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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的手记 [守望春天――子君的手记]

时间:2019-01-25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摘要:该小说主要是对鲁迅名作《伤逝》的女性续写,以其独特的“女性视角”诠释了五四爱情在激情背后的辛酸与苦闷。更以一种深刻的时代认知意识客观的评价了“五四时期”解放意识在社会中的即时影响,深刻的质疑了那些为解放意识献身的知识女性的前途命运,也对那些被遗忘的一代“五四先驱”给予了深深的人文关怀。
  关键词:
  中图分类号:I22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026X(2012)02-0000-04
  
  1
  这个冬天特别的冷,我披着棉衣半卧在床上,两床被子像一个装的满满的面口袋重重的压在我的身上,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来。尽管婉儿睡前已经把炉子填好煤,而且烧的很旺,但仍然能感觉阵阵的寒意侵袭着我的小屋,充斥着我的世界,仿佛这沉寂般的寒冷并不属于冬季,而是源于我的心,一颗垂死的心。窗外又起风了,不过还不至于下雪,也许这个冬天不会懂得人的多愁善感,更不懂得无缘无故的为感伤营造氛围,只是懂得让一阵阵的寒风吹走太阳,吹走月亮,吹走月份盘上一张张撕去的日子和人们的那些被遗忘的记忆。
  婉儿轻轻的打着呼噜,的确,她太困了,白天要忙着家里的活,晚上还要看一些其实连我都似懂非懂的杂志,但我知道她睡得很甜,一定很甜,因为一年前我也这么睡着……
  炉子里“粑粑”的响声像是一个恼人的梦魇不时的打破深夜的沉寂,也让婉儿那如痴如醉的迷梦变得断断续续,仿佛有意让她懂得什么是半梦半醒,什么是如梦如生。
  “小姐,还不睡啊,熬夜对你身体不好,你的病刚刚有了起色,睡吧。”
  我像一个母亲哄孩子一样抚摸着她蓬松的头发,她又笑着睡着了,像婴儿一样的微笑,充满着阳光,充满着希望。的确,我的病好了很多,至少我知道冷,知道疼,比起七天前,有了正常的感知。想来也快,七天了,何郎中说,吃他的“救心丸”七日包好。七天了,这药让我有了一颗正常的心,尽管我本不想有,因为我明白在这个万物凋零的冬天,这颗心能感知的只有寒冷,沉寂般的寒冷。
  别他已经七天了,或者说应该是更长的时间,因为从他别我,我已经失去了知觉,失去了爱的知觉,活着的知觉。我只记得,那天也是昏黄的天,很大的风,我从轿子里下来几乎是被风吹进了大门。我看到了两个石狮子蹲坐在大门的两侧,一左一右,也许因为时间的腐蚀,右边那个的眼睛里有斑斑点点的裂纹,好像哭了一样。而左边那个,和我离家时一样,庄严,威武,仿佛要对我进行一番严厉的审判。我像一个被屈打成招的犯人,无助又麻木的被拖进了自己的小屋,我的丫鬟婉儿从那天起,就一直睡在我的身边,照顾我,监视我,让我活着,不至于寻死,对,让我健康正常的活下去。
  同日,何郎中成了第一个看望我的同乡好友,因为被父亲大人带回家后,咳嗽是我对家人所有问询的唯一答复,这是后来婉儿给我说的,当时我面如死灰,两眼无神,而且不会说话,只会咳嗽,刘妈还说请王半仙来给我叫魂儿,后来何郎中给我的病做了一个“失心症”的定论,开了七天的药,终于不负众望我得到了一颗心。然而并不是因为什么“救心丸”,是那些婉儿带回来的杂志,还有那些传单,救了我的心,说的更准确点,是唤回了我曾经被寒风吹走的心,吹走的记忆。
