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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手帕】 花手帕图片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敖 蓉 2000年开始文学创作,迄今为止共发表散文、小说、诗歌等作品二十余万字。散文《草原深深处》荣获全国二等奖。现为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    我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却做了一件冷酷无情的事情;我是一个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伤害别人的人,却把一个同学伤得体无完肤;我是一个做事不愿后悔的人,却做了一件至今回忆起来都追悔莫及的傻事。
   初中那年,我如一只北飞的燕子,孤独地飞翔在巨龙一样腾飞的夜行列车上。临行前,母亲含着泪给我绣了一条手帕,望着手帕上那涓涓细流中含苞待放的荷花图案,我明白母亲的眷眷之心、殷殷期望,不禁感慨万千、潸然泪下……
   列车在一个小站停车时,忽然传来了李双江的歌声,随着那缠绵的旋律,一个坐在爬犁上的男子边唱边把自己变了形的身体用双臂支撑着一点一点地挪了进来。所有的乘客都被眼前的情景和他美妙的歌声所打动,纷纷慷慨解囊,我也毫不犹豫地拿出十元钱给了那位残疾人。正当那人感恩戴德地向我连连致谢时,我斜对面有一长得酷似俄罗斯人的大鼻子少年拿出了一张百元钞票给了那残疾人。我惊诧之余不禁多看了几眼那位大鼻子,只见他身穿洗得发白的牛仔套装,脚穿一双半新不旧的回力鞋,根本不像一个款爷或公子哥。“满大街都是要饭的,你给那么多给得过来么,神经病。”我无缘由地生起气来。
   草原之城终于到了,一夜飘零的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迎着朝阳,匆匆向姨妈家走去。在一个拐弯处我忽然发现那个大鼻子正不紧不慢地跟着我。在这座只来过一次的陌生城市里,我不由得紧张起来,我几乎一路小跑着跑进了我姨妈家。望着汗流浃背、气喘如牛的我,姨妈边给我擦汗边打趣道:
   “嗨,瞧你这一头汗,干吗走这么急啊,是急于要见我还是被草原狼追赶啊?”
   “姨妈,真的有一条草原狼在跟踪我。”我话音刚落,那个大鼻子便从门外跟了进来。
   “哎呀,狼已经追进来了,怎么办啊?”我大惊失色地躲进了姨妈的身后。
   “你说的是他?”
   “是,就是他。”姨妈却“扑哧”乐了。
   “那是小萨,是我们西院的儿子。”姨妈的话令我难堪极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姨妈生养了五个儿子,因未能如愿以偿地生一个女儿而耿耿于怀。姨妈非常喜欢我,几乎把我当成了她自己的女儿。为了让我学业有成,姨妈颇费了一番周折终于把我转学到这里的重点中学。开学那天,当姨妈把我送到学校时,我发现那个大鼻子竟然和我是同一个班的。真不知这是一种巧合还是冥冥之中“马鲁”神灵的安排,我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在我姨妈的再三嘱咐下,同学们对我这新同学的到来给予了足够的热情,尤其是明艳如花的古哲讷,总是对我格外关照和体贴,这让初来乍到的我感动之余倍感温馨,我和古哲讷很快成为无话不谈的闺蜜。
   古哲讷是一个多才多艺的达斡尔族姑娘,我和她的作文时常被老师当作范文读给同学们听,尤其她那夜莺一般美妙的女高音不知迷倒过多少男生。有一个叫那日松的男生从初一开始每天都给古哲讷写信,直至高中毕业从未间断过,就跟一名武术运动员一定要完成自己的训练课一样,试图用自己的执著和灼人的文笔感动古哲讷。然而,古哲讷非但没有被感动,反倒显得很不耐烦,甚至有些反感的样子。我知道,古哲讷的心早已被人偷去了。心被偷去的古哲讷,自始至终也没给那自作多情的那日松回过一封信。
