫情切”,组建了一支“娘子军”,整装待发欲赴前线抗敌,而此事甚至惊动了紫禁城,让皇上都担心“何必使妇人从军,为外邦见笑耶?”,急忙摇头叫停。国难时节仍不忘以狗血噱头博出位,无论是其技巧、胆略或是尺度,都堪做稍后欧美风行的“黄色新闻”的师傅。
  19世纪末的“黄色新闻”,其缘起是一个缺牙少头发、满嘴跑火车的漫画形象――“黄孩子”。甭看“普利策新闻奖”如今鼎鼎大名,它的创办者、报业大亨普利策,早年也是瞄准色情、暴力与犯罪方面消息下手,杜撰情节、煽动读者,靠种种专攻下三路的小报新闻,跟死对头赫斯特竞争起家的。“黄孩子”漫画的刊登权就是他们的明争暗斗的目标之一。
  为吸引眼球,他们旗下的报纸都摇身成了“标题党”先驱,充斥着诸如《货真价实的美国飞兽和恶龙》以及《妙龄少女为何自杀》之类的八卦与谎言。有眼球便有经济,当时全美三分之一的报纸都跟风争当“黄色”媒体。
  “黄色新闻”威力有多大?1898年,美国一战舰在古巴被炸沉,赫斯特的《纽约新闻报》硬是毫无依据地咬定是西班牙人所为,并公开悬赏五万美金缉拿凶手,成功忽悠起了民粹热血,给国会宣战以口实和依靠。战事一起,赫斯特竟组了个船队前去追新闻,订阅量狂涨五十万份。以至于有人称美西战争是“赫斯特的战争”,“制造出了有史以来最坏的新闻,将美国新闻事业的水准降到了最低。”
  数年后,走火入魔的赫斯特甚至在报上煽动刺杀总统麦金莱,结果暴民响应,果真有人做掉了麦金莱。从凶手口袋里还搜出了那期鼓吹的报纸,这下人赃俱获,赫斯特随即遭万人唾骂,“黄色新闻”遂渐入低谷期。
  
  民国烟雾弹与“克里空”
  
  民国报业因众多权力真空而得以百家争鸣不假,但无中生有、造谣中伤也是家常便饭。国学大师章太炎频繁介入时政,自然也免不了被泼。1912年5月,当时同盟会在上海的第一大报《民立报》就造了他一谣,这一谣可非同小可,还牵扯到两位元首大腕:总理唐绍仪与总统袁世凯。
  报道说的是,总统府宴会上,本来大家都在把酒笑谈,却不料章太炎“忽出手枪击唐”,幸而或是枪法太差,或是唐绍仪身形矫健,竟躲开了子弹拣了条命。历经这等惊心动魄的阵势,袁世凯居然不怒不躁,仍笑对章太炎说:“先生醉耶?”派士兵护送他出府了事。谁知章太炎在路上仍觉不爽,又对着天连打了几枪!巡警过来干涉,护卫士兵一番苦口婆心解释,方得以把他顺利送回家。
  章太炎素有“章疯子”之称,与唐绍仪一向不睦,若真醉酒冲动,难说不会发生这样的大事。这条假报道要按专业的“5W”分析,可谓是“五脏俱全”,刻画入微、言之凿凿,自然火速传遍全国。《民立报》稍后又发社论《呜呼党争之怪剧――章炳麟暗杀唐绍仪》《请究章太炎之乱暴》,为打击章太炎煽风点火。
  章太炎在其他报纸上登文回击,“信口造谣,甚于齐谐志怪”,并指出这是同盟会内部党同伐异的阴谋。唐绍仪也在《大共和日报》上为其辩护说,章太炎只是说过“为国务总理,必须有不畏手枪、炸弹之毅力”而已。“开枪”的和“被枪击的”都出来辟谣了,然而《民立报》仍视若无物继续泼污。谣言风潮铺天盖地,淹没了辟谣声,使得唐、章二人百嘴莫辩,元气大伤。
  不惟群雄逐鹿的军阀时代,解放战争时期,解放区也大力批判过假新闻,兴起过一次著名的“反克里空”运动。“克里空”其实是个人名,是苏联话剧《前线》中的一个记者角色。此人一不上前线,二不进部队,却坐在指挥部里平地抠饼,灵感如尿崩般地编造出一个又一个催人泪下的战斗故事。延安《解放日报》集中批判“克里空”后,“克里空”就成了新闻造假者的代名词,收入了新闻史。
  如果仅仅写“知音体”,危害倒还不大,但群情高涨之时,往往信息造假还会趋向极端。1958年大跃进时,大科学家钱学森竟然兴致勃勃地论证:太阳光能若被作物全部吸收,则粮食亩产可以达到几十万斤。鉴于其知名度与应景度,这篇新闻在《中国青年报》刊出之后,各地的浮夸之风气焰顿长。湖北麻城亩产“三万七千斤”稻田,稻子上面放鸡蛋,居然不会掉到田里去。《人民日报》报道河北徐水“一棵白菜五百斤”“小麦亩产十二万斤”,还把其科幻原理煞有介事地剖析了一番。
  
