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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拟里的墙】 虚拟信号墙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吴头越尾上的这个江南小城,文脉很重。在时间的烟尘中远去的那一群进士、状元们不必说了,现在的人见过面的,就有柳亚子、费孝通。这里还走出了“两弹”元勋,海牙国际法庭大法官,他们的名字都是确凿的。这一地域的文脉还在延续。现在,市里有文联、作协,底下的乡镇也都有文学社,并且编辑着自己的刊物。地面上的文人,自然是飘若闲云,随处扎堆了。
  我只是一个来自中原腹地的打工者。有时工地不远,早上步行去干活,“摩的”走到身后会响一下喇叭,晚上收工回家,就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声响。摩哥们的眼睛是亮堂的,看你那一身,就知道是个花不起那几块钱的人。
  这样一个人,有时竟也捣弄一点文字,并在当地的报纸副刊上发了一些。一篇《遥望村庄》是这样开头的:一场大风终于将我从村庄上刮走……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一个农民工身上,或者一间出租屋里,就多少有些隐秘。就像传说中的吸毒者和同性恋人群,他们有着真实的存在比例,就生活在自己周围,我却从来没有见到过。几年下来,当地的作者或者作家的文章见了不少,也记住了一些人的名字。这些男女,却一个都没有见过。
  猝不及防地,就拥有了一台电脑。这是一个外地人便宜卖给我的,他要转移到一个更加遥远的地方。网络接通了。一天,一个小老乡来这里玩,这是一个初中生,没有电脑,只是在网吧里熬过夜。摆弄了一阵子,就指着一个空白的页面对我说,这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博客。博客,我是听说过的,可以在上面发表东西。只是没有想到,谁都可以玩儿。
  
  蔷薇。这里不是一种花,是一个博客或者女人的网名。进入这个空间,看到的是一个富态、华贵的女人。这样的形象,在西洋油画里经常见到,被橘红的油彩渲染着。初次进入女人的空间,觉得像是潜入了人家的居室,心都有点跳。在这里可以随便翻看,窥视;可以发言,留言;可以“传纸条”……纸条,肯定早已被男人们传过了。博主是本市一个很活跃的作者,似乎在法院工作。我们在同一个版面上发过稿子。我随即留了言。看到她的回访是在第二个夜晚,果然也是“久仰”了。我又回过去把她的照片翻看了一遍。很晚了,才睡着。
  又一次进入的时候,她那里刚贴上一篇日志,评论栏里还是空白。根据我有限的经验,这里随时都会出现一个“沙发”!这个东西一多,就没啥意思了。我想用另一样家具来代替:“席梦思!”想到人家的床,这未免有些粗鄙。可是,这个词就像梁上吊着的一条腥鱼,吸引着地上的那只猫。我想到的自己的年龄可能比人家大了一轮。不过我也记得,她的一篇小说表述过情场上男女年龄的一个黄金比:女人的年龄是男人的一半加七。我们肯定还没有过线。作为一个乡下人,我已经多虑了。村里有个男人,从五六十岁的老婆子,到刚过门的小媳妇,都敢顺手摸一下人家的屁股。这是一个好人,他给人家干了活,留他吃碗饭都不肯。这是网上。描述网络的一个首选词汇是:虚拟。人在哪儿?我的面前不过是一个冰冷的屏幕。打下那三个字,一点击,发了上去。
  那一刻,我的眼睛还是看到了一张温暖的席梦思,和一个香艳的女人……
  