   古哲讷曾告诉过我:虽然我们班有很多男生都在追求她、暗恋她,但她只对其中的白马王子――大鼻子情有独钟。古哲讷说这话时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脸上溢满了蜂蜜般黏稠的河流。“嘿,你真幸福!”我由衷地赞叹道。赞叹之余,心里既羡慕又难过,因为迄今为止我从未体验过被人追求的滋味。
   正值豆蔻年华的我们,对什么都懵懵懂懂,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和念想。在我们琥珀色的梦境里,全是童话般的爱情故事和神奇的成人世界。
  
   我们的寝室十分简陋,长长的大铺炕冬天只热一半。食堂的伙食更差,每天不是大碴粥就是高粱米饭,一周一次的馒头或面片于我们而言是很奢侈的美食。
  因那时条件不好,偷钱、偷东西的事件在寝室里时有发生。有一次,一个女生偷钱之后,自作聪明地制造了现场:把硬币洒了一条直线,一直洒到我的床头。而被偷的那笔钱正是那位红同学母亲的救命钱,是市政府筹集募捐的。那段时间,校长总是背着手,跟侦探一样在我们中间转来转去,用剑一样的目光直射我们脆弱的心灵,试图从我们惊恐不安的眼神里找到突破口。在校长不停的走来走去中,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如箭一般指向了我,这让我百口难辩、忧心如焚,原本活泼开朗的我变得沉默寡言,无精打采,我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让不明真相的同学更加确定了我是小偷,天天在我面前指桑骂槐,生怕自己被冤枉。唯有古哲讷对我的为人深信不疑,时常为我打抱不平。在校长那剑一样目光的震慑下,校长的心理战术终于击溃了那位做贼心虚的女生的心理防线,她偷偷把钱放进了红同学的书包里。
   终于从那个无辜的阴霾中摆脱出来的我,对人生有了更深刻的感受,我渐渐变得成熟起来、理性起来,我不得不披上了大号的外衣,试图把自己单纯、质朴和不泯的童心隐藏起来。
  
   玉树临风的大鼻子和傲气十足的大眼睛是我们所有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很多漂亮女生都像飞蛾一样围着他们飞来飞去,暗送秋波,但不知为什么大眼睛对她们好像没有感觉,总是一副熟视无睹、无动于衷的样子。然而奇怪的是,大眼睛对我却格外关照,比如考数理化时,他偷偷给我传递答案的纸条;下乡劳动时,他总是不动声色地过来给我帮忙;每当别人欺负我时,他也总是非常巧妙地帮我化解且从不张扬。他这种不为人察觉的默默帮助,我虽然在表面上不以为意,甚至表现得有些冷漠,但我在内心深处却非常感激他。在不知不觉间这种感激之情渐渐变幻为一种沉甸甸的压力。
  “运动员进行曲”是一曲最能令人激情澎湃、热血沸腾的美妙旋律,它曾无数次激发过我的少女热情。手榴弹、跳远和短距离运动项目是我的强项,在母校举办的每年一度的田径运动会上,我都能轻而易举地荣获几项冠军。然而在草原之城举办的田径运动会上我却莫名其妙地一败涂地、全军覆没……不是因为我的对手有很强的势力,更不是因为自己缺乏竞争意识,而是输在了无形的压力,来自寸步不离地跟踪我的那盏探照灯!在大眼睛不断闪烁的强烈光照下,我如晕光一般变得昏昏沉沉,恍恍惚惚,屡屡出现了失误。
   事实上在那个男女之间除了像家雀一样相互争吵从不说话的特殊年代,我和大眼睛几乎没说过一句话。然而,无论是在校园内还是在校园外,大眼睛那盏探照灯一般的目光总是在我身上照来照去,照得我浑身上下仿佛有无数只蝼蚁爬来爬去似的不舒服。当那盏探照灯照亮到别的女孩儿身上时我更不舒服。
  
   我和古哲讷是十足的小说迷,谁买了一本好书,我们总是借来借去直至看烂为止。寝室闭灯后我和古哲讷总是跑到灶坑边就着火光看书,我们那副勤奋好学的样子,如同一名三好生。有一次,我跟古哲讷借的小说《青春之歌》却不翼而飞了,问谁都说不知道。古哲讷很心疼那本书,总是在我面前唉声叹气,这让我心里很自责、很着急,恨不能长出火眼金睛看穿那讨厌的偷书人。正当我心急如焚时,我的同桌告诉我:
  “有人知道那本书的下落。”
  “真的?谁啊?”我喜出望外。
   “今晚他在校园前边的那片小树林里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他是谁啦。” 同桌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哼,一本书至于这样装神弄鬼的。”我暗暗骂道。为了慎重起见,我硬逼着古哲讷给我当保镖陪我赴约。
  没想到约我出来的居然是大鼻子,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望了一眼古哲讷,她也显得不太自然。
  “听说我那本书在你手里,我从心肺子里表示感谢!”我想先发制人。
  “不不,不是我偷的,但我知道是谁偷的,我能给你要回来。”他连忙解释着,生怕我误会了他。过了片刻,大鼻子话锋一转问我:
  “你知道豆豆同学在造你的谣么?”
  “造谣?造什么谣?”我大吃一惊。
  “她说你……说你在和我搞对象。”大鼻子的话让我满脸绯红,羞愧难当的我慌忙把脸扭向了别处。而他却不管不顾、滔滔不绝地讲了半天豆豆如何爱上了他,因得不到他的爱而给他制造谣言等等,把我和古哲讷说得云山雾罩的。
   “谣言都是因我而起,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明晚你再来这片小树林里找我,我一定把你那本书要回来还你,不见不散。” 大鼻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大鼻子告诉我的事情令我心乱如麻,一夜没有睡好的我第二天昏昏沉沉地拽着古哲讷赶去赴约时,大鼻子早已翘首以盼,刚一见面他又侃侃而谈地讲了半天豆豆爱他爱得如何如何发狂之类的疯话,听得我和古哲讷都有些莫名其妙。接着他又添枝加叶地讲了一通自己如何如何从某某手中费尽周折才把小说要回来的经过,听得我和古哲讷更是一头雾水。最后他忽然话锋一转问我:“关于豆豆说的那件事情,你……你是怎么看的?”无言以对的我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他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我……我是说,我们该反击了。”
   “反击?怎么反击?”我有些莫名其妙。
   “对那种下三滥的女生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你的意思是?”
   “我是说,不能再对豆豆同学心慈手软了,而是要用武力解决。”
   “武力?对女生怎么可以使用武力?”
   “不……不是用武力,我是说,我的意思是那个那什么……你有没有什么高见?”他吞吞吐吐、语无伦次地说着。我摇了摇头,说实话,事情来得突然,我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那你……你对豆豆说的那件事情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我愣住了,又一次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我发现古哲讷也跟着我后退了几步。我们的举动,让大鼻子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他迟疑了片刻之后很不自然地把那本《青春之歌》还给了我,但他的表情却显得很凝重很怪异的样子。待我们脚步匆匆地走到寝室窗前时,古哲讷忽然停下脚步对我说道:
   “书里肯定有名堂。”
   “喂,说什么呢你?”
   “书里不仅有名堂,恐怕这一切都是大鼻子一手策划的。”古哲讷却固持己见。
   “你胡说,不可能的,因大鼻子爱的人是你而不是我。”古哲讷摇了摇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你什么意思啊?不会是在怀疑我吧?”