  猎奇的,太猎奇的
  
  其实论责任,还应有大众的一半。依照勒庞在《乌合之众》中的论断,大众就像个“睡眠中的人”,“他的理性已被暂时悬置”,“一个事件中不同寻常的、传奇式的一面会给群体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他的笑声与泪水,都是为了那个想象出来的离奇故事。”
  大众天生猎奇成癖,假新闻正是投他们所好蓄意编排,自然要比事实更具戏剧张力,难怪众多报纸都信奉“烧掉一座大桥的新闻比建设一座大桥的新闻重要”。
  譬如闻名世界的尼斯湖水怪与百慕大三角,近百年来不知有多少报纸、杂志津津乐道于水怪的身影或沉船的真相,更时有莫辨真假的照片与目击证言问世,引得游人如织。最离谱的是1933年,一年之中就有20多起目击尼斯湖水怪的报道,当时一位马戏团老板还悬赏2万英磅抓水怪。而这一切,不过是两个旅游胜地吸引游客的噱头。
  又譬如八十年代,各显神通的“大气功师”们,常有他们不吃不喝的“辟谷”报道现诸报端,这全赖有数以万计的“信众”撑场。其实早在1948年,老牌报纸《申报》和国民党官方通讯社,就发过一篇《杨妹九年不食》,说四川一农家女九年只靠喝水为生,引得国际注目,众人纷纷上门,或求其神通,或一睹真容为快。这篇新闻还带动了各地的“新杨妹”出炉。直到后来严格考察,才发现“杨妹凭其聪明及极为敏活之手法窃取食物”,由此这出“旧中国最大的伪科学新闻”方匆忙收场。但流行常有回头潮,这类新闻如新华网陕西频道的《不食“人间烟火” 大连一奇女子三年不吃一口饭》,和《科技日报》登载过的《阳光真能当饭吃?印度奇闻引起美国NASA关注》,仍频繁出没。
  与之相仿,《3000年前女木乃伊出土后怀孕了》《美国医生操刀换人头》这样的假新闻多来自对国外小报的编译。像美国的恶搞小报《世界新闻周刊》,充斥着大量荒诞假新闻,用笔如泼墨,纯为娱乐消遣。而国内的众多权威媒体竞相译发,不作任何基本考证与提示。狡猾的媒体有时还会在耸人听闻的标题后面打个问号,以规避责任,一旦被戳穿,又可以“揭露”为名再炒作一轮,岂不快哉。
  
  名人是一件大众耗材
  
  民众看所谓名人,常常有嫉有恨,因此喜见平素趾高气扬、潇洒靓丽的名人说错话、办错事,若是还能像路人村妇那样扯头发打脸,就更刺激了。去年两会期间就吃够了媒体苦头的倪萍,今年索性对记者说:“你们总是歪曲我的意思,我今年就是要当哑巴。”结果题为《倪萍:我今年要当哑巴》的报道迅速出炉。
  当年说了十年剧场的郭德纲刚成名,有娱记采访姜昆,让他对郭评价。相声界的关系本来就错综复杂,二人路数师承又差别太大,姜昆便推说头疼,婉言拒答。谁知第二天文章编发出来,竟成了《一提郭德纲,姜昆就头疼》。也不知后来的二人交恶,是否与这段失实报道有关。
  异曲同工,易中天在“百家讲坛”成名之后,也有媒体问陈丹青,如何看待易中天荧屏走红。陈丹青快人快语道:学者上电视在国外也很正常,这是屁大个事儿!结果报纸回头拿这做了头条――《陈丹青说:易中天是个屁!》。无怪乎易中天后来谈起作假者,称他们为“三鹿媒体”,别人卖的是假奶粉,他们卖的是假新闻。可这后者不但吃不死人,反倒让大众魂牵梦萦,乐此不疲。
  反正想象又不上税,再加上食色性也,越宅在陋室里,越有欲望意淫香车美女、偷窥逍遥中人。当年“艳照门”事件爆发时,万千网民彻夜刷帖苦等新图流出的场面何等壮观,天涯当时的一个帖子点击竟达三千多万!“有图有真相”,因此门户网站娱乐版的各种偷拍总是点击数最高的网页。
  美国摄影师Alison Jackson就在2007年出了本摄影集《名人私密》,里面你能看到比尔?盖茨在家里赤膊大裤衩、听着死对头苹果公司的ipod跳舞,入狱的富婆希尔顿在牢里颐指气使、钞票开道,好莱坞影星布拉德?皮特给妻子安吉利娜?茱莉耐心地剔着腿毛,甚至还能看到被传有虐童嫌疑的麦克尔?杰克逊抱住一名幼童强行抹口红。而实际上这些照片都是摄影师请特型演员摆拍的,足以乱真。尽管封面上注明了“你所看到的不是真的”,作者也表明“这些照片并不是讽刺名人”,只是为了满足大众窥探名人隐私的好奇心。 但这些照片仍被媒体与网站大量转载滥用,为名人本人带来了数不清的麻烦。
  传传八卦也就罢了,名人还常被“死去活来”。马克思就曾讽刺过爱尔兰的《每日快报》:“每天要编造关于谋杀、武装抢劫和夜间集会的谣言以飨读者。但使这家报纸感到莫大遗憾的是,被杀死的人竟常常从坟墓中爬出来,并且就在这家报纸上抗议编辑部这样摆布他们。”
  这些年来,英年早逝的张国荣、黄家驹每年都要“活”过来,而余秋雨、金庸、刘德华、洪金宝等基本每年都要“死”一回,郑秀文已经有了“被自杀”十余次的光荣历史。尤其是信息微博化的今天,“死讯”传起来那是铺天盖地。连轻易不露面的琼瑶,也在一次接受采访时无奈地说:我刚刚听说,在8月8号那天我已经死了。
  
