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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理想的绳索] 通往理想的桥梁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海飞的中短篇小说里叙述的大多是市井瓦肆中为世情所累的众生,他仿佛一直行走在城市的巷陌间,站在那些琐碎斑驳的日常生活的光影里,在他的笔下,故事的内核往往不是宏大的,人物也大多轻盈,但他的叙述却总是能以逼近人的轻描淡写触及一些寻常灵魂的根本。按昆德拉的想法,“小说经常只是对几个难以把握的定义进行长久的探寻”,海飞便是用了灵巧诗意的语言探寻着日常生活中周而复始的平民的苦难,他把那些温情的,窘迫的,美好的,悲哀的、流离不安的事端,搅乱了放在文本里,意欲实现对现实的主观重构,进而专注于己身理想的复现和对鲜活生命的探求。
  以叙述内容来分,海飞的中短篇小说大抵有几条路径,一条路径是在低空以轻盈的姿态飞行,此类小说经常有这样一种模式,在一个既定理想的指引下,叙述顺势自由生长,比如《赵邦和马在一起》、《看你往哪儿跑》、《我少年时期的烟花》、《干掉杜民》等几篇,在这些小说中,现实主义只是一个悬在半空的影子,诗性的非正统的想象力使海飞需要叙述这些稍微带着点离奇因子的故事,就像一个孩子,执意要编一个属于自己的童话意欲抚慰自己和他者的心灵,海飞在这些故事里用着一种他特有的叙述方式,清丽柔软的叙述中夹杂着滑稽机智的对白,将生活中的琐屑平凡与精神上的郑重美丽水乳交融,那些透着理想主义和人性光芒的小人物们在故事中竟如同希腊神话中的英雄们一样灼灼生辉。
  理想主义在当下这个充满理智和秩序的社会中总是以一种暧昧的语态出现,它们越抵近现实越变得含混,虚弱,并且在现实的挤兑下显得残破不堪。面对现实并忠于理想的行为方式已离我们越来越远。但我注意到,海飞的小说却执意在文本里唤起理想主义的光辉。《赵邦和马在一起》就是一个将蒙昧的理想之光照进现实的故事,在小说里,赵邦被妻子背叛后离了婚,卖掉了八成新的威风牌拖拉机,买了一匹叫做大河的马,在江南一带,马是不多见的,也没多大用处,卖掉一辆八成新的拖拉机却买回一匹马的行为会让人觉得疯狂且不可理喻,但不可理喻往往预设着不可思议情况的生发,赵邦带着它做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骑着它去打猎,帮马瑛姑运桑条,把大河当做旅游景点的附加物拍照赚钱,建农庄,办养老院等等。在这些奇怪而纷乱的事件中,那匹叫大河的瘦弱的老马其实渐渐已然变成了这部小说的意义核心,这个核心也是一个象征符号,其间孕育着自由,梦想,生命郁勃,万物葱茏的理想世界。赵邦跟马在一起的时候,他原本所处的平凡世界就变成了他的理想国,欲念和世俗价值都消解了,一切化繁为简,返璞归真。《我爱北京天安门》也是一个有关理想的故事,保卫科长屠向前嘴里嚷嚷的去北京看天安门只是一个由内心生发的光辉却脆弱的理想,残破的现实与理想的拉扯之间造成的巨大的反差使现实越不堪,理想就越令人感慨。
  海飞的另一条路径则是更贴近地面的,更接近粗粝芜杂的小市民的现实生活,《像老子一样生活》便是其中佼佼,这里的“老子”不是两千多年前的那个说了一堆醒世恒言的老头,而是杭州本地人“我”的代词,杭州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可以是“老子”,用杭州话发声,“老”字要念成第四声,舌尖一挑,自有一种俾睨众生惟我独尊的气概。在这样的语境里,海飞起用了传统的现实主义的叙述手法,想象力的部分并没有缺席,而是潜到了故事内部的架构中。