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在外地工作的弟弟来了电话，问我在城里还是乡下过年。这简直是废话，父亲高龄八十三，母亲高龄七十五，作为长兄，我能不回去吗？弟弟忙解释说，别误会，是想问我今年过年准备给二老买些什么礼物。
这我与妻子其实早已商量好了。老爷子大小便失禁，母亲说一天洗不洗也要洗换两三次。虽然在妻子的鼓动下,家里买了空调和洗衣机，也算减轻了母亲的一点负担。但七十多岁的老娘，一天到晚伺候着老爷子，一步也离不开，实在是不容易。
给老爷子买两条棉裤，让老娘有个换手。妻说到做到，并让放假的儿子提前送到了老家。我在电话里对弟弟说，老娘衣服常年都是姐姐妹妹买，今年儿子买，那就每人给老娘买一件上衣吧！
弟弟在电话里答应着，那好，老娘身材标准，衣服好买。
母亲年轻时是十里八村一枝花，个头虽不算高，但身材苗条，心灵手巧，无论粗细活都做得相当漂亮。她的五个弟弟直到成家立业后，还夸姐姐做的鞋比自己媳妇做的要好。母亲做农活也是一把好手，摘花生锄草、割稻子插秧做得像模像样。
母亲生有六个儿女，在那个年月承受着物质上和精神上的双重苦难。物质生活的苦自不必说，家庭富农成分、国民党军官家属、父亲右派分子这三顶帽子，若一般人早就压垮了。但母亲却表现出少有的坚强与执著。即使父亲劳教七年，她依然不离不弃，带着不到一岁的大姐，守着残缺的家。二十年后才等到了舒心的日子。
分产到户后，穷怕了的母亲还是没日没夜地苦做，直到最小的弟弟成家立业，才算喘了一口气。可没过几年清闲日子，父亲患病瘫痪在床，母亲又开始服侍着生活不能自理的老爷子。
过年头一天，我与两个弟弟都回到了老家。母亲在电话里早知道了，正在厨房里忙着烧菜。我将老娘喊出，要给她一个惊喜。
我首先从纸盒里拿出一件羽绒服，那蓬松的领子，锁扣的袖，青紫花色，是我与妻精心挑选的。母亲有些高兴。可套在母亲的身上，就像穿了一件风衣样，又肥又长。不对呀，母亲的衣服我应该是清楚的，一米五六的个子，怎么长这么多呢？
我正纳闷着，二弟将母亲身上的羽绒服脱下，说老大没眼力，看我买的合不合身。母亲像一个孩子，让人摆弄着。二弟买的是一件精致夹层外套。莫说，母亲扣好衣扣，还真是不长不短。我好字还没喊出口，小弟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叫了起来，你看你看，老娘的衣服后面这么短，二哥买的这褂是不是次品，前襟后背尺寸都不一样？二弟向小弟瞪了一眼，疑惑地从母亲身上脱下褂子，嘀咕着钻进房里说找尺子量量。
小弟掏出他买的羊绒背褡，母亲一阵惊喜，说背褡穿上既保暖，做事又利索。小弟高兴地给母亲套上，可穿上一看让人觉得更加别扭。母亲后背隆起，像背着一个大包袱。二弟从房里出来奚落起小弟，你看你买的这件更是摧毁了老娘形象……
怎么三人买的衣服都不合老娘的身呢？兄弟三人尴尬地拎着三件衣服，傻傻地望着母亲。
母亲套起她的旧袄，叹了一声，“再好的衣也穿不出样子来啦，人老缩了，背驮了，穿不了了……”
听完母亲的话，我们才恍然明白，买的任何新装再也合不了娘的身了。
母亲为这个家操劳一生，做儿子的竟不知道娘什么时候驮了背，什么时候已没有了挺直的腰板和苗条的身材。
我望着母亲佝偻的背影走向厨房，一股辛酸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