   “不不不,我不是在怀疑你,而是他好像对你有那个意思。”
   “胡说,我才不喜欢这种人呢,要跟你自己去跟他好啦。”我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为了证明自己的无辜,我毫不犹豫地用力把书抖落了起来,刚一抖落,一片羽毛般的信纸便从书里飘落了下来,给了我措手不及。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我吞吞吐吐地解释着:“你……你千万不要误会,可能是求我帮什么忙的,说不定……说不定是求我给你们搭桥的。”古哲讷没有说话,但她的表情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极其怪异和复杂,令我难堪极了。为了打消她的疑虑,洗清我的冤枉,我不得不当着古哲讷的面不管不顾地朗读起来:“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秘密,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偶像。你知道我心目中的偶像是谁么?那就是你啊!你不仅是我心目中的偶像,更是我生命里的一轮明月和一朵莲花!”念着念着我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谁也听不清楚的蚊子鸣叫。天,这的确是一封情书,字里行间溢满了灼人的词汇和夸张的形容词,令我脸红心跳,羞愧难当。“明明爱着古哲讷,怎么可以到处留情,好一个楚留香!”我暗暗骂道。为了消除古哲讷的误会,我决定快刀斩乱麻,我熬夜给大鼻子写了一封回信。我在信中毫不客气地数落了他一番,什么“学生要以学为主”、“要用情专一,莫学楚留香”、“贪吃的狼最终会饿死”等等,写着写着,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辜,深感委屈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好像自己强行被人拉入到第三者的行列中似的。
  第二天,我把写好的回信拿给古哲讷看时,她边看边摇头说:“呵呵,怎么跟你说呢,大鼻子的确是一个很难得的好小伙子,人既聪明又帅气,你……你一定要考虑清楚,千万不要因为我而仓促决定。”她显得十分憔悴,我敢断言她一夜未眠。
   “爱情又不是礼物,怎么可以随意转让呢,我没那么伟大。”
   “你心里是不是另有其人啦?”我知道她指的是谁,但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或许我不置可否的态度给了她一线希望和一缕阳光吧,她暗淡无光的目光转瞬间变成了装饰皮靴子的金属扣子一般闪烁了起来。
  
   “无心插柳柳成阴”,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接到的第一封情书居然是大鼻子写给我的,这让我感慨之余深感困惑。面对大鼻子充满柔情蜜意的情书,刚满十三岁的我羞得无地自容。更让我不能容忍的是,大鼻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甚至到了不择手段的程度。他先设了布局,然后造了声势,他几乎告诉了所有的男生说我同他正处于热恋之中。“真是岂有此理!想逼我就范,门儿都没有。”那个年龄是较真儿的年龄,如果不是考虑到古哲讷的面子,我恨不得把情书交给班主任。从那以后,我和大鼻子主演的“猫和老鼠”正式上演了。为了让他知难而退死了这条心,我这只任性不羁的猫总会时不时地唾他一口,把他所有的梦幻和自尊都淹没在了我的唾液里……原本聪明伶俐、能言善辩的他从此变得神思恍惚,无精打采,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睛里注满了委屈和迷惘。
   那天,大鼻子让我的同桌转交给了我一张纸条:“今晚在老地方约会,不见不散。”我当然不会去赴约,而老天爷也好像有意惩罚他的自作多情似的,下了一夜秋雨。“活该,就连老天爷都看不惯他玩这种爱情游戏呢。”望着不紧不慢的绵绵秋雨,我有些幸灾乐祸,仿佛望见他像一条落水狗般在雨中苦苦期盼的情景。然而这场秋雨却愈下愈大,转瞬间变成了瓢泼大雨。“那个傻狍子会不会一直等下去啊?”我忽然变得焦躁不安起来,有心让古哲讷替我去赴约,但又怕大鼻子让她难堪。就这样,我在自责和不安中度过了无眠之夜。第二天,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久久地凝视着教室门口,正希望看见大鼻子那生龙活虎的样子。然而,大鼻子却没来上课,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还是没有来上课。