国芬这个人物的塑造可以说是成功的,这个开公交车的女司机抽烟,唏哩哗啦的吃馄饨,拍拍胸脯喊自己老子,会“笑嘻嘻地说谁来管燕儿的事,老子就把她的嘴在三十秒内撕烂。”底层小人物实实在在的悲喜都被海飞仔细计量后放大了一点点,但正是这跃出现实边缘的一轮将他们人性的光芒凸显无疑。桥桥在小说第一节第二节和第五节中以微小篇幅出现,身份仅仅是一个国芬偶尔想起的初恋情人,直到小说第八节,桥桥才在魏子良的叙述中,以一个国芬婚外情整个事件的幕后推手的形象出现,报复者角色的介入使原本只是一个主题的小说立时变成了双线并行的丰富架构,读者的记忆回溯使两条线彼此渗透交织,复仇的母题之下漫漶着对现代人情感基础极端物质性的批判。理想在凶险莫测的现实的挤压之下如点点萤光岌岌可危。
  在《我叫陈美丽》一文的陈美丽身上,我们也能看到一点国芬的侧影:陈美丽是个电饭煲推销员,为生活所迫地做着各种单项选择题,不断出现的日常窘迫和她貌似无畏实则无奈的处事原则混杂在一起,持续展开后便是一副现代城市的生存背景下,一类都市群体在以经济为唯一指导的价值观之下现出的尴尬面貌。对故事情节的想象力是支撑细节出彩的关键因素,它的丰富性并非仅仅一套精密的知识就能比拟,它涉及一个完整的生命体验和对公共经验个体化的转达能力的要求。架在平民苦难之上的是生活就是那些细节本体引起的隐喻――认清生活的真相其实并不是容易的一件事。陈美丽的理想在这里已经被现代性的社会价值观猝然撕裂,化身为卑微的愿望分支:多卖点电饭煲,或者,有个爱自己又养得起自己的男人。理想的分身在现实的映照下变成了另一重力量,这种力量是微小而弱的,但汇聚起来便又无比执拗坚韧,在这星星点点的微弱之光的照耀下,理想之路也竟有了模糊的影像:陈美丽最后终于坐在了初恋情人的自行车上,初恋情人这时候已经成为了一名优秀心脑血管科医生,经济和感情的双重条件都达到了标准,陈美丽“把脸贴在安阳的后背”,回忆逝去的十年光阴。小人物终于实现了微薄的梦想――小小的意料之外,氤氲着温暖的俗世的光亮。这样的结尾会因为出乎寻常的审美经验而讨人喜欢,但对大多数作者来说并不容易设置,它需要作者做大量的前期文本细节的配合,且必须具备高超的情绪铺垫的能力。
  大凡小说的构成,总有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两种,前者大多主义先行,故事里的人物需时时表现作者的哲学、审美和迷思;后者却擅长在最细微的情节处入手,渐渐地沿着故事的走势伸发开去,让故事中的人物依着自己的态势自由生长,自己则成为自己小说的旁观者,只是在要紧关头将那些枝蔓横生的细节去掉或加以斧正,将起承转合安排在恰当的时间点,从而延展成一个富有光辉的好的小说。海飞走的便是后一条路,他笔下的主角大多卑微、坚强、善良,总是处在情感或金钱的贫瘠状态,她们时而洒脱,时而忧郁,都拼尽全力地努力着,期望摆脱现实在他们身上施予的重力,他们在小说恩怨迭起,波折横生的叙事中做着安静而长久的反抗。故事的结尾,这些丰富而自由的生命形态在现实的规约下或者走向无能为力的哀恸。或者终于站在了精神的高处。在这个过程中,市井零碎的生活在海飞的笔下显得诗意盎然。巴赫金认为:“脆弱易变、不可理喻的事,才是构成常态生命的基本内容。”给定之物的无序混乱的状态在小说中要作为一种暗中有序的状态排列,就必须要求作者有一种技巧,使得那些细节能在同一种情绪的统领下各司其职,并且以一组最优的集合 状态出现,以便让文本中的情绪以最有感染力的方式铺排。海飞便有这样的本事,从“强大深沉的生活潮流中汲取力量”,从凉薄含混的现世人生中建构衡量人心的尺度,将公众经验和自我意识做着无距离的掺杂,然后统统还诸文本,生命的驳杂和丰富在诗意文字的指引下自觉地建构了一个杂草丛生,万物相连的文字阈境。