  炉子里“粑粑”的响着,黑夜中,只有它是亮的,是热的,火焰跳跃在我这刚刚苏醒的世界,我又看到了婉儿的脸,微笑的脸,也许梦里面,春生又在给她讲易卜生吧。那充满希望的微笑,我见过,同样是在火焰的照耀下,是在会馆里,在吉兆胡同的那两间偏房里,我的脸上。没错,我幸福的倾听着涓生的祈祷,一种对自由,对民主,对幸福的祈祷。于是我用微笑作为对眼前这位导师最好的回报,它诚恳,坚定,无畏。
  火焰仍然在跳跃,然而好像并不欢畅,好像在哭,在忧郁。我看到了那金黄的背景下,那颗深蓝色的焰心,黑夜一样的颜色,黑夜一样的忧郁……2
  清晨醒来,婉儿已不再身边,我明白年底了下人们都忙着涮涮洗洗,静待新春,而这新在哪里,春在哪里,我搜罗着小屋的每一个角落,却丝毫感受不到那春的气息,只有空虚,被抛弃的孤寂和被遗忘的痕迹。
  婉儿的被子没有叠,我知道是怕吵醒我才这样的怠惰,枕头下放着那本《玩偶之家》,我知道这是隔壁李家那个少爷春生给她的。春生是燕京大学的学生,半年前阿爸过寿时,他从城里被请回来,准确说是被家仆们押回来,给阿爹拜寿。后来不知怎的他竟和我家的丫鬟婉儿打得火热,我想全是因为那些新思想,新意识吧。(据说,春生在北京参加了许多学生运动,也是几个进步的学生组织的重要成员,而婉儿的那些杂志和传单就是从他那儿得来的,婉儿把它们视如珍宝,而春生自然也成了婉儿心中的偶像,像神一样,毫不夸张。)教育和启发会让一个人走出封建的压迫,也会让一个人走入情感的束缚,因为导师的启蒙是那么的让一个女孩子兴奋,敬仰,冲动,甚至是疯狂。
  一年前,我就被这一切深深的束缚着,也为这新的希望疯狂着,那是一份爱,发疯的爱,不对,是爱吗?为何今天会消散,爱不是永恒的吗?算了,就算是爱吧,至少这隐隐的痛楚会告诉我它仍然让我铭记于心。
  那时,涓生是我们女子师范班的代课老师,讲戏剧文学,尽管每周只上两节,但足以让我欣赏完他的全部,他的声音,他的风度,他那深邃的思想。其实喜欢听一堂课,没有特别的理由,就是喜欢那个讲课的老师。而喜欢讲课也似乎只有很简单的情节,就是有一帮听话的学生,尤其他这帮学生中有我――他最忠实的听众。
  我记得最后那节课,他为我们讲述的就是易卜生的《玩偶之家》,他激动了,为那娜拉的勇敢而激动,为那独立的爱情而激动,为那民主的自由而激动。倾听着这位导师激情的演讲,我们全班的同学都为之感动,鼓舞,疯狂。而我却多一分沉醉。
  也许女孩子比男孩子更懂得勇敢的追求,因为女人对那片自由的圣地更加向往。我不想让涓生老师的告别成为诀别,终于用那颤栗的双手接过了那张卡片,写着通向自由的旅途。
  好像去年冬天的天气也总不好,不过不如今年的冷。我穿着一身天蓝色棉旗袍,围了一条白色的围巾,独自一人走向教工宿舍的会馆里。涓生老师曾经那么热情的赞美我这身装束,“天一样的底色,云一样的配搭,我们的明天就是这样,一片晴空万里。”
  在通向涓生宿舍的走廊中,我的新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囔囔”的声音,我不想太慢,因为我知道或许涓生同我一样等待这通向幸福的脚步已经太久;我也不想太快,因为我好怕打扰涓生的休息,或者他专心致志的写作,所以我只能“囔…囔…”迈着坚定地,稳重的步伐走向那片自由的圣地。
  “子君,来了……”,
  看着茶几上那两杯热气散尽的茉莉花茶,我知道他一直在静静的等待,但是我的光临仍然让他有些盲从,紧张,甚至是不知所措。课堂上那个学识渊博,镇定自若的引路人,一下子变成了说了谎话的大男孩,看着他微红的脸庞,我的脸上也一阵发烫。
  门外不时的脚步声,打断了我们尴尬的沉静。后来,我知道是那是涂着雪花膏的小鬼,还有他的一些志同道合的邻居。我没有注意太多,只是感觉涓生那微红的脸上多了一层坚定而神圣的微笑,我同样自信的抬起头,仿佛准备和他一起走向灯光闪耀的舞台,进行一场畅想自由和民主的演讲。
