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跌倒了 母亲跌倒了蜷曲的身子 无力搀起 砸疼的大地 她加倍地惊慌无助像在犯错 雨走了
可村庄的日子还在打滑
母亲七十多岁 从未到过医院
楼群
将她的视线
一下就斩断
摸不着低飞的燕子
她找不见老家温润的方向
母亲长时间地躺着
医生拍完片也竟忘了扶起
机器冰冷地看着她
输液吃药 刚刚好些了母亲硬要回家
隔些天我回乡看母亲
和先前不一样
瘦了腿有些瘸了
左手少了药片可右手多了一根拐杖
那根拐杖
在乡村大地上
支撑着她
不种地了，就喂几只羊
你一生全部给了村庄
让春风
平分给你辛劳的每一座青山
你说不种地了 就喂几只羊
割回一背背草
羊一看
知道你流了多少汗水走了哪些乡路
一吃
就咽下你牵挂的
每垧地的味道
就喂几只羊提上一满桶水
羊一闻
眼前的清凉
从大山的骨缝里钻出
下世了
也要和羊在一起让父亲的一生
重新经历乡间的温暖
将父亲的一切留下来
七十多岁儿媳们乡亲们都说
你不能种地了
秋后卖了牛将牛圈留下牛槽留下
牛具留下
留下牛车牛鞍牛鞭
留下犁铁锹粪篓
在布谷湿湿的口中
我找到你每一个辛劳的春天
生产队里的牛驴骡子
包产到户后的九头大牛
在岁月深处迎着风
将你的农具留下
留下锄
留下镰刀锼头箩筐袋子绳子
顺着你额头流出的第一滴汗水
我找到你一年年金灿灿的庄稼
根上干上叶上
找到你的伤痕
衰老精瘦 白发皱纹黑斑眼花
耳背
向着土地
逐渐矮下去的身影
将沟底的老井一定要留下
留下清凉的水
留下担水的每一个乡亲
舀一瓢
映出村庄坡洼沟峁
映出父亲的老院身影一生的苦难
将父亲的一切留下来
留下土地阳光细雨和农时
让生活依旧
我回到村庄
对着遗像
低低叫一声你就和我说话
端起锅子
就有炊烟升起
远山
村学被越过农历的一抹抹荒草
封了门
麻雀扑棱着翅膀
抖落的一个个季节
小青拾在手心
像乡下朴素的艾蒿
在最热的天气里
绕住村庄留一点余香
顺着庄稼的茎脉
找到叶枝干根
找到生生世世的土地
土地上的每一点
每一横每一竖每一撇每一捺
找到了还不能念书
九岁了
看到风
翻阅落满往事的每一枚榆叶
将小伙伴
一个个忆念
霜来得太早
谷子糜子黑豆玉米还未发芽
就挤下山坡
无法入侵整个春天
被沙尘占领
趁着山崖上折断的黄风
父亲口含
黎明前的一滴小雨
跃上高坡抢种下一墒墒养麦
雨来得太迟季节偷去所有的颜色
生命的脉动
顺着五指给千山万峁
涂一种血色
霜来得太早
荞麦冻死了 坡坡洼洼 沟沟畔畔都死
乡亲们一声不吭
披着满身的白 想黄牛的眼神
还得
将荞麦收回
梦野的诗，似一颗晒干了水分的带壳坚果。阅读时，可感觉到壳里的动态和静谧时的呼吸。他的诗是细密而实在的生活碎片，语言常常是实词直指。像“你说不种地了就喂几只羊／割回一背背草／羊一看／知道你流了多少汗水走了哪些路”，写得安静’甚至于安静得让人心慌，直逼内心。“母亲长时间地躺着／医生拍完片也竟忘了扶起／机器冰冷地看着她／输液吃药刚刚好些了，母亲硬要回家”。这些实在句子客观得能感到针刺时的痛楚，虽不要命却隐忍酸胀。他的诗是现时的，距离我们很近。经常是理性和情感在字里行间直白地说出，没有废话。
尽管如此，一首能让人耐读的诗作，在我看来，不仅仅是这种客观的呈现，更重要的是诗意的发现。梦野的这种坚果式的晾晒手法，壳里是苦仁还是甜心，那种诗意的味觉核心并没有提炼出来，诗意的果仁显得过于萎缩干硬了，只听得动静，而无法觉出诗所延展出的意蕴来，这不能不说是其诗作中致命的遗憾了。
(谢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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