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东星资源网 > 文档大全 > 责任书 > 正文

【致库洛.米尔洛姆的一封信】库洛卡斯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亲爱的库洛?米尔洛姆:   现在是深夜了,我在周遭的一片静谧里,提起这支略带微凉的笔,对着煞白的笔尖,哈气。我在日记本上给你写信。亲爱的米尔洛姆,现在是一天里最安静的时光,窗子外面仿佛没有了世界一样,那黑暗正在使一切都变得妥协而宁静。我握着这支渐渐接受了我体温的笔,在日记本上写信,给你。
  斯坦芬森在一个月以前死去了。请原谅我这么晚才告诉你,这不是因为我想欺骗你,而是我一直不敢确定它是否真的死去了。直到今晚,我在它埋葬的草坪边散步,竟然在坟墓边欣赏黄昏和秋日的美好,我才真的知道它确实是死去了,我在一个月以前埋葬的就是它的尸体了。我不想告诉你,还因为,它是你的。
  我想离开塞城的那夜,你一定很累,那也许是能够穿越时空储存在你记忆里的累,如果你对于我们的相逢从来没有做过预想的话,那么,在我看来你很勇敢!我原本以为自己和你一样勇敢,但我竟然克制,抗拒和排斥。这矛盾的制造并使之成为记忆,对我而言该是一种天大的玩笑跟耻辱。
  还好,我接受了斯坦芬森,在你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我用力地握住了它的手,我用力地握了握。我感到那股瞬间袭来的轻松和愉悦。它是你送给我的礼物,虽然你没有说,是你丢下了它,还是留下了它……我记不清楚当时的情景了,而我宁愿这样的不清晰。我记得我和它一起离开塞城的时候,天气很晴朗,在熙攘的人群里,你的身影很快就淹没了,我看到它的目光在跟随着你,在庞杂混乱之中,它那样流离、那样无辜。我想那一刻,它一定不舍得离开你,即使我在用力地握着它的手。
  是斯坦芬森维持了我和你之间,微妙而简洁的关系。这就好比,它有几厘米的毛发曾是你为它梳洗过的,而有几厘米的毛发是我新为它梳洗的,还有一些斤两,甚至疾病、欢愉和悲伤……这些旧与新之间的结合,也让我感到了微妙和简洁。它就这样离开了你,跟着我。
  我有时候会在看着它发呆的瞬间,想你,想塞城那个让人懊悔的夜晚。我想起你硕大的手掌匍匐在我脊背时候的痕迹,我在想,你的试探,你的游离,甚至你的欲望。当然,和手掌比起来,我无法忘怀的还是你的心跳。要知道,心脏的跳动足以暴露一个人的秘密。我由此感到你紧张。亲爱的米尔洛姆,要知道我在回想这些的时候,斯坦芬森就在我身旁,它有时候在舔舐草叶,有时候在和院里的野猫们捉迷藏,有时候它在吃我做的小米糕。它开始和我友善,在我觉得我试图接受,并以接受为一种常态来对待的时候。
  就在它大口大口地吞食我做给它的小米糕的时候,我蹲在地上,看着它专注而平静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我冲动地伸出手,抚摸它的皮毛。我轻轻地把手指落在它的脊背上,起初它掉下了一块小米糕,它警觉地望着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竟然没有松开手,我仍旧在抚摸它的脊背。我很快就学会了用这样的方式来梳理它的毛,当它再次低下头时,很自然地敛起了那块小米糕。我在它的呼吸中,仿佛还听到了那轻轻的、低细的呻吟。这声音仿佛人类的自言自语吧,我竟然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切。抬起头,我轻轻地亲吻它的额头。