“会不会淋雨淋出了病啊?”我深感内疚,情绪也变得烦躁不安起来,觉得自己太任性、太过分了。正当我坐卧不安时,忽听女生们议论说:“大鼻子转学到省重点中学去了。”“原来如此。”我终于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我想,我和他的故事也终于能够像断流的河水一样无始而终。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把大鼻子当成了自己生命中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很快便忘记了,只是偶尔在同学谈论他时,方可记起。然而,古哲讷却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真不知她是因大鼻子的忽然离去而茫然若失,抑或是因大鼻子给我情书一事而使她耿耿于怀。
   现在回想起来,我不该那样冷酷无情地对待大鼻子的一往情深和他刚刚发芽的希翼。爱一个人是少男少女的权力,谁也无权剥夺他们的这种权力和自由,包括他们的父母。能够获得他们最神圣、最宝贵的初恋,是一种荣耀,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我们理应倍加珍惜才是。而我当时哪里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切,满脑子飞舞的全是那充满母爱的绣花手帕,满脑子想的是母亲那“出污泥而不染”的人生教诲。然而我的宝贝手帕却不知什么时候竟莫名其妙地不翼而飞了。
  
  时间像轻风般转眼消失在了彩云间,短暂的初中生涯眼看就要结束了,虽然我归心似箭,但我感觉自己好像害了抑郁症似的,终日心神不宁,夜不能寐,好像有什么事情没有来得及去做,有什么任务没有去完成似的,总是有一种心存不甘、茫然若失的感觉。这与中考无关,与毕业无关。隐隐约约地我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所折磨。
  中考结束那天,大眼睛居然用指桑说槐的方式对着一个残疾女生诉说着自己的惜别之情和留恋情怀:“唉,鸟儿们就要远走高飞啦,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重逢的机会。”
  “你准备离开家乡么,不想念高中啦?”残疾女孩惊讶地问道。我也好奇地抬起了头。
  “不是我要走,而是有些同学再也不回来啦。”他边说边用探照灯一般的眼神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望得我脸红心跳。我且惊且喜地慌忙用书挡住了自己滚烫滚烫的脸,然后装模作样地看起书来,其实我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大眼睛跟残疾女孩抒情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火苗一样一点一点地把我的心给点燃了,我的心因燃烧而飞翔起来,在清新、典雅的神秘世界里自由翱翔、自我陶醉着,感觉整个世界都是属于自己。
   初入爱河的我,终日陶醉在幻想世界里,常常设想与大眼睛花前月下的漫步,小桥流水旁的倾诉,插上翅膀飞到世外桃源,共同拉上一根绿色琴弦,在抒情阳光的诱惑下,演绎一出甜蜜而浪漫的爱情神话。
  
  我们的毕业典礼几乎成为隆重而热闹的结婚典礼,一对一对的恋人们犹如雨后的海棠花一般,忽然绽放在了我们的眼前,这让我们瞠目结舌,匪夷所思,因为这些同学伪装得过于巧妙和隐秘,如果是在战争年代,个个都是训练有素、深藏不露的“地下党”。可惜,初恋是盲目的,阴差阳错的,总是一时冲动所致,所以成功率很低,我们班真正成为夫妻的恋人只有两对,其中一对还是那年同学会之后匆匆办理了离婚手续而走到一起的。
   我和大眼睛有缘无分。我临走的最后一晚,大眼睛终于鼓足勇气约我看电影时,我却因羞涩与胆怯而拒绝了他。一年后,当他下了很大很大的决心,千里迢迢地跑到我的家乡去找我时,我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见他,再次为自己都搞不清楚的、莫名其妙的原因和他失之交臂。
  在我少女的心海里,开满了娇艳欲滴的荷花,有的如襁褓中的婴儿;有的像含苞待放的待嫁女;有的就跟笑容可掬的少妇一样望着我,仿佛在问:你想做什么花?我想了想说:
   “如果给我一汪清水,我一定会化作圣洁的荷花。”
   “如果不给你水而是给你土壤呢?”她狡诈地眨着眼睛。
   “如果不能化作梅花的话,我宁可化为虚无或零落为泥也不愿化作一朵任人践踏的野花。”
   “难道你不想开花结果么?”
