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回来这么晚了。当我又沿着西乡大门走进这条熟悉的街道时，所有的疲惫已被这夜的祥和与静谧驱散。 穿过西乡大桥，正当我从路口向右准备沿着人行道穿过大桥时，迎面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姑娘截住了我：“这位大哥，请问从西乡到龙华怎么走？是不是还有很长的路程？”含糊不清的北方口音略带几分羞怯和惶恐，似乎在问路之前曾犹豫过。
我不由得打量了她一下，只见她面无血色，神态拘谨，显得有点局促不安，马尾辫有些凌乱，一件淡红色的外套虽陈旧，但仍不失整洁，脚上那双白色的休闲鞋已经毫无光泽。她的背上还挂着一个大而笨重的蓝黑色行李包，右侧小袋放着一个空饮料瓶，一副打工妹的打扮。
“你朝这条路一直走出去，出了西乡大门右侧，你就会看见天桥，过了天桥往左手方向坐866或者855路车就行了，大概有一个半小时路程。”怕她听不懂，我生硬地说着普通话，又耐心地用手指划了一番。解释完毕后，我刚想走，她却出乎意料地一半纠缠一半恳求似地说道：“麻烦你……帮帮忙，现在我……实在是身无分文，饿得都快走不动了，又没碰到一个老乡，你能不能给我们……买点吃的？”
听完她时断时续的诉说，只一瞬间，我原本松弛的神经立刻变得警惕起来。这年头，骗子多如牛毛，为了骗取他人的同情而不惜作践自己的事例数不胜数。也许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缘故，我当即委婉地向她说道：“不好意思，我身上没零钱。”我想，她的意思无非就是问我要钱，至于得手以后是马上真如她所说拿去买东西吃还是寻找下一个猎物，我就不得而知了。我说的话也不假，钱包里只有一张20元面值的人民币了。
“我不是要你给我钱，只要你买点吃的，比如馒头、面条什么的给我们吃就可以了。”
“我们？”我狐疑而惊诧地试探着问，“你是说你们还有很多人没吃东西吗？”我感到不可思议，如果他们是几个人在一起的话，难道竟会沦落到连买点吃的都凑不出钱的地步？可我一遍又一遍地过滤着她所说过的每一个字，又不时逼视着她的双眼，竟没发现任何破绽。她面色苍白，说起话来显得有气无力，的确像饱受饥饿的样子，而那略显茫然又流露着渴望得到帮助的眼神更使我难以把她同那些狡猾老练的骗子联系在一起。
“不是，还有……我爸爸……”她的声音这回更小了，小得就像银针掉在地板上一样，但我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也许是天生心软，我开始有点同情她了，和她说话的语气也柔和亲切了许多：“好吧，你说一下你想吃什么，我可以马上给你买，你在这里等我就行了。哦，你爸爸他人呢？”
听到我提到她爸爸，她又变得沉默了，嘴角微微翕动着，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紧紧跟着我缓慢移动的步伐，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我侧目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脸上布满了忧郁和哀怜。
我不忍再让她难堪，于是下定决心帮助她，说道：“走吧，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我带着她返回原路，朝佳华商场前面不远的小吃店走去。此时，商场和快餐店已经打烊，只有为数不多的小吃店和路边的摊点还在萧瑟的冷风中等待着为数不多的顾客光临。我诚恳地征求着她的意见，问她想吃水果还是蒸饺，比萨饼还是甜玉米……可她依然沉默着，对我的询问不置可否。当快要走过那家我经常光顾的兰州拉面馆时，她忽然鼓足勇气说道：“就在这家吃面条吧。”于是，我便径直走到那家面馆门口，催促头戴白帽的厨师快点把面条弄好。她也快步地跟了过来。
“是打包呢，还是在这里吃？”
“在这里吃就行了。要两份吧，我爸爸也没吃。”她怯生生地说着，担心别人听到而特意压低了音量。
“你爸爸？可他怎么不在这里？他人呢？”我不解地追问道。
“他就是我爸爸。”她不好意思地转过头。
我也转过头，朝着她目光所示的右侧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同样衣着朴素、身材矮小、看上去虽中年模样但白发刺眼的男子就站在我们右侧几米远的地方。他平头短发，胡须粗短，右手拉着行李架，架子上绑着两个鼓鼓的胶袋，就像一个背井离乡的民工。
我的心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从他呆滞的双眼和困倦的神态，可以想象到他所经历过的苦难必定不少，特别是他那张阅尽沧桑而早早刻满皱纹的脸，使人不忍多看一眼。也许他们父女俩被人骗了，也许他们还没找到工作就因交不起租金而被房东赶了出来，也许他们曾向人求助却屡遭拒绝……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一直尾随着我和他女儿却不露声色，必定是担心再度遭到无情的拒绝。人是有自尊的，以他如此壮盛之年，向一个陌生青年冒昧求助，可能在他看来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况且，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身上，一旦遭到冷言拒绝甚至误解或嘲讽谩骂的话，对他该是多大的伤害和打击啊！我的心颤栗着，曾经的辛酸和痛楚一下子潮水般涌上心头。漂泊异乡，谁没有过无助的时候？难道我们仅仅因为被骗过而拒绝帮助别人吗？难道仅仅因为这世界上的骗子太多而把所有求助者当骗子看待吗？
“老板，给我再加一碗刀削面吧。”我从凌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顺手掏出了那张20块面值的人民币。也许这20元对我来说只能买一两包香烟，但对他们父女来说，可能意味着暂时解决一两餐的温饱，甚至是渡过难关。
那位中年男子见我慷慨掏钱，迟疑了片刻便拖着行李架缓步走了过来，用饱含感激而夹杂着复杂感情的眼神望着我，只轻轻地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他女儿这时也略带羞愧和谢意，对我说道：“我们吃完面后慢慢走路过去就行了，那么晚了，可能也没有车……真不知怎么谢你才好。”她紧绷着的脸终于舒展开来，渐渐地流露出了自然的喜悦。
为了避免别人异样的目光所造成的尴尬局面，更为了保留他们那点仅存的脆弱的自尊，我即刻假装与他们很熟的样子回应道：“大家都是出门人，还客气什么呢？”然后把20元快速地递给了她，“祝你们好运！”心里直恨自己今天为何没多带点钱出门。
走在回去的路上，夜风更大，天气更冷了，可我的心头却火一般温暖。
走好吧，陌生父女，但愿天亮前你们能找到落脚之地，也愿明日的朝阳将福音和好运赐予你们。而明天，今年的最后一天，正是我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