  于是知识的声音开始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先进的思想开始在深邃的心灵中荡漾。我们谈到了,易卜生的话剧,我们谈到了泰戈尔的诗歌,我们谈到了平等,我们谈到了自由,我们谈到了女性的解放。墙上那张雪莱的画像,像一面镜子,映照着我们恬静的温馨和自由的奔放;又像一面天窗,我们看到了皑皑的白雪,看到了冬去春来,看到了万物复苏一般的希望。
  我踏着“囔囔”的脚步告别了这难舍的欢畅,楼道中那匆忙的脚步,和紧扣的门响成了那些邻里对我最好的欢送。相比他们的脚步,我的步伐是那么的坚定,稳重,无所畏惧,之后的日子,这坚定的脚步声每夜都会想起,春夏秋冬,风雨无阻……3
  近来,我的咳嗽加重了,身上总是乏力,偶尔会有莫名的酸痛,我想大概是一个人太冷了。母亲总想让我出去走走,但我真怕,怕村子里那准备过年的喜庆和热闹会让我更觉孤独和空虚,尤其是看到集市上那成双成对的学生情侣,难免不会触景生情,尽管我忘了这农村的生活不会有那么多的学生,更不会成双成对,这里的一切要比我和涓生的世界,单纯的多,也清净的多。
  我摩挲着雪莱的画像,思绪像长了翅膀,漫无目的地飞来飞去。最后一次离开我和他的小屋,我留下了我所有的嫁妆,也是我和他全部的家当,带走的除了这幅画像便是永久的沉寂。我想除了让他活着,我再没有别的给予,也再没有给予的权力,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像一个终结式的宣判,将我的故事判了死刑。我还能带走什么呢?也许就只有这幅画像吧,它是一面镜子,见证了我们的过去,它是一面窗户,曾经通向过我们的未来……
  婉儿穿着花布棉袄,像一个采到花蜜的蝴蝶,飞进了我的卧室,当然也是我们的卧室。她的手紧紧的藏在口袋里,东翻翻床头,西翻翻衣柜,像是在找东西,又像是在找地方。终于她忍不住冲着我发笑,这次的笑容的有点憨,有点傻。然后双手把一只钢笔捧在我的眼前,样子好像是一个天使在像上帝祈祷。我问她,“春生给的?”她迅速的把钢笔藏到了衣柜的一个小抽屉里,然后好像告密一样的对我说,“他要带我走……”看着她那时而傻笑,时而严肃的表情,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楚了,也无需再听清楚了,因为我都明白。我想他们或许在高粱地里私定终身,或许在月光下面真情告白(畅想未来),但是想着,想着,我却想到了那个令人沉醉的晚上,那个我回忆了一次又一次的晚上……
  春天是个多情的季节,一切都可以改变,一切都可以开始,仿佛生活中的好多事会受万物的影响,伴着春的节奏,丝丝源自内心的懵懂按捺不住寂寞,蓄势待发,再来一场油腻的春雨吧,让这颗多情的种子生根发芽……
  窗外的春雨淅淅沥沥的下着,看样子没有停下的迹象,在涓生的会馆里,我们又欢畅了整个晚上,时钟敲响了十一下,我知道我真的该走了,尽管我希望时间永远停滞,更希望那三月的小雨可以瓢泼的我无法回家,但我是要回去的,除了那钟摆,还有门口那络绎不绝的倾听者,我都要证实我们的清白,我们的高尚,我们的光荣。我移开凳子,还他一个欣然的微笑,转身要走。突然,我身后像燃起了一团火焰一般,让我浑身发热,没错是一团熊熊的烈火,比炉子里的小火苗热烈,辉煌,烘烤的我热血沸腾,从脊背,到头发,到耳根,最后燃到了我的双手。然而这一切并未曾灼伤我的身体,只是温暖了我的心灵,暖的我想要流泪。当我回过神,转过身,他已经单膝跪地,样子好像一个中世纪的骑士,我的双手被他紧紧的握着,像握圣女的手一样,带着虔诚,带着渴望。
  “来到我的世界吧,我一刻不能没有你,让我带你走向希望”
