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园是全医院环境最好的地方，病人和病人家属最爱来这里休憩。现在是上午十点，生病的陈医生坐在林子下，身穿白大褂，一头长发随风飘扬。她不紧不慢地诉说着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她说了许多遍，一遍比一遍说得好，故事在一遍遍的修理中变得简洁连贯，跌宕起伏，就像作事迹报告，报告场次多了，就十分顺溜。开始的时候她拥有许多听众――精神外科所有医生护士、病人及其家属、清洁工……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热血沸腾。可是后来听众就少了，他们听腻了，或者他们无法判断故事的真假，甚至有人怀疑这个故事原本就是不存在的。听众少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一个听众。没有听众，陈医生是不会说的，她从来不对着树木对着天空说。
现在她的诉说对象是8号床的太太，8号昨天刚住进来，8号太太还没听过陈医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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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报上刊登了一条广告，说有一个老板愿花一百万寻找自己心爱的狗。这是一只名贵狗，两天前失踪了。如果你提供线索或直接将狗送到老板家，你就可以事先准备好巨大的麻袋去装那一百万。广告很雷人，又放在报眼位置，特别引人注目。两三天时间里，读者们都在议论这件事，做各种各样的猜测。其中有一个人说的比较靠谱，说那老板一定是个养狗专业户，搞假新闻炒作。
这条消息陈医生看到了，她没什么感觉。她从来不养宠物。令她想不到的是，这天清晨她开门准备上班时，在门口见到一只来历不明的狗。那狗和乡下的土狗没什么两样，它伸舌头摇尾巴，眼巴巴地看着陈医生。这狗不凶，陈医生不惧怕。陈医生轻轻地说了声，去。狗后退两步为她让出一条道来，陈医生就上班去了。傍晚下班回来，这狗仍然在楼道里，像孩子期待母亲一般等着陈医生。陈医生没在意，她走向自己的家门，跨进去回身关门时，那狗竟然要跟进来，陈医生没好气地把它轰了出去。而第二天一早，它又站在门外了。正从楼上下来的张阿姨说，你怎么不把自己的狗领家里，关它在外面干什么呢？看，它独自站在门外多可怜！末了，张阿姨又说，这狗在你家门前守候两天两夜了。陈医生起了怜悯之心，她返回屋，从冰箱里弄来剩饭剩菜给它吃。狗呜呜地叫着，吃得很开心。在狗吃饭时，陈医生丢下它去上班。这天她值门诊班，脑子里却老是装着自家门口那只狗。那只狗土里叭叽的，长相非常一般，小时候在乡下，她年年岁岁见到这样其貌不扬的土狗。脑子里想着狗，她就把病人当作了狗，当意识到自己这种下作行为时，她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她一笑，病人就吓住了。她只得解释说，没事，我突然想起一个笑话来。中午下班，陈医生坐在医院食堂吃饭，她问身边一个同事说，你养狗吗？同事说，养啊。陈医生说，你养名贵狗？同事说，当然，谁养土狗啊。陈医生说，要是你家突然来了一只狗，你要不要？同事说，要。陈医生说，土狗呢？同事说，也要，不要白不要，土狗养肥了可以杀了吃肉。再说，猫来穷狗来富，送上门的财富不能拒绝呀。要是我是你，早就养狗了，你一个人生活没活东西陪伴多寂寞啊。傍晚在下班路上，陈医生想，如果那狗还在家门口赖着，就把它领进家。
果然，那狗还在。
这是只公狗，毛呈土黄色，偶尔夹杂着几根黑毛。陈医生开了门，对狗说，进去吧！狗一跳就进了屋。陈医生笑骂，说你可没把自己当外人！陈医生把它领到卫生间，弄来消毒液喷洒在狗身上，消完毒，又为狗洗澡。这样的情景，使她想到多年前为大哥的儿子洗澡。陈医生快四十了，一直单身，从没有过养儿育女的经历和经验。陈医生有过两次恋爱，一次是在上医科大时，一次是在工作后。前次只是演习，后次则刻骨铭心。恋爱严重受挫，她就对男人失去了信任。当晚陈医生忙得不亦乐乎，为狗洗完澡，接着做饭，她做了两份饭，一份给自己，一份给狗。吃过饭，上网查资料，学习养狗之法。她还做了一个狗窝，狗窝设在她房间外。有了狗的陪伴，她心里竟然有了安全感。
陈医生和狗之间没有陌生感，共同生活也没有什么磨合期，一人一狗就像相知的老朋友。她将狗取名为达达。有一个男人也叫达达，达达是她最后的恋人。她很爱达达。尽管达达后来娶了别的女人，内心深处她仍然还是爱着达达，只是嘴上不说罢了。当然她爱上的是从前的达达，一旦了解到现在的达达她可能就会推翻过去。狗达达很听话，也非常讲卫生，从不乱拉屎拉尿，有内急都会自己上厕所。
晃眼，半年就过去了。她越来越离不开达达。在她眼里，达达既是恋人，又是儿子。值夜班时，达达经常跳上她的电动车，不得已，她只好带达达去上班。开始同事们小有看法，时间长了，特别是发现达达非常乖巧后，就都喜欢上了。同事们问她，狗从哪儿买的，她总是敷衍了事。有时候她会想起半年前那则广告，也许那老板真是狗老板，他失踪的只是一只普通的土狗。是他的又怎么样呢？就是奖励两百万，陈医生也是不会送回去的。
达达是个乖儿子或者老公，可是它却犯了严重的错误。
秋天里的一个休假日，是傍晚。夕阳很好，空气特新鲜。陈医生去不远的公园散步，达达照例跟着。别人的宠物狗脖子上都套着铁圈，便于通过手链控制，陈医生没给达达套，她觉得没必要。陈医生走着时，达达或左或右地伴着，有时跑到远处匍匐下来，待陈医生快拢边，突然一跃而起，非常淘气。达达有时两腿站立，亦步亦趋地向前行走。它的调皮捣蛋给陈医生带来无穷快乐。
陈医生在石椅上坐下来，达达在她失去监管之下不知去向。她并不在意。达达闪开几分钟十几分钟是常有的事。可是陈医生料想不到，这次达达闪身却大不相同。
一只白色宠物狗在不远处出现，张太太牵着它轻轻地走着。达达扑腾过去，紧紧抓住宠物狗交配。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张太太吓傻了。等张太太回过神来，达达和宠物狗已绞缠在一起。女主人哭喊着呼救，人们围过来，男人们饶有兴趣地围观议论。
