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春节前的我的最后一个专访，访认知行为疗法专家郭召良博士。我对郭博士的认识是在中国心理学大会刊发的会刊上。郭召良博士很大手笔，他把自己的照片印在了会刊的封二，并且对自己的认知行为疗法做了一个很全面的介绍。我被郭博士的英俊外表和他那全新的理论和独到的教育理念深深感染，于是决定对其进行一次访谈。 我在约定的时间叩开了北京安定门外宝鼎大厦1205室，郭博士早已等候在那里。彼此寒暄过后，郭博士简单地向我介绍了他的成长经历。他出生在四川一个很偏僻的山村，家里不是很富裕，全家省下所有钱供其上大学。郭召良从西南大学毕业后又考取了北京师范大学，当时是唯一一个从家乡来北京读书的，他攻读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博士，那个年代学心理学专业的还不是很多，当时的选择铸就了他后来事业的发展。郭博士师从于我国著名心理咨询和心理教育学家郑日昌教授，毕业后留在北京师范大学工作，后来他清楚地看到心理学的春天即将到来，他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离开北京师范大学，全面开始了自己的事业。郭博士刚刚步入人生最辉煌的阶段，他不仅外表帅气，而且做事很谈定，为人很谦和。在近两个小时的采访中他谈到最多的就是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奉献给广大心理学工作者和爱好者。我们的采访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进行。
《心理医生》杂志：郭博士您好，十分感谢您在百忙中接受我的访问。您是国内著名心理咨询专家，也是认知疗法专家。一般人认为心理咨询就是
“开导人，给人讲道理”。对此您怎么看?
郭召良博士：非常高兴接受您的采访。心理咨询是“开导人，给人讲道理”的观点，是对心理咨询的误解。心理咨询工作基于心理学的原理、技术和方法，对来访者心理问题先做出诊断，然后制定咨询方案，并在来访者的配合下落实咨询方案，帮助来访者解决自己的心理问题。此外，就心理咨询形式来看，除了应用言语沟通外，还有绘画、音乐、舞蹈、沙盘游戏、催眠、心理剧、角色扮演等形式。而生活中朋友和家人之间的开导和劝解是基于生活经验和个人观点，也未必能够考虑到当事人心理问题症结，缺少专门技术方法，效果常常不理想，可见二者是不一样的。
《心理医生》杂志：我周围的许多熟人和朋友，他们在遇到问题自己无法排解，当有人劝解他，他往往会说“大道理我都懂”或者责怪他人“站着说话不腰疼”，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郭召良博士：我们来假设一种情形。假如你深夜在街道上行走，不小心落入下水道了，这是因为有人把井盖偷走了还没有来得及装上新的井盖，你没有注意到就掉进去了。你在下水道了呼救，正好这时有个人听到了你的呼救，走过来对你说：“你要爬出来呀!”这时你心里怎么想?你会想：“要爬出来，这个道理我都懂，可我不就是出不来吗?” 你告诉别人要“爬出来”，只是明确了目标和方向，并没有说明如何做到。所谓的“大道理”其实就是目标和方向。有人失恋了，你告诉他说“要振作起来，天涯何处无芳草”，你的这种说法和告诉别人要“爬出来”是一样的，只是明确了问题的解决方向，没有提供如何解决的途径和方法。 心理咨询不是这样，不是讲道理，心理咨询要帮助来访者找到解决方法，并陪来访者走出来。当你掉到下水道的时候，咨询师也会跳下来，陪着你想办法，协助你爬起来。当你失恋的时候，咨询师会协助你了解失恋原因，克服沮丧绝望的心情，并做一些调整和准备，让你开始自己新的恋情。当你从过去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心理咨询才算是结束。
《心理医生》杂志：你刚才的回答让我们对心理咨询有了更多的了解。您是认知行为疗法专家。请给我们介绍一下认知治疗的核心理念是什么。
郭召良博士：认知治疗的核心理论是“观念决定情绪”，也就是说，当你对一件事情持有不同的想法的时候，你的心情就会有所不同。比如，你即将上台面向公众做一个演讲，你会是什么心情?你的心情是由你的观念决定的。如果你想“这是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你的情绪就是亢奋的、愉悦的；如果你想“要是讲得不好，多么丢人，会让人笑话”，你的情绪就是焦虑的、忧心忡忡的。可见事件是同一个，但想法不同，情绪体验就不一样。
因此，认知治疗认为，改变观念就可以改变情绪。只要你把上台演讲当作挑战、学习或者展示自我的时候，你的焦虑和担忧情绪就不在了，概括起来就是“理性战胜情感”。
《心理医生》杂志：前些日子有个学心理咨询的朋友学习“观念决定情绪”的认知治疗理念的时候，她有一个困惑，她说：“老公有外遇。让自己感到很痛苦。难道说痛苦不是老公的外遇造成的，而是自己的想法造成的?如果老公不是有外遇的话，自己也不会痛苦呀。”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郭召良博士：这个问题非常好，这个困惑正好说明普通人和心理咨询师看问题的视角是不同的。认知治疗“观念决定情绪”理念用模型来表示就是“A：情景(或事件)――B：观念或想法――C：情绪和行为”模型。这个模型可以简称为情绪ABC模型。这个模型的意思是，生活中某个情景或事件(A)，如老公外遇，会引起个体的某个观念或想法(B)，如“他背叛家庭，婚姻持续不下去了，我被抛弃了”，个体会体验到某种情绪并采取一定行为(C)，如痛苦和争吵等。