  那磁性的声音伴着阵阵的颤抖,灌入我的双耳,流入我那颗呼之欲出的心灵,它像一阵春风,吹拂着我的长发,荡漾着我的身体,我快要飞起来,和涓生一起,飞到我向往已久的圣地。我无法形容涓生那迷人的眼神,他闪耀着火焰的炙热,又饱含了深情的泪水,我的心都要幸福的醉了。
  “我爱你……”
  没有人可以拒绝男人深情的表白,不管他们以后是否会放弃,是否会忘记,甚至会厌烦旧事重提,但是这三个字,是那么的伟大,像一首嘹亮的军歌唱碎了的少女最后的禁闭。我又有什么过人之处,我又有什么值得犹豫,我就是我,一个追求自由的少女,一个渴望幸福的智者,一个恪守激情的信徒。胞叔的反对算什么,夫子的教导又奈之我何,搽雪花膏的小鬼们,你们出来看吧,我是个时代的弄潮儿,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
  我笑了,像个傻瓜一样,几乎忘记了少女最后的矜持,我低着头,任他把那团熊熊的烈火,烧到我的额头,我的肩膀,我的胸膛,直至我的整个世界……4
  这些天,家里乱的很,父亲雇了5个短工都要忙不过来,但是就整体的氛围而言算的上是喜庆,毕竟是新春将近,每个人的脸上多少都粘着些新年的喜气。然而比起婉儿脸上那花开般的笑容而言,大家的喜色只能算是一般,充其量是暂时的无忧而心情稍好罢了。刘妈说,婉儿是长大了,该嫁人了所以兴奋地。没错,婉儿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这个新年过后婉儿就成了大姑娘了,但除此之外,谁也不知道,这个即将到来的春天对于婉儿有着特殊的意义,因为对于她而言,这个春天将赋予她一个新的生命,一个新的世界。
  我的身体越发的糟糕,伤寒严重不说,还添了失眠的新病,不过这倒正好和同样失眠的婉儿作伴,尽管都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但是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缘由。一个是为过去,一个是为将来;一个是为失去,一个是为拥有;一个是为孤寂,一个是为希望。就这样,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彼此成了深夜的伴侣。
  “小姐,我大年初一趁着拜年就要走了,跟着春生,他答应我的,我们什么也不怕……。”
  这是多么令人怀念的声音啊,那么的令人热血沸腾,又一对情侣要冲破封建的束缚,要追寻自由与希望,在我不曾忘却的自己的时代,我也是这么的欢快,这么的兴奋,这么的无所畏惧。但此刻不知怎的,我却说不出一句赞赏的话语,心里凌乱的很,我眯着眼睛看着那忽明忽暗的油灯,仿佛回到了过去……
  那个雨夜,涓生送我回了家,我的胞叔没有尽丝毫的地主之谊,用一扇铁门把涓生冷冷的关在门外,仿佛那礼仪之道,温文尔雅只属于胞叔这座古堡一样的宅院中,涓生是从这古堡中毅然离去的人儿,怎么配享有胞叔他们的“孔孟之道”。当然第二天我和我的行李也以同样的方式,被胞叔冷冷的关在古堡之外,我听到了长辈们的叹息,尝到了同辈人的冷眼,但是我仍然坚定地选择离去,逃离这迂腐、腐朽的牢笼。
  我是多么理解婉儿的无畏啊,有那么坚定地信仰,有那么温馨的陪伴,一切的艰难险阻又算的了什么呢?我和涓生迈着坚定地步伐,相依相偎,走入了吉兆胡同的小屋里,那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属于自由与平等的世界,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我相信婉儿的计划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实际,因为涓生和我早已把这幻想般的幸福实践于生活。我们有了自己的炉灶,自己的锅碗瓢盆,自己的宠物和家畜,自己的花瓶,自己的……都是属于我的,属于我们的。我每天可以沉浸在锅碗瓢盆的交响乐中,陶醉在“阿随”和小鸡们营造的田园般的氛围里,这一切是我可以做的,为我的男人做的,一个多么温馨的家啊。