宠物狗叫米米。张太太叫着米米哭得呼天抢地，那情景好像是她被凌辱了一样。陈医生过去看热闹，看到达达和米米连一起时，她脸红了。她情不自禁地喊出话来：达达，你也太不知羞耻啦！张太太终于找到主人，她上前来抓住陈医生说，赔我米米，赔我米米。陈医生说，米米不是在这儿吗？
米米被你家达达强奸了，知道吗？！张太太失去理智，冲上去踢达达。陈医生将张太太拖住，说，凭什么踢我家达达？！两个女人纠缠不清，达达米米也纠缠不清。有经验的人说，别去碰狗，到了时间它们自然会松脱的。它们在享受，你们却去破坏，太不人道了！
公园里人来人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些文明之人觉得这样的场景让少儿见了非常不好，就像当众放毛片。那些文明之人文明地把两只交配正欢的狗引到一个角落，并且组成人墙挡住行人的眼睛。他们这种做法得到陈医生的赞赏，而张太太则觉得做得还不够，应该把达达拉开，然后打死。行家说，这怎么能强行拉开呢，就是你想拉也拉不开！那玩意打着结呢，除非你把那玩意儿扯断！张太太说，扯断更好！有人帮我吗？
当然没人帮张太太。那些人在说着狗事。他们都说米米亏大了，居然被一只土狗做了，产下的崽不知道是什么样呢。马和驴生骡子，这土狗和洋狗会生出什么呢？这些话张太太是听得清清楚楚的，她越听越伤心。
张太太借别人的手机打电话，不多久，一辆小车停在公园门前，青年张先生从车上跳下来。他说，姐，怎么了？张太太说，米米被强奸了！张先生说，那米米呢？张太太指着一个角落说，在那边，狗东西还没放手呢！张先生冲开人群追击达达。达达扯着米米东躲西藏，呜啦啦地叫着。这边陈医生不干了，说，你不能踢我家达达，快停下来！旁边人也劝张先生，说你这么做是不道德的。陈医生拉住张先生，说，你再踢，我跟你没完！
两人拉拉扯扯，正僵持不下时，达达和米米终于完事。达达和米米分别跑向自己的主人。张先生追打过来，陈医生说，达达快跑。张先生跑不过狗，达达稍一加速就远远地甩开了他。狗跑了，主人还在。张先生两姐弟凑上来，说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陈医生毫不示弱，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张先生说，你就是大海里的一根针我也要把你找出来，别以为你不告诉我你是谁我就不知道你是谁！姐，我们走，米米身心受了重创，需要安慰和疗养。这姐弟俩走远，陈医生才往家走。达达在小区门口等她。这达达也够聪明的，它逃跑时跑的是别的方向，而让张先生失去判断。陈医生走上去，达达摇头晃尾，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在前带路。
做完那种事身子应该很脏，陈医生急忙为达达洗澡。达达的行为陈医生可以理解，毕竟达达是畜牲不是人，再聪明也还是畜牲。只是她不愿那样的事发生。换位思考，要是达达是母狗，被别的公狗强奸，陈医生也一定难过。张太太姐弟俩骂人踢达达的行为也是人之常情，米米就像张太太的女儿么。出了那样的事，陈医生就不敢再带着达达去公园散步。对了，狗达达和人达达犯的是同样的错误。人达达和陈医生热恋着，却和别的女人上了床，人达达说最喜欢的还是陈医生。那女人不干，如果人达达不娶她，她就告他强奸。事后人达达承认，如果她真告，他的罪名是成立的。他对那女的有点好感，那晚喝多了，性趣勃发，控制不住，就强行要了她。事情过去很多年了，但陈医生一回忆起来，心就绞痛。
陈医生将达达关了几天禁闭，以为风平浪静，没想事情才刚刚开始。张太太姐弟俩找上门来了。他俩在门外叫喊，陈冷冷有种的你出来！陈医生心里说我当然有种。陈医生拉开门，说，你们要干什么？张太太说，身为知识分子你应该懂法吧？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陈医生说，我还是不明白你们的意思。张先生说，带上你家达达跟我们上法院，我们要告你个强奸罪！张先生欲冲进她家屋子，陈医生堵着，说，私闯民宅法理不容！张先生退出来，说，好，我不闯入，有本事你把达达放出来！陈医生转身关上门，任凭门外如何叫骂她都概不理会。陈医生住二楼，当初医院分房她选的二楼，那时她就想到将来老的时候上下楼方便。不多时，楼下传来一阵狗叫声，紧接着达达汪汪大叫。陈医生想，莫不是米米来了？她走到窗户边，见楼下停着张先生的车，狗吠声就是从车上传出来的。陈医生喝斥达达说，不许叫，你惹的事还小吗？
两天后，陈医生接到一位不常联系的同学的电话。同学叫姜超俊，在法院工作。姜超俊说，你养了一只狗?你不是从来不养狗的吗？你的狗强行和别人的母狗交配，已构成强奸罪！陈医生说，你们法院也管狗的事？姜超俊大笑，说，当然不管，我在立案科，张太太要告你家达达强奸，我没法立案，这个没有法律依据。陈医生松了一口气，说，谢谢。姜超俊说，谢什么，我是依法办事，要是能立，我也顾不得老同学的关系。
又过了两天，姜超俊再来电话，他叫陈医生猜他在哪儿。陈医生说，我猜不着。姜超俊说，我在云都饭店，这饭店真是高档，不愧五星级。陈医生说，这又怎么样，与我有关系吗？姜超俊说，有啊，你知道请客的是谁吗？张太太。张太太老公可是大老板，在美国法国都有公司呢。她老公常年在外，这回刚回来碰上米米被强奸，张太太哭着喊着要严惩嫌疑犯，她老公就把关系拉到法院来了。陈医生说，这案子能立吗？姜超俊说，我看难，还是那句话，没依据。陈医生说，那你还去赴饭局？吃人家嘴软，看你怎么下台。姜超俊说，谁愿来吃这样的饭！领导说有个案子的事，公私兼顾。谁知道这是鸿门宴！陈医生说，你们领导脑子进水了，你可得给我顶住。达达就是我的命根子，我不允许别人对它有任何的伤害。姜超俊说，我们领导也是到了饭店才发现上了当。
饭局结束时，姜超俊再次打来电话，说，张太太老公给法院的每人发了两万元现金大红包，中间还夹着几张欧元和美金。陈医生说，你千万不能收，收了你就完蛋。姜超俊哈哈大笑。