  ?儿是本埠的另一个女性网友。从博文上看,这是一个朴实的女人,文字像是唠家常。小我几岁,她在博上称过我“老师”。这样的网友,可以成为一扇窗口,让我熟识这片依然陌生的土地。现在,很长时间了,我们已经没有往来,哪怕是过去一声不响地留个脚印。那边还是去过几回的,都是隐身,像是不怀好意的偷窥。
  想起来,事情有些无厘头。一进入七月,空调不动了。空调不是我的,也不是房东的,它是上一个房客,我的老乡,留给我们的。下个月,我也要搬家了。搬家,我也不打算把它拆走。我动手摆弄了几回,都没有反应,这一回毛病可能不小。要不要找人来修?这是一个问题。火热中,两天过去了。一家人以各自的沉默达成了一致:不修了。使用个把月,花几百块钱的话,不划算。“这东西本来不就没有吗?”想到老家的那个村庄还没有空调,我这样喊了一声,这成了一家人的精神支撑。我们住的是底层,晚上,妻子把桌子板凳移到边上,腾出一片地方,摊上席子,一家人躺上去。我们相信,身上的热气可以消散到地下,或者地下的凉气可以传导到身上。一到要紧的时候,我们就会想到地。
  那些天里,我给一家人做着立秋的倒计时。立秋过了,天还没见凉快,我就数着处暑。处暑除暑……
  那个晚上热得睡不着,就起来上一会儿网。逛到?儿的博上,是一个新帖子:《半夜出逃》。是这样的:半夜,房间的空调不动了。老公摸了一下,没有效果。这可怎么办?女儿房间的空调是好的,可是女儿寒假结束走了,被褥收起来了。于是他们“只好”发动汽车,行驶半个小时,“逃”到市里,那里有一处刚装修好的新房。半夜行车半小时,怎么说也有五十里吧。几个小时天一亮,又要返回。读过,我觉得嗓子眼在堵着,就打出两句话:摊一下床单很麻烦吗?客厅的沙发上不能睡一下吗?点击发表的时候,我忽然感到这样的问题很无聊,很弱智。我说的是自己。我随手将文字抹去,并退出了这个页面。在各自的位置上,我们已经无法沟通,即使是在这样的常识面前。此刻,她想到的不是那里有一台可以降温的空调,而是一个拥有多处房产者的优越。但是,这些却并不影响博主在今后的博文上,继续谈论智慧、自然、低碳。一些人就像趴在一块木头上的蚂蚁,在洪水中漂移几千里了,还以为自己仍在那个山上。
  
  阿庆是市日报社的记者、编辑,主持着副刊。那个时候,我的投稿不多,都是没活干的时候送过去的。他随手给过我一些物品,有一回是两条领带,我说,这东西我可用不到,他说,你也可以送人嘛。后来,他对我的文字越来越不满意了:都是大白话!接着就念一些句子给我听。写文章,不就是跟人说话吗?这叫我想到,这个大块头的男人是写散文诗出身的,晨曦、露珠,落叶、新芽,流水、小桥……光滑圆溜的字句,像山涧的鹅卵石,磨洗着诗情与哲理。后来,稿子就没有再送了。
  有一回步行经过报社门前,我看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还算周正,就目光平视,走了进去。阿庆现在是主任了,还是市作协副主席、政协委员,有了独立的办公室,但还兼理着副刊。他说,你现在写大东西了。我说,啥大东西,就是长了一些,不大适合报纸了。近期自己在外省的文学期刊发了一些东西,他似乎是知道的。其实,不长的东西还是写了一些的。我说,短一些的回去发过来几篇,你看看咋样。能发东西,总是好事。钱虽没几个,用它买大米,还是有几十斤的。
  给阿庆发送稿子之前,我先顺便登了一下他的空间。这个网址是我跟他要的,那还是汶川大地震的救援时期。那个晚上,市宣传和文艺界在商业街街心广场举行诗歌朗诵会,知道消息,干一天活很困了,我还是及时地做了一名观众。阿庆似乎是最后一个上场的,他伟岸地站在台上,朗诵着自己刚刚创作的诗歌《汶川,我们一起走……》把场面推上了高潮。那个晚上天下着小雨,我的心却是被大爱打湿的。阿庆走下台,朗诵会就算结束了。我想了解一下他近期的创作,就到后场找到他,要了这个网址。那时我刚接触网络,还处在蜜月期。我相信,这样的时代,人们之间的交流,就像这街边上绵延不断的盲道,已经实现了无障碍。并且,我们又是在文学的旗帜下。往回走的路上,诗歌的温度还没有消退,最后一段是窄小的弄堂,没有路灯,我的眼前却闪着光亮……
  阿庆的空间我好久没有进了。打开以后,看到的是当天的日志:
  
