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经故事说,上帝用泥土造了亚当于是世界上有了人,又用亚当的肋骨造了夏娃,于是世界上有了男人和女人。亚当和夏娃本在天堂过着无忧无虑、幸福美满的生活。然而就是那条蛇,它忽悠夏娃违背上帝的旨意,夏娃又去怂勇亚当一起去偷吃了禁果――智慧之果。于是他们俩从蒙昧中被唤醒,识善恶、知羞耻。上帝知道后大为震怒,其结果是亚当与夏娃被逐出伊甸园,来到人间,来到尘世,与泥土为伍。这也就意味告别了幸福与美满,来于泥土又最终归于泥土。永生劳作,子子孙孙,生生死死,了无尽头。因为女人最为脆弱和易受诱惑,所以又另外地受生育的痛苦和危险。作为诱惑者的蛇则被罚终生用肚皮走路,并让它去咬女人的脚跟。从天堂到人间,从完美到不完美,这是上帝对人类的惩罚。所以,西方人认为人类带有原罪,必须不断忏悔,并争取努力赎罪,求得上帝的谅解从而回到天堂去。
发端于那条蛇的圣经故事,今天已演绎出西方世界的高度繁荣,用马克思的话说,简直是用魔法,从地下唤起巨大的生产力。蛇的另一隐喻是:既然不受神的恩宠和优惠,人自然也摆脱了神的控制和对神的依赖。人性的复苏使人由愚昧走向理性。人成为世界的中心,人类为自然立法,人类凭知识的积累与科技的创新正在尘世构建自己的天堂。然而,科学理性取代神性给这个世界带来的现代化,是不是人类的福音?是否代表着人类的意义世界?换言之,人类是不是离理想中的天堂更近了呢?后现代性的预言家鲍曼也有蛇的隐喻:
现代性的城市中,人们生活在笼子里。在每个被高科技的锁链束缚在高科技栅栏上的现代笼子里,都有一本生活指南,它向人们解释作为一个现代的笼中人如何过上好的生活。他们感觉环境是良好的,生活是美好的。
然而,这一尘世的天堂有一条蛇,它的名字叫“后现代性”。这条蛇每天夜里潜入城市,打开一些笼门。笼子里的居住者从睡梦中惊醒,带着恐惧和好奇走出笼外,在半明半暗中四处蹒跚而行。他们很快就失去了耐心。
一些人设法潜回笼子,他们绝望地抓住从里面被闩上的门。他们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心满意足了,现在他们知道这里存在着一个那部生活指南没有解释的人类生存的广阔空间。另外一些人呆在笼子外面。也许他们找不到回去的道路,也许他们不希望回去。建筑现代生活的铁栅栏不再能约束他们,但是,也不再有生活指南告诉他们:他们是谁?做些什么?如何感受?如何与他人交往?他们就是后现代的男男女女。
鲍曼相信,后现代的世界是一个无根的陌生人的世界。在这个世界当中,男人和女人们企图生存下来,并通过消耗他们偶然获得的个人资源去创造意义。
后现代哲学对现代性的质疑,对现代文明的解构,其实质是对西方文明中天堂之梦的追问。依靠科学的进步与技术的创新,人类能否在现实的大地上建构出幸福美好的理想王国?而现在之所谓幸福和美好,是否具有终极性与神圣性的意义?由此,不禁又想到另外一条蛇。中国民间故事《白蛇传》讲述,一条白蛇自愿由天境下凡人间,由神圣回到世俗,这是另一种价值取向。这条蛇化作妙龄女子,爱上一位名叫许仙的青年,这是有些浪漫也有些恐怖的故事。然而,随着白娘娘为她的爱情冒险喝下雄黄酒,又为救许仙生命冒死闯昆仑山盗仙草,这故事便有了凄婉和悲壮的色彩。进而,为了爱情的尊严与圆满,她与法海抗争,不惜犯天条而水漫金山,激战天兵天将。这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后面,值得思考的是:由天堂到人间,她得到的更多是坎坷、颠簸与痛苦,刀光剑影,九死一生,生离死别。民众的误解、爱人的背离、法海的阴谋、天界的严惩。这尘世其实并不是个美好的世界,白娘娘何以如此执着留恋?当然,这可以解释为爱情的伟大。即使如此,那么是否也意味冰冷的科学理性与高度物质文明并不能必然地建构起理想的天堂。即使这天堂正在建构,人们也有理由怀疑它是否真的那么美好和有意义。看了戏剧《白蛇伟》,还有谁会认为白素贞一定得回到她的天堂――峨嵋圣境。法海和尚其实代表着理性和秩序,按理说人们应该支持法海和尚。他端风俗而正人心,驱妖魔而救苍生,斩孽缘而彰佛法。然而,结果却是众人厌弃,据说佛祖也大为生气,怪他多管闲事。最后,镇压白娘娘的雷锋塔也终于倒掉。东西方两条蛇的故事,不同的价值取向和路径选择,当然可以作更多的、更深入的文化分析。然而,从这些比较中我们看到文化的多元,选择的多端,现实与理想的转换,美好与幸福的歧义,生活世界的丰富与缺陷,人的创造与局限,也凸显后现代哲学独特的认识价值和意义。
于是,想到我们的教育,想到学校与教师所扮演的角色:用心良苦地指点学生奔向设计好的天堂。限制儿童的天性,泯灭他们多角度发展的可能,取消他们生命成长的自由。成人社会的标准、功利需求的角度,辅以工具理性的塑造,很自信地在设计学生的未来生命,而学生终于成了合于成人世界的标准件。我们以为这开拓、创造了更美好的生活,是为学生的终生幸福奠基。然而,这种教育下,儿童没有梦想,青春没有激情,成人后就很难有责任担当与追求。这种教育下,生活没有情趣,生命没有色彩,成长没有坎坷曲折当然就难有丰富内涵和生命的厚重。我们固然可以委曲地说:还不是为了学生今后能够生活得更好吗?但是法海不也是为了许仙好,为了白素贞好,为了世界更美好吗?这样说或许刻薄,但我们是应该问一问,抽象知识符号的科学是否便是人造的上帝?我们自命上帝,结果是否扮演的是法海的角色?
(叶水涛江苏省教育学会秘书长 210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