姜超俊是法院的人，他说不能立案就不能立，陈医生没再往心里去。十几天后陈医生却收到法院的传票，张太太状告陈医生管教达达不力致使达达强奸米米一案准备开庭。理论上说得过去，陈医生是达达的监护人，达达干出强奸之事，她的确有责任。不过，她还是备感不爽，她问姜超俊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姜超俊说，没什么，就是张太太要告你。我们法院不管狗事，但管人事。陈医生便无话可说。既然要打官司，就得辩护，陈医生平常不爱和人争吵，争辩能力比较差。她曾经在电视上看过录相或者直播，律师之间所谓的辩护，实际是在吵架，在胡搅蛮缠。陈医生向同事打听哪里有好律师，同事们听说达达因强奸被告都很气愤，纷纷为陈医生出主意。据说达摩剑律师事务所不错，她上门去联系。那主任她面熟，一会儿对方也认出她来，原来他是人达达的弟弟凌志军。许多年过去了，凌志军也从一个黄毛小子变成一家著名律师事务所主任。了解来意，凌志军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就全交给我吧。陈医生的确不想到现场去，不想去见那个可恶的张太太。闲谈中，凌志军谈起了他哥凌志达，说，人达达过得并不怎么样，感情生活一团糟，直到现在家里人都还骂人达达当年脑子进水，干出那等龌龊之事，要是没那事，和陈冷冷是多幸福的事。陈医生说，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还提它干什么。凌志军说，尽管她没告我哥强奸，但事实上已经作出了审判，我哥被她判了个“无期”。你这些年怎么样？陈医生低声说，挺好的。
出了门，陈医生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开庭那天，陈医生还是在同事小钱陪同下来到庭审现场。张太太姐弟俩从车上走下来，气势汹汹地，米米在张太太怀里。张太太怒目圆睁，经过陈医生身边时，高喊口号：打倒达达！严惩凶手！陈医生说，犯得着吗？我真佩服你的闲情逸致。就不能双方坐下来好好谈谈？张太太说，谈？我们跟你势不两立。谈？说得太轻巧。你家达达呢？
张太太像泼妇一样大哭大闹，痛诉米米的血泪史。围观人低声议论说，张太太所言也许是真的，但是从表面上看不出她家米米受到过伤害。另外人说，米米毛色发亮，身体健康，受伤害的其实是米米的主人。
法庭上，张太太坚持要把达达列为第一被告。法官提醒说，法院说人事不说狗事，要说狗事，你们找狗界或狗协什么的去。张太太说，我要告陈冷冷，更要告达达，达达是强奸犯，请求政府枪毙它！
凌志军失控地咆哮起来，说别一口一个达达、达达的，再说我揍你！
话一出口满场喧哗，从来还没见过一个律师如此激动化情绪化。原告一方趁机闹事，庭审现场一度失控。法官多次警告凌志军，凌志军冷静后说，对不起大家，我哥小名叫达达。忽然，又不冷静起来，说错话了。他说达达是个强奸犯。
听到了吗，法官？原告方全部起立，说，被告都承认啦！
凌志军承认自己情绪失控，在这个案子上过于情绪化，他申请所里别的律师代理。法院同意。凌志军对法官说，多少年过去了他仍然将陈冷冷当嫂子。那时候，他还在上大学，陈冷冷像母亲一样疼爱他。他从小跟哥哥在后母的淫威里长大，一直缺少母爱。法官说，我可以理解，但你干嘛告诉我？我又不是你朋友。
第二次没有开庭，法院搞了个庭外调解。法官一再告诫原被告双方要冷静，只有冷静事情才能得到完满的解决。可是张太太说什么也冷静不了，像个火药桶，稍有热量就能爆炸。她要求给达达量刑，判得越重越好，最好是死刑。法官说，这没有法律依据。张太太说，我有钱，只要把达达判了，出多少钱我都愿意。法官说，法律不是用钱来买的。结果这次调解并不成功，法院决定暂时放一放。
达达毕竟是畜牲不是人，它不知道自己是强奸嫌疑犯，成天好吃好喝好乐，还学会了帮陈医生做事，比如帮她叼鞋，帮她推门等。陈医生最近跟碟跳舞，达达先是在一旁看，后来也跟着扭动。后来，陈医生一喊口令，它就将自己会的那几个动作跳给她看。人说电视机是孤独人的伴，看来宠物才真正是。电视不能对话，不能互动，而宠物能。
姜超俊说，张太太那边活动很频繁，可能在策划什么大的动作。陈医生说，让他们活动好了，他们有钱，法院里又有那么几个贪财的，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好了，我不怕。
第三次开庭在一个月之后。原告方说，达达强奸米米一案，罪名成立。强奸致使米米身心受到极大摧残，米米主人张太太精神连带受到打击。试想，女儿被强奸，母亲是一种什么心情，母亲的生活会是一种什么状态？！
辩方律师称，达达强奸米米也可以说成立，但这是狗与狗之间的事。一只母狗发情，就会散发出一种特别的气味来勾引公狗。
张太太跳将起来，说，什么？你说我家米米勾引达达？！
你听我说完，辩方律师说，如果那天碰上米米的不是达达，而是新新、波波，都会发生同样的事情。狗不是人，狗界有狗界的规矩有狗界的法律道德界定，达达是否构成强奸，你得去问狗们，别问法官，这是其一；其二，达达不是人，它不可能受人的约束，它要和米米交配，那是没办法的事，与陈冷冷无关，再说，米米发情，说明它非常需要繁殖下一代，从这个意义上说，达达不仅不是强奸犯，还是狗界的英雄！作为米米的主人也好，母亲也好，你应该感谢陈冷冷以及达达。再推进一步，如果你女儿是个老姑娘嫁不出去，而有一个男人爱上了她，爱得很激烈，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难道你要去控告那男人？
现场骚动起来，但法官制止了辩护律师如此展开话题。法官宣布休庭，此案将经合议后择日宣判。张太太被人扶出法庭时有气无力地说，我一定要赢，就算把官司打到北京，也要坚持到底！
同事小钱告诉陈医生，张太太住进了医院的神经内科。小钱的爱人是神经内科的大夫，消息是小钱爱人带回来的。小钱说，活该，她这种人就该治治脑子。官司没判下来，陈医生心里总是悬着。如果没有达达陪伴，她真不知道怎么过日子。陈医生几乎没有知心朋友，就算有知心的，朋友总不能时刻陪在你身边，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只能理解同情，而无法分担。说白了，人与人之间没有完全畅通无阻的通道，多少有些隔阂。人因为有思想，所以时常孤独。查完房，陈医生放下手头工作，到医院门口买了些水果。卖水果的是她中学同学，原来是医院里的护士，没干几年就承包了医院食堂，后来又租了医院的门面，赚了不少钱，前年把儿子送到澳大利亚上大学去了。同学不收陈医生的钱，陈医生当然不干，两人推让一阵，陈医生说，你再这样水果我不要了。同学说，谁住院了？陈医生说，一个朋友。同学说，男的吧？陈医生说，不是，我没有男性朋友。同学说，你心里还惦记着达达吧，都多少年了，你死心眼啊。陈医生急了，说，谁惦记他了！以后不许再提他！在我心里他早死了。同学叹了一口气，说，世界上最傻的是女人，女人中最傻的是陈冷冷。
