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小区规模不大，房子的建筑式样也比较老旧，可小区里却有个蛮大的活动场所，尤其有一条类似于操场上椭圆形跑道的鹅卵石路，是该小区的一大亮色。每天早晨和晚上，总会有两个人影儿相向遛弯，他俩行走的速度快，步子大，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手脚的摆动矫健有力，若不是相向而行，俩人真像是在比赛竞走呢。可仔细一看，那优美的行姿，很像是强作出来的。这俩人不是别人，正是小区里的老住户，一个是老向，一个是老纪，两位老者，居在同一栋楼上。
老向和老纪原先是同事，从一般工作人员做起，一步一步攀到了单位中层领导的阶层。平时，表面上彼此相处得不错，很多事情上还能相互支持，但暗中的竞争和较量也都心知肚明，谁也不服谁，谁都想再往上走一走。可到头来，俩人都不得不手抚着黑白相间的头发，感叹一番岁月的易逝，世事的沧桑，从中层领导岗位上退下来了。
退下来的俩人都没闲着，老向爱养花，老纪喜欢养鱼。每天两人都为自己的爱好忙忙叨叨，此外，就是每天早晚的两次遛弯，几乎没间断过。原先，俩人遛弯时都拉着老伴，后来，老向的老伴随闺女去了国外，而老向说破天也不出国，说来也怪，自从老向没有老伴陪着遛弯后，老纪的老伴也很少出来了。
一年后，老纪的老伴撇下老纪，去了另一个世界。办理老纪老伴的丧事时，老向跑前跑后，没少出力。如此一来，两位老人的遛弯似乎没了拖累，比先前更加规范起来。每天，俩人似乎在暗暗比赛着谁先来到鹅卵石道上，又是谁最后离开。不管是谁先下楼，必定大声地清清嗓子，仿佛是在发暗号似的，而另一位呢，必定紧接着走下楼来。
遛弯时在某一点相遇，下一圈也必定碰面在这里，好像快点的会有意慢下来，慢点的会紧赶几步，必须相会在那个点上。见了面，有时点点头，有时哼一声，有时也能说上一两句简短的话语。体力吃不消时，彼此谁也不先开口说个回字，而是含糊其辞，说“怎么样了”，说“差不多了”，或者说“再来一圈”，算是再遛一圈后回去的理由。好像谁先提出回去谁就会败下阵来一样。原来在单位时比工作成绩，比指标，甚至比手段，而现在，俩人比拼的只是体力，是耐性，是精气神儿。
就这样，两位老人把日子打发得利利索索，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一天大清早，小区里还静悄悄的呢，老向和老纪已竞走在鹅卵石道上了。老向小声哼起了京剧，摇头晃脑，乐在其中。老纪呢，不会京剧，别的曲儿也唱不来，于是嘴里便嗨嗨地喊着，大幅度地活动起了手臂，仿佛是在展示，这就是力量，而且相当充沛。几圈后，老向拐过圆弧，却没有发现远处老纪走过来的黑影，他皱皱眉，缓下步子，以便等老纪赶上来，好在固定的汇聚点汇合。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于是，老向紧蹙眉头，开始大踏步往回返。拐过另一处的弧度，他看清了，老纪坐在了地上。
“老纪，怎么坐下来了？”老向话语里不无奚落的意味。老纪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崴脚了，这路，尽是鹅卵石。”说着，一只手摸着被崴的脚。
老向“哟”了一声，说：“咱都是有岁数的人了，要小心啊！”老向把老纪搀起，试着走一走，似乎很疼，老纪扭曲着脸，嘴里倒吸着凉气，但他并没有因疼痛而哼出声来。是啊，坚强了一辈子，这点小痛苦算得了什么？老纪被老向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回到家。接下来，老纪就在家里养起伤来。
在老纪养伤的日子里，老向也来鹅卵石道上遛弯，不过，都是懒懒散散的，脚步踢踢踏踏，凌乱而不紧凑，时间也短，似乎是应景般地走上两圈，就无精打采地上楼了。几天后，老向去看老纪，老纪说肿倒是消了，可还没好利落。老向见老纪整个人瘦了一圈，不禁又蹙起了眉头，劝老纪好好养着，要多吃多喝。老纪答应着，目送老向离去。
半个月后，已瘦得皮包骨头的老纪住进了医院。老向去看他，他拉着老向的手说：“老伙计！我，已经到时候了。其实呢，我早就陪不动你了，上次崴脚，那是我装的，是个退下来的借口啊。”
老向流下了眼泪，动情地说道：“我也是硬撑着的。老纪！你走不了，我不答应，咱俩什么时候都是?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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