  涓生每天仍然在坚持着学习和工作,他是那么的勤奋与执着,而我偏偏要成为他走向成功的“捣乱分子”,我要他停下手头的工作说爱我,要他一遍遍向我深情的表白,像暮春时在会馆里那次一样。他对了,我就吻他;他错了,我就给他改正;他忘了,我就给他补充;他烦了,我会假装生气,当然他妥协后,我会像哄宝宝一样逗他开心。我选择了自由与解放,选择了与进步的涓生同行,这份幸福的生活是我用“丰衣足食的牢笼”换来的,我当然要倍加珍惜,事业是他的事,是男人的责任,而用幸福的瞬间打断他的事业是我的权利,是一个恋人的权利,一个被深爱的女人的权利。
  那年夏天的雨水特别的多,在断了线的珍珠般的雨帘的掩护下,我们躲避在幸福的弄堂里,过着如痴如醉的日子,没有礼教的约束,没有纲常的制约,我们的爱就是我们决定一切的准则,而我们的快乐就是在属于我们的国度里自由的翱翔。
  “光傻乐,也不帮我出出主意,小姐,你说我们是去北京还是上海,上海有春生的亲戚,北京有春生的同学,我们先找住的地方落脚,然后还得托他们给春生找个像样的工作,春生可有才了……”
  我不禁深深的叹了口气,涓生何尝不是才华横溢,但这个被腐朽的文化占据的世界,又岂容的下这对叛逆时代的弄潮儿女。
  我仍然相信,那图雪花膏的小鬼,也就是涓生他们报社主编的外甥,是怀着四分的怨恨,六分嫉妒,才在主编那里闲言碎语,诋毁涓生的。他怨恨涓生高于自己才华,嫉妒我们的幸福,没错,对我们结合的嫉妒肯定是更多一些。上帝是公平的,我们的幸福是以涓生的失业为代价的,理由大概是什么报社经费紧张之类的套话。
  我还深刻的记得,“雪花膏”送来解聘书时,被我们两个坦然而自信的微笑吓得目瞪口呆,仿佛他的得逞刚好为我们谱写了一段幸福的变奏曲,有了它,我们更加相信我们的相守是那么的珍贵,无价。
  秋天原本是个收获的季节,我们的积蓄却变得入不敷出。趁着中秋佳节,我们开始探亲寻友,企图通过这些被暂时忽略的关系来给涓生谋个职业。起初我诚然相信涓生的才华会换来一份称心的工作,就像婉儿相信春生的未来一样,是一种源于依赖的崇拜,因为我是他的女人,信任我的男人是我作为女人的权利,也是我为人妻的义务。
  如果说金秋的圆月为我们照亮通向幸福的方向,那无边的黑夜却把我们生存的希望吞噬的体无完肤。我们告别了胞叔的那座腐朽的城堡,似乎就等同于告别了涓生的朋友,告别了我的亲人,那一夜,我们被一次次无情的拒之门外,我们似乎成了脱离人世的孤魂野鬼,在一座座属于人们的城堡外漫无目的地随风飘荡。
  金秋的十月,靠着涓生译书投稿得来的微薄的稿费,我们过起了拮据的生活。我也第一次饱尝了缺米少盐的穷困,在我潜隐的记忆力,马克思那段关于“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著名论断,在我的生活中得到了深刻的体会。忙碌,困乏的日子,使我们忽略了幸福的所在,一种潜隐的危机时刻笼罩着我们平凡而又渺小的世界。
  房东的催租似乎成了收音机里的新闻联播,与邻居官太太的争吵也成了我每日的必修课,而吵架的缘由是我家的那些小鸡与他家的小鸡的战争的“扩大化”,似乎一切都不再那么的唯美,这生活的琐事都是那么的让人心烦,而穷困无疑加重了这烦恼的分量。尽管我们的生活里没有了最初那坚定的微笑,但我仍然相信我和涓生是幸福的,因为我们同在,同在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世界,再多的烦恼都是我们幸福的插曲,只要我们可以活着,那份爱就会战胜一切。
  “还是去北京好,那里春生的同学多……你说呢,小姐?”