当然，如果老公没有外遇(不存在A)，自然就不会出现他背叛家庭和我被抛弃的想法(B)，也就没有痛苦和吵架(C)的情绪体验和行为。在认知治疗师看来，这种想法是有问题的，其一，老公外遇这件事情已经发生，我们不能设想没有发生，我们需要面对的是如何处理老公外遇这件事情，而不是去假设问题没有出现。就像学生参加中高考，感到了考试焦虑，我们不能说我不去参加中高考，我就不用感到考试焦虑了，学生需要处理的事情是在参加考试不可避免的情况下，如何解决焦虑的问题。其二，面对相同问题(事件)的时候，不同的想法决定了不同情绪体验的产生。当有人知晓老公外遇时，感到开心愉悦(C)，为什么会这样呢?原来她想“这样我就可以和他离婚了，他有把柄抓在我的手里，我就能够多分一些财产，说不定可以让他净身出户”，正是由于她有这样的观念，所以体会到不同的情绪。
简而言之，普通人会把情景或事件(A)看成是引起情绪的原因(C)，而认知治疗师则认为，情景或事件(A)已经存在，观念或想法(B)才是决定情绪体验(C)的关键。
《心理医生》杂志：也就是说。一般人会更多关注事件(A)，而心理咨询师更关注观念(B)。从刚才的老公外遇例子中，难道说“他背叛家庭，婚姻持续不下去了。我被抛弃了”的想法是错误的?
郭召良博士：衡量一个观念是否合理，认知治疗有两个标准有效性(validity)和有用性(utility)。有效性是指这个观念是否符合事实，是否 正确，有用性是指这个观念对于解决当前问题是否有帮助，能否促进问题解决。上述观念从有效性角度看，“他背叛家庭”和“我被抛弃了”是否符合事实呢?来访者可以逆向思考相反证据，即关心家庭和关心老婆的举动和行为。经过逆向思考，我们可能会发现，尽管老公存在不忠的行为，还是关心家庭和配偶的，只不过不如从前了，我想这样的想法更符合事实一些。
从有用性的角度看，如果坚持老公背叛和抛弃自己以及婚姻持续不下去的观念，可能会导致夫妻冲突持续，这样做的结果可能真的离婚了，即使不离婚但夫妻之间长期不信任。如果你希望维持婚姻关系，解决外遇的问题，把夫妻关系变得更好，这个想法就是不合理的，就需要改变。
《心理医生》杂志：既然如此。那什么样的观念是合理的呢?
郭召良博士：认知治疗关于合理信念的观点，我把它概括为“全面积极、长期可变”八个字。我们看问题要“全面”地看，既要看到问题的消极面，同时也要看到积极面。比如老公外遇的事情，既要看到老公有不忠于家庭和妻子的行为，也要看到老公承担家庭责任养家糊口、教育孩子、关心自己的方面。两面都要看。在消极面和积极面都存在的情况下，我们要看重“积极”方面，因为只有看到积极的方面，你才会对婚姻和家庭有信心。你需要更多关注老公对家庭的责任行为，如果你这样看，你会对婚姻多一些希望。
除了全面看问题以外，我们需要从“长期”的视角来看，也就是从人生历程和事物发展历程视角来看。从今天来看，外遇是一段婚姻中很大的障碍，但你设想一下，当你们庆祝金婚的时刻，再来回望当初老公外遇这件事情的时候，你就发现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多数人的金婚都是在跌跌撞撞中走过来的，只要坚持走下去才能迎来美好的明天。所谓“可变”的观点就是，尽管目前状况很糟糕，但一切都会过去的，糟糕的情况是可以改变的。“可变”的观点就是告诉我们面对困难要有希望和信心。
(《心理医生》杂志：按照“全面积极、长期可变”的认知治疗观点，上面的老公外遇案例中。应该抱持什么样的观念更有利于维护婚姻关系呢? 郭召良博士：不同的人对于配偶外遇的观念不同，相应需要调整的观念也就不一样。对于上面“他背叛家庭，婚姻持续不下去了，我被抛弃了”的不合理信念，可以矫正为“尽管老公外遇，有背叛家庭和不忠于我的行为，但他对家庭和孩子还是尽心的(全面积极)，我们的婚姻遇到一些麻烦，相信经过一段时间的共同努力，能够渡过危机，夫妻感情会变得更好(长期可变)”。由于每对夫妻外遇的情形和观念不一样，不要照搬这个观念，如果读者遭遇这样的问题，可以寻求认知治疗心理咨询师的帮助，协助你确定合理信念，并最终解决婚姻危机。
《心理医生》杂志：老公外遇的案例让我们对认知治疗有了初步了解。不知道认知治疗都能解决哪些问题呢? 郭召良博士：认知疗法是心理咨询和心理治疗行业最广泛使用的心理咨询理论和技术，被广泛应用于各种心理问题和心理障碍的咨询和治疗。据美国心理学会(APA)调查统计，约一半的咨询师完全采用或者部分应用认知疗法来解决来访者的心理问题。认知治疗尤其擅长处理常人遭遇的各种生活事件所带来的心理问题，如恋爱冲突、夫妻冲突、婚姻冷暴力、家庭暴力、无性婚姻、婚外情、离婚、再婚等婚恋问题，专业选择、职业选择、求职、跳槽、晋升、职业发展等职业心理问题，朋友关系、人际交往等社会交往问题，在婚姻、职业和人际交往等方面表现出来的自我存在、自我发展、自我概念等个人成长问题等等。
《心理医生》杂志：在神经症中，惊恐发作和抑郁症适合用认知治疗吗?