  再来说说海飞的叙述方式,他的叙述方式绝不是正经八百,洪声堂皇的,而像是一个聪明促狭,爱说故事的年轻说书人,把他周边发生的事细细地告诉给你听,他的声音温暖并带着笑意,使你听着便信了他的故事,自然而然地随着喜或者悲了,细节的设置和小说结构的布局使你能感觉到写作者具有精良的写作技巧,对读者心理和情绪的起伏都有良好的计算,我甚至怀疑,“怎么说”和“说什么”在海飞的大脑里就像一张画满符号的战略地图。
  正如陀氏所言:“我在他人身上找到自我,在我身上发现别人。”考虑介入他人是一种比较考验作者功力的小说写作模式,《私奔》里便有这样的运用,说故事的王秋强作为小说的主角出现,在他的叙述中另外出现了一个新的过去时态的主角爱琴,而这个主角与小说中现在时的冬物外孙女爱琴和小凤之间又产生了关联,两条线的适时交互使小说中有了现在与过去的交叠,蒙太奇效果在文本中的运用使人产生了虚幻和现实感的错乱,它们互相呼应,互为聚合,并在末尾收归处合并为一条,世俗的温暖的向心力终于大于情感交砥处含混纷乱的离心力,整个小说也因此站在了精神向度的高处。
  一直以为,读文本时所能激发的审美愉悦感是评价一部小说语言体系是否成功的标准之一,而海飞小说的语言已然具有一种柔韧的力量,他的词汇架构是属于江南的,单字和句都是温和的、细密的、有着植物清香和水气。但将这些文字的组合起来,却又赋予了它们另一种生命,那是有画面感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镜头感。他对人物的刻画经常用戏剧化或者说是漫画式的处理,比如《我爱北京天安门》机修车间主任何虎为整治车间纪律用蛮力把三个工人修理了一顿,然后“何虎坐在三个人叠成的罗汉床上,他喝了一瓶啤酒,吃了一盒方便面,然后把啤酒瓶和方便面盒子在草地上一丢说,你们要想和我玩,我不玩死你们,我就不叫何虎。”彪悍而霸气外露的剧本化台词加上那个坐在三个人叠成的罗汉床上的画面,满足了读者阅读时对文字直接生成画面感的快感体验。再或者《我少年时期的烟花》的结尾,十四岁的少年海皮在清亮的护城河河水里执意舞着一路地趟刀,为杨梅妈送行。近景与远景交叠的画面感,舞刀的动态和渐行渐远的离人相映衬,阅读文本前期涨满的情绪如同被那趟刀一下划了一道裂缝,不可遏抑地流淌出来,节制缓慢但恰到好处。《私奔》里,小老板原本爱理不理总是白吃白喝的王秋强,但因为王秋强又要讲那个众多食客都爱听的故事,“‘我’便马上把手从袖筒里伸出来,‘我’马上去了厨房,‘我’马上切了一盘猪耳朵,端到王秋强的桌子上。”三个“‘我’马上”重叠使用使这个句子即时增具了表情的作用,“伸”“去”“切”“端”这四个动词则配合着加强了这种表情的符号性,“我”的小酒馆老板殷勤市侩且毫无固定立场的形象在其中瞬间丰满。海飞的能力是,他能让你在读这些文字的同时产生丰沛的画面感的想象,将阅读时的快感瞬时放大。
  卡夫卡曾说“真正的道路是在一根绳索上,它不是绷在高处,而是贴近地面的。它与其说是供人行走的,毋宁说是用来绊人的。”海飞的作品具有轻逸的整体感、情节的冒险和人物的纷繁设置,这种小说的构成成分完美,但却极易变成绷在高处的绳索,虽然便于指认和行走,却有可能丧失对地面的亲和。我的意思是,如果太关注情节的复杂和文字的轻盈,便有可能会使个体形象陷入仓促而单薄的困境里,故事也会因为过于注重纷繁快速的情节而少了细而慢的描述。但毫无疑问,海飞是一个坚定的文字行脚者,他从大量的写作实践中提取了适合自己的路径,然后便一直在这根绊人的绳索上行走,思索,摇摇晃晃的站立,偶尔也被绊倒,但起身之后依然目光杳远无畏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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