陈医生提着水果去神经内科。张太太住在507床。不仔细看，陈医生一时认不出来了。张太太瘦了许多，脸色惨白，躺在床上就像是一个死人。陈医生立在床头，因为张太太眼睛闭着，陈医生不好打扰。张太太的保姆问陈医生是张太太什么人，陈医生说，仇人。保姆一脸尴尬。陈医生认真地说，真是仇人。保姆一时无措，眼睛在陈医生和张太太身上移来移去。张太太睁开眼，陈医生面对着窗户，光线好，身影就十分清晰。张太太一眼认出来，说，你的确是我的仇人。坐吧，仇人，谢谢你来看我。陈医生坐到床边，说，感觉怎么样？张太太说，反正就这样，活不成死不了。陈医生说，你不该悲观，你的病会很快好起来的。我会跟你的主治医生打招呼，让他好好关照你。张太太说，我的病恐怕好不了，罪犯一天得不到严惩我就一天不得安心，病情就一天比一天加重。陈医生不想讨论狗的问题，丢下一句“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病”便离开了。小钱爱人在办公室，陈医生去拜访他。小钱爱人向陈医生介绍张太太的病情和病因。病情不算太严重，病因却很重，她脑子里只有一根筋，亲属们又火上浇油，对她的病情十分不利。陈医生说，这么说她住错了医院，她应该上精神病院去。小钱爱人说，我们科有心理医生，药物和话疗同时进行，效果更好。陈医生说，其实有话疗就完全够了，心理专家非常重要，你一定要为她找最好的。钱不是问题，她家金钱堆积如山。
张太太住院不过夜，白天来打打针吃吃药，接受心理医生话疗一小时，然后就可以回家。陈医生再次来看望张太太时，发现所有的治疗效果都不明显。张太太爱对着窗户发呆，嘴里不断地说米米，米米。这不是装出来的，小钱爱人他们都可以作证。保姆被张太太骂哭过几回，今天早上保姆一气之下辞职不干了。陪在张太太身边的是她的弟弟，和以前一样，她弟弟很不友好。陈医生来看望他姐，他并不买账，还说，我姐今天这个样子完全是你造成的。陈医生不想和他争辩，说，重新给你姐找个脾气好的保姆。他说，这个不用你操心，你管好你家达达，千万不要让它再干出伤天害理的事，不要再毁了一个好主人。陈医生心里很气愤，但没有发作，心想，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嘛，怎么钱就把这家人祸害成这样了。出了病房，她又想回来，说，也不能完全从钱方面看问题，张太太是太爱米米，到了溺爱的程度。
今晚不用值夜班，陈医生想上门去拜访张太太，刚打开门，达达就钻了出去。陈医生说，回去，今晚你不能去，有危险。达达眼巴巴地望着陈医生，呜呜叫着，很可怜的样子。陈医生甚至还看到它流出了几滴委屈的泪。陈医生心一软，就带上了它。能够同行，达达可高兴了，它在前面欢快地跳来跳去，到达电动自行车前，它一跃而上。
张太太家住得比较远，在莱茵河别墅区。现在的人赶时髦，爱取洋名当小区名，爱取洋名当店名，爱取洋名当人名，长此以往中国传统文化就会消失殆尽。失去个性化民族化的民族就是一个灭亡了的民族。陈医生一路骑车一路这么想。她本是一个医生，只管治病就行，可是她平时没事时爱琢磨些文化性质的东西。达达立在后座，得意的时候趴到她背上，陈医生怕它摔下来，立即放慢速度，最终停下来。她将达达抱到脚下，那里可以容下达达的身子，她的两脚也能夹住它，拦住它。穿过数条大街小巷，陈医生拐上东三环，路上行人车辆就少了，路灯也没有那么亮――也可能是道路宽阔的原因。秋风刮来，冰凉冰凉。再往前走，路灯也断掉，就到郊区了。住别墅的人就喜欢远离闹市，但是看到两边零星的灯火，陈医生心里发怵。她不喜欢住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她的生活中希望有交流有沟通，有释放孤独的群体。可是，尽管她住在人的包围之中，仍然找不到释放孤独的地方和机会。到达小区门口，陈医生给张太太打电话。张太太不冷不热地说，你就到了我们小区门口？那你来是为了什么？陈医生说，就想看看你。那边无声无息地挂了电话。陈医生想把达达放在小区保安室请求代管，保安答应后笑起来，说，你怎么养这么一只宠物狗？陈医生说，你不要小看它，它很聪明很乖巧，许多名贵狗都赶不上。保安说，这是只地道的土狗，我们乡下人养它只是为了日后吃肉。保安蹲下，仔细看看达达，说，这只狗符合我们老家“好狗”的最佳标准，你养这样的狗当宠物也不怕人家笑话。陈医生说，我怕谁笑话？自己的孩子自己爱自己疼，关别人什么事。你帮我看好，回头谢你。保安说，我正好无事，就和它玩玩，我已经多年没跟土狗打交道了。按照保安指引的路线陈医生进了小区。小区十分安静，安静得令人恐惧。绝大部分别墅都黑着灯，听人说过，许多有钱人只有周末才住到别墅来，别墅远离市区，生活有诸多不便。好在路灯明亮。前方出现一个人影，陈医生放慢车速，到了跟前细看，原来是张太太。张太太出来迎接陈医生。
米米站在铁门内，门一开，它扑向张太太。张太太抱上它，边走边抚摸。陈医生像抚摸小孩似的摸摸米米的头，米米摇摇头，伸伸舌头。真可爱啊，陈医生说。
张太太家的别墅占地一亩，三层半高，前后院子挺大。张太太说，这房子太大了，一个人住着心里空空的。陈医生说，那天你怎么就到我家小区附近散步了呢？张太太说，我妈住那附近，我带着米米去看我妈，吃过饭就在那散步了。我妈也是单身一人，她和我弟媳搞不来。陈医生说，你房子这么大，何不叫你妈来一起住？张太太说，她不愿来，嫌我这里太偏，再说，我也不喜欢和她住。不过，前段时间，我和弟弟已经送她到敬老院去了。
陈医生说，米米恢复得很不错，应该说没事儿了。
张太太说，米米不会说话，你怎么知道它没事了。它有没有事，我最清楚。我的心流血，它就流血，我的心如同刀绞，它的心就如同刀绞。现在我的心仍然流着血，心仍然如同刀绞。
陈医生向张太太道歉，说了许多检讨的话，希望张太太原谅。张太太没有表态，轻轻拍着怀里的米米，两眼定格在前方的电视屏幕上。陈医生找话说，孩子呢？张太太说，出国了。高一就出去了，在英国，上大三了，一年到头难得回来。陈医生说，小区里人挺多的吧，你可以和他们一起玩，一起打打麻将跳跳舞什么的。张太太轻蔑地说，住的人很少，而且我们谁也不想认识谁。
接下来就无话可说了。陈医生看到张太太很困倦的样子，急忙告辞。回到小区值班室，见那保安正在和达达玩。达达躺在地上，保安把手掌当刀子，嘴里说着“哧”，一刀一刀地剐它。陈医生忍不住叫起来。保安说，大姐你急什么，我手里又没刀，不过，你这只狗真的非常适合做黄焖或者白切，你卖吗？陈医生说，走开！保安说，拿到狗市上，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陈医生立即带上达达逃走。保安对她喊道，要是哪天你要卖狗，一定首先告诉我，我叔叔是开狗肉馆的，他做的狗肉天下第一。