  婉儿的催促,让我暂时告别了那段喜忧参半的回忆,我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就这样我在半梦半醒中彷徨着,看着婉儿那兴奋地面容,我无奈的答复了一个浅浅的微笑,然而我不禁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们的未来会怎样?也许他们会比我们顺利吧,也许……唉,其实都一样……5
  清晨的第一声狗吠,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游离于虚虚实实的梦境里,我渐渐麻痹了黑夜与白昼的界限,要不是这声狗吠,我想我会在我的世界里仍然点着那盏油灯,因为那里的一切黑的吓人,冷的发抖。
  我不禁叫出声来,“阿随……阿随,来啊……”
  婉儿焦急的跑了进来,看样子她以为我又做了噩梦,跟在后面的是一只白色的哈巴狗,大概两岁了,摇着那长不大的尾巴,仿佛在祈求主人的关爱。
  多像啊,跟我家的“阿随”一模一样,难道真的是它回来了,涓生明明把它蒙着头丢在了城郊的大坑里,怎么会来这里。难道是“阿随”鬼魂吗?狗也有鬼魂吗?“阿随”是真的死了吗?
  “小姐,这是刘妈从老家刚带来的小狗,据说这小狗认人,认路,刘妈嫌它太瘦,怕养死在家晦气,想扔了它,结果扔了它三次自己都找回了家,一只小破狗,您要是喜欢,就留着玩吧。”
  婉儿哪里知道,“阿随”在我和涓生的世界有多么的重要,岂是“一只小破狗”可以简单定义的?它曾和我们一同居住在我们自己的小屋里,它是我们这个幸福家庭的成员,和那些我蓄养的五只小鸡一样.它和我们美好的生活一同诞生,它沐浴了我和涓生相依相伴,不离不弃的那个如痴如醉的雨季,它见证了涓生和我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那个如梦如影的秋天。它像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们爱情的诠释,是我们幸福的结晶。
  我抚摸着小狗那瘦弱的躯体,像抚摸着我家的“阿随”一样。可怜的孩子啊,因为我们那无畏的选择,让你尝尽了人间的疾苦。在穷困与孤独面前,精神的满足(快感)(情爱的美感)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即使是那神奇而唯美的伊甸园也难免承受野蛮的侵袭。饥饿,争吵,无助,把自由与温馨的圣地变成了一片杯盘狼藉的荒原。五只小鸡终于不再为我们的爱情唱起赞歌,成了我们救急的“美味佳肴”“残羹冷炙”,无辜的“阿随”成了涓生宣泄疲乏与苦闷的器物,我抱着那流着眼泪的“阿随”,仿佛抱着一份流着鲜血的情感,一份即将流逝的爱。
  床边那些书籍沉静的躺在那里,像一具具死尸,祭奠了我们那一个个曾经欢畅的夜晚。雪莱的画像成了永久的遗照,我不再相信自由,相信平等,因为那些信仰(填补不上那空空的饭缸)弥补不了我们腹中的饥饿,那些信仰也唤回不了那些于我们渐行渐远的亲朋好友,那些信仰在此刻只让我穷困,孤寂,无助。但我仍然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我相信涓生,我是一个女人,我相信那个爱我的男人,他会给我生活,陪我活着。哪怕黑暗的世界里只有寥寥无几的狂人敢于睁开慧眼,我仍然愿意陪伴他,放眼星空,相依相伴,我在乎的不再是他教于我的信仰,我在乎的是他赐予我的真爱,一个我们共同创造的生活。