   “想,我做梦都想。”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既然如此,又何必计较化作什么花呢?”她表示不解。
   “那不一样,虽然我没有梅花的傲骨,没有牡丹的妖娆,更没有玫瑰的芬芳妩媚,但我拥有荷花的品质。母亲像辛勤的园丁一样把这种优良品种一粒一粒地根植于我的心灵里、血液里和骨髓里。尤其母亲那象征圣洁的绣花手帕,手帕上那一朵朵荷花,每时每刻都睁大眼睛在注视着我,如一面猎猎旌旗,在我人生旅途中迎风飘扬着。”
  
   古哲讷中专毕业后被分配到一个小镇当了一名教书育人的先生。古哲讷的初恋之花未开先落后,她就再也没有谈恋爱。爱得愈深,伤得愈重,显然大鼻子对她的打击很大。曾经沧海的她甚至萌生了做一个孤家寡人的想法。她告诉我:“终日能够和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在一起是她最大的快乐和欣慰。”说这话时古哲讷已成为了一名三十多岁的剩女,无疑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是否生理有问题抑或失过身等等,众说纷纭。面对他人的冷言冷语,古哲讷气愤之余深感委屈,但也无可奈何。为了辟谣,为了买断自己的初恋,古哲讷匆匆嫁给了苦苦追求了她近二十年的那位那日松同学。蜜月刚刚结束,那日松便被调到市里工作。从此,他们过上了牛郎织女般的日子。一年一度的鹊桥会虽然苦涩而漫长,但却充满了诗情画意,情意绵绵。
  
   改革开放不仅激活了市场经济,也激活了长期被压抑的情感世界。随着兜里钞票的膨胀,欲望的河流也肆意膨胀了起来,一发而不可收。
   古哲讷的好日子持续不到五年时间便不可避免地进入了他们的婚姻疲劳期。那日松渐渐地没有了信,没有了电话,两年时间音信全无,好像根本就没存在过这个人似的。后来我从同学那里得知:那日松金屋藏娇。真不知古哲讷是如何煎熬那种被打入冷宫的苦日子的。怀着一份牵挂,一份思念,我利用“人口普查”之机特意去看望了古哲讷,而她却有说有笑的,没有一丝愁苦的影子,这让我很是费解。我试探性地问她:“你爱人经常回来么?”
   “他很忙,刚刚被提升为正科。”她轻描淡写地说着,没有因丈夫的高升而自豪的样子。
   “他真的过年都没有回家么?”
   “嗨,他走不开,替有病的同事值班啦。”面对古哲讷遮遮掩掩的态度,我无言以对。无言以对的我,怀着很郁闷的心情匆匆告辞。
   家丑不可外扬,古哲讷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徒有虚名的家,正极力维护着自己家的尊严。但纸是包不住火的,那日松金屋藏娇、找小姐等绯闻就像漫天飞舞的雪花一样落满千家万户,成为同学们茶余饭后谈论的焦点。
   两难的境地,把古哲讷折磨得苦不堪言。她终日以泪洗面,沉浸在无尽的痛苦与矛盾之中不能自拔。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曾经爱她爱得死去活来的那日松为什么把自己亲手种下的婚姻之树连根拔起?难道他真的对她和孩子们没有了感情么?没有人生阅历的古哲讷如同坠入云里雾间,深感迷惘和痛苦。她的心之鹿在浩渺无际的沙海中开始了没有终点也没有起点的长途跋涉。
  
  多年以后,忽然在同学圈里开始流传“大鼻子已英年早逝”的传闻。虽然我半信半疑,但颇有“归去方知璞中玉,赢得愚友泪一掬”之感,深深为当年对他的无辜伤害而内疚,为自己的年幼无知而后悔莫及。怀着愧疚和希望之情,我四处打探大鼻子的消息,终于有一天,我得到了可靠情报:大鼻子在一个遥远的小镇,终日借酒消愁,日子过得一贫如洗。“只要活着就好”,我如释重负,激动得像一只蝴蝶一样,手舞足蹈了起来,感觉满世界都流淌着芬芳的花海。我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大鼻子的身边,虔诚地向他赎罪。