郭召良博士：你提到的惊恐发作和抑郁症特别适合认知治疗。首先，阿伦?贝克提出的“贝克认知治疗”就是在治疗抑郁症过程提出来的，研究发现，在治疗抑郁症方面，无论是从疗效、复发率，还是副作用方面，认知治疗要优于药物治疗。认知治疗疗效在80％以上，药物治疗仅有50％作用，更重要的是认知治疗复发率很低，不到10％，而药物治疗复发率中等，此外，认知治疗没有副作用，药物治疗有中等副作用。惊恐发作治疗方面，认知治疗也同样优于药物治疗，研究数据和抑郁症治疗相当。 除了研究数据支持以外，我从事抑郁症和惊恐发作的经验也证明这一点。比如，我曾用认知治疗的“可能性区域”、“正面证据记录”和“每日活动评价”这三个技术在二个月内治好一位抑郁症患者，从治愈到今天五年已经过去了，她都还没有复发过。
《心理医生》杂志：在采访的最后。我们的读者中也有一部分是心理咨询学员。我替他们请教您，如果他们要学心理咨询技术，应该首先学习什么样的疗法? 郭召良博士：我建议初学者首先掌握认知疗法，基于这几点理由： 首先，易学易用。 认知治疗的核心理念容易为咨询师和来访者接受，并且有明确的操作规范流程以及相应的干预技术，比较容易掌握。和其他疗法相比，学习认知疗法一年可以学会，而学习精神分析至少需要3―5年时间，如果是要学习存在人本主义疗法则需要更长时间了。另外，我们知道认知治疗创始人之一的贝克是放弃了精神分析后创造了认知治疗的，贝克说：“当我用一套治疗方法程序(即后来我所说的‘认知治疗’)开始治疗患者时，我对这种方法竟会把我引导到何处心里并没有底，要知道这种方法远远背离了我以前的精神分析治疗。” 其次，科学性强。 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在众多心理咨询流派中，认知疗法和行为疗法的效果得到科学心理学理论支持，并且被实证研究所证实。支持认知疗法的理论有很多，比如阿诺德情绪的评定一兴奋学说，沙赫特和辛格情绪唤醒认知学说，拉扎勒斯的认知―评价理论，西米诺夫的情绪认知一信息理论，扬和普里布拉姆的情绪不协调理论等。认知疗法创始人贝克在大量临床观察和系统临床研究和实验证实，用认知技巧训练患者，10到14周中，患者几乎全部的症状都得到减轻。 第三，应用范围广。 认知疗法可以解决心理咨询门诊中遇到的绝大部分问题，比起其他疗法来说有更大适应性，如果学会认知疗法，就可以开展心理咨询工作了。 最后，个人幸福。 学习认知疗法能够让你更幸福乐观，而不是像一些疗法那样去探究痛苦和不幸的根源。积极心理学之父、幸福课大师塞利格曼在《活出乐观的自己》推荐了认知治疗方法作为让自己乐观和幸福的方法。掌握认知治疗技术能够让咨询师自己感受幸福。
北京的冬天黑得很早，在不觉中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当我问及郭博士目前我国心理学处于哪一个阶段的时候，郭召良博士很幽默地告诉我，冬天来了，春天已经不再遥远，我们心理学的春天已经悄然而到，现在正进入很好的时期。他的比喻很恰当，房价在一万／米以上的城市开始全面铺开，在8000元以上的城市开始全面进入，在5000元以上的开始着手进入，在3000元以上的开始准备进入。
(编辑：唐棣)