  亲爱的米尔洛姆,自从上次分离,你未曾主动给我打电话,在你无声无息的消失中,我仿佛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失去。我多么希望我们可以回到最初,谁都不曾见到谁的时候。我傻傻地相信了这种虚无的构想,相见不如怀念。可是如果我们没有相见,我不但没有失望,也,没有了交换。我既感受不到你的手指抚摸在我背脊时的颤栗,也感受不到我拂动在斯坦芬森毛发上的手指的颤栗。也许所有相遇都和“颤栗”是相关的,那么颤栗的短暂,就变得不再可怕了。我在感谢这交换的同时,还必须感谢分离。
  而亲爱的,我想我仍旧有必要为我的愚蠢道歉,向那个丧失掉的夜晚本该具有的神秘道歉。我道歉,也是因为我拥有了斯坦芬森。在这之前,我不相信我可以拥有斯坦芬森。我想在它的成长岁月里,在它生命的轨迹中,已然埋伏下你的情感、你的味道,甚至你的眼神。我想我永远不可能替代你!不可能从它的心目中将你挖掘出去。而我也不能为了在它心中要“获得完整”而沮丧度日,在我越来越喜欢与它为伴的时刻,这种歉意就越来越像一条小蛇,缠绕着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我的道德。
  我仍然记得,那个夜晚,你的手臂充满着一种无知者无畏的力量……当你匍匐在我的身上,你的嘴唇在我的脸庞肆意释放。我曾经有过一瞬间的妥协,那种妥协多么像我和自己开的玩笑啊,当我意识到那是我对你的侮辱的时候,我竟然推开了你,用力地推开你。现在回想起来,我还记得斯坦芬森那时候就蹲在墙角里,我记得它的眼神,流离的、无辜的眼神,它间或望望你我,间或转过头去。我记得在黑暗中,你曾经发出类似斯坦芬森的呻吟……也许那个时候,真正紧张的并不是你。是我。
  我不得不和你说说斯坦芬森的病。在我渐渐爱上它的时候。炎热的夏天到来了,距离我和你的分离已经有很长的时光。你渐渐地成为了岁月里一个模糊的影子,像记忆的小蛇,我复原不了你完整的模样,也擦不去你模糊的轮廓。我陷入深深的游离,在深夜里总对着斯坦芬森回想你,回想那夜晚的沉默。就在那个时候,斯坦芬森病了。它的病症很平常。我是说在我居住的地方,有很多像它一样的病,这种病曾经就有过。然而,我不得不告诉你,我已经很久没有豢养过这动物了,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简单的生活。如果不是斯坦芬森的到来,我想我的生活会比现在更简单――甚至不用承受所谓“在一起”的状态。
  斯坦芬森就是在你渐渐淡忘我的时候,病了。请允许我说你在淡忘我,因为你已经很久没有来过电话了。很久没有……你甚至没有询问有关于斯坦芬森的事情。我已经渐渐地习惯了没有你出没。单单,只我和斯坦芬森。斯坦芬森是你的,现在它是我的。这唯一链接两个绝望的人之间的,斯坦芬森啊,它病了。
  它先是不愿意进食我给它做的食物了,有一个炎热的下午,我和几个搞戏剧的朋友去酒吧里喝酒,我不能随时随地都带着斯坦芬森,这并非因为它是物,而是因为它是我的一部分,一部分而已,而不是全部。在我接受了斯坦芬森的时候――我接受你的淡忘,你对斯坦芬森的淡忘――我仿佛又找到了以前的自己。我知道,其实在你之前,我曾经有过无数次这样的经历,只是后来,我遇到的“含毒的蛇”越来越少了……直到你出现,又消失。
  我不和你在一起,还有一个原因,因为你是一条含毒的蛇。
  当我知道部分和全部又一次被我分清的时候,斯坦芬森病了。即使你含有剧毒,斯坦芬森,却是真实的,它是流离的,甚至是无辜的――我应该救助它,在你都渐渐远离它的时候,我更应该保护它。在越来越多的消亡中,我愿意接纳那些宝贵的斯坦芬森似的朋友。即使它不是礼物,而是一个遗落者。当我在那个酒醉的深夜归来,看着冰冷、黑暗而空洞的房间里,等待着我的斯坦芬森,看着它仿佛遗落在一个世纪以前的眼神,那种死寂里的潮湿,不,那不是温润,是一种疼,有点儿撕心裂肺的,真切。