  情绪泄洪闸
  
  有时候,假新闻专攻受众心头的柔软处,做他们的情绪泄洪闸,“只论立场,不问真相”。如那条尽人皆知的新闻:路上刮大风,把一位老大爷满手攥着的钱吹了个扬扬洒洒,路人纷纷拔腿去抢,把老大爷急得直跺脚,却没想钱全部送了回来,一数还多出一张。这类标准的“三无”假新闻,正是迎合了大众心理上的某些缺失和焦虑,“让他们哭,让他们笑,让他们等待。”
  普利策新闻奖的权威性本来有目共睹。1980年,《华盛顿邮报》的女记者珍尼特?库克写了一篇《吉米的遭遇》,细致入微地描写了一个成长于贫民窟、自幼便染上毒瘾的孩子,赚得了包括普利策奖评委在内的人们的无数眼泪。但当善心大发的人们纷纷表示要提供资助,要求珍妮特说出男孩的真实地址时,她终于露出了马脚。几百名警察搜寻了几个星期,也没能找到这个名叫吉米的8岁小孩。
  珍妮特后来被报社辞退,退回了新闻奖并发表了声明,承认整篇报道是彻头彻尾的杜撰。自此,她被媒体行业封杀,再无人敢雇用她。若非被戳穿,这则披上新闻外衣的故事充分迎合了人们同情弱势群体的需要,恐怕还会让人涕泗横流下去。
  假新闻还体现出与社会心理的紧密契合。至今许多人还蒙在鼓里:原来论证“孙中山是韩国人“的“韩国成均馆大学历史学系朴芬庆教授”,申报汉字为韩国文化遗产的“首尔大学历史系教授朴正洙”以及主张“四大发明属于韩国,中国应向韩国道歉”的“朴协风教授”,全都是国人恶搞出来的子虚乌有,尤其其中的“朴芬庆”明显是“朴愤青”的化用。当前民间浓厚的民粹主义与厌韩情绪,与被这些杜撰出来的消息所蛊惑紧密相关。
  一则有关“周总理去世时联合国降半旗”的假新闻则流传更久,内容中有鼻子有眼地说,外交官们聚在联合国广场上质疑降半旗破了先例,秘书长则说,周恩来一没有存款二没有孩子,任何元首能做到这两条,联合国日后也会为其破例。而事实上降半旗早已不鲜见,有无存款跟孩子更与其沾不上边,故事也许只是想寄托人们的怀念和对时下官僚习气的不满,但编造就是编造,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
   还有一些假新闻如同游魂,四处飘荡,经常附体在不同人的身上。最近NBA的华裔小子林书豪暴红,于是一段他与日本记者的对话被热传:林用“流利的中文”说:“麻烦你跟你的同胞说一声,钓鱼岛是中国的。”而日本记者反驳道:“至少在地理上,钓鱼岛离日本更近。”林又“淡淡地”说:“在地理上,日本四岛离中国也很近。”――这“爱国主义”的一幕何其熟悉,至少四五位名人也被代入过。而实际上这则假新闻由两部分拼接而成:林的第一句来自香港脱口秀艺人黄子华,第二句的句式,据香港《大公报》所援引,是邓小平1987年接见菲律宾元首时所说(实际上查无此内容)。
  正因为“民间保钓”屡屡受挫,“南海问题”退避迁就,才有人“借”来了领袖与明星的身份一抒愤懑。同理,正因为人们心中“后妈”虐待孩子的阴影常存,才使得江西一电视台关于“史上最毒后妈”“毒打继女致其狂吐鲜血”的假报道激起千层浪;也正因为我们吃包子常吃出各种丰富内容,食品安全已经风声鹤唳,“纸包子”这出戏才会顺利出炉、所向披靡。民众的渴望、愤怒与怜悯如同无头苍蝇,在被敏感捕捉和精巧包装后,冠以真新闻惯有的行文套路,回过来老练地搔到了民众的兴奋点。
  有这样一片大好温床,无怪乎谣言贩子可以吃香喝辣、挥斥方遒,也难怪假新闻会顽强如脚气,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大众永远是最忠实的买家――他们听风即雨、群情激昂,转身又投向八卦和秘闻中快感连连、乐不思蜀,或猎奇,或偷窥,或一吐为快――没有买卖就没有瞎掰,罂粟汤好喝又上瘾,早晚喝垮了身子。若想根治此怪现状,恐怕仅仅打击几个无良媒体是不够的,广开民智或许是其中最可靠又最漫长的一条荆棘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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