陈医生速度越来越快。一路上她喃喃地说，以后不能再带达达到莱茵河别墅区来，这里太危险。置达达于死地的不仅有张太太，还有素不相识的保安。
深秋日子里，判决书下达。法院判定：陈医生因监护不力，致使达达强行与米米交配，从而给张太太造成精神损失，赔偿张太太精神损失费一万元，双方所有诉讼费用计三千元，全由陈医生承担。至于张太太状告达达犯强奸罪，不予支持。拿到判决书，陈医生一块石头落地，心也踏实和平静下来。一万三千元算不了什么，就当花这钱买的达达吧。对于一只好狗，人家要花上几万几十万呢。陈医生想请姜超俊吃个饭，说是感谢他。姜超俊说，我又没为你做什么，感谢我干什么。陈医生说，你就代表你们法院出席吧，为了你们公正的判决，我特备薄酒。姜超俊说，这事也别赖我，第一案子不是我立的，第二案子不是我判的。陈医生说，你误会了，我是真心感谢的。姜超俊说，你在讽刺我，你在挖苦我们法院，我听得出来。饭就不吃了，再见。放下电话，陈医生笑起来，说人怎么都是这样的呢。
陈医生要张太太把账号发送到手机上，以便把赔偿费打给她。张太太正在为此事生气，说我家缺钱吗？你一万三千元就能为达达洗清罪名？陈医生说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张太太说，我要判你家达达重刑。
第二天她值门诊班，说有人找。来的是两个陌生人，他们在走廊一个角落说话。来人说，他们是市第二狗协的，要为张太太主持公道。陈医生一听，禁不住来了气。狗协是个什么玩意儿，还第二狗协，都疯了。她连忙叫来保安把狗协的人支走。狗协人说你躲过今天躲不过明天。夜晚狗协的人又来了，上午的那两个带队，加上张太太姐弟俩一共五个人，其中有狗协何会长、庄副会长、徐秘书长。陈医生说，你们再胡搅蛮缠，我马上报警。狗协和张太太他们站在门外，一副不可商量不可一世的态度。从内心讲，陈医生并不想把事情扩大化，她是那种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人。她对何会长说，张太太告达达不是为了钱，而你们狗协不就是想要几个钱嘛，说吧，多少，我们可以商量。何会长说，你太小瞧我们了，你当我们狗协是黑社会？我们是经民政部门注册的正规协会，宗旨是为所有养狗人服务为所有狗服务，米米遭强奸，我们狗协都不站出来，天下哪还有说话的地方！天下哪还有公道可言！陈医生说，你们给我滚，再不滚，我叫达达咬死你们！何会长说，我们狗协既然叫狗协，难道有怕狗之理？陈医生回身喊道，达达，来坏人了，快出来驱赶！达达汪汪叫起来，很凶，连陈医生都感到害怕和意外。达达在两步之遥的地方狂吠。陈医生说，达达还站着干什么，咬他们，咬死他们，咬死了我替你偿命！达达就向何会长一行人扑过去，张太太弟弟拉上张太太就跑，说，和狗讲不清道理，保命吧！何会长见达达来势太猛，也顾不得面子，撒腿就逃。达达追上去，一直将他们撵到楼下，追出小区。小区人见了，都说好，小区里只要有一两只达达这样的好狗，还愁坏人进来扰乱治安搞破坏？将狗协人追得无影无踪后，达达返回家里。陈医生以拥抱和抚摸表扬达达，末了还从冰箱中拿出一块排骨作为奖励。
家里刚安静，门又响起来。通过猫眼，陈医生看到门外站着两名警察。警察说，张太太报警了，说你放狗咬人。陈医生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作了一番解释，警察说，即使这样你也不能放狗咬人。陈医生嘴上承认错误，心里却不服，心里说，他们要是再来，我还得放狗咬。警察将陈医生批评教育一番后离开了。
昨晚发生的事，陈医生说给邻居张阿姨听了。张阿姨非常支持陈医生的做法，说和他们没什么法律道德可言，很多时候就是要以暴制暴。憋在心里的话倒了出来，全身是轻松了，可是陈医生想想还是有些后怕，万一达达伤到人家怎么办？冲动真的是魔鬼。
下午下班回家，她却发现达达不见了。找遍整个屋子也没见着。以前，淘气的达达听到开门声急忙钻入她床底，叫也不应，喊也不答，最后突然冲出来，弄她个惊喜万分。这回却不是这样，她找了床底，找了衣柜，找了所有可能藏身之处都不见达达。检查大门，也不见被撬痕迹。再一看阳台上的纱窗门，见开了一条缝，这条缝达达完全能钻过去。但是这条缝是不是早上忘记关了，她一时想不起来。难道有人从阳台上把达达偷走了？大白天的，要是从阳台入门，目标太大，那贼敢吗？陈医生去小区物业了解情况，物业的小李把保安队长叫来。保安队长说，全天没什么异常情况呀。保安队长随陈医生上楼去察看现场，这个部队转业自称干侦察兵出身的队长没看出什么破绽。是不是掉厕所里了？陈医生上厕所一看，一根狗毛都不见，叫了几声也听不到回应。她说，那么大只狗又不是老鼠，怎么会掉进厕所？保安队长说，那我就不知道了。陈医生要求调出今天的监控录相。小区属中等大小，每天都人来人往，陌生人也不少。陌生人主要是指业主的亲戚朋友，送水的送货的。倒是有两个人引起陈医生的注意，那两人怀里抱着一只白毛狗，样子很可爱。但是保安的人说，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再往后看，陈医生就看出了问题，说，带狗的那两人出去时，其中一人肚子变大了，有可能怀里就藏着一只狗。达达身子不大，土狗嘛，个头通常都小，当然比许多宠物狗又要大。保安说，陈医生你的怀疑有道理，但是光凭这个很难求证。
天空很黑，小区的灯明暗不定，监控录相里那两人不是太清楚，转身，陈医生就忘记了他们的模样。陈医生站在自家楼下，朝阳台上看。阳台正对着大花园，谁要爬楼，谁就是掩耳盗铃。陈医生紧一声慢一声地叫唤达达。此时一个保安过来说，我们还发现一个情况，有一个陌生人提着编织袋出了小区。陈医生去看录相。提编织袋那人是随一群人出去的，这群人都是小区业主，而且那人走在最旁边，以别人身体作掩护。
就是他！陈医生叫起来。
可是，他又是如何把你家达达偷走的呢？
这个问题很费解。大门未撬，所有门窗也没有外人攀爬的痕迹。陈医生怀着痛苦的心情整夜思索这宗离奇的失踪案。迷迷糊糊地睡去后，她听到达达的叫声，起来一看，什么也没有，是幻觉。