  我没有打开灯。冰冷、黑暗和空洞围绕着我,我站立在属于我的屋子里。屋子里只有我和斯坦芬森,生病了的斯坦芬森。我没有打开灯,微凉的风从窗子的缝隙里穿过来,顺着我借酒力而张大的毛孔,一瞬间进入我的身体。在我的血液里刺,在我的骨骼里敲。我忽然在这瞬间,变成了一个稻草人,说不出一个温暖的字来,我的手臂开始发凉,身体在发抖,我有点儿呆若木鸡。斯坦芬森,是生病了的斯坦芬森,最先打破这僵局,它习惯性地推移手中的皮球,在它羸弱的指尖,咯吱,咯吱――发出恼人的声响,像爆裂的铁皮,无力、苍白,而又迅速。它一定是不舒服的,就在那瞬间,我仿佛看到了轮廓模糊的你,你站在我和它之间,我们三个矗立在黑暗里,是各自独立的体。
  这样一种分割啊,让我继续呆若木鸡,让你继续轮廓模糊,让斯坦芬森被病魔折磨的躯体继续羸弱。又是斯坦芬森――它在用牙齿滑动皮球,在羸弱的疾病中,一点儿不像我以前见过的那些“斯坦芬森”。它甚至有些焦躁,焦躁也顽皮。我蹲下身来,在它的呼吸里呼吸,我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它,看着一半是你,一半是我。
  那焦躁、顽皮,甚至那流离而无辜的眼神,多么像你,又多么像我……在黑暗的空洞里,我竟然涌出了泪滴。泪水是拥有温度的锚,可以把人从虚无中牵引来去。我的泪水就这样轻轻地涌、静静地涌,抬起手臂,我在它的背脊上拂动、拂动,它没有再警觉地颤栗。也许是疾病剥夺了过于敏感的行为,但我想它已习惯了我的抚摸,即使这抚摸不会和你产生任何关系,它被你留在了我的手里、我的屋子里、我的心里。我想它也许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想告诉你,那夜里它死去了。在我的哭声越来越抑制不住的夜,它死掉了。它患病,然后死掉,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只是没有来得及向你求救,你……距离我和它,真的有点儿遥远。我来不及。
  现在是深夜了,窗外的一切妥协和安逸,宁静得甚至没有虫豸的低语。这深秋的夜啊……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带着一股莫名的情绪跟你讲,一个月以前的事情,甚至这事情似乎更早就结束了。在我凌乱的记忆里。我也并没能够好好地诉说关于斯坦芬森,关于它的死去。我想你大概已不再愿意过分地想起。我只是一想到斯坦芬森,就会想到你,想到我拼命克制的偶然,那夜晚的发生,想到熄灭……
  我想,我或许不是辜负了你,我只是辜负了我自己。
  斯坦芬森已经离开我一个月了。在这一个月里,我的生活不再因此而褶皱,我甚至越来越恢复到原来的世界里。是我说的那种分清了部分和全部的世界里。我甚至想过要友好地问候你、祝福你、安慰你,我甚至觉得你模糊的轮廓开始变得清晰。在斯坦芬森死去的一个月里,我尝试(停止)放弃任何对你的追忆,而你的轮廓却因此变得清晰。
  我知道,斯坦芬森和你始终都连在一起。即使你们一起离我而去。请你原谅我的胡言乱语吧!允许我对你说出斯坦芬森的死亡,而这是否会在你的心底又一次拨动起,对它的记忆?且当作,对那个夜晚的补偿吧,我,在求你允许我自私地补偿一下自己。
  ……
  傍晚的时候,雨停了,黄昏在日光里一点点现出来,欲要落下去也是欲要现出来的日光在西边的天上遥望。我那时候刚刚合上一本小说集,是科塔萨尔的《动物寓言集》。走在湿漉漉的草坪边,深秋了,草叶在微凉中摇曳颤栗的温情,我突然觉得,黄昏和秋天,竟是好时光!这美好,让我徒然想要此一刻,和你(在)一起……
  
  你的,艾米
  
  注:斯坦芬森是作者假想出来的一种动物,像科塔萨尔在小说《剧烈头痛》中写下的芒库斯庇阿。

标签:米尔 封信 致库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