然而待我冷静下来之后,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如果我专程前往的话,大鼻子的家庭和他的生活会不会受到不应有的冲击,大鼻子对我的感情会不会死灰复燃?他夫人会不会猜疑?万一把我当成可恶的第三者怎么办?我老公会不会吃醋?我能和他解释得清吗?外界会怎么议论我?会不会弄得满城风雨?总之,面对诸多的疑问,我踌躇不定,唯恐节外生枝。最后我不得不望洋兴叹,并在潜意识里暗暗企盼着奇迹的出现。“两座山且能重逢”,我就不相信我们没有重逢的那一天。我暗暗设想着重逢的画面,力求有朝一日能够当面说一句“对不起”。这迟到的三个字于他而言或许毫无意义,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除此之外我又能怎样呢?时间像水一样在我充满矛盾的期待中流逝了。
  夏末的一个午后,古哲讷忽然脚步匆匆地来看望我。
   “嗨,你怎么还这么年轻漂亮啊 ?是否有什么美容秘诀啊?”望着风韵犹存、打扮时髦的古哲讷我由衷地感叹着。
   “哎,漂亮又有什么用啊,老天爷从未怜香惜玉过。”
   “呵呵,听说你……你要离婚,不……不会是真的吧?” 我吞吞吐吐地问道。她把黄金瀑布般的长发往后一甩,用毫不在乎的口气说道:“谁离了谁地球还不是照样转,不过地球能不能转的问题,咱们还是以后再讨论吧,现在先谈谈大鼻子的事儿吧。”
   “大鼻子?你……你见到他啦?”我感到很突然,显得有些不太自然。关于大鼻子,自从他转学走后我和古哲讷从未在一起谈论过。
   “你……你真没听说大鼻子的事情?”
   “没有啊,大鼻子出什么事儿了吗?”我有些莫名其妙。
   “他……他死了,是……是酒精中毒。”
   “不,那只是谣传!”我声音发颤地说着,我多么希望这又是一次无中生有的谣传啊。“我俩还未曾相逢,他怎能忍心乘风而去呢,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我不断地摇着头。
   “是啊是啊,真希望这又是一次谣传啊,可惜这次没有那么幸运,我……我是亲眼看着他下的葬。”说罢古哲讷的眼圈红了,她用低沉的音调无情地验证着一个无法更改的事实。我的脑子忽然变得一片空白,身子摇摇欲坠。
   古哲讷却不管不顾地继续用她的女低音说道:“大鼻子对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至死都没有忘记你,你猜他临终时手里紧紧握着什么?”
   “是……是什么?”我机械般有气无力地说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问着什么。
   “大鼻子他……他手里紧紧握着你……你那条早已丢失的花手帕……”
   “不!”我歇斯底里地喊着,心像玻璃球般被炸得四处飞溅……
   为什么?我对着莫力达瓦山忘情呼唤,回答我的只有孤雁那悲悲戚戚的哀叫。
   为什么?我对着纳文慕仁大声呼唤,回答我的只有江水那“呜呜呜”的哭泣声。
   假如时光能够倒流,假如上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假如……
   迟了,我再也不能让他听到我灵魂的呻吟,再也不能让他的希翼如一棵花草,从泥土中生长出来又悄然化为泥土。
   我是什么?是强盗,是刽子手么?难道这就是上苍对我的惩罚么?可怜他,像一只受伤的驯鹿,带着一丝惆怅、一丝牵挂,悄悄地走了,永远地走了。
   陪伴他的惟有带血的绣花手帕,在寒风中孤寂地摇曳……
  责任编辑 梁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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