次日，陈医生接到一个电话，声音耳熟。对方说，他是第二狗协的何会长，明人不做暗事，达达被他们逮捕了。陈医生说，你们竟然破门偷狗，一群强盗。何会长说，谁进你家门了，是你家达达自投罗网。有道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还有道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陈医生说，你们到底是怎么把达达抓走的？何会长说，这个我们自有办法，否则敢在狗协混？敢在人与狗之间闯世界？陈医生说，混账，赶快把达达送回来！何会长大笑，说，我们将对达达进行审判，作为达达的监护人，你应该到庭听审；如果你缺席，我们也欢迎。
陈医生赶到第二狗协。第二狗协坐落于万宝路莲花巷，是两层楼的小房，莲花巷是老巷，有些历史，旧城改造都没人敢改造到它。何会长穿着与前两次不一样的衣服，不卑不亢，态度和蔼。他拿出一张类似逮捕证的表格让陈医生签字，陈医生拒签。何会长说，都没关系，我们没有不承认达达在我们手里。陈医生提出看望达达，被何会长拒绝，理由是判刑前，嫌疑狗不得与任何人见面。末了，他又说，你要相信狗法，要相信我们秉公执法的能力和态度。公平公正公开，是我们狗协办案的宗旨。审判那天，会有狗协许许多多狗和人来现场，就是我们想暗箱操作，在场的狗和人一定不会答应，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陈医生在狗协办公室找了找，没见到关押达达的地方。中午十二点何会长他们锁门下班。陈医生又在院子里转了转，叫唤一阵达达，未见回音后才回家。
陈医生疲惫不堪。昨晚几乎没睡，今天又被狗协那帮人羞辱，连打人的心都起了。回到小区，陈医生对守门的保安说，你们太不负责了，连只狗都看不住，太没能耐了，小偷提着狗从眼皮下面经过，都发现不了！保安争辩说，能怪我们吗？照你这么说，你家丢失一只蚊子也要我们负责？陈医生气得不行。她也没力气上二楼，坐在阳台下面的花园里发呆。有一个老奶奶向她走来，老奶奶说，你老是看二楼阳台干什么？难道你也看到了那桩怪事？陈医生说，如何怪？老奶奶说，昨天上午，我也坐在这里，突然见一只黄狗从二楼跳下来，然后向两个陌生人跑去，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后来什么也没发生，狗和人都不见了，他们大约去了那边的花园。这个花园挺大的，因为小区里住的除了医院职工，还有别的单位和个人，人多，绿地就必须多，这才满足当代人的需求。从这里望过去，看到的是丛林一样的花木野草。
这是诱捕。陈医生想道。陌生人是狗协派来的，他们怀里抱着的一定是一只正发情的母狗。达达啊，这回你完蛋了。陈医生眼泪叭嗒叭嗒地往下掉。老奶奶说，姑娘你哭什么？陈医生说，我不是姑娘，我都快四十岁了。你看到的那只跳楼的狗是我家达达，一只聪明绝顶可爱无比的好狗！
达达公审大会正式开庭。庭审现场设在狗协办公室二楼。陈医生早早来到狗协，她期望尽快见到达达。张太太在弟弟陪同下，也来到现场。旁听的群众并不多，不到二十，旁听的狗一只没有，就连米米也没来。如果米米来了，两狗重逢，不知达达米米会作何种表现。陈医生胡乱想着，何会长用小铁锤敲敲审判台，肃静，肃静！他大声地说。其实现场并没有人说话，他们都一言不发地看着何会长费心搭建的这个审判台。何会长是主审官，他和陪审员书记员等台上“法官”都统一着黑衣头系红绸带。张太太比从前更憔悴，当让原告陈述时，她有气无力地指指弟弟。弟弟代表她发言。案发初始时，弟弟并不在场，因此他所有信息都是听姐姐转述的。现在，他把当时的情况夸张到极致。他越说越带劲，越说越气愤，然后指着陈医生说，你，你，你这个教唆犯！张太太一边听着，一边轻轻抽泣。陈医生坐在她旁边，不时伸出手去拍拍她的背，并递给她纸巾。原告陈述完，何会长大声说，把强奸嫌疑犯押上台来！
两个同样着黑衣头系红绸布的人抬着铁笼进来，达达就被关押在铁笼里。细心的人们能够发现，同样是头系红绸布，何会长的要宽大得多，说明他们职位是不一样的。
陈医生忍不住高喊，达达！她向达达冲过去，却被抬达达的人上前阻挡。达达汪汪叫，然后朝陈医生摇头摆尾。达达瘦了。陈医生轻声说。何会长却听了个真切，说，乱说，达达在狗协吃香的喝辣的，没受到任何虐待，不仅没瘦还长肥了。我们称了，进来时二十斤，现在都二十三斤了！达达朝审判台汪汪叫，何会长说，请嫌疑犯安静，安静。达达不听，何会长怒气冲冲地将铁锤敲得咚咚响。何会长说，请主人唤住嫌疑犯！陈医生说，谁有本事谁去制止好了。陈医生一说话，达达就安静下来。何会长说，下面请被告代理陈冷冷陈述。陈医生说，达达是和米米交配了，但它的行为并没有原告刚才所说的那么夸张。正如人类需要繁衍一样，狗也要传宗接代，达达的行为是正常的行为，人与狗不一样，它们不需要相识恋爱，只要有需求，它们可以和任何认识不认识的狗在任何地方交配。原告所控强奸罪根本不成立，这一点，法院也已下了结论。
何会长说，法院管人不管狗，我们管狗不管人，两家单位谁也代替不了谁。
张太太举手要求发言。何会长同意。张太太说，米米还是处女身，自从被强奸，它身心受到极大伤害，你们看，它的身子都变臃肿了，食量增加了；再看那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强奸犯，它过得多潇洒多快活，强奸了别的狗，还心安理得，身体一天比一天强壮！天理何在，天理不容。幸好，有狗协，有一群为狗为人办实事、以法律为准绳的好专家好领导。我要求对达达严惩不怠。
何会长没有当场宣布判决结果，他说结果待合议后择日宣判。说完他就站起来扭身离开，而抬达达的人也动作迅速地将达达抬走。陈医生被人拦着，未能抢回达达，达达随人不知去向。陈医生从二楼找到楼梯口，又找到一楼，找遍所有房间和角落，都没找到达达。何会长在二楼办公室里，他已脱下了黑衣，解开了红绸布，他客气地请陈医生坐。陈医生说，你们打算怎么判案？何会长说，这个不用你担心，我们会按狗法客观公正地量刑，绝不偏袒哪一方。陈医生说，我不要达达判刑，我要它自由。何会长说，没有这个可能，达达都犯强奸罪了。陈医生说，它是一只狗，不是人，它的脑子里没有强奸的概念。只要你放过达达，你可以开个价。何会长说，你这是行贿，这是腐蚀干部，这是非常错误和危险的。人人都想用钱私了，那这个社会还有法制吗，还有民主吗，还有公理吗？
坐在办公室里的还有庄副会长龙副会长徐秘书长，他们三人准备起身离开，陈医生说，三位领导别走，好处费你们也有份。他们纷纷坐下。何会长提高嗓门说，陈冷冷你这是干什么，你想让我们集体犯法吗？陈医生说，这事没商量？何会长说，当然!