  ……昨天给真真开了一天的空调。今天早上因了阴天,似觉比昨天凉爽,就只给她开了电扇,没想到下午雷阵雨后又反弹地热了,也不知她一天是否还好吧?昨天因了担心真真晚餐没有牛肉了,所以下午抽空特意上街给她买了牛肉回来,煲了一个小时的水煮牛肉,晚上才没有断顿呢。
  呵呵,善待真真,就是善待自己哟!
  
  是否还要解释一下?真真是一条狗。读了这段文字,我首先想到的是:在这个我还算喜欢的城市,十年了,自己还从没有买过牛肉。在这里打工的老乡也很多,我吃过不少人家的饭,好像也没有在谁家里见过这东西。我们说不出它的价钱,只知道它很贵。接着就想,为什么不买一两块钱一个的猪肺呢,人都能吃。在营养或蛋白质面前,它们就是一个东西。我知道,这个问题,我是永远都想不明白的。这个人很迟钝了,常常在整篇的叙事、抒情甚至揭露面前,都无动于衷。这段唾沫星子一样琐碎的文字,却像一只针孔探头,叫我偷看到了生活的真相。它像工地上一块木片上的钉子,一下子刺穿鞋底,扎进我的脚心。我慢慢地关闭了那个页面,关闭了电脑。那些稿子,也始终没有发送。
  事情的结尾是荒唐的。我相信,现在,我们双方,甚至还有文学,总有一个,是有病的。
  
  网事在继续。那天进入的一个博客,博主夫妻都是教师。博文说:最近以一个亲戚的名义,又顺利地买进一套房子,小区地段不错,升值空间还是很大的哟。好几个博友已经发表了评论: × 老师有眼力! × 老师发财了!这个地盘虽然进出过几回,我觉得还算不上什么网友,就随手打下一行字,发了上去:自己碗里肉满了,还跟穷人争剩饭,国家非毁在你们这些人手里!
  离开以后,我觉得自己却是灰溜溜的,像是一条流浪的野狗,一翘腿,在一片干净的场地上留下一泡尿。
  转到蔷薇的博客上,美人也在谈“房事”。这个三口之家又买下的二百多平米的房子开始装修了。她接连发了几篇日志,和博友们谈论着装修的感受和攻略。
  这个话题,我还是可以掺和一下的。这几年,我就经常在装修的现场充当水电工。现在正干着的这套房子,也很大。那天在卫生间里开槽,一个伙计停下手里的榔头,扫视一下,说:“一个卫生间,比我住的房子还大。”这是一个三口之家的户主,在这个城市好多年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没有看到一丝的不平。我看到的只有平静。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了牲口。不过,牲口也有不平静的时候。我三十岁那年,就被自家的牛掀翻在一块地里,并且,这是一条?牛(母的)。掌鞭的人,有这样一种说法:那种膘肥体壮,长着一对迎风角,哞哞叫的,往往并不拿人。那种看着不像个样儿,一身骨头,甚至连角都没长的家伙,往往会在毫无迹象的情况下,给你一下子。有的人就这样要了命。
  在这个场面上,我想告诉一个装修中的博友:一套房子里真的能用到那上百个开关、插座吗?除非你是个一步都不想动的皇上、一步都不能动的废人;土建预埋的电线管和穿好的线路是完全可以信任的,应该保留,那些都是打工者照着图纸做出来的,一个按工日领取工钱的人,他可能会偷懒,但不会为老板偷工减料。你现在全部推倒重来,很可能越做越差……
  可是,这里不是施工现场,这里是小区的业主们在讨论装修大事。
  一声不响地,这个网友就撤退了。我想到了那天在一个大酒店里安装,下班往外走,却一下子撞在宽大的玻璃门上。额头上,渗着血……
  王新华,河南人,现打工于江苏吴江。发表散文作品多篇,有作品被《散文海外版》等选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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