  那段最后与涓生共处的日子,是“阿随”陪我一同审视了这场真爱的凋零。在那间冷清的小屋里,没有涓生的陪伴,我饱受着一个人的孤单,而他给予我的冷漠更是带给我绝望一般的苦闷,我多想把我们两个人的小屋变成一个战场,用一出出声嘶力竭的争吵打破这垂死的孤寂,用一场场血粼粼的战斗捍卫我们曾经对爱的宣言,然而这最后的激情啊,被安静,墓穴一般的安静吞噬的一干二净,(体无完肤,面目全非)。当我看到他那口袋里废旧的图书证,我恨不得把那些引我进步的书籍撕得粉碎,因为是它们占据了我和涓生缠绵的那些微薄的时空,是它们让涓生的独处变得那么的正大光明,是它们让我忍受着凄清冷落的寂寥,是它们让我孤单,让我寂寞,是它让我空虚,让我无助,是它们那死尸一般的姿势把我那幸福的港湾变成了绝情的荒原。我不想什么平等,也不想什么进步,我要涓生,要那个爱我的涓生,那个疼我的男人,我怀念那小屋里的缠绵,我留恋那风雨中的相伴。然而,苦酒一般的孤寂,罪恶一般的穷困,把涓生的冷酷变得那么的自然,甚至冷酷到了荒诞。我明白那废旧的图书证是在逃避我无聊的陪伴,那燃着的香烟是为他的冷漠摇旗呐喊。那骇人的沉默啊,你定要我们的快乐穷途末路,才肯金盆洗手?那冻人的寒冷啊,你定要我们的世界冰天雪地,才肯袖手旁观?
  当我知道他宁愿选择在冬夜的寒风中独行,也不愿意宠幸我为他一人敞开的怀抱,我不禁笑了,是一个冷冷的笑,一个惨淡的笑,笑我自己那孤独的爱,那么的廉价,那么的自大,那么的无助。直到我望着他抱着“阿随”远去的背影,携着我那最后的相伴,连同那爱的宣言统统抛弃在无边的荒野时,我淡然了,仿佛就在那一刻,我惨透了信仰给我们的爱情留下的遗言。沿着他那远行的方向,我们的爱,渐行渐远。
  “……子君,你变了,我要的是一个新的女性,我要的不是怨女,……我们走的太远,或许我们各自才会幸福……总之,我已经不爱你了……”
  仍然是那带着磁性的声音,然而不再动人。多么“伟大”的涓生啊,多么真诚的教诲啊。没错,我落后了,我腐朽了,我不再崇拜你那唯爱的告白,不再倾听你那自由的呐喊,我是怨女,我是泼妇,我错了吗?我是一个女人,一个你选择的女人,一个和你忍饥挨饿的女人,奈何我会成了你走向光明的羁绊?
  可恨的涓生啊,我为了信仰选择了你,而你却用信仰抛弃了我。我是多么的恨我自己啊,恨我无知的勇敢,恨我愚昧的奉献。我还是走吧,让我来解脱这痛苦的纠缠,让我用离别捍卫自己爱情的尊严……
  “我恨……我恨……”
  我那疯狂一般的嚎叫,吓坏了身旁的婉儿,吓坏了一颗同样勇敢的心。6
  离大年初一还有七天,这天是农历的腊月二十三,旧历传统叫“小年”,不论对于城市还是农村都是个重要的节日。这天,何大夫来的特别早,估计想走家串户把遗留下来没治好的疾病,做个小结,然后轻松地回家过节。似乎家家都领到了他对病人身体健康的吉言,唯独来到了我这儿,却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悲观。
  “小姐的病,我看应该加紧治疗……我怕这年关难过……”
  我听着窗外那????的耳语,强忍着咳嗽,昏头昏脑的拿起了手边的信纸和毛笔,我很快的写上了“夫君”二字,接着我把他搁在一边,又换了一个称呼“涓生”,然后我开始了一封长信的书写。我很矛盾自己写信的心情是爱还是恨,是抛弃还是怀念,但随着笔尖处纸的沙沙声的响起,我开始了一段源于内心的告别,或者是诀别。我不曾写下我对心中的信仰与时代命运的疑虑,也不曾写下我对爱情独立与现实生活的烦恼,我写的偏偏是儿女情长,家长里短。我写下了我对雨季的怀念,对秋夜的情感和对寒冬的遗憾。我写下了小屋里剩下的最后的钱物,写下了对爱人最后的祝福,和连我自己都费解的对涓生的想念,也许这就是临终那优美而又凄婉的遗言。