陈医生走在回家路上，徐秘书长追上来。他说，没有你这么办事的。想行贿也得找个地方，那是办公室，公共场所，你那么一说，何会长会答应吗？陈医生说，这里面有学问？徐秘书长说，学问大了去了。陈医生说这么说，这个案子有商量的余地？徐秘书长说，这要看你怎么做了。陈医生说，这样吧，你帮我来做工作，你当我和何会长以及你们班子成员的桥梁。徐秘书长挠挠头，说好商量好商量。他伸出手指作数钱状。陈医生说，这样吧，你先拿走两千，算你开口费，事情办得好，辛苦费还会增加。徐秘书长说，就两千啊？也太少了点，都不够何会长塞牙缝的。陈医生说，走得急，没带那么多，你就帮帮忙吧，事成后，我会重谢。徐秘书长说，你说话算数？陈医生认真地说，算数。徐秘书长说，那好吧，看你是一个诚实人、实在人，我就帮你一把。
陈医生一直在等徐秘书长的消息，因为她没有徐的电话，所以就不能主动联系。陈医生急，她一天见不到达达，就一天不得安宁。陈医生上门去，一打听，徐秘书长不在。徐秘书长是兼职的，他平常不来上班，只有周末或者有急事才来。而庄副会长龙副会长又不肯提供徐的地址电话。何会长不在，陈医生提出看望达达，庄副会长说这是违法的，违法的事他们不做。陈医生说，她非常想念达达，迫切想见到达达。只要能见到达达，她愿花钱。庄副会长龙副会长低咕了一会儿，说，你给多少钱？陈医生说，三百。两个副会长笑起来，说，三百你也说得出口。陈医生说，多少？龙副会长说，至少六百，没商量。庄副会长说，这就很优惠了，私自让你看望达达，我们得担多大的风险！陈医生咬咬牙，说六百就六百。
关押达达的地方在距离莲花巷两条街的子路巷。那地方是一个小狗市，很热闹。在二楼一间房内，陈医生终于见到了达达。陈医生手伸进铁笼子里，抚摸达达，达达伸出舌头舔她的手，用鼻子嗅她触碰她。达达可能瘦了些，陈医生摸摸它的身子和大腿后作出判断。龙副会长在一旁催促，说，行了，看一眼就差不多了，快走吧，让何会长碰上了我们都得完蛋！
她被推出房间。达达呜呜的叫声传出来，陈医生心刀割一般疼痛。陈医生停下脚步，她似乎看到何会长了。是的，是他。何会长身影出现在她眼中几秒钟后闪入一间房内。陈医生跟过去。这间房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何会长坐在上面。何会长还有一个身份，就是这个狗市的总管。陈医生说，放了达达，我给你许多钱。何会长说，你仍然想腐蚀干部，不是我不贪钱，问题是，张太太已经给了我一大笔钱了。你能有张太太有钱吗？你就一个普通医生，不要和张太太比钱。陈医生说，那我给徐秘书长的那两千元就白给了？何会长说，他又做不了主，你给他钱干什么。陈医生说，他说来和你说说，打通关系。何会长说，那家伙，还挺能的。告诉你吧，徐秘书长从来没和我提起过，就算提起来也没有用，他是知道的。正说着话，徐秘书长来了。陈医生说，你拿钱不办事，是骗子。徐秘书长目瞪口呆，说我拿谁的钱了？你信口雌黄，诬陷好人。陈医生说，我是陈冷冷，你不认识了？徐秘书长说，我当然认识，你是被告。我再说一遍，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没拿你的钱。吃人的嘴软，拿人家手软，这个道理我懂，而且，何会长早有交待，这场强奸案不是钱的问题，他也严格规定了审判纪律，就是给我一个水缸作胆我也不敢顶风作案，违反纪律。
听到了吧，我们的队伍是廉洁的，思想素质是过得硬的。何会长说。
徐秘书长连猪狗都不如，陈医生说。
相比之下庄副会长、龙副会长更厚道些，他们拿了钱替人办事。她的面前是各种各样的狗，当看到那只毛色、个头与达达相近的狗时，她来了主意。于是她再次去找庄、龙二位副会长。
你要来个狸猫换太子？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庄副会长说。
我们帮你调包是要丢头上乌纱帽的，为了蝇头小利，把官职给丢了，太划不来。龙副会长也不赞成。
陈医生说，要多少，你们开个价。只要你们帮忙，把达达调出来完全可能。狗不是人，长得没什么区别，一般人认不出来的。
庄龙二位副会长嘀咕一下，说，这事太大，我们得向何会长汇报。陈医生说，就别汇报了，一汇报事情准黄。而且一汇报，就算成了，你们得的回报不就少了吗？搞阴谋诡计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庄龙二人商量了一下，还是摇头，说，风险太大，出了事就太划不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陈医生被推出了门。她边走边想，调包是一个绝佳的主意，一定要想办法弄成。她再去找何会长。何会长一听，恼了，说你把狗法当儿戏？你太糟蹋我们了！你如果再来干扰我们判案，达达的罪行就会再加三等。
晚上，庄副会长打来电话，说调包的事可以考虑，这也是何会长的意见，是我们整个狗协班子的意见，就要看你的出价，还要看大家的保密程度。庄副会长透露，狗协的确收了张太太一笔巨款，如果弄虚作假的事让张太太知道了，不仅钱得不到，而且狗协就会名誉扫地，将被取缔，或者由别的人来掌管。陈医生说，保密的事我一定能做到，事实上我们双方都能做到。价钱嘛，你们说吧。庄副会长说，我们班子集体研究决定，收你五万，调包狗你自己花钱买。狗协可以义务为你提供挑选的狗。陈医生一听，心里说，你们心也太狠了，但想到五万能买达达一个自由也就认了。
最后庄副会长说，要是事情败露，就是说被张太太发现，责任全由你承担，而且五万元不退。
陈医生说，只要你们出面办理，哪会败露。
庄副会长说，你不能保证张太太认不出达达。
达达强奸案再次开庭审理。开庭前一天，新买的狗送到了关押达达的房间。但何会长说，现在还不能把达达还给她，要判决生效后才能归还，以防在审判过程中被张太太识破。陈医生认为有道理，大家都是养狗人，都是行家，别人搞假一般逃不过行家的法眼。这天参加旁听的人一个也没有。正副会长秘书长坐在审判台上，张太太陈医生分别坐在原被告席。案情已经十分清楚，没有再陈述和辩论的必要。何会长让人把达达抬来。米米在张太太怀里，它身子比上次更臃肿了。不一会儿，达达被抬到现场，陈医生向达达招手，达达汪汪叫过几声后，就向主人摇头，最后很陌生地看着法庭。达达目光几乎不在米米身上，米米也懒得理达达，两只狗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张太太见达达如此态度，火气冲上脑顶，她说，看哪，这个失掉人性的达达，强奸了米米，居然没有任何愧意，还心安理得地在那里摇头晃脑！
何会长提醒张太太不要说无关的话，张太太反驳说，我的话难道无关吗？何会长的小铁锤敲击桌面，说，大家肃静！下面请原被告作最后的陈述。
张太太说，自从米米被强奸这几个月来，我茶饭不食，身体每况愈下，精神受到极大摧残；米米受到的伤害是我的数十倍，多余的话我就不再?唆了。我请求法庭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严厉惩处强奸犯达达，最好能判死刑，立即执行！
接下来，陈医生作最后陈述。她声音低沉地说，我家达达强奸了米米，这是不争的事实。达达给米米，给张太太以及张太太那个时常一个人的家造成了严重的伤害，米米和张太太精神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我代表我自己以及达达向米米、张太太深深道歉。但是鉴于达达是初犯，年少不更事，我请求法庭网开一面，给达达重新做狗的机会，轻判为盼。
合议庭经过十几分钟合议之后，何会长宣布审判结果。全体起立，何会长说，达达强奸米米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为了严惩不法分子，还狗界一个公道，根据狗法第六条第五款之规定，经合议庭合议，判决结果如下：判处达达有期徒刑十六年六个月，立即执行！
结果一出，陈医生大声喊冤，说，判得太重，我不服，我要上诉！
张太太也大喊法庭太黑，说判得太轻，我不服，我要上诉！