  春生会帮我把这封长信带到涓生的身边,我渴望着在我离开人世之前,能够再次得到他的眷恋,尽管我知道这一切有多难,因为春生他们远行的那个春天就是我可能过不去的年关。
  坐在炕头上,我看着窗棱上那些惟妙惟肖的窗花胡思乱想着,女人的命运是多么的可悲啊。村里的人们从小就裹着小脚熟习女红,长大要恪守妇道,遵守三从四德,女人创造了生命,却被自己的产物无情的摧残和束缚。我想起了涓生向我传播的那些新的思想和理念,像什么“男女平等”,“女性解放”,“婚姻自由”等等。我信那是对的,但对的就有用吗?对的就能起作用吗?我看着自己瘫软的像一滩烂泥的身体,看着枕边空空的床铺,我想我用自己的一生实践了这个疯狂的预言。也许我出生的太早了,可是那个美好的时代,还要让人们等待多久?
  想到了先进的思想,进步的青年,我想起了那个把我和涓生逐出“城堡”的胞叔,想起了他那身西装革履和那从英国练就的一口流利的外语。每次想起这儿,我就会禁不住发笑,因为一个西化的“海归”,竟然会把守着封建的牢笼,而且把守的那么敬业那么忠诚。记的前夜,胞叔带着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来我屋子,说是给我相亲,理由是为了让我“走时”有个名分,有个姓氏。借着那晚忽明忽暗的油灯,我仿佛看到了荒野上那块无字的墓碑。我不嫁人便没了姓,没了姓连死都无葬身之地。这些从西方回来的“海归”啊,你们学的是什么?你们的那些信仰是给别人看的吗?我敬爱的老师,深爱的涓生,你在哪啊?救我吧,用你那熟识的理论说服这群虚伪而又麻木的人群,让你的爱人有一个合情合理的归宿。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了,我的思绪总是在过去与现实中来回翻滚,偶尔也会做些梦,梦到了春天,梦到了春生和婉儿远行的春天,梦到了我和涓生渴望的春天,等到那时,我就再也不责怪涓生,涓生也再不会对我冷漠,因为从那一刻起,我们永远不会遇到灾难。7
  等待会给将死的人留下一份活下去的希望,而无尽的等待会让活着的人感受垂死一般的绝望。我就是在这生与死的通道中等待着那封涓生的来信还有一次真爱的拯救。也许涓生也和我一样,等待着一份召唤,或者四处寻觅一片可以把爱施予的蓝天。哪有那么多的恨,那么多的怨,如果一定要有,就责怪那些“城堡”吧,是它们把我们挤在一道道难以驻足的缝隙里,挤得我们走投无路,挤得我们无家可归。
  那幅雪莱的画像安静的睡在墙面上,像一年前在涓生的会馆里一样,好像它在不断的为我俩阐述着冰天雪地后的希望,的确“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也许真的不远了,也许根本就没有春天,谁知道呢,至少我生命的最后期限应该难以归宿到明年。或许婉儿和春生会赶上吧,他们一直在追寻着春天,一个我和涓生也曾向往的春天。
  爆竹声声打破了黎明的寂静,礼花闪闪照亮了迎春的征程。春天真的来了,一个属于春生和婉儿的春天来了。而我,一个会被历史遗忘的女人,只能守候在被放弃的“城堡”里,等待着涓生回信,守侯着我们的幸福。那里有皑皑的白雪,炙热的火焰,冰封的情感,燃烧的青春。在那里我和涓生一起,仰望着星空,守望着明媚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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