何会长说，此为终审，不得上诉。你们也无处上诉！
达达被带走，陈医生脑子里灌水一样叮当响，然后就昏过去了。一旁的张太太也昏倒了几分钟。两人醒过来时，分别痛哭。
法庭上就只剩她们两人，她俩愤怒对视，然后骂着离去。陈医生没有离开狗协，她想等到张太太离开后把达达领回去。调包狗已到位，赎金也已交，该是何会长实现诺言的时候了。何会长说，可以。他带陈医生去提达达。
达达关在老地方。可是，张太太居然也在。张太太正对庄、龙副会长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有只和达达同样的狗？哦，我明白了，你们是想调包！这不是达达，这才是达达。张太太指着两只狗说，你们谁也别想骗我。何会长悄悄对陈医生说，事情糟了！张太太说，你们谁也不要动，我要买一把大锁两条铁链把达达铐起来，没有我的钥匙，你们就是请来神仙也别想放走达达！
何会长走上前，对张太太说，你别激动，你是误会了。我们认识达达，我们谁也没有调换达达。我们秉公执法，绝不姑息养奸放过一个坏蛋。
张太太没有离开现场，她打电话叫弟弟买来大锁和铁链。姐弟俩把关押达达的铁笼铐在房间的柱子上。这才放心离开。
达达就这样被关进了大牢。陈医生既输了官司又破了财，输得很惨。她精神受到很大打击，神经一度出现错乱。
2
还我达达。现在陈医生躺在一号病房里。她拉住一个护士的手，说达达强奸了米米，法院判我赔偿张太太一万元，张太太不服，把达达告上了狗协法庭，我一次又一次被狗协耍弄，他们要走了我六万元钱，判处了达达十六年六个月刑，对于狗来说，这就是无期徒刑。
护士说，知道啦，你都说过一千遍了。你说不就是一只狗吗？不就是达达失踪没找到吗？
护士走出病房，小钱爱人说，她还在讲故事？护士说，是啊，她自从住进来，就反反复复讲同一个故事，耳朵都听得起茧了。听多了就像是真的，其实谁会相信这样一个离奇的故事呢。
小钱爱人告诉小钱，说我们科所有医生护士尽全力了。治疗这个病原因在达达，达达不回，陈医生就好不了。小钱说你觉得陈医生讲的故事是真的吗？小钱爱人说，这个故事几乎不可能是真的。她的达达的确强行和一只母狗交配，之后就失踪了。达达一失踪，她就神经错乱了。这个事大家都知道。小钱说，我看狗协审判达达也有可能是真的，这年头什么事情不会发生啊！不管是真是假，我觉得都应该去调查核实一下。小钱就把这个事报告给领导，领导听了小钱详细的讲述后，觉得有道理，然后领导生气了，说狗协太不像话，陈医生是多好的一个医生啊，思想品质好，业务素质高，同事患者对她评价都很高。为了讨一个公道，医院领导出面去找狗协。何会长热情地接待了医院领导。医院领导说明来意，何会长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抹眼泪，说这事太荒诞，我们狗协从来没有审判过什么狗的强奸案。我们虽然管狗事以及涉及到狗的人的事，但绝没有私设公堂，也没有关押过什么达达。我们没这个权力，没这个能耐。这一切都是胡言乱语。关于张太太状告陈医生一事，我闻所未闻，从来没有听说母狗被交配后，主人状告公狗强奸的。医院领导被说糊涂了，不知道该听谁的。回医院的路上，办公室主任对副院长说，何会长说得有道理，他们怎么可能去审判狗呢？这是多么无聊而荒唐的事！陈医生脑子里的毛病越来越严重，前段时间她一定受了什么别的刺激。而且，我猜，一定是与个人感情问题有关。她是个老姑娘，老姑娘总是怪怪的，十有八九心态都不健康。对了，据说，她的不正常来自于她的狗失踪，然后就固执地认为狗协给审判了。副院长笑笑，说，这个事我知道，让她去神经内科住院就是我决定的。但是对于办公室主任的分析，他没有表态，因为他无法表态。
副院长找小钱了解详细情况，小钱说，她与陈医生也只是工作上的交往，平时几乎没有来往。至于说到狗协审判什么的，她一无所知。她承认对陈医生了解很少，关心得也很少。副院长说，陈医生平时还跟谁来往吗？小钱说，据了解，她不爱跟谁来往。
小钱爱人同意陈医生回家休养。同事们非常同情陈医生，希望她的达达能尽快回家。陈医生对小钱爱人说，我的精神不好，脑子应该没什么毛病，你们放心让我回家吧，我不会去自杀什么的。我要去看望达达。小钱爱人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跟着陈医生去看望她所说的达达，事情就清楚了。
陈医生去看望达达时，小钱夫妇一同前往。在路上陈医生和小钱共同回忆达达的好。小钱说，达达失踪真的太可惜了。陈医生纠正说，达达没有失踪，它被关押在狗协。它被判了十六年六个月。
狗协领导都在，他们正在喝酒，锅里散发出狗肉香。一闻狗肉味，陈医生就恶心。养宠物狗的人是不吃狗肉的，而作为狗协，就更不应该吃狗肉。何会长放下手中的酒杯，笑着说，你们找谁？
我要看望达达。陈医生说。
何会长说，我们这里没有谁叫达达。狗协所有领导都在场，你看看谁是达达。
你们有达达，达达被你们关押起来了。陈医生说。
何会长态度很好，说，你这位女士在说什么呢，把我们当黑社会了。
听到没有，我要看望达达。陈医生提高嗓门说。
何会长说，哦，达达是你失踪的狗。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办吧。你带路。
陈医生来到关押达达的地方，可是，房间是空的，两条铁链还在，大锁也还在，铁笼还在，可是达达不见了。陈医生揪住何会长，说还我达达！何会长用力挣脱说，我不知道你的达达在哪里，这铁链铁笼大锁早就在这里了；我们锅里吃的不是达达的肉。
小钱夫妇拉开陈医生。小钱夫妇向何会长道歉。事后小钱夫妇说，陈医生病情很严重了。他们还把亲眼所见告诉了医院一些职工和领导。医院就放了陈医生的长假，让她好好休养。
张太太有钥匙，她不开锁，谁也开不了。陈医生去找张太太。张太太热情地把陈医生请进屋。
达达不见了，你开了锁，何会长他们把达达杀掉吃了肉。你是凶手！
张太太说，你家达达和我家米米交配后，我们是见过一两回。你还来过我们家，你来找达达。你说达达失踪了。达达现在还没有回家吗？
陈医生说，你向法院起诉，然后又向狗协起诉，状告达达强奸米米。
张太太笑起来，说荒唐，你听谁说的？你脑子是不是出了毛病？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米米正在发情，有公狗交配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对了，米米和达达交配后，就怀孕了，昨天还产下了三只小狗呢。虽然米米和土狗交配，不般配，但下的崽还挺漂亮，造出了新的品种，达达功劳大大的。如果你喜欢小狗，就带一个回去养，有了达达的后代，即使达达不回来你不也就安心了吗？
小钱夫妇尾随陈医生来到张太太家。医院不放心陈医生，私下里要求小钱夫妇看管好陈医生。张太太对小钱夫妇说，你们陈医生怎么了？胡言乱语的。小钱爱人回头对小钱说，我现在基本明白陈医生讲的故事了。年轻的时候她深深地爱着一个小名叫达达的男人，后来达达因为酒后乱性被迫娶了别的女人，这个打击潜入她灵魂深处。后来养了一只狗，她取名达达，而达达在“强奸”米米后突然失踪。狗达达的失踪激发了她内心深处的痛。狗达达就是人达达，故事中的张太太就是人达达的丈母娘，所谓狗协，应该是人达达老婆的舅舅之类，是一群掌握着人达达命运的当权派。
听着听着，张太太眼泪汪汪，说，我真后悔那天带着米米去散步，如果米米不碰上达达，就不会发生交配的事，陈医生就不会受刺激，她也就还是一个正常人。张太太准备了一只纸盒，说等小狗断奶后就给陈医生送去，但愿小狗能带给陈医生好运，能把她带回到正常人的生活。
出了门，小钱对爱人说，你分析得也许有道理，但我怎么觉得陈医生讲的就是真的呢？我甚至怀疑，何会长他们锅里焖的就是达达。
小钱爱人说，你把我的脑子搞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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